■琦惠
哥哥说,等她看见南边最宽阔的江流尽头有千帆竞渡,那将是他迎她归乡的仪仗。
她是越国的公主,远嫁东夷族,只为求宗庙长在,求黎庶安平,求一纸交好的和书,来换取哥哥恢复国力的机会,一扫江淮,荡平南方。
哥哥是越国最年轻的皇帝。
那年的春风很暖,春江水上桃花簇枝,花瓣逐水漂流。哥哥拈下了落在她头顶的花,温柔地说道:“好妹妹,帮哥哥一个忙,好不好?”
春林初盛,春水潺湲,他是怎么笑的,她已忘了,只记得那暖融融的声音。他的面庞在逆光里模糊,他的长发披散,披衣与她同坐宫檐翘盼朝阳,每一缕发丝都在朝霞中镶鎏了金边。那一刹那,她心已乱。
宫檐之上,视野无从阻挡。旭日初升,东风送来波浪,他指着宽阔的江面对她道:“嫁作东夷妃,等哥哥练好水师吞并吴楚,等这江面舳舻千里,哥哥再迎你归乡,好不好?”
“好的。”她从梦里醒来,清泪染湿了鬓角。
“哥哥,你何时携千帆而来?”她嫁来东夷,如今已等过了第七个年头。
居夷东,望江南,望不来接她归乡的船。
东夷的王待她很好,赞她温婉不失豪气,笑她眉宇间不输男子的英气。她一一应承,做着东夷最尊贵的主母,以美貌讨东夷王欢心,以计谋使东夷人甘愿俯首……可是,她步步为营,艰险中谋生存,只为等哥哥把诺言兑现。
第八个年头,东夷王死于越人之手,越国的刺客血溅船舫,以冰冷的刃口告诉她,越王从未想让她回来。
哥哥从未打算接她归乡。他图谋的皇图霸业那么大,心中装得下江山万顷,独独没有她。
东夷的军队围上来,刺客不敌,被活捉时自尽而死。刺客死前冷笑着陈述:“皇上说,一个贱婢收养的野种,给她公主之称,已是极尽尊荣。”她听后生生昏厥过去。
她喜欢“哥哥”,可如今哥哥亲手打碎了她的梦。
是啊,哥哥不是她的亲哥哥。她只是捡来的孤女,枉自占据着公主之位。她心知肚明,却希冀着一份超越亲情的幻想——哥哥会帮她把碎发别在鬓后,用宫里最好的芳心糕逗她欢愉;她思念已故的养母时,他陪她饮酒,从子夜至旭日东升。
她以为哥哥也像她一样,存着一份细小暧昧的情愫,互不点破,心底澄明如镜……原来这些都是假象,是哥哥骗她的。骗她一声笑,骗她沉沦迷堕,骗她轻许一诺,将她的一生都给葬送。她原以为“情”字于他太浓,难说出口,到头来却是她自作多情,流水落花,此恨难休。
她登高远眺,点兵擂鼓,掷下了令牌。朝南的江面舳舻千里,那是她归乡的战船,是杀戮的刀。
她做了东夷的太上主母,扶孤儿继位,御下水师数万,千帆竞渡,鼓声号角齐发。她说道:“哥哥,我还你一场最盛大的葬礼——汝弑我夫,我弑汝国。”
兵临城下,血色如花。
一年后战役结束,哥哥的尸体在断瓦颓墙下被找到,以发覆面,怀里的绢帛用血写就:“琉璃,孤不使汝嫁与东夷,复又刺杀汝夫,汝何得东夷,复又得天下?如今大越河山,尽托与汝……孤倾心汝久矣,然孤亦倾心天下久矣。孤今不得天下,知汝将取天下矣。”
她捧起血书,想落泪,想绝望地呐喊。可在诸臣将士面前,她默默望向苍天,攥紧新的权柄。
“孤无颜见汝。”恍惚间,哥哥站在逆光里的渡口,落寞而不肯回头,“孤倾心于汝,至死方知,悔之晚矣。”
有一些爱,并非出口便能说清。千帆归乡的诺言,终究成了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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