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小桂zhi_ 模特/@一颜瑞涵一
一
每次跟爸爸见面,南芮都约在距离他新家两条街外的川菜馆。虽然这里的饭菜味道一般,但只要遇不到相识的同学,她不介意将这里的菜品都尝试一遍。只是她没想到,那天在开始吃鱼香肉丝时,一班的易风怀会坐在隔壁桌。
那天午饭的后半段,南芮几乎没有再说话,默默地吃完饭后,她接过爸爸递来的下个月的生活费,低头跟在他身后,走出门去。冷风裹挟着落叶迎面而来,爸爸说:“我送你回去。”
南芮下意识地摇头,说:“我还要去前面的书店买学习资料,您先回去吧。”
爸爸不再坚持,替她拉高衣领后,转身向自己的车走过去。
南芮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突如其来地一阵心慌。她和爸爸的对话,易风怀到底听见了多少?她记得,他清冷的目光飘过她塞钱进衣兜的手时,嘴角勾勒出一丝弧度,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微笑,但侧脸的轮廓很精致。
他也可能都听到了吧,南芮裹紧外套,走进冷风里。那是她回家的方向,跟书店的方向相反。
后来的一段时间,南芮常在学校见到易风怀。
三周后的升旗仪式上,他作为班级代表进行主题演讲:“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学会做一个真诚的人》……”少年清冽的声音在南芮耳畔响起,南芮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穿着宽大的校服,身姿挺拔,轮廓被晨曦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忽然,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袖,南芮扭头就看到冯婕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声说:“哎,你不是最讨厌这样冗长无趣的仪式吗,今天怎么有空听别人演讲了?”
南芮礼节性地扯动嘴角,说:“想了解一下我和他的差距在哪儿。”
冯婕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南芮和冯婕在文理分科后成了竞争对手,没有了年级里几个学奥数的同学压制,她们俩总是轮流坐文科班年级第一的位置。但除了同样优异的成绩,两人几乎没有其他共同之处。
南芮是典型的模范生,成绩好、性格好、人缘好,是老师们的骄傲,也能轻易跟同学们打成一片。而提起冯婕,很多人都直摇头。她家世显赫,自然也就肆意任性,就连谈恋爱也明目张胆。就在高二第一学期的开学典礼上,她曾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说自己要追求理科班成绩第一名的易风怀。
二
从不同的人的口中,南芮都听过冯婕追求易风怀的疯狂举动,但真正见识到她的胆大妄为,是在年级男子篮球赛上。
她们所在的五班是文科班,男生少且文弱,好不容易凑够一支篮球队,第一轮抽签却抽到易风怀所在的一班。一班有校篮球队的成员,实力可想而知。
抽签结果出来时,所有人都唉声叹气,唯独冯婕喜笑颜开。南芮作为班长,站在讲台上说了几句安慰军心的话。有女生气不过,尖着嗓子冲冯婕喊:“某些人真是一点班级荣誉感都没有,成绩好又能怎样?”
冯婕没有争辩,抬头看了一眼台上的南芮。南芮却不出声,没有像以往那样为她们打圆场。
比赛当天,冯婕买了很多东西站在篮球场边,既不为自己班加油,也不为一班加油,只是旁若无人地喊着易风怀的名字。五班的女生们看不过眼,自然与她划清界限,她干脆站到了对面一班的啦啦队旁边。
上半场以易风怀投中的三分球结束,一班毫无悬念地以大比分领先,冯婕笑嘻嘻地拿着矿泉水和毛巾朝她的英雄走去。
五班士气低落,南芮穿梭在人群中照顾疲劳的队员,为每个人打气加油,直到中场休息快结束时,她才停下来。有那么几秒钟,她的目光飘到对面某个角落,冯婕正跟易风怀说着什么,他听后挑眉笑起来,一双眼睛舒展开。
下半场即将开始,队员们陆续往场内走,啦啦队喊着“加油”,南芮却突然没有了观战的欲望。
五班最后到底是输了,但没有输得太惨。下半场易风怀发挥很不稳定,几次都投不中,四分之三场时还在投球时崴了脚,所幸不严重,冯婕自告奋勇地送他去了医务室。
赛况很微妙,南芮不懂球,但直觉告诉她,易风怀有故意放水的嫌疑。
比赛结束后,她在教学楼门口遇上冯婕。冯婕似乎心情很好,笑眯眯地对她说:“是我让易风怀放水的,他开始还不屑一顾,后来却同意了。咱们班输得不那么难堪,班长大人也不至于太丢脸,对吧?”
南芮听出她后半句浓浓的嘲讽,没有接话,只是问:“易风怀怎么样了?”
“你最近好像很关注他,难道你也喜欢他?如果是,我们可以公平竞争,做人多一点儿真诚会更好。”
冯婕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让南芮莫名觉得烦躁,她收起一向的好脸色,丢下一句“你想多了”,便转身回教室。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南芮跟易风怀几乎没有交集,唯独一件事,她一直记得。
高二的“五四”青年节,她和易风怀作为学校的共青团代表去参加市里的观摩会议。会后有一个问答环节,她被问到的问题是:“真的存在善意的谎言吗?”众目睽睽之下,她的回答漏洞百出,毫无逻辑。
后来是易风怀替她解围的,他旁征博引,侃侃而谈。最后,他看着南芮的眼睛说:“我相信所有善意的谎言背后,总是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三
高三上学期进入系统复习后,南芮每一天都忙得昏天黑地。偏偏这时,她妈妈又因为酗酒导致胃出血,不得不住院。
那段日子她过得很艰辛,白天上课,下晚自习后赶最后一班公交车去医院。她在病房里就着灯光温书,累极了就趴在妈妈的病床边小睡一会儿。
12月末,第一次模拟考试出成绩,南芮的排名跌出年级前十。她妈妈看到成绩单后,挣扎着拔掉输液管,喃喃道:“芮芮,是我不好,我现在就出院。”
“你现在出院有什么用?让你别喝酒,你偏不听。我都高三了,你还要喝!”南芮许久以来的委屈、压抑全部爆发,她冲着妈妈大喊一通,泪水也大颗地落下来。
妈妈极少见她哭,有些手足无措,想过来安慰她,她已经抓起书包冲出门去。
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雪,地面很滑,南芮闷头往前走,刚走出住院部大厅没多远,就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个人伸手拉了她一把,却没拉住,两个人都摔倒在雪地里。
易风怀站起来,就看到南芮躺在地上,泪水沿着她的鬓角滑落,没入雪中,不见了踪迹。她在哭泣,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
他等了一会儿,雪花落得越来越密,他从包里翻出一把伞,撑在南芮的头顶。
过了许久,南芮擦干眼泪坐起来,才看清面前站的人是谁。她刚说了一个“对”字就怔住了——他向她伸出右手,示意要拉她起来,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
“回去记得吃药,或者喝点姜汤,关键时期,别感冒了。”南芮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又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时空。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冻到神经迟钝了,好一会儿才含糊地“嗯”了一声。
好在易风怀也没有不耐烦,一直替她撑着伞,伞的一大半都偏向她,自己的肩上却已经落满雪花。“你打着回家吧。”他自然而然地把伞递给南芮。
南芮接过来,闷声说:“谢谢。”
易风怀忽然笑出了声,又说:“快回去吧。”
一直走到前方的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南芮下意识地回头看。漫天风雪里,那个路灯下的身影已看不清面容,但她觉得易风怀还站在那里。
第二天一早,南芮到教室后发现自己的自主招生报名表不见了。
她正翻找时,同桌一坐下就开始八卦:“大新闻!易风怀正在我们班门口跟冯婕说话呢,好像还是自主招生的事情。难道他俩真的好上了,准备双宿双飞?”
南芮实在没心情理会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只说了一句:“嗯,知道了,背单词吧。”
这时,坐在门口的同学喊:“南芮,有人找你!”
她听到后朝外走,恰巧冯婕走进来。她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冯婕却将目光移开,看也不看她,两人擦肩而过。
找她的人是易风怀,他站在门口,递给她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自主招生报名表”。
“昨天我在医院走廊捡到的,知道今天要交,所以带来给你。”
“谢谢。”
“冯婕刚才说她可以代交给你,但我觉得还是亲自给你比较好。”
对其他人来说,报名表上也许没什么秘密,但南芮不希望她的一些情况被别的同学看到。所以她抬起头,笑意直达眼底:“真的谢谢你。”
“不客气,也许我们以后还是大学校友呢。”易风怀挑挑眉,转身离开。
四
那年的自主招生在元旦期间举行,南芮独自坐了一夜的火车到北京。
在考场门口,她果然见到了易风怀。他们讨论了一下可能会遇到的题型,然后分别往各自的考场走去。
南芮去往文科考场时,经过一段走廊,可以看见外面的风景,她站在窗户前深呼吸了几次。这时,有人从身后拍她的肩膀,她回头,眼前是一张很好看的明信片,上面的风景和窗外一样。
“希望以后还能成为校友。”易风怀把明信片递给她,笑着说。
从考场出来,南芮一眼就看到了易风怀。
“考得怎么样?”她问他。
他也毫不谦虚地说:“还不错,一些题以前在奥数竞赛时见过,你呢?”
她没有笑,想了想说:“有一道大题可能解得不对,比较危险吧。”
易风怀却没安慰她,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宁城?”
“明天一早。”
“我也是。你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吃完晚饭,我联系你。”
他们都住在大学附近的酒店,在小西门见面后,易风怀兴奋地说:“我带你去看好玩的东西!”
南芮第一次发现易风怀还有这样的一面,跟他平时认真的学霸模样截然不同。
他们打车去了三里屯,路过奥林匹克公园时,看到夜晚的鸟巢和水立方闪着炫目的光芒,熙熙攘攘的车流、灯光似乎也能汇聚出梦想的模样。
“北京真好啊!”南芮说,“我很喜欢这里。”
“北京,北京。”易风怀反复咀嚼着,挑眉笑,说,“我也是。”
那是南芮第一次看地下演出,两个很年轻的男孩唱着干净温暖的民谣。易风怀很喜欢他们,每一首歌都能跟着唱。他看不过南芮的淡然,抬着她的手臂,随着人群一起摇摆。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他们才从酒吧出来,两人没喝酒,却开心得醺醺然。
深夜的三里屯依然热闹如白昼,他们站在路边吃烧烤,北风呼呼地吹,也感觉不到寒意。
南芮终于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易风怀望着她,想了一下,说:“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不开心,你没有真正地快乐过。”
“是吗?”南芮有些惊讶。
“所以,希望你找到真正的自己,接纳真正的自己。”
他边说边递给她一串烤鸡翅,她伸手去接,触到他温热的手指,又迅速弹开。
远方的霓虹将整片深蓝夜空映衬出淡淡的橘红色,耳畔充斥着车流声、人们的欢笑声以及酒吧街的音乐声,南芮脑海中嗡嗡作响,扭头的一瞬间有片刻眩晕。
五
春节过后,自主招生的结果公布了,学校虽然没有进行公示,但南芮和易风怀都获得了北大30分加分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年级。
那天下了第一场春雨,南芮出门时忘记带伞,跳下公车后便埋头快步往学校走。进校门时,她抬头看了一眼前方行政楼上的电子钟,目光滑下来,落在前方两个熟悉的身影上。他们同撑一把伞,那伞太显眼了,是巴宝莉经典的米黄色格纹伞,全校只此一把,属于冯婕。
南芮和他们几乎是同时到达教学楼的,他们干净整洁,她却一身狼狈,刘海儿贴在脸上,眼镜片上全是水滴。
她忽然想起,易风怀班里的男生曾八卦过,对于冯婕倒追他这件事,易风怀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有些话也会跟冯婕说。
南芮掸了掸衣服上的雨水,正要往教室走时,冯婕意外地上前来挽了她的胳膊,笑着说:“恭喜班长大人,在一道大题可能解错的情况下,还能拿到自主招生加分的名额,我们只有望尘莫及了。”
南芮在那笑容里看到了恶意的捉弄和讽刺,她身体一僵,那句话她只告诉过易风怀一个人。快要走进教室的易风怀也听到了冯婕的声音,脚下一滞。
“谢谢。”她没有笑,越过冯婕径自走了。
她原本想说的是:“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但易风怀听不到,也就没有了说的必要。
前一晚,在得知他们都获得加分的第一时间,南芮发了一条祝贺的信息给易风怀。那是她第一次发信息给他,犹豫着点击发送键后,她的心跳开始加快。
直到睡觉前,她才收到回复:“你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南芮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打了个寒战,心下清明起来。她原本编辑了很长的一段话,删改了好几遍,最终却保存在了草稿箱里。
她以为,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但现在看来,易风怀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回到教室,她拿出手机,删掉了那条未发出的长信息。
那天以后,除了公共场合,南芮再没有私下见过易风怀,很默契地,他也没联系过她。
一直到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南芮班里有同学过生日,请全班同学一起去KTV庆生。
中途,南芮去洗手间,回去时她被冯婕拦住。
高三的最后一学期,她们也很少交流,只是有时候冯婕会突然挑她话里的漏洞,她从不说“南芮你撒谎”,她只是在试图证明。
就比如此刻,她没有笑,神色中甚至还带着些怨恨,她说:“南芮,你是喜欢易风怀的吧?”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喜不喜欢他,都不需要告诉你。”南芮的脸色一点点冷下来。
冯婕冷哼一声:“你可真虚伪。”
“我不喜欢他。”南芮不想跟她过多纠缠,不耐烦地撂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另一间包厢的门口,站着神色莫测的易风怀。
他站了一会儿,想去洗手间,迎面走过来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狠狠撞上他的肩膀。两人争执了几句,点燃了他内心积蓄已久的糟糕情绪。
几天后,高考放榜,在校门口大大的光荣榜下,南芮看到易风怀的眼角瘀青了一片,额头上还贴着创可贴。
同桌拉过她,神秘地说:“想不到易风怀这样的学霸疯狂起来也挺吓人的,听说高考结束的第二天,他喝完酒跟人打架了,幸亏不严重。”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南芮绞尽脑汁去回忆,猛然记起那晚在KTV也见到了一班的同学,易风怀没有道理不在。她回过神来,向他站的方位看过去,那里挤满了人,但已经找不到他的身影。
六
南芮曾幻想过她的大学生活会遇见很多新的人,会去做很多从未做过的事。比如旅行,比如做志愿者,比如恋爱,一切都是崭新的,包括她自己。也许这一次,她可以像易风怀所说的那样,尽力做一个真诚的人。
但这样的想法在去报到的第一天就破灭了——在宿舍楼下,她看见了冯婕。冯婕笑得很灿烂,南芮想到一个词:狭路相逢。
她们不在同一个班、同一个专业甚至同一个学院,却时常能遇到。每一次冯婕都会主动跟她打招呼,她想视而不见都不行。
开学后不久,北京国际园林博览会开始招募志愿者,南芮在食堂门口的奶茶店又遇见了冯婕,正好听到她在跟室友说志愿者的事。
“哎,班长大人,你去吗?”
冷不防地,南芮听到她问,下意识地摇头。冯婕也没再说什么,买完奶茶就和室友一起走了。
那天晚上,南芮鼓起勇气编辑了一条微信,发送给那个从自主招生成绩公布后,就再也没有弹出过的头像,她说:“园博会招志愿者,你参加吗?”
忐忑了十几分钟,她收到一条看不出多少情绪的回答:“嗯,我报名通过了。”
原本南芮以为,两个很久不联系的人再见面,难免有些尴尬。但在第一天去园区的车上,易风怀递给她一盒牛奶,微笑着说:“我早上来不及吃早餐,想到你也在,就多带了一盒。”
他笑得很温暖,温暖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那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南芮也不喜欢矫情。
他们成为搭档,一起做志愿者,一起吃午饭,一起往返学校,这样亲密接触的机会,唯有中学时代的同桌才有吧。南芮偶尔生出错觉,以为这段时间就是中学时代的延伸。
她记得很多琐碎的事情,比如易风怀偶尔会带给她一些零食,最常见的是抹茶味的奥利奥;比如他会用一款手机APP涂鸦,简单几笔就勾出人物的精髓;再比如,他总是在她说话时,盯着她的眼睛看,像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后来,南芮常常会回忆起那段时光,美好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她才终于知道,做真正的自己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在这所有的记忆中,令她印象最深刻的,始终是那个傍晚。
那天,在儿童区,他们负责看护一些游戏设施。正随意聊天时,突然跑来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什么也不说就直奔游戏设备,后面还跟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
南芮上前安慰小女孩,才知道他们是兄妹俩,妈妈去买冰激凌,让他们在原地等。可是哥哥看到儿童区的各种游戏设施,非要来玩。妹妹拦不住哥哥,又不敢一个人等妈妈,只好哭着跟过来。
想到孩子的妈妈一会儿回来,见不到孩子一定很着急,易风怀向独自玩游戏的小男孩走过去。
南芮哄好小女孩,转头看了一眼,易风怀正半蹲着和小男孩说话。也不知他跟小男孩说了什么,小男孩虽然扭捏着,但还是主动跟妹妹道了歉。
正好也到了换岗时间,南芮和易风怀一人牵起一个孩子,带他们去找妈妈。小女孩不怕生,蹦跳着绕到南芮的右侧,一边嚷着“大哥哥你好帅”,一边自然地牵起易风怀的手。
南芮偏过头去,看他笑得那么生动的侧脸,不禁深深感叹:“唉,这年头连小孩子都是颜控,长得帅真是老少通吃。”
易风怀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问:“也包括你吗?”
南芮思考了两秒,才明白他的意思。她在慌乱中低下头,牵着小女孩快速走了几步,把易风怀和小男孩落在了后面。
秋日的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切都披上一层金灿灿的阳光,南芮左手牵着个明眸皓齿的小女孩,右侧是笑眼弯弯的易风怀,好脾气地跟小男孩说着什么。这样的场景,好像一对带着孩子来秋游的年轻夫妇。
“真好,多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南芮牵着小女孩,喃喃自语。
“姐姐,你说什么?”
“我说你长得很可爱,希望你一直可爱下去。”南芮以前也称赞过别人,是那种根本不经过大脑、张口就来的称赞,如今的神态却特别认真。
她想,做一个真诚的人也挺好的。但她没料到,过程会是那样艰辛。
七
后来的无数个夜晚,在失眠后无尽的黑暗中,南芮都会设想,如果那天的同乡会,她知道冯婕会去,找个理由推掉,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那天聚会的后半段,大家开始玩游戏。冯婕提议说:“我们来玩个讲真话游戏,每人说一件自认为只有自己做过而别人没做过的事,如果有人做过就自己喝酒,如果在场的人都没做过就其他人都喝酒,怎么样?”
当然没人反对,很多人都跃跃欲试。轮到冯婕时,她盯着斜对面的易风怀说:“这里有我喜欢的男生。”
“哇!”气氛一下子被调动起来,有男生跟着起哄,“快说是谁?”
冯婕的目光在全场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南芮身上,问:“真的没有人和我一样吗?那大家先喝完酒,我再说。”
南芮端着酒杯,没有去看对面易风怀冷若寒潭的眼神,沉默地跟其他人一起把酒喝了下去。
后来是怎么起争执的,南芮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冯婕喝多了酒,突然起身,指着她说:“南芮,你这个说谎精!”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南芮觉得自己的呼吸轻盈起来。
待她回过神来,冯婕的质问已经连珠炮一般甩过来:“你真虚伪,从高中起就虚伪,你总是说谎,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问过你去不去园博会做志愿者,你说不去,结果呢?”
南芮想起来,她原本是没打算去的,改主意是因为想起易风怀说过,他很喜欢园林艺术。
同桌的校友们带着或八卦或同情的表情,齐齐将目光集中在她们身上。
“不是的……”她的解释声被冯婕尖锐的嗓音压下去,“还有自主招生那次,你说有道大题不太会,结果呢?有资格去参加自主招生的人连自己的答案对不对,心里都没数吗?”
冯婕依旧咄咄逼人:“还有易风怀,你说自己不喜欢他,为什么那么关注他?为什么还跟他一起做志愿者?真的不喜欢吗?”
南芮慌张起来,抬头去看时,易风怀已经走了。
足够了,冯婕前面所说的每一条都足够为她定罪。冯婕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个说谎精。但冯婕不是第一个知道她撒谎的人,第一个知道的人是易风怀。
在和爸爸吃饭撞见易风怀的前一周,她在升旗时做主题演讲,说自己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是啊,她成绩优异,性格温和,从小就是大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所以怎么能没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怎么能忍受父母离异,母亲酗酒?怎么能在别人同情的眼光中生活?她做不到,所以她开始撒谎。
最初关注易风怀,也是因为怕他揭穿她的谎言。至于他出于什么理由没有那么做,她已经无法得知了。她唯一知道的是,他说过好多次,希望她真诚一点,她却一次又一次说谎。那些谎言不见得是恶意的,但他终究是失望了。
一场好好的聚会不欢而散。
刚下过初雪的北京很冷,白天积了薄薄的一层落雪,傍晚已结成闪闪的冰。南芮撑着冯婕,快到宿舍楼下时,脚下打滑,狠狠地摔了一跤。她自己当了肉垫,膝盖猛地跪在地上,重重地撞了一下。几秒钟后,刺骨的疼痛绵延到全身,脸颊上有热泪淌过,身边是说着醉话的冯婕,南芮心想,这就是说谎的代价吧。
没有人会喜欢说谎的人,她一早就知道。她不怪易风怀的疏离,她只是讨厌撒谎的自己。见到他时心中所有的荡漾都是真的,言语却是不由自主地做了假。
后来,他们在校园里遇见,也会点头致意,但也仅此而已。缠绕了整个青春的、经年岁月里的欢喜,终将被掩埋在过去。
南芮知道,以后她再也不会说谎了,她会做一个真诚的人。爱情的创伤能教人成长,但时光漫长,总有些人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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