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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驰风

时间:2023/11/9 作者: 北方作家 热度: 17702
■宋致纯

  

  夏季的昭苏大草原,一个多月都没有降雨了。

  这片辽阔的草原,古属乌孙国,是中国伊犁马的发源地,曾于2003年被国家命名为“中国天马之乡”,享誉世界。

  伊犁马以哈萨克马为基础,混入俄国奥尔洛夫、顿河、布琼尼以及土库曼斯坦的阿哈捷金马的血液,其身材高大威武,四肢强健有力,头颈挺拔高昂,眼大瞳炯有神,毛色油滑金亮,疾步如风,悍威至极。

  早在公元前105年,汉武帝得乌孙马,命名曰“天马”,并谱写了《西极天马之歌》:“天马来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

  广袤无垠的大草原,牧民们世代繁衍生息,视马畜为财产,支撑全家吃喝、穿戴、骑行、运输等每日必需生活,与主人共承担,同生存。牧民对待马匹像对待家人一样,亲密、相助、爱护、珍惜、尊重。

  大批马群急需汲水,它们不得不频繁往返草场与相隔十几公里的人造水源之间。一周里,哈萨克族牧民达吾勒提家的马群已经第三次回来补水了,现在他更担心另一件事情,直到今天,依然没有见到驰风马的身影。

  达吾勒提家饲养上百匹伊犁马,但没有那一匹可以取代驰风的位置,因为达吾勒提家族两代人都是喝驰风奶水长大的,所以,驰风永远都不会被抛弃,它是这个家族的正式一员。但现在,达吾勒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天一大早,达吾勒提没去放牧,他把照看马群的活计交给了妻子努尔古丽,独自跨上骏骑去寻找驰风。在方圆二十多公里的草原上,达吾勒提不放过驰风平时出没过的草甸,可还是未发现驰风的影踪。

  夕阳西下,达吾勒提环视木孜大坂崖口,在草场与沙漠的接壤处,他意外地发现了驰风,正与几只天山野鹿在一起。显然,它在刻意疏远自己的马群。

  驰风是一匹伊犁母马。它曾经是马群中最健硕、漂亮的,一生养育过十多个子孙,有的成为配种公马、良种母马,或运动赛马,正因为驰风优良的品质,才会被选中哺育达吾勒提家族的孩子们。

  今年,驰风已二十六岁了,这是一匹马的寿命终点。它的牙齿已经掉光,只能咀嚼刚长出地面上的嫩草,身躯骨骼正慢慢萎缩,体内能量消耗殆尽,甚至冬天的鬃毛一直也没有脱落干净。现在,十几公里外的水源地,对于驰风已是无法完成的跋涉。

  达吾勒提不能把驰风带回家。对于一匹伊犁马来说,接受人类或同族的怜悯,都只能加速它的忧郁。它们是一直被视为敏感而自尊的种群,一匹老伊犁马会预知自己的死亡。

  驰风知道自己无法跟上马群的脚步,才会与大家保持距离。事实上,它的咀嚼与行进的速度的确太慢,即便忠实的同伴也不会跟随它太久。这是驰风的宿命,也是巴合提的心病。

  傍晚,达吾勒提回到毡房,为驰风备些磨碎的谷豆类食物,再加上几个鸡蛋、软馕与一满袋铡短的苜蓿嫩草,混拌成富含营养的套餐,来维系驰风坚强地存活。

  达吾勒提觉得:二十六年来,他的家族并没有给予驰风更多的馈赠,这将成为他的终生遗憾。在驰风最后的时光里,达吾勒提需要为它做些什么,或许当做驰风的一次生日吧。

  第二天,达吾勒提再次找到驰风。他把精心准备的食物和清水分别倒入地上的两个木桶里,牵着驰风示意进享。温顺的驰风,频频点头,眼眶布满了泪水。人畜情感的互动,让达吾勒提心酸。

  这是属于达吾勒提与驰风的时间,他们是二十六年来的亲密朋友。达吾勒提明白,用不了多久,驰风会彻底离开马群,会独自一个用最后的时间去巡游,直到选择一处喜欢的地方,然后停下,安静地死去。

  这是驰风不容干扰的临终仪式。达吾勒提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为驰风单独弹唱一曲冬不拉,来祈求胡达(上苍)的庇佑,从此与驰风同行。无论是在广阔牧场,还是在另一个世界,驰风的离去,有自然法则决定,这很公平,因为生命主宰永恒。

  半个多月又过去了,干旱仍在持续,牧民全力投入抗灾保畜的工作中。达吾勒提在每天的救援中,不忘寻找驰风;他寻遍整个苍莽草原,始终没能找到驰风。

  草原深处传来马群的嘶鸣,达吾勒提怀着美好希望:有一天,驰风会老马识途,重新回到家。可是,驰风永远不会再麻烦主人,去了草原上某个寂静的角落,默默守护着达吾勒提家人吉祥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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