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晨光明亮,我睡眼迷蒙地站在她的小摊前,等一张柔软可口的煎饼。她的手上下忙碌翻飞着,有东西在她手指上,随着翻来覆去,映着晨光,散发光芒。我心里一惊,蓦地清醒了。
原来是一枚好看的戒指!一枚不寻常的戒指。
它的质地,非金非银,非铜非铁,是从泥土里长出的一根草。草老了,干枯了,成了金黄色,可以精巧地编成一枚草戒指。过去在乡村,草戒指是孩子们过家家时爱玩的游戏。
那草戒指戴在她忙碌的手上,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恰当和适宜,令她与往日不同,散发着无言的光辉。令她温柔美丽。
不过说真的,她不算漂亮,是一个很普通的妇人。长年生活的辛劳重压,岁月的无情刻薄,四十来岁,背已经微微有些驼了。她个头不低,却很瘦,也很黑。眉眼倒是周正,目光柔软和善。
她是一个不太走运的农村女子,嫁给了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她百般忍耐,最终也没有守护好一个家。她温柔,也坚强,在茫茫人世,独自辛劳,为她的孩子撑起一片天。
她在公交站台旁卖煎饼大概有两年了。她人好,煎饼好吃也实惠,生意很不错。我总是去光顾她的小摊,后来知道了我们竟是同乡,就更加分外亲切了。
“你这戒指真别致呢……”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把手迅速地扬起来给我看,一改往日的内向和谦逊。
“我要结婚啦,嫁给我的初恋。这戒指就是他送给我的,和当年的一模一样。”她手上的草戒指在她愉快的语气里显得越发金光明亮,好像这尘世间的幸福温暖都跑到了这一枚小小的草戒指上。
这似乎有点文艺腔调的话由她这个中年乡村女子说出,却没有突兀别扭感。但是,我还是惊讶了,惊讶于一个在世俗的生活中吃尽千难万苦,看尽人情凉薄的中年女子,竟依然葆有一份简单知足,明净纯然的心思。
真的是她的初恋啊,他们是一个镇上的,乡村之间相距十来里路。她和他妹妹是同学,去他们家玩,就认识了。正是青春年少,两人之间渐渐有了一种美好的情愫。
他会编草戒指,一根干枯的草在他手里,一会儿就成了一枚精巧好看的戒指。他给她戴在手指上,他们相约着要一辈子在一起。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父母却不同意他们结婚,理由很多,八字不合,两个人又都不爱说话等等,而他的母亲也不太中意她。他们在百般阻拦下,也只好分开了。在现实的境况里,各自成家,相忘于生活的江湖,无音无信。
不久前,她回了趟老家。在多年之后,他们在熙熙攘攘的小镇大街上意外重逢,尘满面鬓如霜,依旧一眼认出了对方。而这时的他们,已是在红尘万丈里伤痕累累。他早已是孤身一人了,婚后没几年老婆就跟着别人走了。这些年他就一直在外流浪着。
说起往事,她满眼泪水,他满脸心疼。
两个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子的吧,该相逢的迟早都会相逢的,而他们已经错过了一次。上天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他们想,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错过了。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穷得只用一根金色的干草要和她相约一生的小伙子,他有了一些积蓄,难道就舍不得给她买一枚真的戒指吗?
我有点替她不开心。可她却乐了,哈哈笑起来,转过身,指着临街的门面,有一小间是空着的,有个男子正在清扫。
她告诉我,那男子就是他。他曾执意要给她买个白金戒指,她不让,她说她不乎那些。生活是一针一线的琐碎,日子还长着呢。
他们一起来到了她所在的城市,要好好过日子。他总想为她做些什么,不吭声盘下了那间门店,这样天风天雨天寒,她就不用受罪了。
没几天,他们的小店就开起来了。除了卖煎饼,还新添了豆浆、奶茶。她的小店稳定之后,他出去找了份工作。
总是见他在下班之后,匆匆往她的小店赶,疲累的他担心她累着,要去帮她。
我没事时喜欢去她的小店,有时不过只要一杯奶茶。我喜欢看他们默契的样子,一个温柔,一个敦厚。很幸福。
那时,我总想,你看,这世上的爱情其实多简单啊,只要一枚草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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