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弃城而走的将领,正如我讨厌死一样。听说梦境中梦到的古人就是你的前世。而古人的结局就是你的结局,想起昨晚做的梦,我不寒而栗。
有的时候,战争不是一群人的事,不是刀光剑影,攻城略地。甚至也不是别人的事,虽然事关他们的生死,可他们却浑然不知,这样的人岂不是比那些明知死亡要来却不知什么时候来,以怎么样的方式来的人要幸福得多。这世界上也许有一种战争,没有硝烟,没有刀剑,可比真的战争要残忍血腥的多,你大权在握,执掌生死,可偏偏身不由己,你满心善良,想做个好人,却只能在坏与更坏之间选择。你就像扑进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里,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有办法挣脱。生活在历史中的人看似都是自由的,好像有无限多的选择,可历史常常竖起许多无形的墙壁来,看似眼前开阔一片,可你知道,你能走的路,只有一条。
三年前,官渡之战,我和张郃奉袁绍之命驻守乌巢粮仓。临行前,袁绍将我和张郃召入帐中,拿出两柄剑交到我们手上。“二位将军是孤之膀臂,勇力过人。此次与曹贼决战,粮草供应至关重要,望二位将军通力合作,助我完成大业。”袁绍那温热的绵软的手拉着我们的手,目光殷切。我很奇怪他这样一个征战多年的人竟有这样一双温热绵软的手,说实话,这样的手不适合带兵打仗,这不是英主的手,要是在和平年代,他或许可以当一个很好的教书先生呢。还有,他那双眼睛此刻看来竟因悲愤而熠熠生辉。“曹贼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本王早有讨逆之心,奈何路远天长,现如今他竟然又来犯我冀州,荼毒百姓,我本可以弃城而走,但奈何这地方十万百姓尽是我袁某同乡,我怎可贪生怕死,为了保卫这一方生灵,守卫乌巢的重任就交予二位将军,袁某在此替冀州百姓谢谢二位将军了!”说完一揖到地。我望着那期许的目光,心中一凛,想不到这个文弱的人竟有这样的情怀,但曹操手下有许褚、徐晃等人,恐怕我和张将军不是他们敌手。话还没说出口,只见张郃跪倒在地,朗声说道:“主公放心,凭张某手中枪,定叫曹贼有来无回!”“好,张将军真英雄也!高将军你呢?”袁绍看着我,面带期盼。“末将甘愿听从张将军调遣!”我只得答道。袁绍又嘱咐了几句,便送我和张郃出帐。
帐外已是深夜,萧瑟的秋风吹着旗角,发出单调的响声。天色蔚蓝,满天星斗发出柔和的光。我看着那深沉的暮色,心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凉,看来此去是必死无疑了,曹操率十万虎狼之师进攻袁绍,乌巢自然是重镇,但那个地方一马平川,本就无险可守,张郃又夸下海口,这一去自是死于乱军之中了。我死自是不打紧,但我的妻嫣儿她可怎么办呢?还有那刚刚会说话的乖女儿灵儿,上次见面已是半年前,我将他们安置在乌巢,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这地方马上就要变成硝烟弥漫的战场。乱军之中,玉石俱焚,她们孤儿寡母恐怕也难以存活。我的内心一阵凄凉,好像那件可怕的事已经发生。“高将军好像有心事?”张郃的脸上有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盯着我问道。“张将军此战可有把握?曹贼势大,非你我二人能敌,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张郃看了看四周,贴至我耳边低声说道;“袁绍量小,难成大事,此战他将粮草交予你我二人,正是我们建功立业之时。”“张将军此话怎讲?”我忽然发现张郃的嘴角起了一丝微笑。“待曹公攻城之时,你我二人将粮草尽数烧毁,携部下归附曹公,这不是大功一件吗?”他得意地低笑。“张郃,大胆,你想造反不成?”我吃了一惊。“高将军别一惊一乍。”张郃手按佩剑,目露凶光。我压低声音,咬着牙说:“袁公待我们不薄,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亏他还那么信任你!”张郃嘴角抽动了两下,像是在笑:“高将军,你不会被袁绍的假仁假义给骗了吧,两句话就想让我们给他卖命?妈的,老子干了六年,立了多少战功还是个偏将。曹公已经答应了,只要你我联手反袁,事成之后,官升三级。”“曹操是不义之主,杀人成性,狡猾多疑,要是被他占领了,百姓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况且,你以为曹操真会信任你吗?到时候还不是寄人篱下!张郃,你收手吧,我们一起守卫乌巢,保护这里的老百姓,好好辅佐袁绍,不好吗?”“哈哈哈哈,高将军真是可爱!”张郃忽的止住笑声,那一双眼睛紧盯着我,在这黑夜里好像两点鬼火。我背后忽的冒出凉气,紧接着汗流下来。“高览,要是不答应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我转身一望,不知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些全身披挂的甲士,一个个严阵以待,似乎随时要扑上来把我杀死。我猛地头皮一紧,好像一股电流划过全身,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剑。张郃忽然叹了一口气,换了一种口气:“高将军你这又是何必呢?想想你的妻子吧,一天跟着你担惊受怕,我都看不过去,这次要是守住了还好,要是守不住,这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女人家可怎么办呢?”他显出一副很关心的样子来。卑鄙!我内心暗骂道,竟然使这一招。但这确实有用,我开始动摇了,内心好像要被撕成两半,一半给我的家人,一般给对我有知遇之恩的袁绍。“高览,要是你还不识抬举,现在就让你血溅当场,到时候我就禀告主公说你意图谋反已经被我斩首,让你身败名裂,并让他把嫣儿赐给我,嫣儿那么漂亮,跟着你真是暴殄天物啊,她要是知道你背叛了大王,还会不会这么爱你呢?啊?哈哈哈哈!”他得意地狂笑起来,那双三角眼因为笑而眯成了一条线,这使得他像一条阴毒可怕的毒蛇。
我内心大乱,汗水滴滴答答地顺着脖颈流进我的衣服里,现在已是深秋,夜晚的风已经带着些入骨的寒意,而我却大汗淋漓。忽然,他拔出剑直向我的咽喉刺过来,出剑的声音清脆而凄厉,好像是死神的一声轻蔑而冷酷的嗤笑,望着那一点寒光,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那冰凉而尖锐的剑尖正顶在我的咽喉上,我好像掉进了冰窖里,全身都奇怪的麻木起来。我的膝盖忽然觉得很沉重,似乎已经受不住这肉体的重负而要随时跪下来一样。我知道,我怕死。我盯着张郃,那张脸上露出一种残忍而又讥讽的笑意。这个人说得出做得到,我怕死,更怕死的这样不明不白,最后还被当成叛徒遭人唾骂。更怕我的嫣儿落入这个小人之手,这个贱人,我内心几乎要喷出火来,两眼盯着他,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他现在已经万箭穿身了。我攥着宝剑的手慢慢放松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抽走了我的力气,我就那样颓然的站着,我妥协了。“好了,高将军,这样就对了嘛!袁绍软弱昏庸,曹公才是当世英主,良禽择木而栖嘛,你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你看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得到了什么?人还是要为自己考虑的!”这个叛徒好像已经看透了我的心思,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拍拍我的肩。我看着那可憎的瘦脸,好想咬下一块肉来。“好了,高将军,别这样看着我嘛!以后你还会感谢我的!来呀,护送高将军回营!”身边的几个士兵应声而来,三两下夺下我的佩剑,我就那样失魂落魄的站着,任他们摆弄。接着,他们又推推搡搡地让我回营。我忽然感到一阵心疼,心疼袁绍的那一把剑,心疼他那温热的紧握着我们的手,心疼他那充满期待的眼睛。一阵凉风吹来,我忽然感觉到遍体冰凉,抬头看看天,漫天的星斗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隐去,只留下更加深沉的夜空。
“览,这次袁大人怎么说?”我的妻偎在我怀里,柔情无限。“主公命我和张郃把守乌巢,防止曹军劫寨。”我畏畏缩缩地说到,防止曹军劫寨?可笑!“大人命你守粮仓说明他很信任你,这一仗你觉得有把握吗?”我看着妻子那雾蒙蒙水汪汪的眼睛,忽然想起了袁绍,他的眼睛也是这样,明亮而充满期待。我有些慌乱,吻上了妻子的唇,我不敢看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妻子也顺势闭上了眼睛。一阵慌乱之后,看着妻子那绯红的脸,我问道;“嫣儿,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你会恨我吗?”灵儿紧搂着我,喃喃地说到;“我是个女人,不懂什么对不对,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相公,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看着她那眼睛,我忽然狠下心来。我抱着妻子那柔软的身体,又看了看熟睡的女儿,房间里昏黄的灯火摇摆不定,恰似我此时的心情。
二十年前,我还只是个穷小子,家里双亲为我的媳妇操碎了心。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只是个苦工,只会出傻力,干重活,连讨好工头都不会。能在这里勉强待下去还不是因为我老老实实,一个人能干五个人的活。可是这样也不过仅能果腹而已,哪有闲钱娶什么媳妇?不久,爹去世了,我用了一大笔钱埋葬了爹。娘从那天起就一直郁郁不乐,整天念叨着要给我找个媳妇,可上哪里找去呢?我又没钱,又不会哄女孩子开心。就这样娘天天说,我一直推着。终于有一天,娘病了,娘躺在床上,流着眼泪,用一双枯瘦的手拉住我说:“孩呀,我和你爹没本事,没能给你娶上个媳妇,现在娘病重了,有几句话要给你说。”我拉住娘的手,眼泪不住的流下来。“你现在也老大不小了,这么一辈子干苦力也不是办法,我和你爹没供你读书识字,现在只能靠你了,你自己的前程还是要自己想办法。但你要千万记住,无论做啥事都不能亏了良心,你要是敢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和你爹死了都闭不上眼。”我拉着娘的手,想让娘歇一会,娘却一下子握紧了我的手。“娘没给你娶个媳妇,这时娘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你以后要是出息了,自己给自己找个好人家的儿女,好好对待人家,把咱高家的香火传下去。”后来,娘就那样摸着我的头,眼里满是怜爱与不舍,又叫了父亲的名字,就那样走了。
外面已是黄昏,柔和的夕阳将余辉撒在大地上,拖着我那长长的孤独的影子,跪在娘的坟前,我忽然很恐惧。这个世界上唯一和我最亲近的人就那样走了。我好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惶恐孤独,不知所措。
再后来,我参了军,当了一名士兵。每次打仗我都冲在最前面,挥舞着大刀砍倒一个又一个敌人。就这样,我因为不断立功而层层晋升,最终,引起了袁绍的注意。我第一次见袁绍是在训练场上,他正在看我们演练。我正在指挥兵马,忽然传令兵说袁绍来了。我又惊又喜,慌忙参拜。袁绍很和气的搀我起来,我只是觉得那双眼睛很亮,亮的好像是两颗黑曜石。我很奇怪一行人中竟会有这样明澈的一双眼睛。袁绍倒很和气,拉着我的手,夸我作战勇猛,会打仗,我倒不好意思起来,原以为名震天下的袁绍不定是怎样不可一世的枭雄呢,却没想到这么礼贤下士。慢慢地,我们的关系也近起来,他更是时不时送东西过来。在一次大捷之后,他破例把我升为将军。在那天的庆功会上,袁绍喝得很多,他的脸红红的,眼睛显得更亮,看着我笑道;“怎么不见高将军的夫人来啊?”我红了脸,“禀主公,末将现在还未娶妻!”“哦?”袁绍一脸惊讶。“高将军一表人才,怎么还未娶妻?是不是有了意中人啊?”“回主公,末将带兵打仗,也没有时间考虑儿女私情。”“哈哈,高将军这可不对,英雄配美人嘛,这样,本王给你物色一个可好?”“谢主公恩典!”我以为袁绍只是说说而已。
半年后的一天,阳光和暖的似乎要让整个城都沉醉了,只记得那天的喜鹊叫的特别响亮。小校报说袁公有请,我急忙换了衣服前去拜见。袁绍坐在客厅里,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一见我更是笑出了声。“哈哈哈,高将军,来来来,坐坐坐。”他让我坐在他跟前,“谢主公!”“高将军不要拘礼了,本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怎么?我军又攻陷了哪座城池?”我兴奋起来。“哎,不是这个。”“那是?”我摸不着头脑了,什么事还能让他这么高兴?“哈哈,高将军真是一片忠心哪,本王今天要给你一个惊喜!”他的眼里透出掩饰不住的快乐之情,好像一个父亲看着儿子干了什么大事的那种自豪。“哦?主公要告诉末将什么好消息?”“本王替你物色了一个夫人。”他得意的说出来,笑得像个慈祥的父亲,脸因为喜悦和得意而微微泛着红光。我的心猛地一惊,然后一种说不出的情感一下子涌入心中,自从爹娘去世后,还没有人这么关心我,没有人为我的终身大事操过心,包括我自己,我每天想的只是攻城略地,建功立业,还从来没想过娶妻的事。但袁绍想到了,他不但想到了,而且做到了。我心里泛起一阵久违的暖流,那股暖流一下子冲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大门。我又像回到了小时候,妈妈怜爱地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完一大碗面时的感觉,我浑身似乎被一种幸福的气氛包围着,使得我轻飘飘的,好像掉在了一堆软软的棉花里面。袁绍拍了拍手,一个人缓缓的走了出来。
我至今依旧记得第一次见到嫣儿的那个上午,那时天气真好,阳光打在嫣儿的脸上,发出一种柔和的光晕。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她脸上带着羞怯的表情,又害羞又好奇,眼波里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淡的忧愁,慢慢的挪过来,很快的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又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
那天的婚礼很热闹,所有的地方大员都来了,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有一天竟会这么风光。袁绍拉着我的手,给各位大官一一敬酒,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和这些人把酒言欢,但现在,我就正握着酒杯面对着他们。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突然的好像都不是真的。走到一个桌前,袁绍介绍道“这是张郃将军。”我举杯在手,“多谢张将军赏光!”张郃的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高将军刚来就步步高升,而今又抱得美人归,真是春风得意,啊?哈哈哈哈哈!”我也没有在意,就这样匆匆敬过酒。
晚上,嫣儿披着盖头坐在床上,那摇曳的烛光映出她娇羞而绝美的容颜,我轻轻地撩起盖头,只见她的脸红得像个熟透了的苹果,她就那样羞怯地笑着。我忽然觉得很幸福,没想到当时不名一文的穷小子竟然有天能够当上将军,还能娶上一个仙女一般的老婆。这份运气谁能想的到?我搂着嫣儿,躺在床上,忽然觉得鼻子一酸,我想起了我娘,想起了那一辈子没见过比里正更大的官的老娘,想起了她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我娶个媳妇,还想起了她轻轻地把熟睡的我的头揽在怀里,叫我一声览儿。忽然,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嫣儿慌了,“高将军你怎么了?”我抹抹眼泪,紧搂住她,心里觉得踏实了些。“我,我想我娘了。”我讲了我过去的事给她听。月光照进来,照在她那美丽的脸上,我发现她那略带点忧愁的眼睛在流泪,我忽然觉得她像我娘,真的好像,让我觉得心里很踏实,就像吃饱了饭躺在床上一样踏实。
现在,嫣儿就躺在我身边,轻轻而平稳的呼吸着,而我,我却要背叛那个给了我这一切的人,我看着那寒光闪闪的剑,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可是听着嫣儿的呼吸声,我心又一动,我绝不能让她死,绝不能!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忽然,烛光一闪,一个黑影闪了一下,我一惊,大声喝道:“什么人?”那黑影一下子钻了进来,是个身穿夜行衣的身手矫健的人,只露着两只眼睛,手里提一把明晃晃的刀。“高览,你竟敢背叛袁公,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我心里一惊,袁绍派来的人!来得好快!他挥刀砍过来,我迎上去,架住他的刀,这个人武功不弱,我边打边呐喊“来人呐!”不一会儿,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那人似乎已无心恋战,转身就要跑,外面正好有士兵闯进来,一拥而上,将他生擒。紧接着,张郃也进来了,他全身披挂,宝剑出鞘,进来就大声喝道:“什么人胆敢夜闯军营,行刺大将!”我知道,这是袁绍派来杀我的,只是他怎么知道的这么快?难道是张郃通风报信的?我看了张郃一眼,只见他提着那个士兵的领子,横眉立目地问:“谁派你来的?”那士兵闭口不言,“好,既是这样,就休怪我了。”他忽然一剑刺进那个士兵的身体里,我一惊,想要阻止已来不及。那个士兵似乎很吃惊,他挣扎着,圆睁着双眼,似乎发生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他吃力地转过头,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张郃又是一剑,砍下了他的头。我心中大骇。张郃擦了擦剑上的血,阴沉沉地说道;“高将军,现在袁绍已经有杀你之意,他不仁在先,你准备怎么办?”说完,他把那把剑在空中劈了两下,发出清脆的破空之声。我看看后面那些黑压压的士兵,又看了看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嫣儿,咽了口口水:“我愿听从张将军调遣!”
曹军攻势迅猛,几天之内就连拔五城,看来,袁绍真的是气数已尽。我坐在帐中,听到小校报来的消息,为袁绍捏了一把汗。就在这时,张郃走了进来,一双三角眼紧盯着我。“高将军,袁绍接连败退,曹军现已距乌巢不足百里。形势危急,你意如何?”我看了看他,“卑职唯张将军马首是瞻。”“好,既如此,你就听我将令。”说完他大踏步走了出去。望着他的背影,我忽然很想站起来给他一剑,但我不能。这周围都是他的心腹,我虽名为副将,却是有名无实。我慢慢地站起来,来到帐外,看见漫天翻滚的青黑色的云。云气中虽然还有一丝曙光若隐若现,但那黑云却肆虐着,咆哮着,把那唯一的一点光辉吞入黑暗。看来,确实要变天了。
乌巢虽是一座小城,却也繁华,买卖商铺一应俱全。那几天天色很好,我带着嫣儿去街上散心,穿着便服,没有带侍卫。街道里喜气洋洋,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蒸煮熟食冒出的热腾腾的雾气晕成一道幸福的薄幕,我们携手走在那幸福的空气中,简直要忘记了这是一座即将要迎来大战的城池。可我没有忘,忘不了,因为我要用这座城池来换得一家老小的性命和今后的锦衣玉食,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看着那满头大汗却又幸福的跑堂小伙计,我忽然很羡慕他,虽然忙忙碌碌,可到底还是为自己而活,谁像我,娇妻美妾,锦衣玉食,手中攥着无数人的性命,却似那笼中之鸟一般不自由。走在一家小面摊的时候,嫣儿好像很馋的样子,我忽然心里一动。“嫣儿,要不我们就在这吃一碗面?”“好啊好啊!”她快乐的像个孩子。“我早就饿了,想在路边吃一碗面,又怕这样丢你面子。”她嗫嚅道。我心里好像晒进来一缕阳光,暖暖的,把所有的乌云都晒没了。我敲了敲她的头,拉她在路边坐了下来。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面馆,一夫一妻带一个小女儿,男的见我们坐下来,忙擦抹桌案招呼道:“两位想吃点什么?”“两碗面,再来一碟小菜。”“好嘞!”他把白手巾搭上肩膀,把一把面下在热气腾腾的锅里,他那个低眉顺眼的媳妇就在一旁默默地切着菜。不一会儿,面菜端上来,饭很简单,但尝起来却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好像很久之前我就已经吃过。这时那个女人端着一碗面递给那个下面的男人,那男人擦擦汗,接过面,大口大口地吃着,边吃还边冲着女人傻傻地笑。我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心境,好像有一种什么久已忘怀的东西又复苏了起来,什么东西呢?我不知道。
吃完饭,我留下了二两银子,那男人拘谨、慌张而又真诚地想要把这银子塞给我:“大爷,您这个给得太多了,这这,这不行!”
我行走在一片荒野之间,不知道这是哪里,只有那茫茫的雾气笼罩着一片大地,还有阵阵凉风吹来,使人汗毛直立。我不知为何来到这儿,又不知往哪里去,只是这样没头没脑地向前走着。突然,前面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我的心猛地提起来。我忽地握住佩剑,放轻脚步,猫着腰,慢慢地向前走。只见一个人影模模糊糊地靠近,竟好像是被风吹过来一样。那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熟悉,是袁绍!他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衣袖上竟隐隐透出些血迹来,气喘吁吁,狼狈不堪。他一抬头看见我,先是一惊,接着又显出一种很恼恨但同时又很凄凉的眼神来,他脸上的肌肉颤动着,“高览,你这个叛徒!枉我还对你那么看重,你竟然卖主求荣,投降曹贼,你你你!”他竟似已气急,越说越激动,朝着我步步紧逼过来。我不敢看他的那双眼睛,也不敢争辩,就那样被他逼得节节后退。他越说越急,越说越气,最后竟“仓啷”一声拔出宝剑来,“高览,今日我就杀了你这个叛徒。”我又惊又怕,想要拔出剑来自卫,但那剑竟好像长在了鞘里,拔不出分毫。眼看着那剑就要刺穿我的胸膛,我大喊一声,“主公,这这,这都是张郃逼我这么做的!”一声喊出,眼前的一切忽然都不见了,我只觉得一个软软的东西在我的身旁。原来是一场梦,我忽的坐起,冷汗已经湿透了衣服,嫣儿也已经醒了,她轻轻地替我擦去额角上的汗,柔声问道“怎么了,览,做噩梦了?”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她试探地问我;“你,你要反袁将军吗?”我心头一惊,随即又平静下来,苦笑了一下,已经无可隐瞒了。我看着她:“你恨我吗?袁公对我那么好,可我……”我说不下去了,我又想起了梦中袁绍的那张脸,那褴褛的衣衫,还有看我时的那种眼神。“览,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不懂什么,但是我相信你。”我好想伏在嫣儿的肩上大哭一场,我原本以为自己很坚强,可没想到当真正的挑战来临的时候,她却比我沉稳得多。
“禀将军,曹军已距我军不足百里。”“再探!”小校飞快地跑出,骑马飞驰而去。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不知道曹操是否像传闻的那样求贤若渴。就这样坐了一个时辰,张郃和我默然无语。忽然,又有一名军士跑进帐来:“报将军,主公密信。”他浑身是土,衣服破烂,汗水大滴大滴地淌下来,一进门就跪下。眼神殷切,神情焦急,看着他眼前的两个“救星”。我刚想说话,只见张郃抢步上前,抽出袁绍给他的那把剑,一剑就刺穿了这个士兵。我脑子嗡的一下,猛地站起来,张郃回头,重重地嗯了一声,我看着他那扭曲变形的脸,又慢慢坐了下来。士兵万万没有料想到这种情况,他的眼睛忽地变大,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他双手抓住剑,口中喷出殷红的血,那血喷在地上,好像一朵朵盛开的红梅。他面色血红,看着张郃,又转过头来看看我,那目光里有痛苦,有惊诧,有怀疑,甚至还有一丝轻鄙与嘲讽。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你们”就仰面栽倒。张郃抬起脚用靴子蹭了蹭剑上的血迹,哼了一声,让两个卫士把他抬出去。我心头骇然,为张郃,为自己,也为那个忠心耿耿的士兵。望着他那圆睁的双眼,我几乎要落泪了。张郃看了一下我,说:“高将军,你怎么这么妇人之仁?”我别过头去,默然无语,不再看那死尸。我此刻忽然什么都不想,只是觉得心好像被什么牵动着,一下一下,揪得生疼。只听得张郃说道:“众将听令,城门大开,欢迎曹公。”一声令下如山倒,我们便束手就擒,等待着曹操的发落。
曹操的确是一位明主,他不但分别对张郃和我委以重任,而且进城之后秋毫无犯,百姓安居乐业。我庆幸自己投降,不仅保全了妻儿,还保全了一城百姓。只是,我是叛将。想起老主袁绍,我又有些愧然,只是这种愧然之情,在安逸的生活中渐渐被消磨。只有偶尔看见我的妻,看见她那一双清澈的眼睛,我就又想起袁绍。我曾问过妻,恨我吗?她只是温柔的笑笑,摇摇头,不说话。
那一天天气很好,阳光温柔地摸着每个行人的脸,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吵闹着,空气中洋溢着幸福的气息。我独自一个人在府里散心。穿过一条铺满落花的街道,眼前出现了一座大宅子,这宅子很眼熟,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在哪里见过呢?我又说不上来。只是,这是我家,我家怎么会出现一座我不知道的房子呢?我很疑惑,慢慢地走进了房间里。房子正中摆着一张大椅子,一个身材微胖,皮肤细腻、满脸笑意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好像在等什么人。我心头一惊,是袁绍!可是袁绍竟好像没有看见我,仍旧在悠闲自得地喝着茶。一个家人跑进来,“袁公,高将军来了!”高将军!这个高将军又是谁?我疑惑地向门外看去,那人背对着阳光,前面完全是黑的,看不清楚,只是觉得很熟悉。他一张口,我忽然从头冷到了脚尖,这个人竟是我自己!他急急进来:“主公您找我?”袁绍见到他来更是笑出了声,“哈哈哈,高将军,来来来,坐坐坐!”“谢大人!”“高将军不必拘礼!”“高将军,我要告诉你一件好事!”“哦?我军又攻陷了哪座城池?”“哈哈,高将军真是忠心,我要告诉你的不是这事。”“哦?那是?”“高将军,本王替你物色了一个夫人!”袁绍的语气里含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与兴奋。听到这里,我脑子轰的一声,似乎有炸雷响起,这不就是袁绍要给我娶妻的那一天吗?那一天我跪在地上,答应要一生一世效忠袁绍。我怎么会到这里来?这究竟是梦还是真的?如果我是高览,那跪在地上谢恩的这个人是谁?如果他是高览,那我又是谁?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只看见袁绍笑着把高览拉起来,又拍了拍手。
这时,一种奇妙而熟悉的感觉涌上了我的心头,一阵淡淡的香气传来,一个满脸娇羞,低眉顺眼的角色女子缓缓地走了进来,赫然正是嫣儿!我急了,眼看袁绍就要把嫣儿许配给这样一个和我同名同姓又长的一样的家伙,可我知道,他不是我。只有我能得到嫣儿,其他谁都不能。我大喊一声,想要让他们停手,可他们竟似听不见,嫣儿依旧羞怯地看着那个家伙。我奔过去,想要拉住嫣儿的手,可那手竟好像空气一样,我竟从嫣儿的身体里穿了过去,或者说,我像空气一样,嫣儿从我的身体里穿了过去。我竟然触碰不到她,眼看着那家伙就要搂起嫣儿,我拔出宝剑,一剑向高览刺去。呼的一声,我感觉软绵绵的,好像刺进了一大堆棉花里。眼前的一切突然都不见了,嫣儿不见了,袁绍也不见了。我竟站在一间小茅屋里,茅屋里陈设很简单,两张床,一些生活用品。我回头一看,只见床上坐着个老太太,正在扎着鞋垫。“娘!”我激动极了,我已经有二十年没有看见我娘了,谁知道她老人家还活着,还在这里扎鞋垫。我扑上去,想拉住娘的手,可是我的双手竟从娘拿针的手里穿了过去,娘还是那样,偏着头,一阵一阵的缝着鞋底。我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的手,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娘,我是览儿呀,我回来了!”我泪如泉涌,徒劳地用手去抓娘那根本抓不住的双手。娘偏了偏头,我以为娘听见了,但娘只是偏了偏头,依旧干着她手里的活。我低下头去,眼泪掉下来,滴落在地上,奇怪的是,地上竟没有泪珠的痕迹。“娘,我回来了!”我回头一看,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穿得破破烂烂的年轻人走进门,娘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放下手里的针线:“览儿回来啦?”“娘,我回来了。”“快吃饭吧,娘做了你最爱吃的面。”娘从锅里端出一碗油汪汪的面条,那年轻人接过,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娘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里包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与怜爱。我望着那目光,刚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我已经二十年没有见过这样的目光里,我也二十年没有被人怜爱地摸过头了。我缓缓地站起,坐在那另一个我坐的地方,和他完全融为一体,我享受着母亲那慈爱的目光和抚摸,整个人就像浸在温暖的阳光里一样。忽然,外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呐喊。我拔剑在手,刚要冲出门去,只见几个士兵冲了进来,“大胆,你们是什么人!?”我用剑指着他们,可他们竟好像没有看见,直接就从我的身体里穿过,我害怕极了,娘还在里面!我转身一剑砍在那士兵的背上,谁知我的剑竟也直直地穿过他的身体,就好像砍在了虚空里。那两个人拔出剑,一剑砍向正在吃饭的我和娘,我大喊一声“不!”
门外已是深秋,深秋的风总是带着凉意,我又没有盖被子,可我的汗竟已经湿透了衣服。我坐起来,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仆人们早被我打发下去了。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想起那个奇怪的梦。很奇怪,梦里我竟然梦到了幸福的事,也许幸福只有在梦里才能得到吧,世界上的幸福岂非就是像梦一样短暂而又不真实呢?可是谁又知道我现在是真的清醒还是又在另一个梦中呢?我披上衣服,来到窗前,夕阳的余晖正泼洒在大地上,落日秋风中一片黄叶正慢慢飘零,我岂非就像那一片黄叶一样,寄人篱下,漂泊无依?自从娘死了之后,袁绍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他给了我几乎和家一样的温暖。可现在,我又变成了孤儿。
终于,曹操攻打刘备,刘备虽有虎将却也是大败而逃。曹操命我和张郃共同把守在刘备的必经之路上,务必击杀刘备。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站在夜幕中,任风吹乱我的头发。忽然,我发现西北角上太白逆行,犯冲斗牛之势。有一颗明亮的星陨落,其大如斗。我学过星象,知道将星陨落必伤一将,而那个,或许就是我的将星。也许从我决定投降曹操开始,就注定我是这样的下场。我又想起了袁绍,或许他至死都不知道我们叛变了。而现在,我也大限将至。我回到寝室,嫣儿依旧躺在床上,听见我进来,她睁开了眼睛。也许是发现了我神情的异常,她似乎有些慌乱。我勉强笑了笑,把她抱在怀里。“览,你可以和丞相说一说不去吗?”她像个孩子。我苦笑了一下,败军之将,还有什么资格挑挑拣拣呢?我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神情,但想来一定难看得很。嫣儿看着我,忽然低下头去,低低地哭了。蓦地,她又有点恨恨地说道:“丞相为什么不派他的人去?”他的人?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像喝了一杯很苦涩的烈酒,原来在嫣儿的眼里,她一直没有把我看作是曹操的人,原来我一直都是袁绍的人。嫣儿这么想,那曹操又会怎么想呢?怪不得他有那么多名将却让我和张郃打头阵,或许在他的眼里我从来都不是自己人。我忽然感觉很孤独,孤独得就像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一样,举目无亲。嫣儿忽然又说:“览,要不我们走吧,你去向丞相说你要辞官,我们不当官了,我们回乡下种田去。”她眼睛里又露出一种很急切很热烈的希望,她拉着我的手,摇晃着。我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们还能去哪儿呢?我们哪儿也去不了。我抱住她,疯狂地索取,嫣儿哭了,哭得好伤心,哭得好难过,好像知道我此去必死一样。
丞相料得不错,刘备果然从我们这条路奔袭而来,探子飞报敌军已不足二百里。张郃倒显得很镇定,诚然,我们城里有两万人马,城外一百里还有三道防线,量刘备一时也难以攻破。只要我们坚持到丞相大军来到,大事就成了。我们正坐下闲谈,又有探子来报:“报将军,忽有一军从北斩围而入,为首一将,勇不可当。”张郃愣了一下,他说:“来得这么快!”“再探!”军士应声而去。我发现张郃的脸上突然出了汗,细细的,如同虫子般在他脸上游弋。“张将军,我们不如出城看看吧。”我在紧张中做了这个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如果不出城,我们也许会截杀刘备,再不济也会保住性命。然而鬼使神差的一般,我们竟出了城。
离城不过三十里,就听见前面喊杀声震天。越走越近,只看见我们的士兵接二连三地倒下去,有一支敌军左冲右突,来势汹汹。我带住马,一眼看见了队伍之中的白袍将军。他白盔白甲,骑白龙马,手使亮银枪。枪尖所到之处我军纷纷落马。张郃挺枪跃马,大喝一声;“来将通名!”只见那将军将枪一撤,大声喝道:“鼠辈,不识常山赵子龙乎?”声似雷鸣。我脑子嗡的一声,好像被人猛击了一棍。他就是赵云!我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星象,莫非赵云就是太白星。我内心一阵慌乱,同时,我看见张郃拿枪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脸上的肉不自然地抽搐着。他忽然回头看向我。“高览,本将命你捉拿赵云,不得有误!”“是!”我不知怎么的喊出这个字,催着马来到赵云近前。看着赵云,我忽然很平静,我想起了袁绍,想起了那把剑,想起了流泪的嫣儿和不会走路的灵儿。我还想起了三十里后的城池,和那些还在睡梦之中的老百姓。要是我们坚守城池,也许会生擒刘备,但又会有多少人流血牺牲。也许只有我死了,这些悲剧才不会发生。张郃是个聪明人,他绝对不会和赵云死磕,只要我死了,张郃败逃,赵云就不会滥杀无辜。他们只是想借道经过。我挥起双刀,催马来战赵云。赵云大骂一声:“鼠辈何不惜命!”手中长枪一抖,我突然就觉得咽喉一凉,接着就象一片秋天的落叶,打着旋飞起来,又落在地上。在飞起来时,我似乎看见袁绍在看着我,温和又充满期待,忽然,又看见我的妻,她搂着嫣儿,笑着等我回去。猛地,我的脖子里喷出血,血喷撒在空中,好像一朵花的模样,在这朵花里,映射出来那个冤死的士兵的影子。我似乎听见了城里人们做买卖的叫卖声,这一切都是那么安详,那么宁静。我感觉很困,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我看见张郃向赵云虚晃一枪便拨马而走,赵云领着士兵冲向前方。
我猛地坐起,身上已经被汗湿透,我摸了摸心脏,它还剧烈地跳动着,喉咙似乎还有些疼。我睡意顿消,打开灯,拿出史书,看到上面这样的记载。“高览先事袁绍,后降曹操,后奉命追击刘备。遇大将赵云,云手起一枪,刺死高览,杀败张郃。”原来我的前世在史书中不过是两句话而已。历史以他冷酷而凝练的笔法将事实的轮廓勾勒出来,至于下面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则湮没在尘埃中,被时间带走。可是,我却知道,在很久以前,有个叫高览的人,他有一个慈祥的母亲,一个最好的妻子,还有一个待他如儿子的主公,可是他却抛下了这一切,为了救更多的人。过去的已经过去,真实的历史已经湮没,谁又知道我经历过的那一场属于我一个人的战争呢?
(第一届“丝路驼影”大学生征文大赛一等奖)
(注:本文为虚构类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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