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聚星

　　肩上的妹妹

　　■顾聚星

　　

　　插图/李海霞

　　月儿坐在窗前，两眼直直地看着远方，盼着妈妈再回来。

　　月儿的家门前有一棵能挡住太阳的老榆树，老榆树站在院子里，好像它理解了月儿的心思，显得那样的静默。院子还有一群甩着脖子的鸭子，它们撒着欢，四处跑着叫个不停。月儿发呆的眼睛离不开远方，也离不开这群鸭子。

　　妈妈在世的时候，总是牵着月儿的手，把鸭子赶到大坑里，她挖野菜，月儿在坑边上玩。鸭子在水塘里呱呱呱地叫着，月儿也端平胳膊啾起嘴学鸭子叫。现在月儿看着院子里的鸭子，好像等待着妈妈和她一起放鸭子去。可是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月儿还有个哥哥，叫小军，他身体单薄，大月儿三岁，他在妹妹面前好像个小大人。他记住了妈妈的话：妈妈走了，你爸爸会给你们找后娘的，后娘啥样，谁也不知道，你妹妹小，你要照顾你妹妹。

　　小军听完妈妈的话，就耸耸肩膀，觉得自己肩上的妹妹很沉重。

　　月儿年纪小，可时间长了，她自己在家的时候，也学着妈妈的样子，拿起一根柳条棍，站在鸭子一边，让鸭子吃嫩草，还赶着鸭子去洗澡，她站在那儿，身板直直的。路过的大人说，这孩子像个大姑娘。

　　月儿说，我要学妈妈，看好鸭子。

　　看着月儿，人们都擦着眼泪走了。

　　爸爸是个很老实的人，他失去了老婆，他的劳动量增加了，一天在外劳动、做饭、喂猪，还要照顾孩子，真是忙里忙外，没有闲着的时候。爸爸后来说，我要续一房媳妇。

　　屯长老黄爱管闲事，爸爸对他说：哪儿有相当的给兄弟介绍一个，孩子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被一旁的小军听到了，小军对月儿说，爸爸要给咱们娶后娘了。哥哥说着流出了眼泪。月儿说，后娘就是妈妈吗？

　　哥哥没有回答月儿。

　　爸爸继续求着老黄，可家里困难，又有俩个孩子，谁也不肯嫁给他，老黄在爸爸面前搓着手也无能为力。

　　很快一年过去了，月儿不再像以前找妈妈了，她常常跑到外面和哥哥无忧无虑地玩，摔泥巴、捉蚂蚱、抓蜻蜓……小军有个好朋友，叫虎子，虎子是个很沉闷的孩子，长得矮墩墩的，但是身子骨结结实实。哥哥不在的时候，他常常领着月儿玩。

　　月儿不管玩得多么疯，她都忘不了妈妈留下的鸭子，她见到山菜就给鸭子挖回来。一次一只鸭子早晨突然死在了架里，月儿嚎啕大哭起来。哭声被虎子的妈妈听到了，她给月儿擦着眼泪说，月儿听话，不哭，我家有一只鸭子，没有伴四处乱跑，给你了。不一会虎子抱着一只大麻鸭子送来了，月儿看着虎子送来的鸭子笑了。虎子把大麻鸭子放进群里，鸭群里有一只花膀子鸭子，它颠着腿过来就嵌了它一口，绿脖子头鸭，见它在欺负新来的大麻鸭子，上去给它一口，这只欺负人的花膀子叫了一声逃跑了。后来虎子送来的这只大麻鸭子被狗扑伤了，一瘸一拐的，可是花膀子却变得友好起来，叼来青草给它吃，不久大麻鸭子的伤好了。月儿小小的年纪，却看到了禽类也有一种微妙的情谊。后来大麻鸭子和花膀子寸步不离，就像亲姐妹。

　　月儿非常感谢虎子，有时还给虎子送几个鸭蛋吃。一次，哥哥不在，月儿和伙伴们玩起了过家家。虎子往那儿一站说：谁给我当媳妇？

　　月儿跑上前说：我当，我当。

　　于是伙伴们叽叽嘎嘎地上前把月儿抬了起来，孩子们喊着，新娘到、新娘到，新郎还在睡大觉。新郎新郎快起床，迎接新娘有福享。

　　大家玩得热热闹闹，哥哥来了，他跑到月儿跟前，你这是在做什么？

　　孩子们赶紧放下月儿，躲到一旁。月儿抻了抻衣服高兴地说：哥哥，以前都是小花给虎子当媳妇，这次我给虎子当媳妇了，我让大家抬着我。

　　哥哥对妹妹苦笑了一下，然后怒目圆睁走到虎子跟前，举起了像锤子一样的拳头。

　　月儿扯住哥哥，不能打虎子，你打虎子我就哭。

　　哥哥回过头看妹妹的时候，虎子跑得无影无踪了。

　　都是孩子，时间一长什么都忘了，月儿和哥哥很快又跟虎子玩在了一起。

　　月儿变得贪玩了，可她每天都看不够这一群鸭子。鸭子们每天都呱呱呱地有唱不完的歌，它们跑着，在水里游着，生活得非常快乐。虎子家给的那只大麻鸭子在群里变得光艳起来，它把鸭子领到它常去的地方，鸭子们吃着鲜草，追逐着蚂蚱，它们在一起生活得好快乐。

　　月儿上学了。让月儿难过的是，妈妈留下的这群鸭子，由于家里无人看管，只好卖掉了。月儿成了大孩子，但她或许是思念妈妈，也或许是想念那群卖掉的鸭子，月儿心思沉重，学习成绩始终上不来。

　　后来爸爸被选上了村长，脸上挂出了笑容。时间不长，就领回来一个女人。这女人，大个，脸长得一点不乐呵，脸上的肉往下坠着。

　　爸爸嬉笑着把小军和月儿叫过来说，叫娘。

　　小军抹着眼泪，月儿直着眼睛，好像看不完这个后娘。

　　月儿说，为啥叫娘不叫妈？

　　爸爸一下子咬住那片嬉笑着的嘴唇，没有说出话来。

　　后娘说：因为我不是你的亲妈，也就是说你不是我生的。

　　后娘脸长得难看，说话一点不生硬，很实在。

　　于是两个孩子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半天叫了一声娘。

　　这女人还带着一个小男孩，男孩叫小海，眼睛很亮。女人过门后总是用手牵着他。有时她把小男孩拽到月儿面前说，叫姐姐。小男孩很乖，一把就抓住了月儿的手。

　　月儿的手好像被扎了一下，一甩就缩了回来。

　　小海愣愣地看着这个姐姐。

　　月儿看着委屈的小海，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想起来了，是哪花膀子鸭子，还有虎子送来的那只大麻鸭子。月儿后悔了，她上前又重新握住小海的手。小海笑了。

　　小军和月儿都在读书，爸爸在村里忙一些事情。一些活计像种地、铲地、喂鸡、喂猪，屋里屋外都得娘伸手，她还要拉扯小海。娘脸上的肉往下坠得吓人。爸爸看不下去了，就让月儿退学。娘叹了一口气说，月儿退学也没有什么，学习不好，一个女孩子家到时找个好婆家比什么都强，可小军是个男孩子，和月儿不一样，应该读好书。

　　月儿失学了，领着小海玩，从屋里玩到外面，还给小海讲故事，她特别爱给小海讲鸭子的故事。小海非常喜欢月儿，他跑在月儿的身前身后，一口一个姐姐。

　　哥哥放学回来，看着月儿领着小海无忧无虑的样子，含着眼泪问，你喜欢小海吗？

　　月儿说，喜欢。月儿想了一下又说，我没妈，小海没爹，我们都是苦命人，哥哥我说的对吗？

　　小军擦掉眼泪向月儿点点头。

　　一天，娘让月儿挖猪菜，她在家给小海烙了两张油饼，小海伸手去拿油饼，手又缩了回来，他抬起头说，姐姐不回来我不吃。

　　妈妈说，你说的是真的？

　　嗯，是真的。

　　娘亲了一口小海，掉了两滴泪，又做了一块面，烙出两张油饼来。月儿挎着猪菜擦着汗回来了，娘把几张油饼端到月儿跟前说，挖菜累，吃吧。

　　月儿看着饼说，弟弟怎么不吃？

　　娘说，他说你不回来他不吃。

　　月儿吃得很香，吃完的时候，小海见妈妈没在，问月儿，姐姐，油饼香吗？

　　月儿说，和弟弟俩一起吃，香啊。

　　小海说，我要不说姐姐不回来我不吃，妈妈不能烙那两张饼。

　　月儿一听哭了。

　　小海说，姐姐我说错了吗，你咋哭了？

　　月儿说，你没错，走，我们玩去吧。

　　在一起玩的时候，月儿含着眼泪又和小海讲起了虎子家送给她的那只大麻鸭子的故事。

　　小海听了，眼睛瞪得很大。

　　一天月儿领着小海，和大家坐在门前的老榆树下。可小海却不知不觉爬到了老榆树上，越爬越高。月儿慌了，喊小海下来。小海说，放心姐姐，我给你摘榆树钱吃。小海在摘榆树钱时，手用力过猛，脚下咔嚓一声，树枝断了。

　　说时迟，那时快，虎子飞快地跑到了榆树下，机灵地站稳脚脚跟，脚跟好像长在了地下，他咬着牙，像一个小武士，伸出结结实实的双手。小海掉下来了，却被虎子牢牢地接住了。

　　月儿见小海被虎子救了，她抱住小海，两眼扑簌着泪花看着虎子。娘知道虎子救了小海，从屋中跑出来抱住虎子不放，然后把脸转向月儿，一脸的坠肉很难看，但她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时间很快把虎子、月儿他们一个个都催成了大小伙子和大姑娘。不幸的是，虎子在一次车祸中，腿残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一直娶不上媳妇。而月儿却出落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她爱说爱笑，就像她小的时候家里养的那群鸭子整天有唱不完的歌，谁家的小伙子都眼馋她。

　　屯长老黄上门给月儿介绍对象了，介绍的是乡长的儿子，爹娘都高兴，心想月儿没有读书，不也坐上不怕风浪的大船了？可是月儿的头一摇晃，就是不同意。

　　屯长老黄没趣地走了，娘问月儿，这样人家的孩子你不嫁给，你想找啥样的？

　　月儿擦了擦眼泪，非常坚定地说，我要嫁给虎子。

　　娘说，虎子瘸了，不能劳动啊。

　　月儿说，虎子要不是接住小海，小海就没命了。可我没有忘记，我也要救虎子。

　　娘一听是为了报小海的恩情，月儿才有了这个决定。娘的脸一下子变了，好像不是那张往下堆得吓人的脸了。而且眼里流出了泪。

　　听到月儿的话，小海背过身去，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小军没有考上大学，下地劳动了，给全家人挣着口粮。不几年小海却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很快被聘请为楼房设计师。

　　月儿和虎子婚后很困难，远方的小海没有忘记月儿给他讲的鸭子的故事，更没有忘记当初是虎子救的他，他给月儿攒了二年的钱，邮给了妈妈，嘱咐妈妈，把这笔钱交给月儿和虎子，让他俩到城里开一个手机店。

　　娘抖开了往下堆着的脸，把钱送给月儿和虎子，并且把小海的话说给了他俩。月儿流着眼泪听了小海的话。不久手机店开业了，他和虎子俩的日子一下子红火起来了。

　　俩人有了钱，日子活跃起来了，虎子的残腿又做了第二次手术。后来虎子又像以前那样敦敦实实地走起路来。

　　月儿想到了小海，她知道小海还没有成家，也要用钱了。于是她和虎子省吃俭用，把小海的钱邮寄回去了。月儿又和虎子商量，哥哥小军那么大了，也没有成家，咱们接着挣钱，不能看着哥哥一个人啊。

　　小海没有收这笔钱，他又嘱咐妈妈把这笔钱留给种地的哥哥，让哥哥成个家。

　　娘又养了一群鸭子，一张难看的脸一直挂着笑容。

　　顾洪国，笔名：顾聚星。林甸作者协会会员。1960年生人，2015年开始投稿。作品散见《青年文学家》、《现代作家文学》、《民间文学》、《三月三》、《故事会》、《映山红》、《天池》、《金山》、《华文小小说》、《松基三井文艺》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等近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