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方

　　谢巧儿的七年之痒

　　成方

　　

　　巧儿是被芒果给弄醒的。睡梦中，她觉得有人不停地在她手上脸上亲吻，湿漉漉、麻酥酥的，温馨而甜蜜。

　　别闹了，人家都快困死了！巧儿翻个身，嘴里娇声嘟囔着。恍惚中，她还以为是老公在向她告别呢。昨天晚上替老公收拾完行李，已经是后半夜了。揉揉又胀又涩的眼睛，她坐起身。卧室里空荡荡的。有风吹进来，轻轻舞动了窗帘。

　　唉。一股凉风轻拂在身上，她轻轻叹出一口气。她伸出胳膊，轻轻拍打着芒果。芒果像个孩子似的趴在一边，嘴里呜呜地叫着。

　　芒果是条狗，一只白色萨摩耶雄性犬。七年前，和罗伊结婚时，一个哥们送给他们的结婚礼物。

　　芒果惬意地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不停地在女主人指间舔来舔去，一副乖巧模样。芒芒乖。巧儿用手轻轻梳理着芒果的毛发。毛发又松又软，温柔地由指间滑落，恰似一泓清水，氤氲在她心田。

　　芒果有个习惯，每天早晨都要等到罗伊上班出门后，才敢上床来陪巧儿。这是男主罗伊给它立下的规矩。根据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原则，在这个两口之家，芒果和女主人的感情最深了。久而久之，芒果的这个习惯，就成了它和巧儿之间的一个小秘密。

　　臭罗伊！死罗伊！见芒果敢上床来陪自己，很显然丈夫已经出门。想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巧儿心中升起一股怨气。她伸出手去，抚摸着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边的被褥，心想看样子这家伙昨晚真的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罗伊是一家公司市场部经理。大学毕业到现在，他一直都在这家公司工作。由一般员工到业务骨干，再到部门经理，一步一个脚印，深受老板器重。哪像巧儿，从结婚到现在，一直都在摇摆不定，就像一只跳来跳去的小鸟，这枝儿站一站，那枝儿停一停，短短几年时间，都跳了几回槽了。有时候，罗伊就会跟她开玩笑说：老婆呀，幸亏你不属马，否则，连槽儿都要给你跳烂了！

　　所以有时候，暗自在心里庆幸的同时，巧儿就会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偏重感性了？因为毕竟七年的婚姻生活，怎么说呢，丈夫事业有成，对自己疼爱有加……按理说自己应该是满意的。可是隐约中，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可到底缺了什么呢？自己却又说不清楚。于是，领芒果散步的时候，时常就会坐在小区里的池塘边上，静静地望着一池碧水，想象着漂浮于水面之上的几株残缺的荷叶枯黄时的样子。于是，无数个无风的日子，面对着一池阒静的湖水，几片枯萎的荷叶，心里往往就会涌出一些莫名的感慨和惆怅。

　　有时候呢，巧儿也会想着和罗伊谈谈。刚结婚那几年，两人倒是时常在一起交流。罗伊常说，爱情和婚姻是需要经营和浇灌的。可每每看到丈夫下班回家时疲惫的样子，时常是话到了嘴边，却不肯说出口了。其实，巧儿内心还是蛮理解罗伊的。这些年忙忙碌碌拼死拼活地打拼，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不过有时细细想来，自己心里的那些个念头，又岂是几句话能够说得清楚呢。就想：自己有那么矫情吗？搬起指头数数，大约这就是传说中的七年之痒吧？

　　芒果不安分起来。挣脱了女主人的爱抚，身形敏捷地跳下床，然后后退两步，仰头望着巧儿。望着芒果可怜兮兮的样子，巧儿知道它饿了。

　　巧儿起身到厨房去拿狗粮。芒果摇晃着毛茸茸的尾巴紧紧跟在巧儿身后。巧儿只翻出两只空袋子。

　　宝贝，狗粮没了。巧儿摊开双手，向芒果示意。

　　芒果嘴里叽里咕噜了一大串儿，意思是说：不会吧，麻麻？我饿呀！

　　没办法，只得出去给芒果买狗粮了。宠物店的小张姑娘说，像萨摩耶这种名贵犬，最好一直都吃狗粮，对毛色有好处。

　　简单梳洗了一下，临出门时给宠物店打去电话。小张姑娘在电话上说对不起巧儿姐，我这会儿不在店里。又说二十斤装的狗粮卖完了，只剩下四十斤……四十斤？二十斤我拿着都费劲！巧儿有点着急，说那咋办？我家芒果都断顿了。小张姑娘说别急巧儿姐，要不您先到超市看看，没有再给我打电话，我找时间给您送过去。芒果是宠物店的老主顾了，小张姑娘很是热心。

　　离小区不远，有家超市。还好，这家超市有卖狗粮，牌子也对。

　　巧儿提着一小袋狗粮走出超市，向自家小区走去。

　　谢巧儿？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

　　她转过头去。一阵风正好吹过，一缕头发拂在了面颊上，她抬起手将长发拢在脑后。她看到一个身穿米色风衣的高大男子正站在不远处。男子侧身而立，看样子刚与自己擦肩而过。

　　你是……几秒钟过去，她似乎有些犹豫。

　　谢巧儿！男子很坚定地叫她。

　　林思奇！她终于认出对方。

　　人行道上的两个“陌生人”很快认出彼此。二人显然都很激动的样子，一个向东，一个往西，疾步奔向对方。

　　男子名叫林思奇，是巧儿的大学同学。两人多年未曾见面了。

　　巧儿一脸的惊喜，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许多年不见了，老同学依然那么高大帅气。米色风衣下面，是一身合体的银灰色西装，没打领带，一双棕黄色皮鞋擦得一尘不染，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从容和清淡。要说变化的话，只是眼中凭添了些岁月而已。

　　突如其来的重逢让巧儿感到很兴奋。刚才还略显苍白的脸庞上，竟泛起了两片不小的红晕。她稳稳心神，问道：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是不是出差？

　　显然，她有些慌乱。

　　林思奇却稳稳一笑，眼睛望着巧儿，反问道：

　　我怎么就不能来呢？老同学，我可是专门来看望你的呀！

　　林思奇的声音很轻，有点糯，却很有磁性，听在耳朵里痒痒的。巧儿眼中一亮，脸上却更红了。我不是那意思。我……

　　林思奇脸上依然挂满微笑，善解人意地说：跟你开玩笑呢老同学。我到这里出差，顺便过来看看你。

　　巧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却写满了喜悦。不是吗？见到多年不见的大学同学，能不高兴吗？更何况……

　　路上人来人往，二人似有许多话要讲。林思奇说他早上刚到，准备和一家公司洽谈一个合作项目。他问巧儿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罗伊是不是又高升了。说起罗伊，林思奇大加赞赏，他说：罗伊比我强，他是个有上进心的人。这家伙，准行的！这番话颇有些拍马屁的味道，而巧儿此时的心情却犹沐春风，拎着十斤重的狗粮丝毫也不觉得疲倦。林思奇极有眼色，颇有风度地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嘴里还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巧儿心中涌起一股别样的感觉。

　　二人说话功夫，林思奇看了一下时间，向巧儿示意说：你家就住在这个小区吧？走，我送你。巧儿看着林思奇肯定的手势，觉得有点奇怪，心道他怎么知道我住在这个小区的？林思奇似乎看出她的疑虑，一笑说：我随便猜的。

　　两人不知不觉来到小区门口。巧儿伸手接过狗粮，犹豫着对林思奇说：老同学，我到家了。要不，上来……坐坐？

　　林思奇精明，听出她有些勉强。笑着说：不了，我还有事。

　　那……再见吧！不知怎地，再见二字刚一出口，巧儿心里竟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眼瞅着巧儿转身走进小区，林思奇急忙撵了几步。

　　巧儿……

　　巧儿迅速地转过身，眼睛一亮。林思奇大步走到她面前，说：巧儿，我想晚上请你和罗伊吃个饭。

　　巧儿脸上熠熠闪光，笑吟吟地说道：那多不好意思，应该我们请你的……不过……巧儿犹豫了一下，然后告诉林思奇说罗伊上西京出差了。

　　这样呀……林思奇听完怔了怔，旋即说道：老同学，你看这样行不行？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不如咱俩随便找个地方，我请你……说完，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巧儿。

　　那……好吧。巧儿想了想，答应了林思奇的请求。

　　林思奇眼睛里闪过一丝欣喜：晚上六点……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说罢，潇洒地一转身，走出小区。

　　巧儿心里一动：这家伙，这么多年了，难道还记着我的手机号？

　　芒果大概是饿坏了，巧儿刚一进家门，它就扑将上来，跳着脚地直往她身上扑，嘴里还呜儿呜儿地撒着娇。

　　巧儿心疼死了，心肝宝贝地连声叫着，来不及换鞋，一把撕开袋子，赶紧抓了一把狗粮给芒果。

　　只一眨眼工夫，芒果便将狗粮吃个精光。按照常识，萨摩耶犬一天只能喂一顿。巧儿心疼，给吃两顿。她是想着芒果能够来到自己家，也算是有缘分了。有时候就会想：这世上的人呀狗呀的，能够相聚在一起，除了缘分之外，也算是彼此之间的福气了。

　　芒果吃饱喝足，精神头倍增，缠着主人要玩耍。巧儿这会儿也是情绪高涨，换好睡衣，陪着芒果玩将起来。

　　巧儿经常带芒果去宠物店洗澡做美容。经小张姑娘介绍，又上网给它买了一套玩具，四件套的：一条绳圈儿，一只保龄球瓶，一只带铃铛的塑料球，一个小皮球，外加一根特制的大骨头。芒果非常喜欢这些玩具，几年下来，竟玩坏了好几套。惹得邻居两口子总对巧儿说，芒果来到你们家可真是有福气，就跟自家孩子一样。

　　说起孩子，巧儿心生委屈。结婚七年了，自己又何尝不想要个孩子呢？可一提起这件事，罗伊就说不急，再等等……汪汪！芒果不满意了，站在面前呼哧呼哧地伸出舌头向她提意见。她回过神，将手中的小皮球扔向阳台。芒果箭一般追上去，叼起皮球，颠颠儿地又回到巧儿身边。

　　巧儿边陪芒果玩耍，边想着方才和林思奇巧遇的事。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想着刚才的不期而遇，她在心中发出感慨。

　　巧儿、罗伊和林思奇三人，是大学时期的同学。当年林思奇曾追求过巧儿。巧儿呢，一开始有点摇摆不定，最后还是将爱情的砝码倾斜在了罗伊一边。与林思奇的温柔多情相比，罗伊更有上进心、更稳重一些。

　　和罗伊长达七年的婚姻生活，虽谈不上风风雨雨，但毕竟也是一个漫长的心灵旅程，总会有一些磕磕绊绊、不尽人意的地方。记得哪本书上曾有人把爱情比做一块蛋糕，把婚姻的双方比做一架烤箱，蛋糕的制作过程其实就是一个双方配合的过程。配合是否默契，双方经心与否，决定着蛋糕的成与败。火候大了，蛋糕就会烤糊；火候小了，吃起来就会夹生。而对于自己和罗伊的婚后生活，火候到底是大了还是小了，抑或不温不火，巧儿也说不清。而生活在围城里的人们，又有几人能够说得清楚呢！

　　昨天下午，罗伊提前下班回家，告诉巧儿说他明天要去出差。对了老婆，公司今晚有个派对，六点半开始。你赶紧换换衣服，马上就出发。罗伊边说话边钻进卫生间，又探出脑袋说：穿漂亮点老婆。

　　罗伊的公司虽说是家民营企业，但老板人很好，经常邀请员工家属参加公司举办的各种聚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散散心。最近一个时期，巧儿又处在跳槽阶段，正在到处找工作，除了偶尔出去面试，整天呆在家里，人很烦的。

　　见主人要出门，芒果着急了，跳着脚地直往巧儿身上蹿，嘴里还哼哼叽叽地撒着娇。罗伊见状，忙呵斥芒果老实点。巧儿赶紧抓了一把狗粮给芒果：芒芒听话，妈妈出去有事，晚上回来再带你出去散步。和小动物相处时间长了，巧儿发现，动物也和人一样，总呆在家里，也会烦的。因此但凡她在家，每天都要带芒果出去散步玩耍的。

　　不多时，二人收拾当定，出门打了辆出租车。巧儿问罗伊上哪里出差，去几天。罗伊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和老吴去西京洽谈一个项目，谈完就回来。

　　巧儿闻听，脱口说道：正好，我也想去呢……冰冰她们几个打电话说让我去玩上几天，在家都快憋死了。巧儿和罗伊上大学就在省城，有不少同学都留在了西京。巧儿说完，看了丈夫一眼。不料罗伊并没有接巧儿的话茬儿，装做去看车窗外的风景。巧儿见状心中就有几分不快：哼！不去就不去，本来人家就是那么顺嘴一说。

　　派对在美伦酒店举行。两人来到餐厅时，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男男女女的挤了一大厅。罗伊的老板玩新潮，没有安排中餐，西式自助餐。看样子还蛮丰盛的：靠墙一溜餐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二十几只大餐盘，品种繁多的菜品花花绿绿得煞是好看，吧台上则堆满了各种酒水饮料……老板讲完话，宴会开始。

　　罗伊一脸的兴奋，不停地和人打着招呼，巧儿跟在后面勉强应付着。说句实话，她不是很喜欢吃自助餐，冷食偏多不说，总觉得没有气氛，人人手里端着个盘子哪像是在吃饭。见妻子不是很高兴的样子，罗伊悄悄捅了她一下，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巧儿回答说没有。罗伊说那你注意点影响。巧儿说我知道……

　　罗伊的老板这时走过来和夫妻二人打招呼：嗨，罗伊，嗨，巧儿……好久不见，愈发漂亮了！老板人胖胖的，很会说话。

　　谢谢。巧儿赶紧挤出点笑容，向老板点头致谢。怎么也得给丈夫点面子不是。

　　巧儿！老吴老婆从人堆里挤过来，一把扯住巧儿。

　　老吴是市场部副经理，罗伊的搭档。巧儿和老吴老婆挺熟悉的。老吴老婆热情地拉住巧儿，两人边喝饮料，边说些私蜜话。罗伊借机走开了。

　　派对很热闹，人们三五成群地热烈地聊着。又有几个女人花枝招展地走过来，热情地和老吴老婆打招呼。老吴老婆是个热心肠，人缘很好，她和公司许多员工家属包括女职员关系都很好。三个女人一台戏，大家难得有这样的交流机会，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唠起家常。开始，巧儿偶尔还能插上几句，话题转到孩子身上，便哑口无言了。

　　时间过得很快，巧儿开始有些后悔。她想回家了。罗伊呢？刚才还看见他和老吴在一起呢。餐厅里没有，巧儿来到走廊上，走廊一头是个露天小阳台。巧儿来到阳台门口，发现罗伊和一个女孩站在阳台上，罗伊兴正高采烈地在对女孩说着什么，女孩笑得前仰后合，看情形二人的神情颇为亲密。

　　巧儿有点懵住了，不知所措地呆立在那里。

　　罗伊转个身，正好看见巧儿。愣了一下，和女孩说了句什么，然后朝这边走来。你怎么出来了，老婆？罗伊问了巧儿一句，指着身边的女孩介绍说：这是小杜，公司刚招的大学生。

　　嫂子您好。女孩大大方方地向巧儿问了声好，然后朝罗伊眨眨眼睛，闪身溜进餐厅……回家路上，巧儿沉默了一路。

　　芒果玩累了，跑到水盆边吧唧吧唧猛喝一气。巧儿收拾好芒果的玩具，看了下时间：真是的，都快下午了，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以前罗伊不管到哪里出差，总要打个电话回来报平安的。拿起手机想打给罗伊，想想，又没打。哼，管他呢！便到厨房胡乱吃了点东西，躺倒在床上。想着晚上和林思奇的约会，心里既高兴又忐忑，觉着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得很厉害。伸手摸摸脸颊，竟有些滚烫。我这是怎么了？巧儿向自己问道。

　　芒果颠颠儿地跟在巧儿身后。罗伊不在家，按照它和女主人之间的约定，噌地一下跳上床，毫不客气地占据了男主人的位置，充当起巧儿的保护神来。

　　林思奇的突然出现，犹如一道亮光，照亮了巧儿心底被阴影所遮盖的部分。这部分的颜色是灰暗的，凝聚了太多说不清的东西……

　　巧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丈夫罗伊和林思奇的面孔交替浮现在她眼前。

　　昨天晚上二人回到家中，芒果就一直哼哼叽叽地跟在巧儿身后，缠住她。巧儿进卧室，它跟到卧室，巧儿上卫生间，它跟到卫生间。巧儿终于忍不住，发作了。

　　她猛然冲进厨房，对正在煮方便面的丈夫大声吼道：以后你们公司的这种聚会别叫我参加！

　　巧儿的声音很大，吓了罗伊一跳，手中的鸡蛋掉进锅里，险些烫着。芒果也吓了一大跳，转身逃到厨房门口，夹起尾巴，瞪大了眼睛，充满疑惑地望着女主人和罗伊。

　　你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罗伊不明就里，把火关掉，走过来试图安慰巧儿。

　　汪汪！

　　芒果护主心切，以为罗伊要对女主人干什么，冲过来对着罗伊大声咆哮。

　　你别碰我！巧儿发出一声尖叫。

　　结婚七年来，巧儿还从未这样不冷静过。这当会儿，她觉得自己心里面很憋屈，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郁闷和委屈不断地在胸口积聚，隐约中，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冷静点老婆。罗伊皱起眉头。看巧儿的模样，罗伊似乎明白了老婆的纠结所在。宴会上人多，他又不好向她解释的，再说自己跟小杜确实又没什么。罗伊笑了笑，跟巧儿解释了一遍。

　　我不信！巧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火。其实她心里对丈夫还是蛮信任的，毕竟这么多年夫妻了。不过是，同样身为女人，只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亲昵罢了。

　　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对事物的直觉是她们天生的本能，尤其是在某些方面。

　　真的！老婆。罗伊继续解释。

　　不听不听！火山继续爆发。

　　汪汪汪！芒果挡在两人中间，俨然巧儿的保护神。

　　巧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滂沱。结婚这么多年，你顾及过我的感受没有？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工作，你的事业，而我……巧儿歇斯底里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巧儿今晚的反应着实令罗伊感到吃惊。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让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眉头拧成了一疙瘩。自己这样打拼，还不是为了这个家？看着巧儿泪水涟涟可怜兮兮的样子，他感到很心疼。

　　老婆，我……

　　你别动我！巧儿擦了一把眼泪，转身走进卧室。

　　芒果尾巴一摇一摆地紧紧跟在女主人身后。

　　罗伊追过来，推门进了卧室。芒果这次没有叫。大概预感到了什么，可能也是希望主人和好吧，懂事地趴在巧儿脚下。

　　老婆，你消消气，听我说……巧儿没有打断丈夫，把脸扭向一边。芒果见罗伊进来，刷地站起身，横在两人中间。呼哧呼哧的，全身抖动着，警惕地仰起头盯着男主人。

　　芒果的这个举动逗乐了巧儿，她差点笑出来，赶紧佯装绷紧了脸。

　　罗伊把这个小细节看在眼里，颇感欣慰。一脸诚恳地对巧儿说道：老婆，你听我解释，小杜是公司刚招聘进来的大学生，分在我们部门。我跟她没啥的，你要相信我。结婚这么多年了，我是啥人你还不知道？我发誓……看到巧儿脸上开始转晴，罗伊心里有了数，说话流利多了。

　　谁要你发誓！女人好哄，巧儿是个吃哄的女人。丈夫罗伊最喜欢吃哄的女人。

　　是不是她明天跟你一起去出差？女人就是女人，巧儿心细如发。

　　罗伊释然下来，笑着说道：老婆，看你想到哪里去了……请放心，我一定和她划清界限！再说还有老吴呢。你说是不是？说完，嬉皮笑脸地就想凑上来，却忘了还有另外一双眼睛正在监视他。

　　汪！汪！同性相斥，芒果吃起醋来毫不含糊。

　　那也要小心点！见罗伊凑过来，巧儿把脸一板，伸手去推他。去去去，我心情不好，你今晚睡沙发！说着，把罗伊的被子扒拉了一下。

　　暴风雨来势凶猛，去得也快，顷刻之间，便烟消云散了。

　　巧儿和衣躺在床上，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这都干了些什么呀？她开始后起悔来。可一想到那个女孩明天就要和丈夫一起出差，担心就又像乌云一样重新笼罩在她心头。芒果乖巧地趴在巧儿身边，仿佛在安慰她似的。

　　手机响了。巧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老公？巧儿拿起手机，见是一个陌生号码，心里顿时有些失望。

　　臭罗伊，到现在也不打个电话回来！巧儿在心中责怪丈夫。

　　你好吗，巧儿？是我。一个男中音，声音很轻，听在耳朵里糯糯的。

　　林思奇！这家伙，真有我电话呀。巧儿来不及多想，心中怦怦直跳。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是老同学呀，你好。巧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慵懒。林思奇果然心细，问她是不是在睡觉。

　　没打扰你吧老同学？电话里很关切的声音。

　　巧儿说没有。

　　林思奇说没有那就好，又问需不需要过来接你。巧儿说还真吃饭呀。林思奇说那当然了，老同学一起吃个饭，这点面子不会不给吧？

　　我……突然间巧儿开始犹豫起来。她还从未和丈夫以外的男人单独吃过饭。

　　别犹豫了。六点整，美伦酒店见！林思奇很果断，又换个语气说道：要不然这样吧，我过来接你。

　　巧儿忙说不用不用。小区离美伦酒店不远，就几站路。

　　林思奇在电话里一会果敢一会温柔，声音痒痒地钻进巧儿耳朵，不一会儿，巧儿这心里，也痒痒的了。

　　巧儿放下电话，看看芒果。她在芒果眼睛里看到自己。到底是去呢还是不去？芒果的眼中并没有答案。望着芒果迷惑的眼神，巧儿迷惘了。

　　电话又响了。是闹铃声。刚才睡觉前她把手机定在了四点二十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足够她化妆了。洗漱完毕，巧儿在衣柜里精心挑选了一套黑色连袖露背连衣裙，蕾丝花边，V字形领口开得很大，穿在身上颇有些晚礼服的味道。多年不见了，总得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吧。见外面天气有些阴冷，又找出一件深色风衣放在一边。化好妆，再看镜中的自己，肌肤白皙剔透，眼中波光溢动，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清爽。妩媚一笑，从容端庄中，又透着几分羞涩。啥叫美人？街上的那些女孩子，不过是，漂亮罢了。

　　见女主人一副要出门的架势，芒果还以为要带它出去散步，兴奋地在地上直打转转。巧儿抓了一把狗粮放进芒果碗里，哄芒果：芒芒听话，等妈妈回来再领你散步。芒果很生气，汪汪地叫了两声，以示不满。

　　下楼时，巧儿本想着给罗伊打个电话说上一声。想想，却没打。可能开始在心里和罗伊较上劲了吧：你不打，我也不打！

　　打车来到美伦酒店，一进餐厅，巧儿就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不禁又担心起来。不知道为啥，她总觉得那个叫小杜的女孩子很危险，瞧她看罗伊的眼神，不难看出她是喜欢罗伊的。一想到这些，巧儿心里便泛起一股醋意。有时候，她宁愿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林思奇，为什么非要选在这里吃饭呢，真是的。也没准他在这里住呢。站在餐厅门口，巧儿一肚子的心思。

　　巧儿！餐厅里人很多，林思奇站起身向她挥手示意。这家伙很绅士，巧儿只看到他嘴在动，却听不到他的声音。林思奇殷勤地为巧儿拉开座椅，又帮她把外套脱下，挂好。动作轻盈潇洒，又不无体贴。有目光投过来，巧儿赶紧坐下。这是一张靠窗的小餐桌，坐在这里，马路上的景色一览无余。看得出来，他是费了心思的。

　　林思奇面带微笑地坐在对面打量着巧儿。他的目光很专注，像欣赏一件宝贝似的那么专心，一丝不苟。这身衣服很配你。林思奇微微探过身子，望着巧儿小声说道，我敢保证，你是今晚最漂亮的女人！

　　谢谢。巧儿脸上一红，垂下眼睑。这才是林思奇！一种久违的感觉从心底汩汩升起。巧儿开始愉悦起来，仿佛一股温泉在胸中流过，清爽而柔软。

　　巧儿问林思奇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顺不顺利。林思奇说很顺利，合同已经签了。林思奇问巧儿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巧儿简单地向他介绍了自己和罗伊的婚后生活，并表示说她现在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林思奇喝下一杯红酒，幽幽地说。

　　巧儿不敢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她怕他说出令她难为情的话。毕竟她是了解林思奇的，他是一个骨子里充满了浪漫和幻想的人。听冰冰她们几个介绍说，林思奇曾结过一次婚，离婚后一直单身。

　　两人吃的西餐。林思奇早就点好了。每人一份牛排套餐、一客冰激凌、一杯咖啡，外加一瓶红酒……气氛热烈而温馨。不一会儿，一瓶红酒喝完，林思奇又要了一瓶。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巧儿感觉气氛很好，也就没制止林思奇。

　　窗外，华灯初上。坐在餐厅向外看，马路上无比斑斓。此时此刻，巧儿的感觉非常美妙，她很享受眼前这一切……流淌的音乐，香草味的冰激凌，火焰般的红酒，妩媚的烛光，再加上林思奇的多情，巧儿似乎有些醉了。

　　巧儿是醉了……几缕碎发散落下来，垂在耳侧，泄露着她的欲望……她抬起头，把目光迎向林思奇。两束目光迅速地在餐桌上方交融，林思奇温柔的眼神闪电般照进巧儿眼中……

　　我明天早上……回西京。声音软软的，直往巧儿心里头钻。

　　嗯……巧儿的回答慵懒而柔软。

　　他们同时举起酒杯，要碰没碰的样子，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某种事情将要发生之前的一个铺垫。林思奇透过硕大的玻璃酒杯大胆地盯着巧儿的眼睛，有意无意地说道：

　　我就住在上面，要不要上去坐上一会？

　　巧儿心中一跳，说：不用……了。太晚了，我该回去了。说着，用酒杯挡住自己的内心。

　　两站多路，林思奇执意要送，巧儿提议走着回去。她是想着让这美好的气氛能够继续延续下去。林思奇笑了笑，说好。仿佛被人看穿了心思，巧儿假意嗔怒道：烦人呢，你笑啥？林思奇说：我也正有此意呀。请吧。边说边潇洒地做了个手势。巧儿嫣然一笑：讨厌！谁和你一样。两人一路调笑着，向前走去。

　　这段路面很宽敞，路灯却不是很亮。马路两边栽满了梧桐。秋风簌簌，落叶翻滚，不时调皮地追逐着二人拉长的影子。快到家时，巧儿的电话响了，是丈夫罗伊打来的。巧儿偷偷看了林思奇一眼，没接。攥着手机心想若再打，就接。眼看着快到小区大门口了，电话却始终再未响起。讨厌！巧儿小声嘟囔了一句，狠狠将手机塞进挎包里。

　　走到小区门口，巧儿转过身，面对着林思奇轻声说道：我到家了，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回去吧。

　　林思奇上前一步，盯着巧儿的眼睛柔声说：时间还早呢，我把你送到楼下。夜幕下，林思奇的眼睛里隐隐闪着一股迷人的光芒。

　　巧儿目光躲闪着，却无力拒绝。

　　秋风瑟瑟，小区里行人稀少。二人缓缓地走到巧儿家楼下。巧儿对林思奇说我到了，你该回去啦。林思奇见她有点晃悠，坚持要送她上楼。巧儿心中笑道这家伙，得寸进尺呀！却并没有拒绝。其实，巧儿心里是明白的，自从早上在小区外面遇到林思奇的那一刻起，她的心里就再也没有平静过。听他的话里，这次的巧遇并非偶然，她也早看出来他是专程来看望她、找她的。不管怎么说，林思奇的出现，正如一道亮光，照亮了她心底最阴暗的部分，又恰似一声呐喊，唤醒了深藏于自己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并且使她明白，这阴暗的部分，正是多年以来生活中积累下来的太多的灰尘。这股灰尘，竟沉甸甸压得她一直透不过气来。而那声犀利的呐喊，如雷，似火，它点燃了自己，唤醒了自己……此时此刻，林思奇的温柔多情，全部都幻化成了渴望。渴望在血液里流动，隐秘之花隐隐开放……

　　林思奇胆子很大，上楼时半搀半拥，还趁机抓住巧儿的一只手。巧儿既渴望又害怕，身体抖动不已。

　　巧儿软软地推开林思奇，打开家门。

　　芒果扑上来。见有生人跟在后面，一愣，接着就对林思奇吼叫起来。巧儿赶紧喝住芒果：芒芒，别叫！这是咱家客人。

　　芒果却并不买账，扑上来围着林思奇不停地在他脚上腿上嗅来嗅去，呼呼地喘着粗气。林思奇吓得惊慌失措，跳着脚地直往一边躲。巧儿见状，安慰林思奇道：别怕！它在闻你身上的气味呢，一会就好了。

　　茶还是咖啡？巧儿请林思奇在沙发上坐下，边脱外套边问道。

　　芒果蹲坐在沙发对面，虎视眈眈地盯着林思奇。

　　随便。林思奇似乎仍有些胆怯，暂时将注意力集中在芒果身上。本来嘛，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巧儿笑了笑，很快到厨房泡了两杯茶出来。

　　巧儿看到芒果和林思奇互相敌视的样子，噗地一下笑出声来。芒芒，来，过来！巧儿拍了拍沙发，叫芒果。芒果噌地一下跳上沙发，依偎在女主人身旁。

　　警报暂时貌似解除，林思奇松了一口气。客厅里很暗，巧儿解释说吊灯不知啥时候坏了。林思奇笑了笑，端起茶杯。

　　走廊上的壁灯正缓缓地发出柔和的光线，和眼前的气氛倒也显得般配。林思奇透过茶杯上的热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巧儿。巧儿面带微笑地斜倚在沙发上。白皙的皮肤，微微的酒晕，越发衬托出她的风情万种。

　　傻样儿！巧儿假意嗔怒，脸上愈发娇媚。

　　林思奇再也按捺不住，放下茶杯，放肆地一把揽过巧儿。

　　巧儿的身体在挣扎，可是并不坚决。一切既来得突然又不突然，应该说在她的意料之中。其实，林思奇的手上并没有用太多的力气……巧儿半推半就地被林思奇拥抱在怀中，柔软如泥。

　　哎呀！

　　突然一声惨叫，夹杂着芒果低沉的吼叫。

　　林思奇一把推开巧儿，滚翻在地。

　　林思奇被芒果咬了！芒果忠心护主，以为这个陌生人要伤害女主人，跳下沙发，一口咬住林思奇的脚脖子……

　　处理完林思奇的伤口，已近午夜了。安顿好老同学，巧儿打车从美伦酒店回到家中。芒果一直在门口等她。

　　巧儿一把抱过芒果，眼泪夺眶而出。芒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停地在主人脸上手上舔舐着。

　　这时，巧儿的手机响了。是丈夫罗伊打来的。

　　郭成山,笔名，成方，男，陕西宝鸡人，省作家协会会员。 在《清明》《芳草》《百花洲》《延安文学》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四十余部，代表作《一只渴望飞翔的猫》、《事当大愧》等，现潜心于小说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