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的三危山确实壮丽辉煌,我顿时被这独特的景色攫住了心神。
夕阳余晖已经离开了山顶低凹处的院落,把橘红色的霞光浓墨重彩地投射到老君堂的西墙上。老君堂的背后,北方的山野中浅色的灰幕已经撒开,除了能接住霞光的三危山最高的那三个山峰和其他几个比较高峻的山头外,整个山野中已经浮起几缕淡淡的烟云。这些烟云不知是天然的山雾,还是刚才香客道士们做饭的炊烟在山间飘散开来,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吧。不管怎么说,这些淡淡的烟云倒是把黄昏的三危山顶渲染得多了几分神秘气氛。
转身回望,最灿烂的一幕却在南方。我猛然感觉到,今天真是不虚此行。的确,要观赏三危山中的景致,老君堂是一处再好不过的地点。放眼望去,在三危山的南侧和东南方向,还有几重并列的山峦紧紧相伴,山势从眼前渐渐低下去又在远处渐渐升起来,形成一个青山相望的大峡谷,似乎一直延续到了南天那遥不可及的祁连山主脉。在这个大峡谷中,有无数密密排布的小山头和更加密密麻麻的山石的棱线,再泼溅上黄昏时分如火的霞光,整个山川里起起伏伏的山石都像是正在燃烧的一簇簇火苗,这些火苗又自然地汇集成一片无际的火海,随着夕阳的下沉,这片火海又像是一川依然流淌却又逐渐凝滞的红色的岩浆。这令人震撼的景象,冲击得我脑子里就只剩下伟人写娄山关的那八个字: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再就是杜甫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了。古人说,君子登高必赋,此时的我也有了这样强烈的冲动。可是,此情此景,还说什么好呢?前贤已经把话说绝,让后来者真是“眼前有景道不得”了!我如鲠在喉,有话想说却又无话可说。再加上眼前的壮丽景色摄人心魂,转瞬即逝,我的大脑实在没有余力、也腾不出时间和心思构思佳句了,赶忙掏出相机又是拍又是录的忙乎了一阵,我要把这幅天地间奔腾着激情的画面全部带回去,让这一片熊熊燃烧着的霞光今后永远燃烧在自己的心里。这本来就是今天迎着乍暖还寒的春风来这里的目的。
夕阳灿烂辉煌的表演结束了,它谢幕而去。从峡谷底部升起的灰黑色的夜的潜流渐渐涨了起来,逐渐淹没了峡谷中本来密密麻麻的小山头,并且还在不断地上涨,逐渐向远处祁连山的山腰和我的脚下蔓延过来。刚才那些泼洒在山川里燃烧得像烈火一样的夕阳晚霞,就这样在一瞬间熄灭了,广袤的山川里只留下沉静的烟云在越来越浓的夜幕下悄无声息地涌动。早已跑下山去已经看不到踪迹的夕阳,最后还要在昏暗的天空里涂上几笔淡淡的紫色,然后就一把将它铺展在天际的这张画布拽走了。
天地间现在已经一片沉寂,原有的山川沟壑都隐没了形迹,灰暗的夜色充溢在天地间,我感觉自己仿佛是处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虚空之中。我用尽全身力气,把嘴张到最大,“噢——噢——”拼力地喊了几声,却没有听到回声,似乎声音刚离开嘴唇就让有力的山风摘走了似的。
夜色越来越暗,山风也越来越加大了威力。幸好有几点星光作伴,还依稀看得清脚下的路。再见,老君堂,再见,三危山。我现在就和你约定,在某个日出的清晨,我还会再来。
在皇城想起莫高窟
把紫禁城和莫高窟放在一块儿说,也许仅仅是我个人一时之间的一厢情愿,如果一个地道的老北京人闻听此言,说不定会对我这个来自敦煌的懵懂书生面露不屑呢——这哪儿跟哪儿啊,离得万儿八千里始且不说,这紫禁城可是明清两代的皇城,是天下的中心!敦煌?莫高窟?呵呵,这不好跟紫禁城比吧!然而,在太和殿前空旷的场院里移步寻望时,我的确想到了莫高窟,特别是藏经洞。
紫禁城和藏经洞的确是有联系的。把这两者联系到一起的,表面上看来,只是一个时间上的巧合点。那就先从这个时间的巧合点说起吧。公元1900年6月11日至8月14日,八国联军发动侵华战争并占领了北京,期间虽然有爱国官兵和义和团群众抵抗侵略的大沽口和廊坊大捷,然而,偏狭善变的慈禧太后和她把持的腐朽王朝,最终在侵略者大兵压境的情势下又立刻翻脸与侵略者共同镇压了义和团。即便如此,还是无法阻滞八国联军向北京进攻的步伐,堂堂中华的首都,在被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的四十年后,又一次被东西方列强占领。慈禧太后只好裹挟着光绪帝仓皇逃出北京,一路向西狂奔,直到西安才惊魂未定地停歇下来。——这样的劫难,后来居然还有一次!那是卢沟桥事变后,日本侵略者又一次闯进了这里,这一次,他们甚至用刺刀刮走了金銮殿门楣上鎏金的彩漆。这是后话。
就在八国联军向北京进攻的同时,这一年的6月22日,在音讯远隔的大西北深处,敦煌莫高窟的道士王圆篆,清理洞窟里的积沙时,无意间发现了藏经洞。历史又一次应验了我们祖先的一句谶语:祸不单行!只不过当时的国人们知道的只是前者,知道京师的陷落是又一次莫大的国耻和灾难。那群合成一伙的侵略者傲慢又从容地光顾了大清王朝的皇宫,还有为庆祝慈禧六十大寿在甲午战争的隆隆炮声中新修的皇家园林颐和园,这其实也应算是皇城的一部分。这一次,这些强盗们也许有些失望,因为此时的大清王朝,已经奄奄一息,难以像康乾盛世时那样营造出一个傲立于世界的“万园之园”圆明园,颐和园里也不再有昔日那么多的珍宝和财富。但强盗行径却是惊人的相似,他们同样在抢光砸烂之后在颐和园里放了火,所幸的是没有像圆明园那样全部化为瓦砾。看着颐和园里被八国联军焚烧后文庙和武庙,裸露的灰青色砖石基座上烈焰燃烧过的痕迹斑斑驳驳,依然清晰,我心头的血陡然奔突起来,像是喷溢出了心房,不停地滴滴垂落和凝结。我也看到这高大的基座之上,事后重修的仍不失其壮观的楼阁,我胸中的压抑也没有丝毫的纾解。而这种感觉,我已不是第一次有。在这之前,在幽暗的光线里,我每次站在莫高窟藏经洞那个窄小的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藏经洞发呆时,都是这种感觉。
其实,紫禁城和藏经洞这两者在历史上的联系远比时间上的巧合要更深更多。没落的满清王朝丢了京城,割地赔款,从表面上看似乎只是軍事上的溃败,其实是封建专制的政治制度腐朽至极的表现;而藏经洞在此时被发现,真可谓“生不逢时”。更可悲的是,从藏经洞的发现到第一个来莫高窟“淘宝”的斯坦因走进这个宝窟,中间都有七年的时间差。这七年里,本来可以有多少机会把这批五万卷之巨的宝贵文书留在自己的祖国,可是这种美好的企愿在当时的中国最终没有变成现实,从而酿成了中国文化一次空前的浩劫。斯坦因、伯希和、鄂登堡、橘瑞超、吉川小一郎和华尔纳纷至沓来。斯坦因第一次离开敦煌的时候,是从容地带着二十九大箱文物雇着车队走的;伯希和则在藏经洞里耐心地翻检了二十多天,比他待在自己的书房里都从容自如。最后,他也是带着七千卷精品心满意足地走的。到王国维等国内学者闻听此事后向学部建议保存敦煌文物的时候,在后来解送敦煌文书的路途中,甚至在这些残剩的八千卷文书千里迢迢运抵北京后,对它的摧残和窃取都还在继续着。
紫禁城和莫高窟,就像是灾难重重的乱世中一对难兄难弟,共同见证了清末中国最黑暗的时刻。它们的命运是相同的,都是历经劫难,饱受摧残;不同的是方式:紫禁城经历的是血与火,而藏经洞经历的,却是外国“考古学家”们平静的探访和“收获”,平静得就像秋风从树枝上悄无声息地摘走几片树叶一样。
想想看,清末的统治者们,他们连自己的紫禁城都保不住而撇下不管不顾了,还哪里顾得上什么西北大漠中的莫高窟……
俱往矣!斗转星移,今天的祖国,历经百年沧桑,早已浴火重生,重新崛起。我跟随在熙熙攘攘的游客中,走上太和殿的三重台基,在昔日的皇权禁地,我们寻常百姓也能随意信步和谈笑,不正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祖国的进步和人民共和国的胜利么?是的,瑟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看着故宫红墙内摩肩接踵的游人,我不禁想起了另一处令无数学者和游人们慕名奔走的所在,那就是早已整修一新,已经成为中国灿烂历史文化重要表征和全人类共同文化财富的莫高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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