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水乡有一个邮政网点,不大,只有一个邮递员。
1998年秋,清水乡雨水多,发了山洪,冲走了赶路的邮递员老茂。其实老茂并不老,四十左右,人长得粗黑老实,一旦有信件,不管收信人住的有多偏远,老茂都会骑着那辆曾让无数人羡慕过的红旗牌自行车把信件送到它该到达的地方。清水乡的人都很喜欢老茂,每当他的车子铃声在村口响起的时候,村里的孩子就会嚷嚷着说:“老茂来了,老茂来了。”老茂来了成了乡里的福音。渐渐地,不管年长年幼,人们都喊他老茂。
老茂被山洪冲走之后,派出所派人沿河寻找他的尸体,最后尸体没找到,只在下游的一个河湾找到了老茂生前骑的红旗牌自行车,县邮局最后把自行车卖给了镇上的垃圾站。韩天振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他来顶上了老茂的位置。
韩天振比老茂小,小得多,大概二十出头吧,或者更年轻。人长得俊,浓眉大眼,皮肤白皙,如果不是那突起的喉结和那一头短发人们还真会把他误认成一个大姑娘呢。韩天振来到村里送信,他不善笑,见了乡亲也不笑。村里的张大爷看到新来的邮差一直紧绷着一张脸,他一边摇头一边咳嗽着说:“这孩子做邮差不中。”人们听张大爷这么一说,再一看那新来的邮递员紧绷着的脸,便都摇着头说:“唉,不中。”
韩天振不像老茂,老茂见到信件就会往下送,韩天振不会,他一般都是等到一个村或者同一个方向的村里的信件积累到一定量的时候才会骑着摩托车往下送,村里人开始觉得邮差来的次数少了,紧接着人们发现有时候送来的信竟然是隔了一个月的,乡亲们就站在村口摇着头边叹气边说:“唉,还是老茂中。”
这天韩天振带着一张天生紧绷着的俊脸来到了北庄村送信,刚进村就被村里的张二狗拦住了。张二狗抓着韩天振的摩托车手把说:“你中不中,一个月来一次新信都成了旧的了。这信和新闻一样,得讲求实效知道吗?”韩天振紧绷着的脸绷的更紧了,问道:“你谁啊?能收到信就已经不错了,信太少,为一两封信下来一趟多费事,车子还要烧油呢。”张二狗用食指指着韩天振的脸说:“你,你不中,还是老茂中。”韩天振看着被气得直瞪眼的张二狗心中莫名地有一阵快感。
韩天振当然不会把张二狗的话当会事了,在他的眼中乡下人都一个德行,不会讲道理。每当他看到乡下人被自己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时候,他那来自城市的优越感就会在心中得到最大化的满足。
韩天振第一次见到徐颖是在一个寒冷的午后,那天太阳就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似的一直躲在云彩的后面,偶尔也会瞄下一点光芒来,但在这严冬季节,这点光芒并不足以暖热冰冷的空气。
韩天振第一眼看到徐颖的时候他明显感觉自己打了一个寒颤,他把摩托车的刹车拉,车子就吱的一声停在了徐颖的面前。还没等韩天振想好怎么和眼前这个漂亮女孩打招呼的时候,徐颖倒是很主动的上前打了招呼。
徐颖问:“麻烦您帮我看看有没有我的信?”
韩天振半天没反应过来,徐颖以为自己声音太小,就又抬高了一点音量说:“您看有没有我的信?”
韩天振这才回过神,他连忙“噢”了一声就把头伸到邮包中翻找,这时他才意识到他还不知道面前这个漂亮姑娘的名字呢。韩天振尴尬地把头从邮包中拔了出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颖看着眼前这个窘迫帅气的邮递员咯咯地笑了,她笑的特别美丽,脸蛋上的小酒窝就像两朵小花朵儿绽放。她说:“我叫徐颖。”
徐颖,这个名字就在那一刻牢牢地记在了韩天振的心中。
韩天振又把头伸到邮包中翻找起来,翻找了好半天,他再次把头拔出来看着徐颖说:“没,没你的信。”话刚说完,韩天振就看到徐颖的脸上掠过一丝的失望。这一掠而过的表情看在韩天振的眼中,韩天振的心中不由地跟着失落起来。韩天振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他却不知怎么说,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他才生生地挤出一句“我给你注意一下,有你的信我会第一时间送到你的手中。”徐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说:“那就谢谢你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韩天振看着徐颖远去的背影,他自言自语道:“妈呀,这山沟沟里藏着凤凰哩!”
2
韩天振回到乡邮政所以后,新的信件从县邮局送到乡里的时候,他就会一遍又一遍地翻找,一边翻一边在嘴里念叨着徐颖的名字,生怕疏忽大意漏了徐颖的信。可是两个月时间转眼就过去了,韩天振并没有在新来的信件中看到写着徐颖名字的信。韩天振感到莫名的失落。
这天,韩天振带着积压了一个多月的信件来到了北庄村,他在村口再次遇见了徐颖。韩天振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停下来说点什么,他就把刹车一拉,车子吱一声停在了徐颖的身边。徐颖回头看见韩天振,她的眼睛一亮,忙问:“有我的信?”
韩天振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摇了摇头说:“没有。但我给你留心了。”
徐颖噢了一声就没话了,韩天振看得出她是在等一个人的信,而且这个信很急。韩天振就试探性地问道:“你等急信?”
徐颖显得有点慌张,她连忙摇了摇头说:“没,没,没什么急事,一个朋友说会给我寄信的,怎么一直就没收到。”
韩天振笑着安慰道:“你别急,平信一般都要在路上走好长时间的,说不定过两天就到了呢,如果到了我就给你送过来。”
徐颖听韩天振这么说,连忙道谢。
韩天振回去之后,他辗转难眠,他的眼前全是徐颖的身影,他猜测着徐颖等待的是一封什么信。情书?汇款单?一想到汇款单韩天振心中有点慌乱,他想徐颖是不是家里谁生病了急需钱,她在等来自远方亲人的汇款单。韩天振这样越想越觉得没有了睡意,索性坐起来吸了一支烟。
第二天,韩天振终于在新来的信件中看到一封平信,信封上写着徐颖收几个大字,那字写的苍劲有力,一看就是男人写的。韩天振看到信件的时候,不由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看见信封上收信人地址是XX省XX县清水乡北庄村22号。发件地址是XX省XX市科技大学信息管理学院9932班。
韩天振当天中午就把信件送到了北庄村,北庄村的人们看到韩天振昨天刚来过,今天怎么又来了,人们心中都觉得很是诧异。人们用诧异的目光看着韩天振把车子停在了徐颖家门前。
韩天振把徐颖家的大门叩的脆响。一会儿大院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韩天振听得出那声音不是徐颖。果然开门的是一个年龄较大的女人,她看见韩天振脸上勉强地露出了一丝笑容。
韩天振见开门的女人忙问:“徐颖不在家?”
那女的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说:“在呢,她在洗头。”
韩天振也朝院子里瞥了一眼说:“噢,这里有徐颖的信。”话音刚落,只见徐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已经站在了那个女人的身后,她对那女人说:“妈,同学写的信。”
徐颖的妈妈忽然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进去,门口只剩下徐颖和韩天振两个人。韩天振看着的徐颖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此时的徐颖显得更漂亮。他望着徐颖说:“你的信终于到了,今天早上到的,我就给你送来了。”说完,他又加了一句,“你妈妈好像不高兴”?
徐颖回头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她朝着母亲的背影做了一个调皮的鬼脸说“没事,她就是那脾气。”韩天振被徐颖天真的样子逗笑了。徐颖也跟着笑了起来,笑罢她说:“太谢谢你了。要不进屋喝口水。”
韩天振连忙摆手说:“不了不了。”说罢就调转摩托车准备走。徐颖又说了一声谢谢,大门就关上了。
3
信件送达没几天,那天韩天振刚打开门准备营业,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韩天振,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门前的人就是徐颖。
韩天振很是惊讶地叫了一声:“徐颖?”
徐颖说:“韩师傅,我想寄封信。”
这一声韩师傅叫的让韩天振措手不及,韩天振连忙摆手说:“千万别这么叫,我还没那么老呢。你叫我韩天振就行了。”徐颖听他这么一说,就咯咯地笑了。
徐颖买了一个信封,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厚厚的一沓信笺,显然这是已经写好的信笺。徐颖把信小心地装进信封里,然后往里面吹了几口气,最后小心地用胶水封了口。韩天振看着徐颖这一系列动作,他的脸上僵硬的肌肉牵动了嘴角慢慢上扬,心中却不知怎地很不是滋味。
徐颖封好封口之后,她并没有急着把信件投入邮筒,而是紧紧地贴在胸前,好像在想象着收信人收到这封信件时的愉悦心情。韩天振看得出,徐颖很在乎收信人。他看着看着,心却不由地疼了一下。
徐颖等封口干了之后,才有点不舍地把信件投进了邮筒。韩天振望着徐颖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他说:“这是要送到XX市的?”
徐颖一听韩天振这样问她,腮边立刻泛起了红晕,好像自己的秘密不经意间被外人窥探到了,她颔首略带笑意地说:“发往XX市科技大学,像这封信几天能到?”
韩天振稍微思索了一下说:“应该一个礼拜吧,不急吧?”
“不急不急”。徐颖忙摆手说。
韩天振若有所思地说:“噢,不急,如果急的话你可以选择加快。”
“加快?怎么加快?”徐颖有点惊讶地问。
“就是加点钱,然后我们走空运,空运自然就比陆运快的多了。”韩天振回答道。
徐颖笑了一下说:“算了吧,也没急事,不用加快,就走陆运吧。”
徐颖走后,韩天振打开邮筒。邮筒中本来就没有多少信件,很快韩天振就找到了还带着徐颖余温的那封信。他拿着厚厚的信件,看着上面收信人的名字“苏帅”。那是徐颖写的字,字迹娟秀,韩天振看的有些着迷,他拿着信看了好久,最后他自嘲地笑了笑把信拿到柜台前,给信件贴上了急信编号。韩天振看着贴好的急信编号,他一时间搞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他看着编码又是一阵自嘲地笑了笑。
很快,半个月后的一个午后,县里的邮车刚走,韩天振就在一大堆信件中发现了来自XX市科技大学的来信,收信人是徐颖。韩天振看着信件不由地心跳加快了,他握着信件,一封平信,这次的信和上一次有个明显的区别,那就是在信件的左上角用手工画了两个心形的图案,这个图案本来是那么地美好,可在韩天振的眼中,它却显得很刺眼。
第二天一大早,韩天振就带着画着心形的信件来到了北庄村,他绕开村口几户有信的人家,径直去了徐颖的家里。这次徐颖在家,大门也开着。韩天振站在门口只喊了一声徐颖的名字,就听见院子内传来徐颖的应答。很快徐颖就出现在了韩天振的面前。韩天振拿着徐颖的信件在徐颖面前晃了晃,他说:“你的信。”
徐颖接过信,她的脸蛋上浮现出了一对幸福的小酒窝。她看了一眼信封,便甜甜地说了一声“谢谢”。这声音让韩天振有些醉,但韩天振不能在这里表现出自己的醉,他只是笑着扬了扬手说:“不客气,本职工作。”
韩天振送完信回到邮政所,他坐在窗前的摇椅上晃动着身体,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老人。他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看到徐颖收到信件的表情是那么地幸福时,他的心却有一阵阵的疼痛感。
韩天振看着窗外的红灿灿的晚霞,他想徐颖应该这一两天就会来寄信了吧。
可过了一个礼拜,徐颖并没有来寄信。韩天振等的有点心急,他不由地胡思乱想起来,难道徐颖生病了?还是遇到什么意外了?这样一想,韩天振就再也呆不住了,他顺手整理了一下北庄村的信件就骑着摩托车向北庄村开去。
韩天振刚到北庄村,他就先去了徐颖家,在去徐颖家的路上,韩天振不由地心中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自己万一碰见徐颖该怎么说,问她为什么收到信这么久不去回信?他知道不能这么直接地问,就在他心中矛盾不安的时候,他看到了徐颖家大门上挂着的大锁子。韩天振望着锁子,心中的紧张立刻转化成了一股失望从心中散布到全身各处。
4
韩天振再也没见到徐颖。半年时间过去了,期间韩天振也去过好几次北庄村,他在徐颖家门前见到的都是那把黄灿灿的大锁子。韩天振也问过村里的人,村里人都说估计是去徐颖的父亲那了。
原来徐颖父亲是一个工程师,徐颖的母亲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由于这夫妻两个当初是迫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结为夫妻的,后来由于长期感情不和,在徐颖十岁时离了婚。徐颖的父亲给徐颖的生活抚养费完全可以满足徐颖母女二人的生计。可在前不久,徐颖的母亲生了一场大病,最后检查出来说是胃癌,已经晚期了。徐颖和母亲就是在那个病被查出来之后离开的。村里人由此推测徐颖应该是带着病重的母亲去找父亲了。
韩天振木木地站在原地听村里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他很难想象这个漂亮的姑娘竟然身在这样一个缺乏父爱的家庭中。韩天振觉得心中隐隐作痛。
半年后,阳光依旧是那么地灿烂,徐颖还是没有在韩天振的世界中出现,韩天振开始神魂不安,到后来也慢慢适应过来了,本来就只是一个擦肩,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恋。韩天振觉得人这个东西真是可笑,总喜欢一厢情愿地制造出许多的满足和莫名其妙的伤感,又会一厢情愿地慢慢淡忘。
日子又恢复了以前,韩天振又变的懒散了,他又开始不好好给人家送信了。
这天,韩天振睡了一个自然醒,他起床后也没急着开门,只是在房间里点了一支烟,烟雾在韩天振的面前慢慢地漫延开来,一支烟燃尽,他才慢腾腾地把昨天县邮局送来的信件进行了分类。
乡里拉了电话线,经济宽裕一点的人家有了电话,经济不宽裕的人家也会去有电话的人家借用,信件一下子少了很多。韩天振正翻找信件,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他的眼帘。他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没错,他没看错,这信是苏帅写给徐颖的,这字迹韩天振很熟悉。韩天振翻看了一下邮戳,上面的日期是三天前。韩天振又一次心跳不由地加快。难道徐颖回家了?他这样想着,手不由地有些发抖。
午饭过后,韩天振骑着摩托车去了北庄村,他的邮包中只装了一封信,就像多年以前的老茂,他也为了一封信跑了很远的山路。自从村里有了电话,就没人再注意这个邮差了,也没人再去念叨老茂了。
韩天振径直来到了徐颖家门前,但他在那门前看到的依旧是那把大黄锁子,只是长期的风吹雨淋,锁子已经没有了昔日金灿的光泽。这次他算是白跑了一趟,徐颖并没有回来。韩天振跑去问村里人,人们都说已经走了半年了,再没见回来,有些女人估计是为了夸大其词或者说是记得不清了,她们嚷嚷着说门都锁了一年了,没再见过。
韩天振此次的前往又勾起了他的回忆,关于一封带着思念的信件和一脸阳光的美丽女孩。韩天振躺在床上不停地翻身,他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封写给徐颖的信件。
韩天振突然很想知道这封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一种直觉告诉他,通过这封信也许能找到徐颖。他拿信件的手不知是太用力了,还是太紧张,一直在颤抖。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你是一名邮递员,你要维护每一位客户的隐私,你不可以私拆别人的信件。同时也有一个声音在说,拆开吧,拆开也许你就能找到她了。
就这样不停地搏斗了好久,韩天振终于下定决心,他拿起剪刀慢慢地剪开了那封来自XX市科技大学的信件。
韩天振颤抖着拿出了信纸,他慢慢地把它展开,他看到了这样一段内容。
徐颖:
岁月匆匆,你我一别就是一年。这一年时间里,在我的身上发生了很多的变化。我觉得自从我考上大学之后,我们之间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既然已经不再是一条路上的人了,那也就没有强迫彼此在一条路上走下去的意义了。我知道我现在向你提出分手,对你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可是……
后面的文字韩天振已经看不清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一丝疼痛,同时又觉得好像一直悬在半空的一个重物终于落了地。他仰头看着远处被夕阳涂红的天空,嘴角悄悄地上扬。
这次意外的发现让韩天振的心又一次波动了好久好久,但那个引起他内心波动的人并没有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日子又这样一天天过去了。那些刻骨的记忆再次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淡了,有一些事情也渐渐忘记了。
冬天到了,清水乡落了雪,厚厚的一层,咬住行路者的长靴,发出吱吱的响声。北庄村上空响起了噼啪的鞭炮声。韩天振站在邮政所的窗前搓着手自言自语道:“快过年了。”他说着,不禁苦笑了一下。笑罢,他发现自从认识徐颖以后,他的笑多了,虽然他知道一向不善笑的他笑起来很难看,但他还是笑了。等他再次把目光移到窗外时,他看见远处的街道上有几个小孩正在放炮,他看见在孩子的身后有一个身着卡其色羽绒服的女子正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步地朝着邮政所的方向走来。韩天振看着那女孩越走越近,突然,韩天振怔住了,他的心不由地一阵狂跳,他看清了,那个一步一步走来的人正是让他魂飞梦绕的徐颖。
韩天振就这样看着徐颖一步一步走近他,他没有动,身体和眼神都没有动。徐颖走近了,她透过窗户看见韩天振正站在窗前看着自己,她朝他扬了扬嘴角,笑了。这一笑让韩天振觉得很熟悉,又觉得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
徐颖进了屋,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那封信是您帮我弄成快件的吧?”
韩天振被徐颖这一问愣住了,他迅速回忆了一下,便笑着点了点头说:“那次看你好像很急,就顺便帮你贴了一个加急。”韩天振动了动又说:“这一年时间你家都没人。”
徐颖听韩天振这么说,她倒是显得很是自然,她问:“你去过我家?是不是这一年时间有我的信?”
韩天振急忙回答说:“没,没信。我是去北庄村送信路过,每次路过都见你家门锁着。”
徐颖一如从前,她轻轻地噢了一声,脸上掠过一丝的感伤,韩天振知道这感伤不是因为没有她的信,而是她现在失去了母亲。徐颖好像在这一年时间长大了,韩天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他一时间又不知该怎么说,他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气氛显得有点尴尬。
半晌,徐颖才说:“你给我拿个信封吧。”韩天振转身拿了一个信封。徐颖望着韩天振笑了一下说:“你就像一个大哥哥。”话落,韩天振的脸就红了。
5
韩天振捏着徐颖投进邮筒的信件,把它揉的皱巴巴的。他知道这已经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了。因为这封信已经没有它的价值了,即使送到了XX市科技大学,也未必能被他的主人开启。
天色渐渐暗了,街道上的路灯亮了,偶尔有一两个人走过,大都行色匆匆,一会功夫就不见了踪影。来到这里已经两年多了,韩天振首次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孤独从心中慢慢地升起,然后伸向全身各处。
韩天振躺在床上,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他陷入了长久的深思,他想的头开始发胀,生疼。纸烟燃尽烧疼了手指,他才从疼痛中醒过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拿起了那封信轻轻地拆了开来。
台灯打开了,信笺从信封中滑落,划出一道粉色的弧线,跌落在白晃晃的灯光中。
韩天振慢慢地展开信纸,手有些发抖,那是熟悉的笔迹,上面这样写。
亲爱的帅:
一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我家在这一年时间发生了巨大变故,母亲病了,我在医院照顾了大半年,最终她还是走了。这一年里我一直都在想你,想你的所有和我们以前的各种美好。我回来了,但没看到你的信,我不知道这一年时间我没有给你写信你是怎么想的,怎么都没有给我写一封信呢。亲爱的,我现在又回到了北庄村了,因为这里有我们的回忆,我就在北庄村等你,等你来迎娶我。噢,隔壁韩婶婶家装了电话,号码是xxxxxxx,你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颖
看完信,韩天振哭了。他第一次为了一个女人哭了,为了一个他深爱的女人,为了一个爱着别的男人的女人哭了。手中的信被他攥得紧紧的,皱了。
窗外起了风,好像又下雪了。韩天振想起了徐颖,她此刻在干什么呢,没有了母亲,她一个人住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呢?她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寒冷,会不会害怕?韩天振这样想着、担心着,却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不知眼睛是什么时候闭上的,轻轻的鼾声悄悄地将他带到了梦乡之中。第二天醒来已经出了太阳。漫长的黑夜又落了好厚好厚的一层雪。韩天振推开门,一束阳光钻了进来,刺得眼睛生疼。今天是腊月二十六了。
韩天振知道今天是礼拜六,不用营业。外面很冷,他就在床上坐着。家里来了电话,是韩天振的母亲打来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家。韩天振说二十八。韩天振的母亲说张叔叔家的闺女今年过年回家,正好回来见个面。韩天振噢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下午太阳不见了,又起了风,门窗紧紧闭上,把寒风挡在了外面,寒风就在外面不停地吹。韩天振觉得头晕乎乎的,好像是感冒了。他起来吃了两片银翘解毒片,昨天晚上烧的开水,现在已经凉了。吃完药,韩天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披了一件厚实的外套,在桌前坐下,他使劲地搓着手,嘴里不停地哈着白气,他准备给徐颖写一封信,以苏帅的名义。
韩天振第一次给女孩子写信,却用的是别人的名字,他绞尽脑汁,想尽世间所有的甜言蜜语,他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和徐颖通信好久好久了,但这却是是他第一次给女孩子写信。
韩天振写好信,他认真地看了一遍,不由一阵热血直冲脑门。他被信中的言语搞的脸颊一片潮红。
信件写好之后一直被韩天振压在自己的笔记本中,他计算着徐颖投信的日子,他觉得这封信应该在开年之后再送给徐颖。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大雪封了路,乡里的大巴停运了。韩天振搭乘县里的邮车到了县城,当天夜里,他挤上通往省城的火车。
过年总还是一件热闹的事,但越是热闹,那些孤独的人就越觉得孤独。母亲去世了,徐颖坐在窗前看着空落的庭院,她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依旧记得去年这个时间,虽然过年也只有母女二人,但两个人吃着热腾腾的水饺,看着春节文艺晚会,总还是觉得很幸福。
除夕晚上,徐颖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早早地躺下了,她躺在床上,心中想的全是苏帅,他是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念想。她不知道苏帅此刻正在干什么,他会不会也在想着她呢,她这样想着,脸蛋就红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已经是初一早晨九点多了。徐颖走出门,鼻腔中满是昨夜烟花燃后的硫磺火药味。徐颖没忍住咳了几声。
早饭又是那么地简单,简单到压根不像是在过年,而像是一个工作繁忙顾不上吃饭的白领。吃完饭,徐颖无事可做,突然心中冒出一个念头,她想去看看韩天振回家了没。腊月的雪一直下到了正月,他应该没回家,徐颖这样想着便穿了件厚衣服出了家门。刚出门,隔壁的韩婶婶就把她喊住了,韩婶婶说:“女子,有你电话哩。”
徐颖听韩婶婶这样一说,心中不由地砰砰直跳,她上次给苏帅写信告诉了韩婶婶家的电话号码。徐颖问:“谁打的?”
韩婶婶摇头说:“老头子在家里接的,他就叫我过来喊你,还不知道谁打的呢。”徐颖已经顾不上听韩婶婶的话了,她一路小跑,心里不断念叨着苏帅的名字。
徐颖接过话筒,放在耳边,她有点激动,轻轻地喂了一声,话筒中却传来父亲的声音。徐颖有点失望。父亲问了好多话,徐颖都只是嗯嗯噢噢算是作了回答。最后父亲说到了让徐颖过来同他一起住的事,徐颖朝着话筒说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说完便挂了电话,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其实她也知道父亲是爱她的,但她却无法原谅父亲,她无法原谅父亲对母亲的背叛。
家里的温暖让韩天振一时间忘了所有的事情,他从到家就开始参加各种聚会,初中、高中、同学聚会就没有间断,大家都是好像长大了,长大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怀旧。酒桌上,大家相互恭维,相互调侃,相互倾诉,相互回忆,相互无言。
过完年,韩天振的父母张罗着去张叔叔家拜年,韩天振本不想去,但他又拗不过父母,只好跟着父母前往。
还好,由于大雪封路。张叔叔家的闺女并没有赶回来。听张叔叔说好像初六才能回来。韩天振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想初六刚好到上班的时间了。
回家的路上,韩天振的父母开始抱怨这次来没见到未来的儿媳妇,韩天振听着觉得有点可笑,他一听到儿媳妇这几个字,他想到了徐颖,他不知道此刻她怎么样了。
6
转眼,春节已经过去。韩天振又回到了清水乡。
正月初八,天气开始放晴,空气一下子变得极冷。过年积压了好多信件,刚开年就给了韩天振一个大忙。韩天振骑着摩托车在雪地上小心地奔跑着,后面的邮包中藏着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那是一封只盖了一个邮戳的平信,上面写着“徐颖收”。
一切都在韩天振的意料之中,徐颖看到信件的脸上荡起了美丽的笑容。她不会去怀疑什么,以至于她都没觉察信封上的文字已经变得更加苍劲有力。徐颖拿着信,脸上的红晕在阳光和雪光的映衬下更加漂亮。韩天振看着徐颖,心中乌七八糟什么滋味都有。
韩天振看着自我陶醉的徐颖,他清了清嗓子说:“还有几封信要送,我先走了。”
徐颖仰起脸看韩天振,韩天振以为徐颖看出了破绽,连忙躲开徐颖的眼神。徐颖却开口说:“这么冷,进屋喝口水吧。”
韩天振摆手说不了,说罢便调转车头发动摩托朝着村口开去。冰冷的风打在脸上,一阵阵刺骨的寒意瞬间延伸到全身各处。路过居委会,村里的大喇叭放出了感伤的曲子,一首韩天振从没听过的曲子。韩天振觉得大过年的放这么感伤的曲子到底还是有点不太恰当,但这首伤感的曲子却正能映衬韩天振此时的心情。
信件送完已经临近傍晚。韩天振骑着摩托车刚到村口,他就看见徐颖静静地站在凛冽的风中。韩天振心中一沉,莫非信中的内容被她看出了破绽?正想着,车子已经到了徐颖的面前,韩天振把手刹一把拉住,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寂静的暮色。
韩天振强作一丝微笑说:“这么冷,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啊。”徐颖露出一副调皮的样子。“你现在才回去?”
韩天振点头说:“春节期间的信件积压了好多,任务比较重。”
徐颖“噢”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从口袋里摸出一叠信纸递给韩天振。
韩天振忙问:“这是什么?”
徐颖说:“是我写的回信啊,你帮我回去发一下,这两天路上都是雪,去趟镇上不方便。”
韩天振接过信件,朝着徐颖扬了扬手说:“没问题。”说完就把信件塞到邮包中,然后发动了摩托车,他转过头看着徐颖说:“太冷了,快回去吧。”
徐颖笑了,她说:“嗯,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摩托车轰轰地开走了,徐颖看着摩托车消失在村口的转角处,她的眸子上溢出了泪花,她喃喃自语道:“你这是何苦呢。”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韩天振的摩托车摔到了山沟中,整个人被山中的冰渣刺得不成样子。如果不是一个赶路人看到,韩天振肯定就会被凛冽的寒风活活冻死在山谷中。
救护车呼啸着惊扰了山村的夜,在这个夜里发生的事韩天振和徐颖都不知道。
等韩天振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医院,坐在身边的是他的父亲。韩天振想说话,他张了张嘴,只觉得咀嚼肌牵引着整个头都发出疼痛的抗议,他只好把嘴巴紧紧闭上,不停地忽闪着眼睛。好久父亲才看见醒过来的儿子,他看着韩天振忽闪的眼睛,瞬间老泪横流。
父亲告诉韩天振这已经是他沉睡的第十二天了,父亲还告诉韩天振现在韩天振正在省人民医院接受治疗。
韩天振忍着疼痛用微弱的声音询问父亲,他说:“邮包呢?”
父亲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就在这时,病房进来一个男医生,他看见韩天振醒了就说:“家属不要和病人讲话了,病人刚苏醒,需要好好休息。”
韩天振痊愈出院已经是六月份了,马路边上的垂柳随风摆动着婀娜的腰肢,杨絮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医院门口站着几个县邮政局来的领导,他们挨着握了握韩天振的手,嘴里说着让耳朵生茧的客套话。韩天振最后才知道父亲已经帮他把工作调到省城了。
韩天振找了好多借口,回了趟清水乡,在接手工作的老刘哪里,韩天振拿到了一封信,正是那个寒冷的傍晚徐颖给他的那封。老刘把信交到韩天振的手中后给韩天振讲了一个故事。
老刘点了一支烟,不紧不慢地说:“你出事了,车子摔坏了,邮包却被你紧紧地抱在怀里。我们后来在空空的邮包中看到了这封信,原以为是你带别人发的信件,可我们打开信才知道这封信是写给你的。你做的所有事情北庄村的那个姑娘都知道了,她在信上把所有事都写的很清楚。如果你那晚上能够平安地回来,并且看到了这封信,想必你们现在应该在一起了。可是你在路上出事了。出事的第二天,清水乡来了好多村民,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和老茂一样中。来人中也有那个姑娘,挺好的一个姑娘,我见了,人长得真秀气。但是她回家后就自杀了……”
韩天振愣了一下,他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他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老刘仍然语速缓慢地说:“那个姑娘自杀了。”
后面的话韩天振没有听进去,他把那封信紧紧地攥在手中,信纸在手中皱了、破了、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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