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书法,不得不说,我有一个令自己既自豪又害臊的身份:李继祥的学生。自豪,是因为,在旁人啧啧称赞李老师的书法时,我能说,嘿,他是我老师。害臊的是,我很清楚自己压根不配做他的学生,因为他对书法的痴迷和虔诚,责任及态度,都是我这种凭兴趣和兴致抱着练字玩儿的人无法想象和企及的。
吾乡乃楚之故都,历史文化名城,今之书法之乡。因而,弹丸之地的小城里书墨风盛,书者摩肩,街角巷口更是满布书画古玩店面。虽然自小便被爱好书法的老爸领着逛店看字,但我却对弄墨没丝毫兴趣,总感觉那黑墨直线的没什么趣处,因而,小时候描红本上的大字作业都由老爸代劳。但去年,好好儿的,我突然就嚷着要练字了。因为,我发现了汉字书写的美妙。而让我看见那美的,正是书法家李继祥先生。
那日,与友人去李老师工作室,他挥笔狂书杜牧诗《山行》,书就,我惊喜地发现那白宣上竟生出一朵花来,诗中“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花”字,幻为一朵茎叶栩栩的花,娉婷静雅地逸于其间。我当下就惊呼不已,带着几分无知且无畏执起了李老师的笔。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拿毛笔,李老师认真地教我持笔的方式,教我书写的规矩,我居然就那么整整地练了一个上午。
因为拜了师,我便常去李老师的工作室求教。书法家也是很文艺的,他的工作室绿植茵茵,茶香袅袅,古琴悠悠,再加上李老师有位温柔美丽的夫人在边上红袖添香,我一度感觉,当个书法家真是件无比惬意的事。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几个拜他为师的学生都爱聚在李老师的雅居内,习字、品茶、谈天。
渐渐地,我觉得,字完全不是那么容易写了的,譬如李老师让我临的《褚遂良雁塔圣教序》贴,褚字飘逸灵动,行间玉润,流丽婉畅,我很是喜欢。可是,在临写的过程,我发现,美,是难以抵达的彼岸。也许,只有当自己练了字,才会明白书法的美妙和书道的无边,以及书家习字的喜乐哀愁。与做所有的事一样,简单地从之,易;深入地从事,难。
有一天,刚到李老师工作室门口,就遇见他的夫人轻轻带门出来,冲我们摆手,示意我们噤声。我们等她过走来,听她悄声说,发神经了,在里面撕作品呢!
原来,当书法家也不是那么惬意的。
后来,李老师说,撕作品就叫发神经?那因为一笔写不到位扇自己耳光算什么?
记得看过一篇论文,说是热恋的人大脑分泌出的一种肽与精神病人体内所含肽非常相似。这么看,李老师真得算是个“精神病患者”。因为,他对于书法,远远超过了热恋的程度,那简直可称为痴迷状态了。
痴迷是爱的极致,我曾问过李老师,他对于书法的热爱源于何时。李老师笑笑说,小时候,看父亲在家里的扁担、板凳上写作为标记的 “李记”二字,感觉父亲的字比别人家作标记的字好看得多,便揣摩如何能把字写好看,那大概就是自己对书法产生爱的始源吧。
出生在城中村内的李老师,因家贫12岁才进校门,求学的过程被困窘的家境磕绊得踉踉跄跄,却依旧消退不了他想写“好看的字”的执念。一个菜农家的孩子,连书都读不成,饭都吃不饱,却莫名地爱上了书法,因为写字,他被父母逐出家门,仅分一间茅屋,一只煤炉和一块菜地让弱冠之年的他独立门户。为了生计,他种菜、卖菜、拉车、做瓦工……为了写字,他去城北的水泥厂捡包装纸,被当做拾荒者。拔草时他忍不住用指尖在土地上写字,撒菜籽时也情不自禁地比划着字,一个心不在焉的菜农,却是书法的有心人。
他大量临贴,最初爱的是明代张瑞图的行草,喜欢张用笔率意而为,盘旋跳荡,方折紧束,个性张扬。后来,他无意读到陆羽写的《怀素传》中一句话:“学无师授,如不由户出。”方觉自己盲目临帖不能获取书法真谛而筹借万元,北上求学问师。那一个月的求学生涯令他终于触及到了书法的本真。他开始潜入魏晋,大量临写“二王”手札,却因自觉进步缓慢而寤寐思服,辗转反侧。或许是他的虔诚感动了爱与美的女神,那个中秋夜,当他捧着王献之的中秋帖,用放大镜逐字观察时,突然神光乍现一般,他看见了那线条的透视感,绵而韧,似青衣在台上舞动的水袖,转折灵性十足,立体感强烈。李继祥激动地赶忙下床,再看看自己所临的字,线条生硬无提按,完全是直抹笔而过。他按照刚刚如有神助般的发现重新临帖,提按转折,字便活了起来。他以此法大量临摹之后,于2006年全国首届青年百强榜书法大赛入选百强榜。此后,又以行草作品入展中书协举办的“纪念老子诞辰2578周年”书法大展。李继祥在行草书逐渐有了成绩时,却突然转回了楷书学习。
或许是人到中年,爱也变得静笃,人也需要楷书那种过日子般的家常了。草书飒飒,是风一般的女子,楷书温润,是贴心贴肺的伴侣。
李老师说重归楷书,是因为习楷需要静心净虑。颜真卿说,一切从楷书始。颜、欧、柳、赵四大楷书,法度森严。褚遂良以行入楷,取法高古。龙藏寺碑方正有致,其楷书笔法,隶书笔意给人幽深质感。张玄墓志粗狂奇崛,结体纵宕又平正雅致。董美人墓志清雅婉丽,缜密精劲……书法,书法,法道无边。书法艺术是古人留下的宝贵遗产,学书者有责任传承,更有责任推陈出新。而大量地临各种碑帖,不仅是对古法的传承,更是为了融会贯通,书出新意。多年来,他坚持每日不间断地临帖,而付出和痴爱也总是有回报的。这些年,他的作品屡屡入选国展并获大奖,他也成为炙手可热的书法家。面对慕名而来的求字者和求教者,李老师总是孜孜地书写和示范,他的书斋号曰“燕泥堂”,我并没有问过出处,但我知道在陈列在这方书斋里的所有荣誉都是他燕子衔泥般垒起的。然而当你提及他潜心修习楷书后获取的这些荣誉时,他却淡然说这些都不重要。他说关键是,在潜心习字的过程中能渐渐揣摩到古人的习字法。而他也坚决对书法家的称谓推避不已。那么,我就称他酱墨者吧,好的酱,离不开上等的食材,离不开那口坚定在酷暑严寒中的瓦缸,更离不开手艺人严循古训的技艺,而他,在习书的数十年间,如顶着尖顶缸帽的瓦缸一般,容纳了八方采撷的精华,在艰难或美好的时光里持续发酵,最终,酱出了好墨。
黄丹丹
北美文艺社驻站荣誉作家,子怡影视工作室签约作家,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有散文集《一脉花香》、《清欢》,长篇小说电子书《甘蔗汁》,获全国原创散文大赛三等奖,"10点故事"微信全国征文二等奖,安徽省古井杯小说大奖,六安市淠河文学奖小说奖等诸多奖项。小说《留吧,爱情》改编成电影。在《清明》、《安徽文学》等期刊.发表作品百万字。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