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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肤之旅

时间:2023/11/9 作者: 北方作家 热度: 14848
河南 开封 智啊威

  一个根植于平原,生活也和平原产生密切关联的人,大抵对深山老林都有一种别样的憧憬。

  早些年我曾有数次坐车穿越大山的经历,在薄暮时分打开车窗,看到影影绰绰的山中零星的灯火,闪烁着,宛若一种无言的召唤。那时人虽还在车里,但心已从躯壳中脱离。我看到它沿着那条蜿蜒的山路,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山腰处那一星半点的灯光走去。

  直到夜色渐浓,山的轮廓趋于模糊,倏尔间灯火熄灭,整世界陷入在庞大的黑暗中,而那大山动人的细节,瞬间被墨水带走。车厢里空荡荡的,一种怅然若失的寂灭感向我袭来。

  多年来,上学,毕业,工作,恋爱,一切都在缺乏诗意的平原上进行,无休无止。

  每天下班,我的视线从公交车上那一张张疲倦困顿的脸转移到窗外滚滚的车流,一脸冷峻地想着明天的报表,本周业绩。下车后走往住处,需穿过一条拥挤而肮脏的街道。这个城中村里住满了像我一样,刚毕业,或毕业多年的大学生。路两边是破旧不堪的商店,门口堆积着垃圾,狼藉一片。商店旁边是饭店,收泔水的老汉会不定时地提着一个布满污垢的大桶,堂而皇之地穿过饭店走进厨房。

  那段时间地沟油肆虐餐桌和新闻的头版头条。而我一个幼年的玩伴富有正巧就是在一个地沟油加工厂工作。他协同老板从泔水中提油,然后送往一些饭店。偶尔老板外出联系业务,他百无聊赖,便在怀里揣上一瓶二锅头和一袋花生米来找我。那时,由于业绩连续下滑,我被公司开除了,手头上还有两千多块钱,因此并不急于找工作,终日呆在出租房里睡觉打游戏,傍晚去万达广场看姑娘。富有每次来,我都分外高兴,一是有酒喝,二是有人说话解闷。每次喝醉,富有都满怀激情地朗诵他新写的诗,我虽不爱听,但也从未拂过他的热情。他的诗里依旧充斥着对美好爱情的遐想和对崇山峻岭的礼赞。

  富有热爱诗歌,倾心山水。初中时多次酝酿着和我一起去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旅行,但苦于囊中羞涩,一直未能成行。那时我对文学也颇为青睐,担任着校文学社社长的职务,富有是副社长。后来初中没读完,富有就被学校开除了,原因是他跟他女朋友趁晚自习放学在操场上搂搂抱抱,被教导处主任抓了个正着。富有被开除后,他女朋友转了学校,文学社只剩下我这一个光杆司令,最终无奈宣布了解散。

  富有本可以转学,但他没有。临走时他掏出日记本给我看,上面全是他写给山水的情诗,看上去有一百多首的样子。

  早些年,喜欢的东西总是迫切地渴望得到;对一片风景的向往之情也时常按耐不住地要付诸行动。而历经柴米油盐的磨砺之后,棱角尽失。

  毕业后,初入社会,满怀豪情壮志,刚正不阿。后来渐渐地,开始对领导阿谀奉承,对同事笑里藏刀,为蝇头小利而明争暗斗……

  虽然机关算尽,极尽溜须拍马之能,然而最终,我还是成了一个时常被老板开除的人。起初,失业后内心极度失落,愤恨,一个人呆在出租房里喝到酩酊大醉,把公司的领导从大到小痛骂一番,而后在呕吐和泪水中睡去。

  日子久了,我终于成了一个百毒不侵的人,一个得过且过的人,一个胸无大志的人。

  几杯酒下肚后,富有认真地说:“威哥,咱们抽空去看山水吧?”

  “我哪有那闲钱?”

  “我有!”说着,他从兜里掏出钱包,倒过来,我看到一张张百元大钞纷纷落下,像一只只红色的蝴蝶铺满一地。

  那一刻,我感到,那一只只红色的“蝴蝶”仿佛是时岁月对我的提醒和羞辱。

  多年来,富有做过流水线的工人,建筑工人,保安,卖过保险,贴过小广告,到现在在一家违法的小作坊里提炼地沟油。我早以为,饱尝底层生活的辛酸苦辣后,他大概会和我一样,剔除骨子里的幻想,做一个安于现状,庸碌无为的人。而事实却截然相反,他一直初心未泯,包括对诗艺的追求,对山水的迷恋。

  我一语不发,不停地往肚子里灌酒。富有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期待着一个答复……直到最后,他在喟叹中,悻悻而去。我没有起身,也没说一句送别的话。

  大半月后一个早晨,富有发来短信,说他辞职了,此刻正站在黑龙江省五常市东南的大秃顶子山脚下,山高一千六百多米,马上就要开登了。我回问他为什么去看一座名字这么难听的山。他回说:我主要是想爬上去看看大秃顶子山到底是不是大秃顶子!

  富有说,他会把登山中遇见的风景,用文字的方式传递给我。但因山中信号不好,我收到的风景总是断断续续。虽然隔着距离,虽然并不连贯,但通过富有诗歌般的语言描述,那山水、清涧、绿林,便在我的手机屏幕上徐徐地显现了出来。

  那天下午,富有在电话里气喘吁吁又异常兴奋。他说我到山顶啦!大秃顶子真的是个大秃顶子,山顶上面非常开阔,几乎没什么树,只有一些灌木花草。他还说他第一次感觉天离自己这么近,他说现在如果是晚上他伸手就能摘一把星星,可惜现在是白天。

  电话里富有哈哈大笑,笑完后说,我要在山顶上撒会儿野啦!回头聊!

  接罢富有的电话,我看着面前的电脑上暂停的游戏,陷入沉思。

  我一遍遍的问另一个自己,为什么没有跟富有一起去?另一个我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跟他一起去?山水有那么好看吗?我呆在出租房里打游戏,睡觉,饿了出去吃碗凉皮,然后去万达广场上看那些肉隐肉现的姑娘直到行人寥落,回来继续打游戏,打到困意袭来,然后昏天黑地地睡上一觉。这不比坐很久的火车,去看所谓的山水,收获一身疲惫和臭汗强吗?难道所有人的生活,追求都应该千篇一律吗?我就不能有我专属的活法吗?

  直到我不再发问,另一个我看上去仿佛占据了语言的制高点。

  临睡前,富有发了一条朋友圈,他在一张群山绵延的照片之下配了一句这样的话: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

  我在那条消息下评论说:我已身在远方,一种远离初心的,很远很远的远方。

  我关了手机,闭上眼,感到身体……仿佛飘浮在巨大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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