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戈壁
甘肃嘉峪关 杨喜鹏
又一次,我行走至郊外的戈壁滩上。
我坐下来,风从面前悄然吹过。春天,准确说是暮春,阳光很平静地照着祁连雪峰、云朵、鸽群、葱郁而散落的骆驼草和白杨。碧草连天,冷风萧萧。不远处,一条溪流在沟壑里蜿蜒流淌,穿越田野荒漠,然后消失,像一个梦境,或者是留在梦境里的灰色飘带,轻盈、魔幻,迷迷茫茫。
面对戈壁,我总有一种置身远古的幻觉:灿烂的阳光从辽阔湛蓝的天空里倾泻而下,鲜亮了旷野上的骆驼草,葱郁的绿色遮蔽着无边无际的土地。一棵沙枣树撑开满身银色的叶子,摇曳,闪亮,飘洒,让灿黄的花朵以馥郁的香醇播撒久远的日子和空气。绿色圈围的村落中,农家的孩子手持皮鞭,放牧羊群,一边嬉戏,一边吟唱着稚嫩的歌谣……
风吹过来,风声很大,像有人在吹哨。视线中的景物没有边际。我看见一只苍鹰,孤单的翱翔在头顶的天空。翅膀下,只有起伏蔓延的沙丘和灌木丛。一只黄羊在不远的地方蹀躞,偶尔抬起头,朝我张望,目光暗淡凄凉。觅食?寻伴?游走?迁徙?也许,黄羊就是戈壁最早的物种,从古到今,默默地生活在戈壁,在这里守候着那日渐萎缩的家园。阳光回溯着以往的宁静,黄羊在草滩渐走渐远。沙石地里的红柳雾气氤氲,暗影幢幢,恍若鬼魅。在靠近五彩山旁,我发现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层下有四五个洞窟,大风吹过洞口,荡起阵阵黄沙。古老的遗迹,斑驳的壁画,悠远的塔影悬铃,那么,人呢?香火缭绕的日子,会不会有虔诚的身影膜拜于此?
我不能定义戈壁。戈壁就是戈壁,一片沉寂了亿万年的土地,一片荒芜中常见的领地,一片人迹罕至的土地,一条缺乏审美意义的土地。戈壁之于我,完全是偶然的机缘。两年前的一个初夏,我从繁华的城市出发,走进了祁连山以西的荒原。我是来这里放松心情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唐人留下的苍茫意想,给我心灵以巨大的震撼,使我第一次靠近雪山和漠野,第一次目睹了蛮荒而粗砺的沙滩与河流。那个夏日雨过天晴。纷飞的雨水落在荒草中,还没待看清就已消失,落在旷野上,但没有一滴能落进我的心湖。心情黯然的我始终是干涩的,犹如颓唐荒寂的沟壑。我漫无边际地骑车前行,在驶向玉门市老君庙的行程中,遇到了几个骑行旅游者,他们来自遥远的内地城市,每逢夏季就到这里观光游玩,据说已坚持了好几年。在他们眼中,一段烽燧和石窟,一丛红柳和骆驼草,一片村落与人家,都能构成他们眼中极丰富的人文内涵。而我黯然失落的心情却依然寂寥,甚至路旁风景秀丽的湿地景致都没有欣赏的心情。暮云合璧之际,我再次回望了一眼平静如初的戈壁,还有滩涂上葱茏的骆驼草,以及沟壑,旷野中被风吹响的树木和沙粒。
秋色初染的季节,我又一次来到戈壁。这一次,我已远离了的忧郁和悲伤,内心的视角开始转换。不再多愁善感,怀旧的思绪一点点被点燃、浓郁,如大片庄稼地,繁茂而热烈。中午的阳光里,戈壁无声无息。在我旅行抵达的玉门市石油沟畔,一片落差巨大的山坳里,数百台台抽油机正在运转着,机械嘎嘎的摩擦声,偶见几个工人穿走其间,神情一幅拖沓疲惫的样子。而山崖下的洞窟据说是当初创业者最早的居所,还有山顶上的老君庙,是当初祈福求安的地方。从石油沟的上空望去,远处是绵延的山脉和溪流,比山脉和溪流更高的则是祁连雪峰和天空的云朵。苍凉空阔的背景下,卑微的生命亘古如斯。这里似乎没有动人的景象,除了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之外,剩下的只有斑驳的庙宇,以及沟底的树木野草。昔日繁华的城市已显得人迹稀少,到处是衰败的迹象。在我行走的眺望中,只有发黄的骆驼草在秋风中摇曳,瑟缩颤抖,若孤魂般幽怨。
我曾经在字典中看到这样定义戈壁:草木稀少的地方。但在戈壁生活多年的我,一直不认可这样的结论。因为我儿时生活的那个名叫五华山的村落,就位于戈壁腹地,小村四面群山、溪流、村落、农田、湖泊构成的景致,丝毫不比南方风景差。相比之下,我更钟情这片土地纯朴的人文情怀,尤其戈壁上的农家和人们,即使是偶然相遇,总会以一种特有的热情和好客引起人的关注,闲聊接触中,让人深切的体会到那份流失久远的淳朴和善良。
距我所生活的戈壁最近且最富盛名的城市就是酒泉,那是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城,风华绮丽,热闹非凡。西汉时,大诗人岑参旅行西部,曾驻足于此,用一双独具慧眼的眼光打量这里。那个年代,征战歇止,歌舞升平,昔日致力拓展疆土的官僚们正忙于享受,灯红酒绿的风情擦拭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当然也不乏世俗生活的温情与浪漫:驿站、会所、烟柳、市场,庄园、商贾,所有的场景和人物会聚纷纭,构成别样的景观。但诗人并没有留恋这里的风情物华,在他的笔下,出现最多的词汇,依然是戈壁,是高耸的城墙和营帐,以及发须苍白的征夫和战鼓。也许在他看来,戈壁是防御外敌的领地,国家中兴的背后,只有沐风浴血的戍边将士,才能洞察戈壁亘古的永恒和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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