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
甘肃酒泉 张正彬
一
陆羽怎么也不会想到,纠结了近二十年的身世之谜,竟然在经历了一场劫难之后,如绳结解扣般随手轻轻一抖,就解开了。
那天,陆羽刚回到公司,就被守候已久的两个警察按倒在地,砸上背拷,套上头罩,塞进了警车,一阵风卷到城外。
陆羽如坠梦中,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试图跟左右夹着他的两名警察沟通一下,是否抓错了人?见没有回应,又想引诱他们开口说话,也是徒劳。两个警察从出现的那一刻,既没亮明身份,也没拿出一纸拘留的书面文字让他看,更没有说一句话,似乎警车里坐的,除了陆羽一个大活人外,包括开警车的三名警察都是只会执行抓捕行动的机器人,其余的则一概不闻不问不说。
警车七拐八弯地走了一个多小时,猛地来了个急刹车。陆羽随着惯性上身往前一扑,就被两个警察铁钳一样的大手卡住拽下警车,提溜着进了一个房间,扔到靠墙的一个单人床上,转身咔地带上门,悄没声息消失了。
陆羽想坐起来,借助墙壁、床板、自己的腿脚蹭掉头罩,看看有没有亮光,都没有成功,反而搞了一身的臭汗。细细倾听,四周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外,再没有一星半点声音。这才感到真正的恐惧如无边无际的黑暗,一点点向自己挤压过来,无数针尖大小的毛毛虫在几乎凝固的血液里蠕动、爬行,意识也随着心跳和呼吸的消失,渐渐模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清醒过来,细细梳理了一遍事情发生的前后过程,觉得疑点重重,不像是现在司法程序对待一个有确凿证据证明其嫌犯有罪的正常程序,便鼓足底气,不住地大声叫喊,放我出去!
直到喉咙冒烟、嘶哑了,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只听得铁门咣当一声开了,一个人过来给他摘掉头罩、打开手铐。陆羽抬起头,睁眼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穿便装的男子,胡茬刮得发亮,双目射出的寒光直透脊背。男子只看了他一眼,也是一声不吭,转身而去。
陆羽只能面对现实,竭力控制住情绪,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十来平米的地下室里。室顶一角窗口里透进的一袭光线,微弱而冰冷。他还没来得及思考,铁门下边开了一个小孔,随即伸进来一个纸杯、一个纸包。陆羽走过去打开,拿过杯子一饮而尽,原来是只有几粒小米的稀粥,又打开纸包,是一只比鸡蛋大点的黑面窝头,他啃了一口,随即扔到地上。周围又恢复了安静,一种只有从天堂直线坠入地狱的恐惧,又慢慢袭来,把他仅存的一丝侥幸也吞噬殆尽。
看来,自己真是遇到麻烦了,而且是大麻烦。他想梳理一下自己在高中毕业后的这一年多做过的事,却像被刚刚洗了脑,连被抓前做了些什么?都想不起来。忽而,钻心的饥饿感滚滚而来,根本无法抗拒,只好弯下腰在昏暗的地面寻找。结果在房间一角的自来水池边找到啃了一口的窝窝头,才明白这里是解决内急的地方,虽然恶心,也还是把窝头塞进了嘴里。
外边很快黑了下来,先前的恐惧也在寂静和孤独中渐渐消退。陆羽失去了记忆,没法思考,只能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等待。
次日,还是只有一纸杯稀粥、一个鸡蛋大的窝头。他似乎已经认可了眼前的处境,无论祸福,躲不过,只能坦然面对。情绪平稳了,肚子对那点可怜的食物,似乎有没有都无所谓了。
陆羽挺奇怪,已经第七天了,既没人来审问或是露面,又不感到饥饿。心里正盘算着,铁门豁然打开,进来一个戴眼睛的男子把他拉到了隔壁房间,按坐在一张椅子上,亮出寒光闪闪的手铐,把他双手后拉拷在椅背。
陆羽猛然感到了刺眼的光芒,定定神,看清眼前是一盏瓦数很高的特制落地射灯,灯光聚焦成扇形的有点灼热的能量,直接罩住他的上半身,首先感到的是炙热、不适应。前面两米处,放着两张桌子,已经坐了一个很年轻的姑娘,拉他进来的男子三十多岁,冷峻的目光始终没离开他。陆羽猜测,这可能是审讯室。
冷不防,啪啪两记耳光已落在脸上,立时感到脸皮在簌簌簌地鼓起,脑子嗡嗡作响。随即从遥远的半空中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知道为什么来这儿吗?
几乎是条件反射,陆羽摇摇头,跟着又落下两记耳光。可能是疼痛,也可能是恐惧的感觉,让陆羽集中精力防备随时落在脸上的巴掌。
但是,这次等待了很长很长时间,屋里的空气一点一点地完全凝固了,把眼前的两个人都凝固成了没有呼吸的雕塑,陆羽才清晰地感到头发稍稍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滚落到地面。他低下头,刚看清围绕他的地面已湿漉漉的一片,一只铁钳似地大手卡住他喉咙,跟着又两记耳光,一个养的白胖的面目挨近他的脸说,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吗?
这会,陆羽立刻盯住了这双冷峻的目光,脑里灵光一闪,这个人的思维立马显现在眼前,便嘿嘿一笑,答道,你是想,我的意志怎么还没摧毁,对吧?
他看到居高临下扬在头顶的手掌停住了,有了一点底气,接着说,你是想,把我的意志摧毁了,按照你的意思录口供,就可以在你老板面前交差了!对吗?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看到那只扬起的手,不自觉地收回到了背后,底气更足了,盯着那双由冷峻而惊讶、迷惑甚至怯懦的目光,一字一句道,眼镜,你别梦想把我怎么弄死了?我能看清你心里想什么?我也不说你姓甚名谁,你老爸在你提审我之前给你打过电话,说是在跟你老板玩牌呢,正等着你拿到我的笔录去,对吧!
闭嘴!眼镜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但还是尽力抵御着不受陆羽的心理控制,很老练地对笔录的小姑娘挥了一下手,说你出去。
待到只剩两个人了,眼镜哈下腰轻声问,陆羽,你还知道什么?为什么我心里想什么,你会马上猜到?
这会轮到陆羽居高临下了,故弄玄虚道,我知道什么?如何猜到你心里想的什么?就看你怎么对待我了!
嘿嘿嘿,小子,你才多大,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不是历经风雨的老江湖!眼镜显然在掩饰内心的颤抖,刚要说什么,感到裤兜里的震动,拿出手机,看了一下,立马弯下腰接通,恭敬地说了一声局长,即刻噤声,一连嗯嗯了十来下,关闭手机,眼珠像死鱼一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转身离去了。
陆羽正奇怪为何把我丢下了?只见第一天来给他取下头罩的便衣男子进来,又给他套上头罩,轻轻扯着他走到外边,把他塞进一辆车里。走了一个多小时,下车、上台阶、进电梯,升到九层出来,进了一个房间。便衣男子给他除去头罩,解下手铐,温和地说,陆羽,我姓李,你叫我老李好了,先吃点,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说其它事!说完,就走了!
陆羽看着宾馆的标准间,床上放着还没拆包装的一条蓝裤子、一条衬衣,茶几上放着一杯牛奶、一杯咖啡,一盒小笼包。他风卷残云给肚子垫了个底,乖乖地到洗手间,看看自己除了眼窝塌陷,瘦了一圈的脸上,残留着几道青印外,再没什么损失,干脆什么都不想,放下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出来换上新衣,老李又给他提来了米饭、饺子和四个菜,看着他又一扫而光,笑了笑,就出去了。
二
经过了一番诡秘的折磨后,忽而又回到了原点,享受到了作为一个正常人的尊严和自由。陆羽有点奇怪,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警察真发现抓错了人,还是有人在和自己捉迷藏、玩过家家?
正想着,一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人推门进来,温暖地盯着他看了一会,才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叠纸,送到陆羽面前,打破沉默说,小伙子,先别管我这老头子是谁?你先看看这个!
陆羽接过来,是检察院的两份询问笔录,都涉及到修建一所新校项目。一个是主管局局长的笔录,一个是建设项目发标单位主任的笔录,均明确指向他,说在拿到项目前,陆羽用卑鄙的手段迷糊了他们的心智,任其牵着鼻子吃喝玩乐,迷失了方向。最后都归结到一点,不是党性不强,意志不够坚定,而是陆羽有一种探知他人心智、左右他人意识的超能力。在不被觉察的情况下,投其所好,玩转他人,轻易就把事情搞定了,过后明白过来,也迟了!
陆羽越看越吃惊,身上汗出如浆,原来陷害自己的是这两只老鸟,但他们好像早就串通好了,一致避重就轻,把在这工程中从别人手里拿回扣的事,一字没提。
老者看他似有所悟,提醒道,小伙子,你看到的这些材料,只是为了应付调查的鸡毛蒜皮,你以为自己可以偷窥到他人脑袋里的想法,并在某种程度上控制其思维,就利用其为自己牟利,不幸的是你已经不知不觉地卷入到了更高层次的权利斗争。
陆羽吃惊地想辩解一句,喉咙像被卡住了似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老者急忙劝道,别着急,别着急,我们还是先说说你的身世吧!
我的身世?陆羽猛地站起身来,又问,这跟我身世有什么关系?
别着急,小伙子!老者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陆羽对面,似乎充满了无限的温情,拍着陆羽的手臂说,你的身世一直是个谜!就连你的养父路老三也一直没搞清楚,你的生身父母是谁?你是如何被遗弃在那远离村庄的荒滩里,而又没被野狼吞噬掉,并且鬼使神差般地让他把你捡了回来?以前,你以为或许就这么回事,永远也没有答案。也或许谜底就在自己身上,需要时间和机缘巧合来一步步印证,对吧!
陆羽刚还以为,老者会还自己一个清白,并且想从对话中,施展自己的超能力,与老者进行心灵沟通,让他为自己解困。这会儿却明明白白地感到自己的思维,已被一股强大到不容置疑的力量牵引着,回到了自己的身世,心里不免酸楚。说实话,他打小就心里清楚,自己是路老三从狼窝滩里捡来的。但他也一直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从哪儿来,又要到哪里去?
陆羽的养父路老三和养母路婶子,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从生到死都在土里刨食。所不同的是,路老三会时不时用猎枪打点野味。因为一直没有生育,年近四十了,才用两担麦子几张狐皮,从逃荒的一家换回了一个五岁半的女孩儿,起名路甜甜。
两年后的中秋傍晚,路老三吃过晚饭,刚洗洗脚准备上炕歇着,隐隐听到狼窝滩几声狼嚎,突然心血来潮,一种强烈的愿望支配着他要去走一遭。于是,重新穿上鞋,抓过猎枪朝狼窝滩而来。
中秋的圆月明晃晃地挂在天宇,银色的光芒洒在幽暗的野地里,似乎处处都潜藏着迅猛的猎物和神秘的危险。路老三眼睛直盯着前面的路,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脚下犹如神助,不一会就进入了红柳湾。突然,他看到前面有两道绿光一闪,一个黑影嗖地没入红柳林。他端起枪,慢慢跟了过去,就听得不远处的红柳树下有一个婴儿在呜呜咽咽,以为是个狼崽子。趋近一看,原来是一个出生不久的胖小子,躺在一块被狼撕得四零五散的红色毛毯上,正乱蹬着四肢,使劲张着小嘴叫喊着。路老三想都没想,把枪往肩头一靠,抱起婴儿就往回赶。
回到家,交给路婶喂了半碗稀饭,就沉沉睡去了。第二日,带到村卫生室检查了一遍,什么毛病也没有。路老三凭空得了一个胖小子,自然喜不自禁,买来奶粉、炼乳精心喂养,起名路金宝。意思是像金子一样的宝贝,也或许期望今后能得到金子一样的宝贝,得享荣华富贵。后来,陆羽被同伴侮辱多次后,觉得金宝这个名字,很势力、很自卑、很丢人。上初中报名时,他先是给自己改名为路天,发誓要仗剑走遍天下。老师说你要横行天下吗?于是,他又改为陆地,意思是脚踩着地心里踏实。老师又说,天为父、地为母,人生其间,上呈阳光雨露滋润,下靠万物恩赐养育,难道你没父没母吗?到了高一年纪十六周岁,学校要求办居民身份证时,他才知道,人这一生只能有一个名字,一个身份证号码,今后参加高考、当兵,工作、成家甚至到外出旅游、住宿都要用,遂下狠心改名陆羽。意思是自己像羽毛一样轻灵,无拘无束地行走于天地之间;也或许是今生无依无靠,随风飘零而已。
总之,陆羽是个谜一样的孩子。他一直到七岁时,还不会说话,不会笑不会哭,甚至不知道饿。路婶给吃的就吃,不给也想不起来找吃的。乡村里,孩子们没什么好玩的,除了天大地大无拘无束以外,整天面对的就是吃的,瓜果蔬菜,糖果糕点随时准备着,一边当玩具,一边吃着,不哭不闹还长得壮实。
陆羽家里穷,没有好吃好玩的。路老三、路婶上地干活,姐姐路甜甜上学了,就把他带到地头独自放在树荫下、地埂边,一边用两只小手拍着地,一边嘴里呜呜地叫着,不一会周围的蚂蚁、蛆虫、青蛙,就慢慢聚拢到他的跟前,任他逗弄;回到家,家里养得小狗、小鸡、小兔子,也喜欢跟他玩。似乎地上爬的小不点活物,即使是一只蚂蚁,都能让他忘记一切。最闹心的是,他从不跟左邻右舍的娃娃一起玩耍,大人们偶尔从自家娃娃手里拿过吃的或是玩具给他,他也只是歪着脑袋看看,又不声不响地转过身去玩自己的。有些娃娃好奇,想过来跟他一起玩泥巴、逗蚂蚁,他也听之任之,既不干涉,也不合群,好似天地之间只有他自己。偶尔,他会冷不丁把死老鼠、死雀儿或是抓到手里的蛆虫癞蛤蟆往嘴里喂,弄得大人见了都害怕。每天,路婶准备好了吃的,喊他一声,宝娃,吃饭了?他就不声不响地回来,坐到饭桌上,面前摆什么,就吃什么,路婶给他什么就吃什么。如果忘了说,宝宝吃饱了,他就会把桌上剩下的饭菜统统装到自己肚子里。
但是,不知怎么搞的,陆羽从一二岁心里就明白,自己是路老三从狼窝滩里捡回来的。村里人厚道,讲情义,从没人提过或是嚼舌头捣闲话,陆羽心里就是明白。一直到了七岁多,姐姐路甜甜小学毕业后,死活不去上学了,就知道给路婶做饭、洗锅、抹灶。路老三、路婶上地干活,她就提个柳条筐,跟着去拔猪草、检干柴。到了饭点,不用催,她就自个回家做好饭。路老三、路婶回到家就有现成的饭吃。邻居都说,这个丫头就是菩萨送给你们使唤的,让你们老来享享福。再说,女儿是别人家的,上的学再多,大了还得嫁人。路老三、路婶本来实诚,除了吃饱穿暖的日月,再没有过多的奢望,所以也不再坚持让女儿去上学。倒是陆羽已经过了上学的年龄,就是不会说话。路老三把他领到学里几次,老师、校长都说,没办法,不会说话,又不和同学合群,不是精神有问题,就是自闭症,上也是白上。
这些被自己几乎遗忘,或者说抛弃了的过去,似乎都是这位慈祥的老者亲眼看着陆羽经历的,甚至连一些细节,都在引导着陆羽的回忆。他的意识刚刚停顿了一下,老者就说,为你上学的事,路老三和路婶好几晚都睡不着,唉声叹气到天亮。可是,你生命中的第一个转折点,随即到来。
是的!陆羽点了一下头,记忆又像流水一样敞开了闸门。
三
一天,陆羽从早晨起来就开始发愣。不吃饭,也不出去玩,只是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一会看看天,一会看看地,谁也不理。父母姐姐都没当回事,只是以为他在耍赖皮。而陆羽的心底里,则懵懵懂懂地感到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呼唤着、诱导着他。待到日头高挂中天,陆羽中了邪一般,不由自主地跟着这个声音,低着头,眼睛瞅着脚下的地面,出了村子,沿着路边的树荫,一直走过石岗坟滩,进了狼窝滩。
狼窝滩方圆十几里,其实就是布满盐碱的荒滩,沟洼纵横、耐干旱盐碱矮小的刺蓬类植物密布,周边几十里路,除了他们居住的村子,再没有人烟。尤其是随着雨水逐渐增多,一丛丛房子高的红柳、芨芨草、毛柳蓬蓬松松地长了起来。几十年半死不活的沙枣树、榆树和胡杨,一片片地显出了生机。里面除了野兔、野鸡、狐狸、沙鼠外,村子里的人一般不进去,后来发现了狼,就更没人去了。以前,放羊的,拣拾烧锅柴的,只在红柳林边边。唯一敢在白天黑夜单独进去的,只有陆羽的父亲。
陆羽父亲小时候家里就穷,跟一个放羊的学会了套野物,后来自个又学会了把毒药塞进麻雀肚里药狐狸,用散弹猎枪打野鸡野兔,一度远近闻名。虽然住的房子东倒西歪,院子里都长着野草,村里乡上的干部下来,都喜欢到他家打个牙祭。后来,收枪禁猎的风声越来越紧,他从滩里抱回陆羽后,又经阴阳指点,就交了猎枪,洗手不干了,说是要积阴德,留后路。如今,人们喜欢探险野游,时不时就有城里人开着越野车,进到滩里边来游玩;还有挖锁阳、苁蓉泡酒养生的,挖干死的沙枣、榆树、胡杨树根做根雕的,也有专门来下套子捉野味卖钱或解馋的。时间长了,人走、车碾,把空地上蓬松的盐碱土质压实了,就有了陷入地面半米深的曲曲折折、七拐八弯的小路,通到里面。而且前两年还有人在里边选了一大块空地,打了一眼机井,修了几个蒙古包,一溜平房,买来了发电机,堂而皇之地开起了一家“狼窝滩度假村”,来的人就更多了。但也只是随季节,淡季时只有零零星星的人,不是那种成群结队的来游玩。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小孩子进去,就像路边吹起的一粒沙子,悄没声息就没影儿了。
陆羽颠着两只脚,悄没声息地进入红柳滩,就感到有一双眼睛在暗中一直盯着他。他转身四下里瞅,又什么都看不到。转身往前走,又感到有一双冷冷的眼睛看着他。再瞅,还是没有。他来到一丛很高很大的红柳树下,倒头四脚朝天躺在阴凉下,怔怔地望着一朵一朵的白云缓缓走过。白云变成了一缕缕的红霞渐渐暗淡下来,一弯新月牵着好些个星星,向他眨巴眨巴眼睛,像在和他说话,安慰他。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间或传来呜呜的怪叫,或是狐子、野鸡、兔子追逐、寻食、找配偶的嚎叫、呼喊、呱呱声,还有猫头鹰嘎嘎嘎的惨叫,陆羽都没有丝毫感觉。只有四周静得嫩草拔节、露珠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到时,他才感到那双眼睛,就在附近看着他。待他坐起来,旋转脑袋四下里瞅时,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就又躺下。就这么反三五四地坐起、躺下,直到太阳升起、落下,又升起时,他坐起来,怔怔地盯着走来的路,既不感到累,也不感到饿。
在太阳映红了大半个天时,他从走来的方向,看到一个人影,在金黄金黄的光辉里,慢慢变大变清晰了,是他的养父,路老三。
路老三来到他的眼前,佝偻着腰,稀疏的白发闪着缕缕金光,血红的眼睛里蠕动着温暖的泪珠。陆羽仰头望着父亲,泪珠在眼眶里转着转着,胸腔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嚎叫,爹啊,我饿了,我要上学!
路老三听到这声呼喊,不知是惊喜、意外,还是激动,一下子跪在陆羽面前,伸出长满老茧的大手,把他搂在怀里大放悲声,宝娃啊宝娃!爹来了,爹来了,就带你回家,吃饭,上学!
说也奇怪,陆羽忽然间似乎心智大开,抹了一把眼泪,伸出双臂说,爹,我让你背我回家!
路老三激动的比自己当年娶媳妇还要兴奋,一边说着,来来来,爹背宝娃,一边转过身把大手一拢,陆羽就到了他背上。
回家的一路上,陆羽一句话也没说,只听路老三絮絮叨叨地说着,爹妈把你养到七岁了,你都不说一句话、不喊叫一声,把你爹妈愁得吃饭不香,睡觉不甜,看天天没个亮堂的,看地地没有个宽敞的。哎,宝宝,你咋又不说话哩?
陆羽把头靠在路老三背上,像睡在路婶的热炕上,似醒非醒,一直觉得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他。直到出了野狼滩,上了青石岗,看到村子里灯火通明,周边野地里、树林边影影绰绰的火把、手电在闪烁,路老三猛然像发情的大叫驴,昂起脑袋扯开嗓门吼道,呕.....呕.....宝宝找到啦!
不一会,人们纷纷聚拢到路老三和陆羽身边,兴奋地说着这几天家家户户着急、寻找的的担心,趣事。但是,人们普遍的看法是,陆羽被狼叼走了,必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村头老王叔还把城里干工程的儿子叫来,开着越野车找了整整一天。
刚走到村口,头发散乱、眼窝深陷,浑身沾满草叶、泥土的路婶,早已侯在桥头,看见大伙簇拥着爷父俩到了眼前,叫了一声宝娃,就连滚带爬地扑上来扯着陆羽嚎叫起来。陆羽则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伸出双手,抱住路婶的脖子,说,妈,我饿!
这一声叫,乡亲们听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都以为是神灵把娃儿的魂勾上开窍去了。大伙兴奋的又叫又喊,想让陆羽多说几句话。可是,陆羽好像含着金子,就是不再开口。
众人知道孩子饿坏了,纷纷回到家,不一会就取来了熟鸡蛋、瓜果桃子梨,馍馍饼干,放了一大桌子。在众人的注视下,陆羽只吃熟鸡蛋,嘴里噻一个,两手各抓一个,眼睛里还瞅着盘子里的。路婶和邻居大妈大婶拿过水果糕点一律不吃。一气吃了十来个鸡蛋,王奶奶死活按着鸡蛋篮子不让吃了,说是太沉,把娃撑坏了。
陆羽终于又开口了,妈,我要吃猪肉面片子!这一说,众人一下子忙活开了,找猪肉的,和面的,架柴烧水的,搞得像过节似地。路老三则拿出多年没喝的陈年坛子酒,谢劳帮忙找了三天的男爷们。
饭熟了,盛了一大盆子,想着大伙都吃点,垫垫肚子。谁料想,陆羽用筷子一边使劲往嘴里扒拉,撑开喉咙往里倒,一边死盯着饭盆,搞得谁也不好意思下手往碗里盛饭。眼看着一连吃了五大碗,都怕撑坏了,可是,只要一接陆羽手里的碗,他就叫喊。只好看着屁大的娃娃把一大盆饭,吃的只剩盆底的汤汤了,才罢休。
这时,人们才发现陆羽是跪在炕上趴着炕桌吃得饭。陆羽刚想动弹一下,嗓子眼就咕嘟咕嘟地往嘴外冒饭。大伙就又是挫肚皮的,又是擦汗的,急得一塌糊涂。还是王奶奶老成,到家里拿来了黄表纸,用剪子剪了几个鬼影,点了三炷香,一边拿火烧着黄表纸,一边说是娃撞见饿死鬼了,送走就没事了。
这一招,还真管用,王奶奶的法还没做完,陆羽跪在那里睡着了。路婶把陆羽抱到炕上,刚躺下,嘴里的面片子大肉就往外冒,只好用被子围着斜倚靠实。直到大半夜了,看着陆羽睡得挺沉,呼吸均匀舒畅,没啥问题,大伙才渐渐散去。
陆羽想到这,有点迷糊,但老者鼓励道,其实,那只母狼始终在暗暗地看着着你。而它就是你生命的守护者,因为刚出生不久经历的车祸的惊吓,你的身心一直处在疑惑或者说是现实和虚幻之中,当你需要打开心智,去学习作为一个人类必备的知识的时候,他就引导着你,回到生命发生彻底转折的地方去,找回自己丢失的那部分灵气。
刚出生不久?车祸?陆羽正要说话,被老者轻轻制止,便点点头,闭上眼睛,丢失已久的那些细节,又缓缓映现在眼前,并且感到随着越来越接近打开心中谜团的距离,渐渐清晰起来。
四
次日,到午饭点了,陆羽睁眼下了炕,拉了两泡腥臭的稀屎,吃过路婶准备的猪肉炖粉条米饭,才说,爹,我要上学!
路婶赶忙拿出新衣新鞋给换上,路老三提上早已准备好的书包,带着陆羽来到学校。
村小离家也就五里路,校长问,路金宝,会说话吗?能!再问,想上学吗?想!校长看着陆羽不论问什么,都只回答一个字,本想再考考,但看到陆羽印堂发亮、两眼放光,似有一股看穿人心底的神力,心里发毛就收下了。
陆羽能上学了,看起来一身轻松,除了不会笑,吃饭、睡觉都正常了。路老三、路婶看着,心里踏实了许多。
但是,陆羽上学还是不让人省心。第一天上课,在向同学介绍自己时,他直接上到讲台,从文具盒一把取出十来个还在蠕动的毛毛虫,有墨绿色的、红黑色相间的,还有蓝白花纹的,一只只像卯足了发条的机械玩具,在讲台上四下乱窜。女老师立时花容失色,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眨眼就蹦到了教室门外。直到校长出现,喝令陆羽把毛毛虫一只只捉回文具盒,放到校园的花坛里,才算平息。
但这仅仅是序曲。上学放学,陆羽都是独来独往,大路不走,专走树沟渠边。一边走,一边用手拍着树木花草,嘴里嘟嘟囔囔地,谁也听不清说什么。到了学校,既不和同学玩篮球,兵乓球,也不会笑,只是在操场上自顾自走来走去,或是坐在一边直愣愣地看着天。上课时,他最多能安稳一刻钟,不是从书包里掏出一只蚂蚱或是青蛙,就是从裤兜里掏出只小蜥蜴或是毛毛虫,丢到旁边的女娃头上,男娃的脖子里,搞得教室里三天两头鬼哭狼嚎。害的老师只好规定每天进教室前,必须检查陆羽的书包、裤兜,并把他的课桌单独搬到了教室最前边,离同学一米远的地方。
没玩的活物了,也没法揪女同学的辫子,踢男同学的凳子,就又钻到课桌下,偷偷地爬过来溜过去,寻找地上的蚂蚁。老师揪起耳朵,问他在干吗?他说在找朋友!搞得同学见了他,都像见到瘟神一样,躲得远远地。恨得老师每次都拧着他耳朵,揪到教室外一站半天。他也不在乎,家庭作业从来不写,课堂作业只有老师在一边看着,才会一笔一划地写。
可是,让老师非常奇怪的是,教过的汉字、算数,陆羽有时好像都在他肚子里装着,问什么答什么;有时又像一张白纸,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知道。考试时,要么是九十几一百分,要么是零分,一个字也不写。即使老师看着答卷,也是胡乱涂写,有的题答得干净正确,有的题就像胡乱画的符号,谁也不明白是啥意思。每过一段,路老三被请到学校一次,不等老师诉完苦,就张开粪叉一般的大手,把陆羽劈头盖脸地揍一顿。他也不叫一声,不躲一下,不掉一滴泪。过后,照样按时上学,按时回家,每到期末考试,成绩基本在全班前五名,有时还在一二名。
到了三四年级,陆羽的奇怪举动慢慢少了,上下学也渐渐跟同学混在了一起,就是又添了个课堂睡觉的毛病。时不就趴在课桌,死猪一样嘴角带着哈拉子,发出很响的嘘嘘声。老师没奈何,规定他上课必须站着听讲,写作业时才能坐下。于是,他又趁老师、同学不注意,跑到教室后面的围墙下、树沟里,或者爬到一棵浓荫遮蔽的榆树上呼呼大睡起来。
但他的学习,却一直保持着老样子,高分冒尖,低分垫底。老师让同学们都多关心关心陆羽,于是,上学放学的路上,常听到一群同学朝他喊道,路金宝,家里穷,天天想着金元宝;路金宝,家里穷,上学爱往草窝里躲;路金宝,家里穷,上学就知道睡大觉!
开始,陆羽充耳不闻,也没当回事。有一次,他们居然冒出了编排他爹妈的口歌,路老三,傻大个,捡了个宝贝不说话;路三婶,没情况,养了个苕娃子叫金宝!
陆羽一听,气冲牛斗,攥着拳头上去一顿乱砸。待一伙同学鸟兽散后,王奶奶的孙子抱着直冒血泡的鼻子,跪在地上哭爹喊娘起来。
事情闹大了,少不了路老三赔礼道歉说好话,而陆羽像没事人一样,照常回家,上学。但在他心里头,那原有的疙瘩上,又挽了一个结。
老师看不住,家长管不了,只要按时上学,只好由他自由自在。每学期,老师、校长都想着做退学或留级处理,又下不了狠心,只好让路老三带着陆羽,到城里的医院先后检查了几次。除了沉默寡言,再找不出任何毛病。
一直到了六年级后半学期,陆羽一天放学回到家,姐姐路甜甜告诉他,宝娃,明天姐姐要出嫁了。陆羽听了,突然咧嘴露齿向姐姐笑了一下,说好啊好啊,我要穿新衣服!
这一下,路甜甜像得了一个金元宝,咋咋呼呼地跑出去,告诉了路老三、路婶。三人凑一起,急忙给他穿戴一新,才又看到他腼腆地一笑,一闪眼就溜得没影儿了。
这一次,陆羽仅失踪了一个晚上。次日吉时,娶亲的车队还没到门口,陆羽一闪身出现在人们面前,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自己到厨房吃饱肚子,让姐姐给他拍去背上的土,擦洗干净。他则像又换了一个新人,笑眯眯又略带羞涩地给客人让烟、递茶,似乎贺喜的男女老幼都很亲近。
陆羽再次失踪后,一家人正在忙着迎接亲戚,准备第二日待客的桌椅、饭菜。直到半夜安静下来,才知道宝娃确实又丢了。
村里有的人说,宝娃子命硬,一直不会笑,这叫喜事一冲,醒过脑门了,就像那次丢了三天,忽然开口说话了一样,不会有什么事!有的说,这娃命里有神保佑,可能又去了狼窝滩。还是王奶奶撩了一把黄表纸,说是走的不远,明儿吉时准回来。路老三还准备着送走了迎亲车,再去野狼滩寻找,谁知,陆羽真自己就回来了。
亲友邻居心照不宣,谁也没问,陆羽欢欢喜喜地把姐姐送到了新郎家。
新郎就是村西头老王叔家的王贵。王贵初中毕业后去当兵,学了驾驶技术,回来给一个建筑老板开车。这两年,王贵自己拉起一个建筑队,专门干些小工程。为娶亲,家里新修了一砖到顶的大瓦房,装修的富丽堂皇,家具家电一簇名牌。姐姐路甜甜嫁到本村富户,一来也是她勤快、老实,自己修得福分,二来也是就近照顾爹妈,老来少些牵挂。
陆羽送姐姐出嫁后,再回到学校,简直脱胎换骨一般,笑眯眯地见了老师先敬个礼,再问一声好;见了同学则都打个招呼。上课时坐得周周正正,写字也罕见地认真细心。下了课,则凑到同学中间抢篮球,刁兵乓球玩。搞得老师、同学就像见到了大猩猩,他看你你看他,大眼瞪小眼,指指戳戳,都不敢主动跟他说话,也不敢靠近。
第三天上课,老师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他,金宝,你为啥学会笑了,还和同学们、老师这么亲热?陆羽嘿嘿笑了两下,挠着头皮说,老师,我也不知道,好像遇着该笑得事了,就得笑!
这会,遇着老师们迷信了,一致认为是陆羽的姐姐出嫁之喜冲的。当然,陆羽也顺利升到了初中。
五
其实,你每次到狼窝滩去,也就是失踪并不是犯病。都是那只母狼在帮助你磨练自己天人合一的一种超能力。因为狼是灵长类动物中最聪明的,它们有着强大的心灵感受能力,在你吃了它的奶水以后,就和它建立起了一种神密的必然的联系,到你渐渐理解了自己的存在,拥有了自己独立的意识,并能够逐渐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心灵感应力后,它每次思念你的时候,就会召唤你。但是,随着你的强大,它也逐渐远离你。
自己会吃狼的奶水?这位老者为何会知道自己心里想什么?并且每到一个节点,就会引导自己的思维向前延伸?这时,陆羽清清楚楚地在老者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思维更加清晰、流畅,不用说话,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初中在十多里外的乡镇。陆羽第一天报到时,老师问,你叫路金宝吗?陆羽昂起头答道,不是,我叫路天,要仗剑走遍天下!
老师对陆羽早有耳闻,正在意气奋发的年龄,很欣赏他的气魄,故意沉下脸来又问,你要横行天下吗?这一问,把陆羽从书本带来的幻想击得粉碎,顿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不是,我要叫陆地,要脚踩着地,心里才踏实!这一说,老师的兴趣更高了,想着开始要不压着他,以后不定生出什么幺蛾子,直盯着陆羽的眼睛教训道,天为父、地为母,人生其间,上呈阳光雨露滋润,下靠万物恩赐养育,难道你没父没母吗?
陆羽一听,像针扎一样触到了心里刚刚凝结的疤痕,一下子哭着说,有,我有爹,还有娘!
老师拍了一下桌子,严厉地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陆羽心里一哆嗦,随口答道,我叫路金宝!
老师好像早就看穿了他的内心,转而温和地说,你以为金宝这个名字,很势力、很自卑、很丢人,是吗?难道你家里不穷吗?你爸爸妈妈想让你好好读书,将来长大了赚来很多的钱,给他们养老送终,有错吗?
没有!陆羽的头低到了胸前。
没有?那你还改什么名字?老师猛地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严厉训道,路金宝这个名字,寄托着你爸爸妈妈的殷切期望,你,就叫这名字!
陆羽自懂事以来,第一次积蓄已久的兴冲冲的念头,就这么被老师三下五除二被打压下去,比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还管用。
陆羽心里亮堂了许多,每周日下午坐公交上学,吃住在学校,周五下午再坐公交回家。每次上学,路婶都会给他装一大包熟鸡蛋、油饼子或烧壳子。姐姐路甜甜只要有空,也会给他把油炸碎肉伴到切碎的咸菜里,装一大瓶子给他带上,说是解馋。但是,每次到学校,陆羽就把带来的吃食往桌上一放,任凭同学随时取吃。搞得男生女生都想跟他套近乎,蹭点零食吃。
但陆羽的情绪时好时坏。有时候跟同学亲亲热热,上课也专心,老师问答流畅明白,似乎早就装到了脑子里;有时候又连着好多天一句话也不说,独来独往,闷闷不乐。晚上在宿舍里,要么两眼炯炯有神,一直坐到大天亮;要么躺在床上手足乱拍乱踢、呲牙咧嘴乱叫喊;要么哭一阵笑一阵,完了自个起身穿衣出去,溜达到天亮才回来。上课只会发呆,老师提什么问,只说不知道,多连一个字也不说。考试也和小学一样,好的时候都在九十以上,还有一百分的卷子,不好的时候几十分、零分。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每学期有一次或二次犯病发愣;每次三四天,接着就失踪一半天,回来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又归于正常。
为了陆羽的安全着想,每次学校都会通知家长。有时是路老三,有时是路甜甜,来到学校后,只是鞠躬道歉,保证不让学校承担责任,安全地把陆羽带回来。每次,路老三或路甜甜顺着狼窝滩一路找来,都看到他在原地方四脚朝天、直愣愣地躺在那里。
路老三心里清楚,那是他捡回陆羽的地方。以前没当回事,现在,路老三夫妻渐渐老了,想开后事了,担心这娃子捡回来前就中了邪,一直潜藏在身体里,说不定那天爆发了,自己就白养了。于是,他托人先后请了几个有名的阴阳、灵善,给陆羽驱邪。
每个大师来,遣神弄鬼、指天画地地捣腾半天,虽有出入,但大都归结到一点,娃离开母体,带着魂魄的一撮胎毛,丢在了天神撒了一泡尿的一棵百年老树下,中了失心疯,就是邪气。但是,这娃得到天神护佑,本命硬,每次不小心碰到地溜鬼冲撞犯病一段时间,都会自己前去到丢了胎毛、中了邪之地,接上天神撒下尿的那股神气,找回元神,就成了正常人。七岁多前不说话,是娃的魂根本就没跟着回来,也不知道去找。上学前,天上巡视的文曲星点了一下,醒过神来,自己去找回了小魂,才说开话;姐姐出嫁时的喜气又冲了一下,找回了大魂,又会笑了,基本回到了正常人。还说今后不用担心,随着五谷杂粮、人间烟火渐渐填充皮囊实在了,犯病次数渐渐稀少;过了十八岁,娃的身体长壮实了,魂魄长全了,就不会再犯病了。
果然,从初二下半年、初三快毕业时,陆羽只犯过一次病。那是路老三准备过六十大寿前,陆羽开始发呆,白天总感到耳边有个声音在叫,宝宝!宝宝!晚上只要一闭眼睛,就看到一双寒彻骨髓的眼睛,躲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闪着绿莹莹的寒光瞅着他。到了第七天周末,恰好是路老三的寿辰,家里的人忙出忙进,似乎忘了陆羽的毛病。陆羽早起洗过脸,忽然灵魂出窍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循着一缕雾气,溜出后院门,直愣愣向着狼窝滩而来。
到了那丛红柳树下,像是有人使了定身法,让他停住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两眼直视着红柳丛深处。片刻,一只瘦骨嶙峋的老狼,闪出树丛,屁股着地、两腿直立半蹲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伸出长长的血红舌头,两眼怔怔地望着他,由清澈到浑浊,又由浑浊变为清澈。
这样僵持了许久,老狼起身,一边盯着陆羽,一边慢悠悠地度到红柳树下,在地上嗅一会,抬头眯眼想一会;想一会,又低头嗅一会。这样反复三次,又在陆羽的脚面、腿上前后嗅了三遍,尔后,昂起头,朝着天空呕、呕、呕地嚎叫了三声,又盯着他望了一眼,平地卷起一股尘土,眨眼没了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远处一声凄厉哀怨的嚎叫,直刺空旷的天宇。陆羽心里豁然明亮温暖过来,周围的一切,包括那头倏然消失的老狼都似曾相识,又似乎埋藏在遥远的记忆深处,没有一点恐惧和痛苦的感觉。就像每次懵懵懂懂不由自主地来到这里时,就完全进入到了一种平静、清澈的状态。过后就一身轻松,豁然开朗,不再去想,也再在懵懂、迷茫和烦恼,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这时,只见一辆越野车拖着滚滚的尘土,上下颠簸着向他驶来。
到了近前,姐姐路甜甜跳下车,跑过来抱住陆羽,哭着说,宝娃,你心里有啥纠结的,有啥难的,给姐姐说,行吗?
陆羽伸出手指,轻轻替姐姐拭去泪珠,粲然一笑,说姐,不要担心,我就是想让你,想让妈,还有爹,都好好的,不再担心我!
陆羽坐着姐夫王贵的越野回到家里,贺寿的亲邻正忙着吃喝,见他回来,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照样划拳喝酒,咋咋呼呼。
路老三、路婶紧跟着进来,陆羽却说很累,什么也不想吃!说罢,进到里屋到头就睡下了。其实陆羽心里明白老狼现身见自己一面,是因为它要死了。这也意味着,自己以后不会再犯病了,但陆羽心里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第二日,第三日,陆羽还是睡在床上不吃不喝。路婶、路甜甜、路老三轮番进来想叫吃点、喝点,都没有反应。叫来了个村医务室医生,号脉、量体温都正常,也没必要吃药、打针、吊瓶子。第三日半夜,陆羽突然高烧发热,浑身火炭一般,迷迷糊糊的乱蹬乱踢说胡话。路婶赶忙给掐人中、拿开水毛巾覆额头,灌姜汤,直到天麻麻亮,才消停了。
四日清早,陆羽起来眯缝着眼睛,看了一会太阳,路婶已把路老三过寿留下的鸡鸭鱼肉饭菜蒸热,端了上来。陆羽埋头吃饱,说,我要上学!
陆羽坐着姐夫王贵的车来到学校,老师和同学也好像他在天天上课一样,什么也没问。但陆羽却感到了自己的异样,是什么?说不清楚。
上课听讲、做作业,同学们都专心致志,他的心思则一直在教室外头,一会儿瞅着树荫里的麻雀、蝴蝶发愣,一会儿望着天上蠕动的白云发呆,根本不在学习上。即使抱个书本,眼睛里看到的也是密密麻麻的黑点。问题是只要老师问答,则好像看着答案回答一样,顺口就吐了出来。自己一个人待着,脑子里就好像蒙了一层薄膜,学过的知识一个也想不起来。毕业考试、中考答题,则一会儿明白流畅,一会儿懵懂艰涩。但稍停一会,就又明白流畅起来。尤其是监考的老师来到身边,似乎犹如神助,看哪道题,那道题的答案就在眼前。
中考结束,没几天通知就下来了,他被取到五十里外的市重点高中。假期里,陆羽温习一下课文,像狗看星星月亮一般,什么也看不进去,倒是名人传记、天文地理、古灵精怪的书籍,看的津津有味。
六
进入高中,陆羽好像也有了同龄一般的孤独和痛苦,自然地就融入了新的集体。大家都不会问过去的经历,只在学习上卯足了劲,专心往前赶。但陆羽埋藏在心里的疑问,却越来越急迫。
陆羽明白,必须搞清楚,这关乎他的未来和一生的命运。但他越是想搞清楚,越是糊涂。似乎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他,在跟自己故意捣蛋。听课时懂时蒙,成绩时好时坏。到了高二分科时,学校把他分到了一个普通的文科班。
在这个班不久,陆羽忽然对女同学有了兴趣,时不时偷偷留意女同学渐渐耸起的胸脯、白嫩的脖颈,尤其是体育课,穿着短裤、短袖衫、扎着马尾巴蹦蹦跳跳的女生,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而且他很快发现,那些看起来漂亮、时髦、活力十足的女生身上总是洋溢着醉人的气息,诱惑着异性去爱慕、去亲近、去暗恋,甚至辗转悱恻、日思夜想。但他很快就屏蔽了这个想法,因为他每次希夷亲近一个女同学,都渐渐感到她在鄙夷他,排斥他。同时,好像能看透别人脑袋里的想法,真切感觉到她们的脑袋里除了对学习、父母、学校的厌恶、逃避甚至憎恨外,就是暗恋老师、希望跟男人亲热,乃至私奔。有的在家放屁、咬牙、偷看黄色图片,还有的好似进入了魔鬼王国,脑袋里尽是骇人的稀奇古怪的念头。这些女孩子心底的秘密,越是想隐藏的深一点,越是填满了脑袋,让她们时刻害怕被人看穿,便使劲压抑着自己,看到有人留意她,就会不由自主地用手背遮住口鼻、面色绯红起来。
这让陆羽异常惊讶,难道自己会有看透人心思的特异功能吗?这让他吓了一跳,生怕让他人知晓。他有意压抑这种想法,观察了几天,没人注意。此后,他特意去验证,却又模模糊糊,以为自己精神又有了问题。但还是让他对身边的女孩子敬而远之,保持着不冷不热的距离。
不过,这倒启发了他,如果把这种能力用到学习、考试上,会怎么样呢?
果不其然,如果老师在身边认真教授科目,或是周边学习好的同学在专心学习,他的思路就异常清晰;反之,则懵懵懂懂,什么也记不起来。考试也一样,编号打乱后,只能根据监考老师来到自己身边的次数和学习好坏的同学在自己身边分布的情况,来确定成绩的好坏。
这一发现,印证了他先前的疑问,并让他进一步明确认定,自己跟周边所有的人相比,多了一个特异功能,就是能够接收到身边跟自己发生联系的人的思维意识,也就是信息源。
这让他既恐惧又惊喜。恐惧的是一旦被人发觉,跟身边所有的人相比,自己无疑是一个除了偷窃别人想法而又一无是处的白痴;惊喜的是如果把这个能力充分利用,就有可能考到北大、清华,或是其它一流的名校,这样自己的未来将会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想明白了,心里反而踏实了。恰好学校要给每个同学办居民身份证,陆羽搞清状况后,以为这是改变他终身命运的时刻,找到老师、学校和派出所,开了一大堆证明,把自己名字路金宝改为了陆羽。他感到自己真的像一片羽毛一样轻灵,无拘无束地行走于天地之间,眼前是一片光辉灿烂。
他开始最大限度地隐瞒自己,上课、晚自习、宿舍用功,全面向尖子生看起。同时,每次回家,都让路婶、路甜甜花样翻新地带许多水果、卤肉、烧馍,尽力跟每个同学、老师搞好关系,留下好印象。私下里,则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及思维,尽可能利用老师、尖子生的脑力资源,为自己稳定成绩。
一段时间,似乎很有效,成绩也稳定在中上或前几位。而老师和同学都以为他的情绪有波动,成绩不能很好地逐步往前赶,忽前忽后,很让人担心。这让陆羽很开心,说明没人怀疑他的成绩始终建立在别人身上。
高考前的三摸让陆羽信心大增,和同学一起宣誓,要向最好成绩冲刺。家里路老三、路婶、路甜甜也像看到了金灿灿的大道一般,鼓动着姐夫王贵见天来送好吃的,要给他补足身体,全力以赴参加高考。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进入考场的第一门试卷,就答得一塌糊涂。监考老师要么脑袋空空,要么根本不在他跟前停留,周边考生大多是半瓶子醋。有几个尖子生一旦进入考场,似乎气场就异常强大,只有在人家稍微放松思维的时候,才能接收到信息。其它几门,也都大同小异。唯有数学,似乎天窗大开,让他一路写到结束。
高考的经历让陆羽明白了,自己在小学、初中时,老师拥有的知识,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所学,所以每次在老师的监督下考试,都会拿到好成绩或者是满分。拿到零分的时候,只是自己情绪不稳定所致。所以,这次高考失利,说明自己的命运不能完全寄托与他人,只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高考结束,他回到家里,整天吃了睡,睡了吃,也没到学校去核对成绩。分数下来,刚够本市三本师院录取线。老师、同学都鼓动他复读,家里则一致说,师院也不错,出来当老师,还是能光宗耀祖。
陆羽想借助别人的脑袋进入名校的远大梦想破灭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天命,离开了学校、老师、同学,自己什么也不是。即使勉强读师院,说不定某一天,自己先露陷了。由其整天在担忧中过日子,一直到被人识破身败名裂,还不如现在就斩断这条看似轻松,实则荆棘丛生、危机重重的人生之路。但这很痛苦也很迷茫,甚至生不如死。有几天,他拿着细麻绳望着房梁发呆,拿着切菜刀把手指割破试试疼不疼,望着村西头水坝里的水深不深?但是,狼窝滩、红柳林和那头狼,似乎永远从他记忆里消失了一样,没再拨动他一丝一毫的神经。
路老三看着娃儿沉默寡言,生怕再犯病,幽幽地说,哎,其实,土地是最牢靠的,不会骗你,也不会耽误你,娃啊,踏踏实实地当个农民,忧愁自知,娶妻生子,最实在,也最平顺。
路老三的这番话,让陆羽豁然开朗,压在头顶的巨石顿时烟消云散。但他的心底,又明镜似地感到,自己的命运之星,还不在眼前,不在现在,就在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时空中,等待着他去相遇,而不容许他有过多的犹疑和邪念。
想通了,心也安静了。他在家吃饭、睡觉,溜达了半月多,突然提出外出打工。
一家人劝了几天,妥协了半步,让他到姐夫王贵的工地去干,陆羽还是死活不松口。最后,王贵给以前的老板,现在省城搞房地产开发的郝总打电话,陆羽才答应去。
郝总几乎是一夜暴富的开发商,钱多了,就想开开眼界,扩大社会影响,便随一个升迁的官人到了省城。
七
陆羽的记忆到了此刻,猛然打住了。突然感觉到,自己到了省城后,老者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行踪。
老者微微一笑说,其实,你到了省城,就是时间和命运双重作用的机缘巧合,知道吗?你通过别人的意识看清了他手里拿的牌,这倒没什么,主要是你能通过控制别人的意识,把手里的好牌扔了,好让自己接到的不怎么好的牌赢了人家的钱,对吧?再告诉你个秘密,你在古都大学见到那个长发女孩后,其实她也已经感到了你的存在!
啊,你.....?陆羽一下子脸红到了脖颈。难道那个长发女孩还和自己有着亲密的联系?
老者肯定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陆羽只能遵命,连自己心底保留的秘密,都在人家面前一一浮现出来,自己还能有什么选择?
陆羽到了省城,开始郝总让他到售房部或是材料部,熟悉一下省城的环境,锻炼锻炼,看看能干啥?但陆羽的牛脾气来了,只想到工地流汗爽快。郝总还挺欣赏这股牛劲,就把他安排到大学城的一个工地。
陆羽背着铺盖卷来到工地,人生地不熟,方圆几公里都是林立的塔吊、轰鸣的机械声,心里有点后悔也晚了,只好乖乖地在工地当小工,打下手干了两月多。活不累,就是脏些,工友混熟了,下班后吃过晚饭,不是打牌喝酒,就是合伙出去市区溜达。
一日晚,几个爱耍钱的聚一起,看着陆羽老实,又不爱出去玩,就硬扯进来扎金花赌钱,说是要培养业余爱好,否则,爱犯错误。陆羽知道,他们说的犯错误,就是找小姐,前天就有一个工友被附近的派出所带去罚款五千。开始,陆羽不会玩,还使劲按着姐夫王贵塞给他的两千多钞票,仅仅过了一圈,被众人吆喝着输了一百多,忽然灵光一闪,几个工友的牌点便映在脑海里了。接下来,他似乎明白了扎金花、开拖拉机牌点的大小,像换了一个人,该过该要该翻该加一路顺风。不到两小时,换了五副扑克,点子从十元降到五元,陆羽还是把一圈人兜里的两千多,扫到了自己兜里。
第二日,众人不服气,又纠集几个有实力的小头头,点子五元,一晚下来,又让陆羽扫了五千多。
这一下,陆羽对自己的本事深信不疑,众人则对他刮目相看。心里直冒泡泡,一个刚出校门二十挂零的娃娃,居然像个行走社会多年的老江湖。但是,输了钱,毕竟心疼,就怀疑陆羽是不是会老千。于是,众人观察了好几天,想了许多妙招,包括挤眼睛、摸鼻子、舔舌头等暗号,变换着各种玩法,都找不到陆羽赢牌的窍门。不过,陆羽早多了个心眼,每次先学习新的玩法,故意放水一半,输掉几个小点,收获一半,既不会让众人怀疑,又能细水长流。
因在省城工地,工友赌钱也是偷偷摸摸,不敢声张,更不敢让大老板知道,但又心痒难耐。过几天,手里有钱了,就拉拉陆羽切磋切磋。陆羽怀揣了万把多,慢慢有了经验,输一次赢两次,只说是年轻人鸿运高照,逐渐把众人的疑惑消散了。
陆羽兜里有钱了,蛰伏在心底的毛毛虫又蠢蠢欲动起来。到了国庆节放假一天。陆羽找到工头,塞了一千,说要出去玩几天。工头很痛快,但要陆羽每天晚上必须回来,免得大老板查岗露馅。
陆羽在省城溜达了几天,置齐了手机,西服、双肩包,来到离大学城不远的古都大学门前。
古都大学是百年名校,在全国排名靠前。陆羽看到进出的学生,都拿着学生证,由把门的保安验明正身才放行。第一天,他站在校门外的一棵法国梧桐树下,手心里脑门直冒汗,就是不敢上前。第二日,他豁了出去,大不了让保安逮住丢人现眼,还能有什么?
他一手在裤兜里攥着身份证,一手攥成拳头给自己打气,一边心里默念着,我是学生,我能进去;一边挺直身子,直接往校门里走去。直到走到了校门内的广场,陆羽才停下来。回头看看校门的保安和进出的学生并没有人注意他,才发现浑身已是大汗淋漓,两条腿嗦嗦地抖个不住,心直往嗓子眼蹦跶。过了好久,陆羽才平静了一些,慢慢看清校园广场直指蓝天的雕塑,随音乐起伏的喷泉,争奇斗艳的花坛、盆景,吸引着无数迷醉的目光。
他就在这里慢慢度着步,装作流连忘返的样子,哪儿都不敢去,直到华灯初上,一片肃静,他才恋恋不舍地走出校门,搭车回到工地。
牌友早就支好了牌桌,只等他加入。陆羽肚里空空如也,但又不想吃,甩出一千元,三下两输给大伙,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下,回到自己的窝棚倒头就睡。他心里明白,送出去一个子,能回来十个。
一觉睡到太阳升起老高,工地上热闹起来,他才穿上衣服,到附近的桑拿浴泡了半天,出来吃饱肚子,才搭车朝古都大学而来。
这次,他轻松进了校园,直接穿过广场,从路边的树荫下,慢慢欣赏着一栋栋高大巍峨的新建教学楼、图书馆、体育馆,还有一处处隐在浓密树荫下的二层古建筑。上前看,是一些研究所,生物、地理、汉语之类的院系。最后,陆羽来到玲珑宝塔下,坐在一块大石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月湖水,一待又是一天。
就这样溜达了几天,正觉无聊,忽而手机响了,是工头催他回去。
陆羽以为大老板视察工地,紧忙赶回来,原来发了工钱,他们的手又痒痒了。工头把陆羽拉到一边说,附近工地有几个爱玩的,今日约到了一起,每人输赢两千罢手,哥们合计好了,赢了钱,平分;输了,谁输谁认倒霉。陆羽一听有门道,趁机提出放任他来去自由混日子,想干活就安排上工,不想干活,只在这里掏钱食宿。工头惦记着靠陆羽赢钱,答应的很痛快,条件只有一个,随叫随到。
大伙凑一起,还能有几个咋咋呼呼的刺头。陆羽为了混日子,只使了一半心思,就把众人的裤兜掏空了。外来入伙的不服,又约了两场,陆羽干脆窝在工棚,接着玩了两晚。每人除去老本,都揣了四五千,私下里把陆羽当爷供着。
陆羽脱了身,来到古都大学,刚进校门就有人喊,转身一看,是高一分班前同班的同学田亮。两人兴奋地地抱在一起,好像有许多说不完的话。不过,陆羽只说自己在工地跑材料,时间多,来去自由,只想到这里学点知识,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田亮带陆羽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又去食堂吃过午餐,要去上课。陆羽只好怏怏地分手告别,刚走到校门广场雕塑前,田亮气喘吁吁地追上来,递给他学生证,说是我俩有点像,你去图书馆看书。
陆羽心里酸酸的,拿着田亮的学生证来到图书馆门前,面对着恢弘肃穆的高大建筑,突然感觉自己比蚂蚁还要渺小,比身边轻轻摇曳的树叶还要苍白,鼻子一阵酸楚,就想流泪。站了片刻,正欲默默离去,忽见一个长发飘飘、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飘进了图书馆大门。陆羽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顺着宽大的半转式楼梯上到二层,透过一边玻璃隔断,看到里面望不到边的阅览大厅,一溜溜同样望不到边的荧光灯,罩着无数个趴在书桌专心致致读书的脑袋。
陆羽不敢进去,想着长发女孩又不忍离去。正犹豫呢,一个穿灰色立领制服的中年妇女走过来,温和问道,同学,看书吗?陆羽唯唯诺诺,不自觉地拿出了田亮的学生证。中年妇女盯着证看了几眼,又看看陆羽说,这照片不是你本人啊?陆羽急中生智,心里默念着,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果然,中年妇女没再说话,把证还给他,领他到中间靠近图书架的一个空座位,转身离去。
陆羽乖乖坐下,长呼了一口气,心想这就是心灵感应吧?低头瞅瞅周围看书的学生,没一个注意他。似乎来这里看书学习的天之骄子,只感到了自己的存在,根本不知道还有其他人会来看书。
他待身上的汗水渐渐干了,才敢起身就近从书架抽出来一本书,立马坐下,装着专心阅读起来。忽然,眼里的余光飘见左面不远处,就是刚见过的女孩,心里不由咚咚咚跳了起来。陆羽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女孩,感觉就像书上说的仙女、女神一般。心想女孩叫啥名字,家在哪里,有没有男朋友?问题越想越多,甚至有点想入非非,灵机一动,试试能否接收到女孩脑子里的信息?
试了几次,都是空白,又对周边的学生发出意念,还是没有。忽而手机铃声响了,刹那间,一双双恼怒、谴责的目光向他扫描过来。他赶忙关了机,埋头看手里书籍的封面,天哪,是英语,自己根本不认识。陆羽急忙把书放回书架原位,低着头逃了出来。
不觉天已完全黑了,田亮立在一圈黄灿灿的灯影下,笑眯眯地望着他。
七
回到工地,工头截住他说,这几天,大老板要来检查工地,别乱跑了。说完匆匆走了。
陆羽在工地呆了一星期,也没见大老板来,正想再跑出去溜达两天,突然半夜一场大雪,把工地、城市都罩在了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早起刚上到工地,大老板坐着宝马就到了,转了一圈,停在陆羽面前,看他抱着刚从支架卸下来的铁架板,就示意扔了,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小伙子,听说你赌钱只赢不输?陆羽瞅见工头低下了脑袋,心想怪不得这几天没人招呼了,原来早就露馅了。大老板哈哈笑了两声,别瞅那个鬼娃子了,回头到售楼部去,在这里只会学坏!
大老板一句话,陆羽来到了售楼部,一身名牌西服、鞋子,派上了用场。售楼部包括陆羽八个人,三男五女,因有提成,各怀心思。
陆羽呆了一周只是端茶倒水,迎送顾客,没人教他熟悉业务,更别说接单了。
一天,大老板领着一个领导模样的来看楼,让陆羽介绍,看他什么也说不清楚,把负责人崔经理训了一顿。没出两天,陆羽就把房子套型、楼层、价格、质量、周围环境什么的全记在心里,巴望着就想接单。这天刚开门,就来了一个女顾客,众人急忙迎上去,人家却目不斜视地来到陆羽面前,要他介绍。陆羽看这顾客来头不小,陪着小心介绍完,看过房,还在犹豫,脑袋一激灵,心里嘀咕道,赶快买、赶快买。这一念叨,果然灵验,顾客即刻笑眯眯地表示要签约,并按规定付了三十的定金。
这一单,陆羽就提成一万多,恨得几个同事脸色铁青。随后一周,陆羽用同样的方式又签了三单,连崔经理都当面撺掇他出去玩玩,开始有点飘了,伸手摸到田亮的学生证,就又想起古都大学里的那个女孩。刚要整装出门,前天跟他签了合同的一个顾客就进了门,沉着脸直接找到崔经理,要求解约、退款。陆羽跟过去想问一下原因,人家根本不搭茬,心里有鬼,看着左右为难的崔经理,就示意不在乎。
这一闹,陆羽完全没了看女孩的心情,心想那个顾客翻脸不认账,肯定是警觉性高,感觉不对劲了,才来毁约的。
陆羽想起高考后的初衷,不敢再玩特异功能了,就又混了几天,抽身来到田亮的学校。连着三天,陆羽在图书馆胡乱翻了几本书,都没见到那个女孩儿,先前的热情慢慢冷却了,就给田亮打了个电话。
见了田亮,他红着脸还了学生证刚想告辞,忽见长发女孩换了一身便装,像个高傲的公主,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扬长而去。
田亮拍拍他的肩膀,揶揄道,别看啦,人家可是古都大学公认的校花阮玉,爷爷是世界级的生命信息科学大学者阮先勇!
生命信息科学?陆羽隐隐感到这个学科与自己的超能力有点联系,但又不确定,就后悔把学生证还给了田亮。田亮贼精,又拿出学生证给他,说自己是学生会的副秘书长,办起来方便,要他留着,学校图书馆随时恭候。陆羽嘴里说谢谢,有情后补,心里还是酸酸的。告辞出了校门,就把田亮的学生证撕了,扔到了垃圾桶,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再有非分之想了!
转眼过了元旦,基本没人来看房、买房了。陆羽显得无聊,应工地哥们的聚餐邀请,又玩了几次牌,手里连同工资、提成结算,也有五万多了,心思又活泛起来。
恰好姐夫王贵开车来省城送礼、铺门路,办完事,把陆羽叫到宾馆,劈头盖脸一顿训。说你刚刚出了校门的嫩丫丫,就跟人家打牌赌钱、耍老千?幸亏都是一起混过的哥们,给你打掩护;这要搁旧社会,早把你的手给剁了!
陆羽一听,突然哽咽着鼻子眼泪一起流了下来,慌得姐夫王贵又是道歉,又是帮忙擦。等到恢复了平静,陆羽才告诉王贵,自己从小学到高中,什么都没学下,作业、考试全凭接受老师、同学脑子里的思维,才会有满分和零分的大差别,还会看清女孩子的心思;后来,怕这样跟着走下去,迟早会被人戳穿,身败名裂,就来到工地打工。
谁知,被工友拉着打牌,又能从别人的脑子里看到他手里拿着什么牌,还能让人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事!
王贵听得一愣一愣,眼珠子睁得滚圆,死盯着陆羽从沙发上站起来,又半蹲在陆羽面前。听完后,像是在做梦,一句话也没说,带着陆羽去餐厅,点了龙虾、鲍鱼和烤鸭,两人闷声吃过,来到宾馆大厅。王贵掏出三百元给陆羽说,你去登个房间!
陆羽乖乖地接过钱,走到吧台,王贵亲眼见服务员问陆羽要身份证,陆羽点了一下头,服务员居然没再坚持,就给登记了一个房间。回到住处,王贵坚持要陆羽跟自己睡,却还是一夜无话。次日,洗漱完,王贵问陆羽,姐夫这会想干什么?陆羽嘴一抿,不好意思地答道,你想我姐了,赶快回家!
这不由得王贵不信,又害怕把小舅子放在这花花世界,干出犯法的事,那就晚了。于是,带着陆羽到售楼部办了辞职手续,把行李往车上一装,给郝总说了一声,开车往回赶。
陆羽在省城,天天可以自由出入名校,却不能像那些同龄人一样,去读书、梦想,乃至追求女孩子,还要偷偷摸摸地隐藏自己的能力,倍感屈辱和无奈,本来就想辞职不干了,再说也想家里的爹妈了,就跟着姐夫王贵的屁股,一声不吭地回家。
省城离家,有一天的高速路。王贵开着车,除了中间两次吃饭,都是闷声想着心思,直到傍晚时分,车子出了市区,能看到红柳坝村里的灯光时,才停下车,告诫陆羽,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自己的特异功能,也千万不能太暴露,就当没这回事!过完年,跟我到市里的工地跑业务,要不行,就给你单独注册个广告公司,专门搞中介,代其它公司跑业务,公关。
陆羽不置可否,全凭姐夫安排!
九
过完年,陆羽要跟姐夫王贵到市里去。临上车时,陆羽才发现路老三和路婶苍老了许多,身后的房子也和他们一样有点破败、歪斜,不觉流下泪来,发誓两年内,给爹妈盖一院子新房。
到了市里,王贵给陆羽在驾校报了名,让他先学车,顺便看看资料、熟悉一下公司和政府各部门,再跑业务。
王贵干得是一个城建分包跨年项目,工程量不大,手续繁琐,天天得跟管理部门打交道。陆羽轻车熟路,两三个月过去后,就如鱼得水,别人跑了好长时间办不成的事,他一出马,两三天就能搞定,还时常跟一些部门小头目,工程小老板出去吃喝,顺便玩牌赚点小钱。他们见了王贵,都夸赞说,你摊了个好小舅子,前程无量,要好好栽培啊!不过,陆羽谨记着姐夫的教训,都是点到为止,从不不显山露水。
一天饭罢,王贵问他如何办事这么顺利?陆羽趁着一点酒气,告诉姐夫,每次去办事,先不提来干嘛;负责办事的想喝水,就端茶,想吸烟,就递上点着;闲扯一阵,就知道人家心里想着下班去喝酒、去泡桑拿找小姐,还是叫情人唱歌跳舞?顺便当面安排场子,玩过乐过,人家直接就叫你第二日去;次日去,公章、签字都办好了,立等来取。如果遇着脸皮厚的,想拖着多吃喝玩乐几次,就直接暗示他马上办了。过后,他要是醒过神来,也想不到我在弄鬼,更不好意思再揩油。
王贵听了,半天无语。过了几天,给王贵分包工程的刘老板喝罢酒,拍着陆羽的肩膀说,小伙子,听说你能耐大,别人办不了的事,你一出马,准能办成?
刘老板看着陆羽和王贵唯唯诺诺,不等接话茬就说,这样吧,我刚得到信息,有个新建学校项目,几千万,你去给我拿下,所有吃喝玩乐回扣费用,还有资料,都由我的马副总负责随时听你调遣,事成后,给你一个点提成,给你姐夫一千万工程,咋样?
陆羽看姐夫在使眼色,谦虚着不敢应承,推三阻四了半天,直到刘老板沉下脸来,才答应了。
散场后,王贵说,这项目是个陷阱,刘老板跟一个浙江老板争了一年了,钱花了不少,上边各自支持的领导不想得罪对方,就搁了下来;你现在答应人家,办成了,声名鹊起,我的池子里都养不下你;办不成,有可能砸锅卖铁,倒赔刘老板的花费。陆羽以为姐夫不让出手,原来是这个原因,轻松地说,赌一把?
王贵拍了一下陆羽伸过来的手掌说道,赌就赌一把,成大事不拘小节,你还小,历练历练失败了也没关系!
为了刘老板的项目,陆羽先问清了路数、门道,明白自己年龄小,容易让当官的小看,就让马副总调来一辆奥迪,自己装成跟班,跟着马副总先到主管局来探路子。
到了局长办公室,果然人家都没瞧陆羽一眼,只管招呼马副总。陆羽也不客气,坐了一会,一声不吭地忽而起来添茶、点烟,忽而取过痰盂接上,待到从局长沙发里的真皮包里取出救心丹奉上,局长才大睁着两眼把手伸了过来。并且把马副总晾在一边,斜过身子亲热地问陆羽,为何不去上大学?家里的情况怎么样?聊得差不多了,陆羽也明白这个老油条在想什么?顺便说,听说局长大人要到省城去,我跟您去见见世面,咋样?
局长一听,立马答应,并约好了时间,坐车地点,主动给陆羽留了电话。告别时,陆羽发现,局长居然没和马副总握手。坐进奥迪,马副总擦着光头的汗说,真神了,以前,我们请吃一顿饭,两三月才能排上,今天你刚提出陪着上省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首战告捷,刘老板专门安排了一桌饭,以示庆贺。到约下的日子,马副总开奥迪,局长带财务女科长,陆羽跟班,一路杀到省城。食宿、请客费用,陆羽让马副总全包,尤其是局长想住套房,去拜访那个领导要带什么礼物,陆羽全都提前就会备好了。搞得局长直说年轻了十多岁,一次次拍着陆羽的肩膀,把称号从小伙子改为小路,又改为小兄弟。回来时,陆羽让马副总有意转了个弯,连走带玩,多走了两天,局长和他的财务女科长,在车里都轻松兴奋地又唱又说又笑。离家渐近时,局长才收拢表情,重新严肃起来。
进展顺利,没出什么差错,陆羽趁热打铁,又到了局长的死对头发标部门主任的办公室,招呼主任到邻市吃了一顿海鲜宴,洗了一次特包三人冲浪浴,外送一盒伟哥。不过,回城时,稍稍透露了一下和局长的关系。没过两天,主任打电话让陆羽到本市最豪华国际大酒店赴宴。
陆羽让马副总在下边等着结账,自己提了两箱茅台两条特级苏烟,战战兢兢地进到包间,没想到局长已被邀请在座,而且两人谈笑风生,很是热络,根本不像是多年的死对头。二位领导见到陆羽,四只手同时伸出来,拉到了自己身边,比见到亲孙子还亲热。谦让半天,主宾及两人职能科室的陪客,按官场规矩坐定,陆羽陪末座。敬酒一轮,都有点酒气了,主任先倒满三高脚杯,和局长、陆羽一人一杯,咣地碰到一起说,局长老弟,既然咱哥俩都能坐一桌,市里的老板还能再唱对台戏吗?陪客都想表现,齐喊不能!
局长接过话茬对陆羽说道,小兄弟,该你的老板做东喽,明天,还在这,喝喽!又是咣的一声,三人举杯一饮而尽。散场时,各人在包间道过别,分头离去了。陆羽下来结账,已被结了,回到车里,服务员紧跟着把陆羽带上去的烟酒给送了回来。陆羽吐着酒气,说主任真够哥们!佩服的马副总只会打哈哈了。
次日,刘老板专门准备了洋酒外烟,两万标准的欧式包间。果然,以前只管碰面,不坐一桌的两位市领导,双双步入包间,陆羽只够端茶、点烟、倒酒的资格。
没出一月,项目发标,刘老板果然中彩,开了一张四十万的支票,交给了陆羽,他则随手给了姐夫王贵。
这时的陆羽意气奋发,已经越来越清晰地感到,自己这一生,从来不是为了钱才来到人世间的,还有更大的使命,在等待着他。
十
陆羽旗开得胜,意气奋发,似乎在他眼里,无论再大的官,都是俗人一个。姐夫王贵隐隐感到某种不安,随即帮陆羽注册了一个信息中介公司,找了一个会计,把账目、制度都给建立起来。又帮他买来一辆小车,把剩余的钱,交给陆羽的会计,告诉他,兄弟二人各干各的,有困难互相扶助,财务两清,互不纠缠。
一切走向正规,王贵拉陆羽回了一趟家。陆羽才发现姐夫王贵已经把给爹妈修新房的砖头、水泥、钢筋拉到了家门前,准备安排施工人员动工,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就遵从姐夫的提醒,正派做人,低调做事。
但是,连老江湖都没搞定的项目,陆羽一出马水到渠成。行业里,已把陆羽传的神乎其神,官人老板,甚至落魄之人,都喜欢拐弯抹角地和他交个朋友。可他并不像行走江湖的那些大师一样,专靠糊弄人赚钱,他得给人家实惠,带来利益,人家才会信服。
尽管小心翼翼,还是给自己招来了无妄之灾。
不过,这次的无妄之灾,也仅仅几天就过去了。但这时,陆羽听到老者提起自己的身世,自然非常急迫地想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当初为何会遗弃自己,让自己几乎遭受了一次被野狼吞噬的灭顶之灾。
只见老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转身望着窗外,缓缓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二十年前,有一对夫妻生下了一对龙凤双胞胎,孩子满月后,想在中秋节前连夜坐双层大巴赶往省城,去和孩子们的爷爷中秋团圆。谁知道,车行了一百多公里后,与迎面而来的一辆货车相撞,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人怀抱一个孩子的爹妈同时将孩子紧紧地包裹在自己的怀里。
瞬间发生的车祸,导致车上大半旅客立刻死亡,也包括这对夫妇,其他旅客也都严重受伤。而两个孩子在父母的舍命保护下安然无恙。奇怪的是一个男孩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孩子的爷爷,原来是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后来在一次世界犯罪心理学学术大会上,认识了英国的一位著名通灵大师。
通灵?陆羽不由得问了一句,忽然感到眼前这位老人和他所说的通灵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
老者看着陆羽,眼里充满了慈爱和温暖,接着说道,噢,所谓的通灵,就是能够用心灵发出的指令,去获取别人的思维并影响其行为的一种超能力。这是诞生于十九世纪末期的一个新型学科,属于后来的生命信息科学的一个分支。因为属于神秘科学,还不能公开,但是各国都在秘密研究。于是,孩子们的爷爷转而开始研究生命信息学科,并且已经有所进展。哦,扯远了,龙凤胎的爷爷深信这个离奇失踪的孩子还活着,并且一直在设法努力寻找。二十年后,爷爷突然获得信息,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但还不能完全确定,只能委托自己当年的学生,现在市检察院任职的一名检察官帮助寻找。过了八九个月,爷爷收到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于是便亲自前往查证,通过对许多人证的了解,爷爷还原了基本事实。
老人说道这,停顿了一下,盯着陆羽继续说道,可以肯定的说,当年在车祸发生时,这个男孩的哭声引来了一只四处游荡寻食的母狼。于是,母狼趁着救援人员还没到达的空隙,叼走了这个孩子。但是,母狼也正在抚育自己的孩子,可能是母狼的母性使然,也可能是这个孩子也有一种先天性的超能力,在求生的本能下,影响了母狼嗜血的本能,一直把这个孩子叼到一个红柳丛生的荒滩里。但是,母狼很快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抚养这个人类的孩子,于是,又将他叼到与人类接近的地方,偷偷守候着。果不其然,在那个月明如镜的晚上,孩子被一个喜欢打猎的农民抱回了家。
啊,陆羽不由失声叫了一声,惊讶地看着老者,急切地问道,那个孩子,就是我?
是的,孩子,就是你,你就是那个被路老三和路婶收养的孩子!而且很奇怪的是,你跟其他人家的孩子都不一样!
陆羽听到这,眼里积蓄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难道眼前这位白发飘飘的老者,就是自己的亲爷爷?老者马上制止道,孩子,别激动,别激动,还不是时候,你的经历,也在一步步证明,你确实有一种超乎常人的能力。
说来也奇怪,陆羽马上发现自己的情绪和思维,被一股强大到不容置疑的力量牵引着,一步步深入到自己的记忆当中,穿越到了过去的时光。
其实你在古都大学第一次见到你姐姐,她就感到你在注意她,到了第二次见到他后,她从你同学田亮哪儿了解到你的姓名和地址。陆羽突然想了起来,过年时,田亮回来跟自己联系吃饭时说,那个女孩询问过自己的情况。那时他还以为是田亮在耍戏自己呢,原来是真的。
是真的!老者接着说,那时我就通过我的学生,就是刚才的老李开始寻找你,了解你的情况。因我要去国外讲学,就没能及时亲自寻找你。也就是三个月前,你帮刘老板拿下学校建设项目后,刘老板的竞争者,一个浙江老板在市里某个领导的怂恿下,向省级纪委举报这个项目在招标过程中,有舞弊行为。于是,老李在配合调查这起案件时,猛然看到牵扯到你的笔录。并且了解到他们在达到了打击对手的目的后,要把你作为替罪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又怕你在询问过程中,故伎重演,就把你关起来,禁止任何人跟你接触,并希望摧毁你的意志后,再按照他们的意愿提取笔录。幸亏老李及时通知了我,我才在这一段,把你的身世和经历都一一调查确实。
陆羽听到这,已经明白所有的疑问都已水落石出,但好像仍在梦中一般。二十年来,姐姐阮玉,爷爷阮先勇其实就一直思念着自己、护佑着自己,而自己却一直感到很孤独。当一切都清楚后,又不知道自己该是惊喜、幸福,还是悲痛。
陆羽很想扑到爷爷怀里,好好地发泄一下自己。但是,那个感人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他和爷爷就这么对视着,似乎他们早就认识,早就生活在一起,千言万语,千般倾诉都是多余的。这时,老李轻轻推开房门进来,看看陆羽,转而对老者说,老师,时间到了。
老者点了一下头,擦去眼角的泪水,抓起陆羽的手说,孩子,来,有话待会再说!
陆羽身不由已地跟着爷爷,下到宾馆二层,来到一个包间门口,一下子愣住了。姐姐阮玉款款地上来扶住爷爷,笑吟吟地看着他。路老三、路婶和姐姐路甜甜、姐夫王贵齐齐站在那里迎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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