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天晚上跳完广场舞回来,管婶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鸡窝里摸蛋。这是多年的习惯。本来鸡们正常的生产在黄昏前就结束了,但管婶甘愿等到晚上再去拣。晚些拣,就好像母鸡们一天的任务就没有完成,偷懒的或想隔天下蛋的鸡就会惭愧,就能在天黑前补齐当天的任务似的。
管婶住的是平房,三间,还带个几米宽的小院。这在当下的城里是稀罕了。管婶的房子是房改时买的职工宿舍,简陋,简单。关了院门,就是自己的天下,管婶就在自己的小院里发挥聪明才智,且发挥得淋漓尽致。挨着院门是鸡舍,鸡们既能生蛋,也能看家,有陌生人进来,鸡的警觉度会和狗一样,咯咯咯地叫。再往里走,夏天是一架丝瓜和一架扁豆,深秋时则是一畦白菜和一畦萝卜。一年四季,小院里生机盎然。
管婶血压低,稍微动点劲儿就头晕,心砰砰地跳。管婶所在的企业前些年就不行了,只给职工基本工资,她就一直赋闲在家,专职照顾丈夫和孩子。管婶会保养,有什么事情,她也是尽量下午出去,生怕早晨走在外面晕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丈夫是某行政单位的小车司机,挣的工资加偶尔跑长途的补助,再加上管婶的基本工资,足够生活。管婶容易知足,知足就常乐。儿子上了大学后,管婶就一心一意地照顾丈夫和这些鸡,她养的都是叫九斤黄的土鸡,这种鸡下的蛋个头大,有营养,十只鸡每天能给她生10个蛋。
和管婶在一起跳广场舞的姐妹们虽然住楼房,却都眼馋她的土鸡蛋。总有人时不时地问,你的土鸡蛋,卖吗?管婶就含了贤妻良母般的笑说,不卖,要营养俺家那口子,他开车累呢。如果哪个姐妹偶染小恙,管婶表示慰问,送去十几个鸡蛋,那谁就会感激零涕的,东西虽少,可是正宗的土鸡蛋啊。管婶就这样优哉游哉地每天幸福生活,收入虽然不多,鸡蛋和青菜不怎么用买,还是能积攒些钱的。这不,这几天广场上姐妹们有出国旅游回来的,管婶就听进了耳朵:出国旅游!于是,管婶也没跟管叔商量,花了几百,自己去办了护照。
儿子来了电话,说暑假回来,要带女朋友回来。
什么?要带女朋友?
可现在,儿子要带个女朋友回来。管婶慌忙去翻日历,这是五月,离暑假还有一个多月。
二
管婶慌了,忙给丈夫打电话,说儿子暑假要回来了。丈夫说,哪年他不回来呀,我在开车,有事儿回去说。就挂断了电话。真扫兴。管婶又给王霞打电话。妹子,忙啥呢?王霞说,这不正给人介绍朋友嘛,老同学的女儿。你有事?管婶话到嘴边了,就改说,没事,想你呗。王霞说,你若是男的,这么说我就幸福死了。说完大笑起来。管婶想,还是不说儿子的事情了,就对王霞说,有时间大伙聚聚。王霞说,咱不每天晚上一起跳舞吗,哪天不聚?管婶说,我是说让你到我家坐坐。王霞说,行,听你的。
管婶对王霞的女儿印象不坏,给她做儿媳妇呢,她不说十分满意,但也不反对,起码她认为知根知底。自己的儿子她又了解多少呢,就拿女朋友来说,她可是第一次听到,而儿子既然能往家里领,那就不是才接触三天五天,而她,始终不知。还是听孩子自己的选择吧,搞不好王霞女儿也早有了对象呢。
女朋友要来,那得收拾下屋子啊,即使是旧房子,贴了金箔,也能换新颜。管婶拿起扫帚一边打扫,一边以客人的目光打量生活了几十年的房子。儿子和女朋友来了,可怎么住啊。
管婶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词:买新房!
是的,只有新房,才能配得上新人。儿子的女朋友就是新人,比新娘子还新的新人。
其实这些年来,管婶兴过买楼房的念头,每次和管叔商量,管叔就说,咱哪有买房的钱啊?管婶说,那别人家就有了?都不是贷款?管叔就说,又不是没有住的,咱还要给儿子攒上大学的学费,再说咱这房子,还接地气。管婶就没了话。眼看同事们都住进了楼房,管婶也有几次夜里睡不好。谁家没孩子,谁家不给孩子攒学费?人家怎么都能买了新楼房呢?自己不思进取罢了。这些年来,管婶多次和新楼房失之交臂。最初时,孩子还小,家里的积蓄离一套两室一厅的楼房仅差一万多元。管叔说,咱也没富亲戚可以借,就是借了,也是负担,咱就自己攒够了再买吧。一家人过日子,大主意总要听男人的,管婶就听了管叔的。结果攒了一年,房价涨了,差五万了。又攒上两年,攒的钱加积蓄只够交首付了。想起这些,管婶就牙根儿疼:都是管叔这个混蛋不长眼,每天只知道握方向盘,全然不知物价和房价的方向。
管婶终于忍不住了,开始悄悄打听哪里有便宜的新楼盘。管婶看了很满意,准备去交首付,跟管叔一商量,管叔说,我才跟领导开会回来,开调控房价的会,房价马上要跌下来。管婶就止住了交钱的脚步。都等了好多年没买房,真若前脚交了钱,后脚跌了,岂不让人笑掉大牙?可是事后,房价没有跌,倒是管婶手里的钱已经不够交房子的首付了。每每想到这些,管婶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晚上,管叔回来了,习惯性地往床上一躺,并没有主动问白天电话的事。
兴奋中的管婶终于忍不住了,声音比平时大了许多,跟管叔说了两件事:一,儿子要带女朋友回来;二,一周内要粉刷三间屋子,给女朋友一个好的印象,绝不能给儿子拖了后腿。
管叔听完前半句,也来了精神,全部听完后,又重新躺到了床上,说,人家看中的是你儿子,房子再好没儿子,人家也不会来你家。
咱家住贫民窟,即使姑娘愿意,人家父母能眼睁睁地看孩子跳火坑活受罪?
管叔说,要弄你弄吧,我要上班,哪有时间?
管婶气呼呼地关了灯睡觉,管叔却不合时宜地扇动着鼻翼凑过来,被管婶一掌推出去老远。
天亮了,管叔去上班了,管婶去街边请泥工师傅,师傅来看了几间房说,俺们现在不论天要工资了,都是包工,弄完一共多少钱。管婶说,那你算算,多少钱。师傅步量了一下,说,3000吧。管婶说,少点呢?师傅说,最低2500。
屋里搞好了,院里也要改观的,管婶忍痛平掉了菜畦,铺上满院子红绿相间的水泥方砖,把这一切全部搞完了,目光又投向鸡舍。决不能让儿子的女朋友把自己看成是乡下老太太。可怎么处置这些鸡呢?这是去年买的今年才刚下蛋的仔鸡呀。要知道从雏鸡育成这样,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哪次也要丢几只的,本来这批是要成活12只的,都快长大了,还是被一只流浪猫给捉去了2只。现在,却是她自己亲手要处置它们了。怎么处置?去农贸市场卖?还是送人?这座城市里,估计除了她家再没有第二家能够容留它们。几颗眼泪过后,她下定决心:一天一只,把母鸡们全部杀掉吃肉!管婶一手拿菜刀,一手从鸡舍里抓出一只鸡,感觉鸡屁股那里沉甸甸的,八成一会儿就会下蛋的。她放下这只,这只就惊恐地挤到鸡群的最里面。又去抓另一只,掂了掂又放下。几乎把所有的鸡都抓了个遍,唉,哪只不是自己一把手把它们从雏鸡喂成大鸡的,杀哪只她不心疼啊?杀!无非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先杀哪只都一样。她顺手抓过一只,刚举起菜刀,手机响了。
儿子来了电话,让给他银行卡里打5000元,暑假不回来了,他要和女朋友去西藏旅游。管婶当啷一下扔掉菜刀,双手一拍:我可怜的鸡们啊,再多留你们些时日!
管婶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爬起来。身心疲惫不说,也像是被儿子捉弄了。娘的,说回来不来了呢,老娘白累了这半个多月。不来就不来吧,不来也好,伺候未来的儿媳妇,那可不是一般的累,那可不是赔一般的小心。
去银行给儿子打完钱回来,边走边想一个重要的问题,现有的几间房肯定不能给儿子结婚用,哪怕小一点儿,也要给儿子一个崭新的结婚居所。
晚上,她和管叔说,一定要买楼房了。管叔说,培养一个大学生,吸干了咱俩多少积蓄呀?还敢说买房?再攒几年再说吧。
还攒?你还没吃够这个亏?不攒了,先交首付,其他的慢慢说。
三
虽然钱紧,嘴上说要买个小点儿的房子就可以,但管婶心中的目标还是弄个三室一厅。为什么呢,有原因。人总是要老的,老了就要跟儿子媳妇住在一起的。不是图让他们照顾,为的是万一有一天不喘气了,会有人知道。不是有个故事说,独居的老人不认字却非要订一份日报,目的是每天会有人来敲他的门,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这样,就需要有二室一厅。还要准备一室呢,就是要考虑女方的家长来。女方的家长总是要来的,比如儿媳妇生小孩儿了,来了,总不能长期去外面住宾馆吧?不光是钱,面子也不好看。
晚上,管婶炒了四个菜,三盘碧绿碧绿的,一盘金黄金黄的。管婶给管叔倒了小半杯酒,说,来,喝一口。管叔一脸的兴奋,虽然没有鱼和肉,但也难得管婶会主动给他炒菜让他喝酒。管叔一口喝下去大半杯。管婶又给倒满,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炒鸡蛋才说,今儿个喝完了这个酒,往后呢,在外面有酒场你就喝,没有呢,也不在家喝了;烟呢,就别抽了,对身体不好,也太烧钱,咱一心一意地攒钱买房子,买完了,你想怎么喝再怎么喝,想怎么抽就怎么抽。管叔说,酒不喝就不喝吧,烟总得抽,开车要提神。管婶说,你不是货车司机,还提什么神,你在车里抽的乌烟瘴气,领导不烦你?听我的,不抽了。说着,从管叔口袋里搜出多半包红盒黄鹤楼扔进了垃圾篓。管叔鼻子一哼,看你,抽完了这包再不去买还不行么?
管婶说,从现在做起,从我做起,别怪我过这个日子抠,咱俩都靠工资,不抠哪行?要怪就怪你抓不来大钱,也没给你送礼的。不过有了送礼的咱也害怕,晚上睡觉不安宁。买完房子,下一步还要给儿子筹结婚,眼下儿子的学费生活费还要供的,一年多少钱,你也知道。今后呢,鸡蛋也要少吃,咱是土鸡蛋,很多人要买,能卖个好价钱呢。
几个鸡蛋,算计它干什么?管叔眼睛看看管婶,犹豫着从垃圾篓里拣出香烟,飞快地掏出一支点上,烟雾在屋里一下子升腾开来。
管婶说,10只土鸡,它们一天能产10只蛋,一只蛋最少一元钱,那就是10元钱,一个月就是300元,一年就是3600元,能是小数?它们也不娇贵,不像你,又是烟又是酒的,只要把剩饭剩菜给它们,不够再填补些菜叶子玉米粒,它们就给你下蛋,还不认便宜?
管叔说,你出去上个班,比算计鸡屁股强。
管婶的脸登时红了,说,你还真说对了,你戒烟戒酒,我明天就出去找工作,我不是血压低,还能在家呆的住?管叔听她这样说,忙又说,别逞强,能行就去,不能就在家歇,别挣的钱不够吃药的。管婶说,你还有关心我的时候?我试试吧,能行就坚持。
许是菜炒的比平时多,米饭剩了不少,管婶就端出去,开了鸡舍的电灯,把饭都倒给了鸡们。
第二天早上,管婶才发现鸡舍的电灯忘记了关上。管婶心里登时就疼了,一晚上的电费得多少钱啊?鸡们也不需要光亮做事,这不浪费吗?她气呼呼地把灯关掉,从屋里提出半袋玉米粒,哗啦一下,倒多了,差不多是平时的一倍。吃吧吃吧,多下蛋就行。管婶安慰着自己。
四
管婶去了广场,舞没跳完,就让王霞给找好了一份在大型商场当保洁员的工作,从下午1点,干到晚上9点。广场上好姐妹多啊,管婶一说要找班上,就有人给指路子,但最后管婶还是听了王霞的。虽然工资不高,但工作没什么技术要求。管婶问,我什么时候能去?王霞说,明天应该就能去,一会儿再给你落实准。
跳完舞回来,管婶感觉肋下长出了翅膀,走起路来都是轻飘飘的,找到了工作,虽是去受累,心里却像是去赴酒席似的。从灯火阑珊处,一下进了自己幽静的小院,第一件事还是去鸡窝里拣蛋。拉开鸡舍的灯,手伸进鸡窝,吓了一跳,这么多的蛋!多出平时一倍的蛋!是昨天忘了拣?不会啊,昨天千真万确是拣了啊!是管叔跟她开玩笑,给她一个惊喜,把昨天的蛋又放回蛋窝?可管叔从早上走了,到现在这个点儿也没回来,家里也再没别人。虽然墙上有本美女挂历,但她不相信她们会聊斋般地走下来,捣腾鸡蛋陪她玩。她又疑惑地进屋去看昨天的蛋,都好好地躺在纸箱里。
这是真实的吗?母鸡一天能下两个蛋?千真万确,今天每只母鸡都下了两个蛋!多善解人意的鸡啊,知道要买房子了,开始一天下两个蛋了。管婶把蛋拣进屋,回头看还亮着的灯,哦,是不是昨天没关灯造成的?鸡们误以为白天又来了,就又开始筹备产蛋了呢?如果这样,鸡们每天下两次蛋,产量就翻了翻啊。那一天就是20元的收入了啊。
这时,王霞来敲门,说,你明天可以上班了。管婶拉住她的手说,太感谢你了,你还专门跑一趟,打个电话不就行了?王霞说,咱俩,还那么客气。我手机没电了。王霞一回头,看到门旁的鸡舍,说,哟,正喂鸡呢。管婶说,是呢,你说多稀奇,我这鸡们,今天给我下了两个蛋呢。有这种事?王霞说,真是稀奇,你说你这日子还过不好吗,连鸡都在帮你,买彩票肯定能中500万!管婶说,我可没那么好的手气,还是老老实实地养鸡吧。我正说给你拣些鸡蛋提去。管婶找了个小点的塑料袋,给装了20几个。王霞说,家里就你两个人,这么多鸡蛋吃的完?不如我给你卖了吧,我们楼上老王太太和老孙太太都特别迷信土鸡蛋,每次都去市场上论个买,一个鸡蛋1元5呢。是啊,管婶动了心,咱便宜点,卖给她。管婶说完,又后悔了,好在王霞说,不能便宜,你这是货真价实的土鸡,就那个价。
有这么个姐妹多好,工作解决了,鸡蛋也卖出去了。管婶忙又从纸箱里拿出三个蛋,要追加给王霞。王霞拦住,这些就行了,多了提不了。管婶把她送到门口,还是问了句,你家曦月有男朋友了吗?王霞说,哟,还真有了,是她大学的同学,看来咱这亲家八成是做不成了。不过我打心里喜欢你那儿子。管婶也松了口气,说,现在的孩子,哪由咱大人操心啊,他只要生活费,其他的都由他们自己。王霞说,是呢。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咱说多了也没用。等我那闺女哪天失恋了,我给你打电话,让她俩谈。管婶“呸”地一口唾沫,可别盼着那一天,咱还是祝福孩子们找的都是称心如意的终生伴侣。
因为儿子有了女朋友,因为有买房的动力,上了班,管婶虽然胳膊腰腿有些酸痛,头竟然没晕。每天晚上下班回来,第一件事不是洗脸洗手,不是做饭吃饭,是先在暮色里把鸡舍的电灯打开,虽然鸡们感受不到阳光般的温暖,但要让它们感受阳光般的照射。这些天来,管婶已经基本掌握了多产蛋的规律,每晚开灯,保障食物和水,鸡们可以2天下3个蛋。一只10瓦的灯泡,按一晚开9个小时算,一个月也用不到3度电,5毛多钱一度电,开一个月才多少钱啊,而鸡们一个月却多产了150个蛋,这又是多少钱啊?不过管婶也疼母鸡们,喂的饲料更多了,水也保证供应,只是舍不得哪天晚上不开灯,让鸡们睡个囫囵觉。母鸡们也算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买楼房也有责,累就累点吧。每当鸡蛋一箱一箱被王老太太、孙老太太搬走,管婶拿着几张钞票就跟管叔显摆,看,鸡都在给咱买楼出力呢,你更没理由抽烟喝酒了。
管叔离得管婶远远的,不说话只点头。管婶说,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你呀。管叔笑笑,依然不肯靠前。后来管婶才明白,是他偷着抽了烟,怕她闻出烟味。
一个月过去,管婶的保洁工作才做到得心应手,鸡蛋也有了固定的几个买家,她们每次来买蛋,都愿意往鸡舍前站十几分钟,看鸡们吃食,看鸡们喝水,看鸡们啄羽。是的,它们是土鸡。然后,才搬了鸡蛋出门。每次她们来,管婶会毫不客气地大声让她们往远处站,特别是穿着鲜艳的,鸡胆小,一惊乍会两天不产蛋。这天,管婶正在超市拖地,弟弟风风火火地来了电话:“姐,咱爸病了,正往中心医院送!”
五
父亲是脑梗加脑出血,还算抢救及时,重症监护室呆了两天,就转了普通病房。
管婶进了医院,就走不了了。时间一下子慢了下来,一天好长啊,长得难以度过。弟弟在父亲进入普通病房的那天,就又去上班了。管婶理解弟弟,弟弟在什么局,公务员的身份,不比她是闲人,虽然有份临时工,不说在弟弟眼里,就是在她自己的眼里,也还是闲人,有的是不值钱的时间。最初几天,七十多岁的父亲每天昏睡,后来醒了,却咿咿呀呀地要人帮他翻身,捶背,洗脸,撒尿,大便。总之,父亲已经离不了别人的照顾了。管婶心里着急,既惦记着外面的工作,又惦记着家里的母鸡。跟主管打电话,说多请几天假,主管说,你安心伺候老人吧,已经找好了接替你的人,我们这里什么时候缺人你再来。这就被解雇了?临时工就是简单。管婶发了会儿愣,又给管叔打电话,你下了班从单位早点回家,医院你甭来,说不来就不来,你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来了有什么用?听我的,你给我把鸡管好就行了,每天喂足食加足水,对了,每天晚上一定要把鸡窝前的电灯打开,亮一宿。记住了?管叔来过几次医院,也挽起袖子干这干那的,毕竟不是他的亲爹,而人老了身上就有气味,管婶怕管叔擦屎端尿的嫌脏,就说你回去休息,还是我自己照顾吧。一晃五六天过去,管婶一直守在病床前,晚上囫囵睡。这天黄昏时,下了班的弟弟来了。管婶说,我回去换换衣服,一会儿回来。弟弟看看满脸憔悴的她说,要不你回家休息一晚,明早再来吧。
进了家门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洗澡,不是去做饭,而是径直去看鸡舍里的鸡。鸡们都还活着,只是羽毛扎煞着,没了光泽,鸡食盆里空空的,水盆不知是让鸡们踩洒了,还是喝干了,里面也是空空如也。鸡们一见管婶,像见了久违的亲人,立刻都咕咕地叫起来。管婶忙进屋拌了鸡饲料来,倒进去,鸡们立刻抢食起来。管婶又给它们洗了水盆,倒满水放进去,看鸡窝里的蛋,估计有三四十个了,管婶一拣,竟然有七八个破的。
进了屋,一看纸箱里的鸡蛋,根本就没多出多少。你对不起鸡,鸡就对不起你,这几天喂不上食,也没开灯照明,鸡们几乎没下蛋!管婶心疼起来,自己不在家,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啊。管婶顺手把管叔摊在床上的被窝叠好,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房间,
洗了澡,洗完衣服,给弟弟打电话,问爸爸还好吧?弟弟说,睡的可香呢,你在家休息吧,真的不用来了,我在这里就行了。管婶说,好,明天早上我早些去替你。
管婶饭都没吃,就躺在床上睡着了。这几天太累了。不知过了多久,一张冒着酒气的嘴在管婶脸上拱。管婶翻个身说,回来了?管叔也不答话,紧紧地抱住管婶。管婶哼了一声,任由他摆弄。直到管叔中弹般躺倒在床,管婶才醒了盹。管婶问,吃了?
吃了。
还喝了酒?
外面同事知道你不在家没人做饭,就叫住我一起喝了点。
管婶说,你是吃了,这鸡你喂过吗?
喂过,每天喂。
管婶说,你拿什么喂?拿空气喂啊?拿空话假话喂啊?你是吃饱了,这鸡饿得直咕咕,拿什么下蛋啊?
别说了,快睡觉。
管婶反倒一骨碌坐起来,提高了嗓门说,一说过日子,你就发困,这日子怎么能过好啊?
好好,你说。
管婶说,老人病了,我耽误了几天,结果人家超市就把我给辞了,不但不挣钱,等我爸出院时,咱还得拿点住院费,不能让弟弟一人拿。
这个我没意见。拿多少都行。
管婶说,可这下买房子差的钱更多了。但咱一定不能松了买房子的这口气,一定要往这个目标上奔!管婶摸下管叔的头,接着说,要不,你也再打份工?
管叔说,我要上班,怎么打工?
管婶说,你不就是白天的八小时吗?还不一定每天都开车出去,轻轻松松跟玩似的,在单位发坐一整天呆的时候不是常有?我是说你利用晚上的时间,发挥你的专长,开个出租什么的。
管叔说,我不去,让单位的人看见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不偷不抢,光明正大,再说八小时以外,你们单位谁会在街上游荡啊?咱不是为了儿子吗,你不愿意早一天买房子?你不愿意为儿子早一天成家立业多出份力?别说是人,就是咱那十只母鸡都通人性,为了主人家早日买房,都加班加点地下蛋,都2天下3蛋,何况你还是孩子的爸爸?
管叔不吭声了。管婶说,咱不趁着还算年轻多挣点,那买新房要到猴年马月呀!等到了我爸爸那岁数,想挣都难!我让王霞给你问问,看有找夜班司机的出租车不。
管叔一听,说,我今天上午倒是看见路边有贴出租车招夜班司机的小广告,要不,我去试几天?
管婶长吁口气,紧紧抱住他,甜蜜温柔地说,行,只是辛苦你了!
六
管叔白天上班,晚上去开出租车了。
管婶白天依旧去医院照顾父亲,不过抽空就回家照顾一下鸡们。特别是一早和一晚,不管弟弟在不在医院,都要回来一次。晚上到家进门,首先咔哒一下,给鸡们开了电灯,加满鸡食,再拣鸡蛋。有几次回来都没有进卧室,管完鸡们就直接又回到医院,她怎么能放心一个人躺在医院的父亲呢?早上回来呢,回来进门先关上电灯,给鸡重新加水加食后,看看管叔正在呼呼地大睡,也不喊他,睡吧,那样的单位上班晚点也不要紧,即使撒个谎两三天不去,其实也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这个老实人从没这么做过。管婶锁了门,又风风火火地回了医院。
终于熬到父亲出院了,管婶拿了5000元,算是跟弟弟平摊了医药费。同是工薪阶层的弟弟连句客气话都没说,就接了过去。管婶有点儿不高兴,虽然她诚心想拿这个钱,但更愿意弟弟说,姐,不用你拿。要知道娘家大三室一厅的房子可是已经改成了弟弟的名字,这个姐姐也没争也没要。
医院是出了,可父亲的生活起居一会儿也离不开人了。弟弟说,姐,要不把爸接你家,由你照顾,我每月给生活费。
20多天的护理生活,把管婶的脸熬瘦了一圈儿。管婶其实也正为这事儿为难,住院的时间毕竟是短暂的,住院救治的目的是挽救父亲的生命,不愿意父亲死,可如果父亲真的长寿地再躺个十年二十年,每天24小时都需要人照顾,那可怎么办?弟弟是要上班,可你上班挣的工资都揣进你自己的腰包,我们没有班上的,就该替你扛起全部赡养的义务?别说是免费,就是你把你的工资分一半,我也不愿意每天和屎尿打交道。特别是弟媳,这些天就来过医院一次,没呆上十分钟就说要回单位上班,要知道我的土鸡蛋可没少给她吃。弟弟的话,反倒让管婶坚定了主意,就说,还是让爸爸住他自己的房子吧,这么多年他也不习惯住别人家。爸爸的生活费呢,该我拿的,我肯定拿。我会每个星期去看爸爸的。
弟弟好像不认识了姐姐似的,望着她。她挺挺脊梁说,有件事也没跟你说,我早在超市上班了,因为爸爸的病,我耽误了这么多天没去,每天都要跟主管说好话请假。你外甥也有对象了,我和你姐夫要筹钱给他准备房子,你姐夫上一天班回来,晚上还要去开出租车,老人也没留给我们套房子,我们难啊!
管婶回到家,喂完鸡就躺在了床上,骨头架子散了似的。到了傍晚,给王霞打电话问,你今晚去跳舞吗?好,咱不见不散!晚上饭都懒得做懒得吃却坚持着爬起来,去跳广场舞。第二天,她真的就去上班了,又去了一家超市,这次是当理货员,专门整理商品和货架。
尽管管叔哈欠连天,但每晚减去应缴的车份儿后能收入100多元,有时是通宵,有时跑到凌晨2点,收入多出费用,就回来睡觉,凌晨6点再把车交出去。早上起来,管婶望着惺忪欲睡的管叔,心里也疼,说,到了单位,你就坐在办公桌那儿,眯上一觉,知道吗?管叔说,我不眯都不行啊。管叔上班打瞌睡成了家常便饭,领导虽然没说什么,每年国庆节前都会评选年度标兵,管叔每年都是,但今年不是了。管叔很有情绪,到家跟管婶唠叨。管婶说,吵什么吵,奖励的那几个钱,还不抵你跑两天车的。管叔说,是钱的事儿吗?管婶知道他心里别扭,特意去炒了半盘金黄黄的鸡蛋,说,一会儿还要开车,就喝点白开水当酒吧。管叔用嘴抿了一口白水,吧唧下嘴唇,才去夹了筷子鸡蛋,放进嘴里,嚼两下,说,你放油了吗?管婶说,放了,不放油还不糊在锅上啊?只是少了点,油不是好东西,吃多了不是血脂高就是血糖高。管叔摇摇头,说,你递给我芝麻油瓶子,我稍微淋上一点儿。管婶说,早没芝麻油了,不当饭不治饿的,一瓶还要20几块钱。
管婶还是很高兴的,她把10只鸡调养到了极致。除去老父亲住院那几天鸡们偷了几天懒,在管婶及时发现之后,又开始了2天下3个蛋的奇迹。开灯,关灯;喂食,喂水。开灯,关灯;喂食,喂水。鸡们多下蛋,就是多创造了价值,就是给买新房多做了贡献。现在鸡蛋多了,不止卖给王老太孙老太,还卖给李老太侯老太马老太。虽然和养鸡场一样,蛋是吃鸡饲料生出的,但是土鸡生的蛋,就还是土鸡蛋。
管婶重视到鸡们给她创造的价值,就格外注意鸡舍的卫生和安全,隔三差五用药水给鸡舍消毒,怕鸡瘟。有一只黄花的狸猫来院子里转,让管婶堵住,一顿痛打,绝不手软。
这天,管婶正在上班,管叔来了电话,说车在路上跟别人相互刮擦了。管婶吓得一个激灵,问,你不是晚上才开吗?管叔说,我不是还在单位开吗?管婶哦了一声,还真是忘记他的本职工作就是白天开车。管婶说,你没事吧?管叔说,我没事,一迷糊,差点钻前面大货车底下去,只是车要做钣金,做油漆。谁的责任啊?管婶问。我的责任,不过一切由保险公司处理。我刚给保险公司打完电话,就给你打。管婶想,十有八九是他打盹了,忙对着电话说,人没出事就好,以后要小心点儿。管叔说,要不我不开出租了,白天总提不起精神。管婶说,你在说你累是吗?你是比我累,还是比鸡们累?你能赶上我那些天在医院黑天白日的连轴转?你也没达到鸡们2天下3蛋的水平,就不能说累!再坚持坚持吧,买了房咱就放松了!
七
金九银十,不知这句话是对开发商利好,还是对购房者利好。管婶在九月看房,十月等优惠,终于在王霞的帮助下,相中了滨江花园的房子,虽然离市中心远点儿,虽然远的不是一点儿,但价格上是有优势的,国庆期间还有一万抵三万的优惠活动。管婶跟管叔商量了几天,又拿着计算机算了几天,最后决定:买!
终于要去签合同交钱了。管婶想提前把各个银行卡、存折的钱归拢到一起。等到取钱的时候,遇到了麻烦。有一张存了很多年的银行定期存单,是写的儿子名字。这在当年绝对是一笔大钱,大得惊人的一笔大钱,也就是当年基本够一套房子的金额。当年攒的钱没及时买房子,却及时地存在了银行里保值。一家人一起兴高采烈地去存钱,写谁的名字呢,大脑一热,就拿了户口本写儿子的名字。不光他们,当年有这个爱好的怕不止一家两家,钱虽然是两个大人辛辛苦苦挣来的,到存的时候,既不写丈夫的名字,也不写妻子的名字,偏要写孩子的名字。是的,钱是给未来办事儿攒的,儿子是未来的主人公,这一点儿都没错,问题是现在麻烦来了,银行说,没有本人的身份证取不出来。管婶着了急,要交30万的首付,少了这张存单还真办不过去。
无奈之下,管婶只好给儿子打电话,说这几天你能回来一趟吗?儿子说,回不去,你不早说,国庆节都快过完了。
这不临时决定嘛,管婶顿了顿,嗓门提高了20分贝说,家里准备给你买房子,要你的身份证用。
给我买房子?为什么?
管婶心里这个气哟,大学上几年了,还那个德行,无论什么事儿,喜欢问为什么。管婶说,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你马上毕业了,不该给你安排套房子吗?你女朋友要提出来跟你结婚,你们在哪里结啊?钻水泥管子?我和你爸都看好了,不到100平米,叫滨江花园小区,具体位置你不知道的,正在建,周边环境好着呢,比市内强多了,上下班时间不会堵车。
儿子说,你们不用给我安排,我不要。
管婶说,这么大了,还说怎么幼稚的傻话,别感觉自己长的帅,没有房,你女朋友绝对不会跟你结婚,就是她同意,她家人也不同意。
儿子说,妈,毕业后我想接着考研,考不上我就跟女朋友一起去大西北,去投身西部建设。我不要房子,非要买,也是你们自己住。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管婶一下没了主意,也为了难。怎么办,是跟亲戚先借点钱交了首付,还是暂时不买了?幸亏打了这个电话,不然,前脚给儿子买了房,儿子后脚去了西北,那还得卖了房子再给儿子在那里买?管婶思想不狭隘,儿子大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处处都是祖国母亲秀丽的河山,都是施展才华的好地方。
不买就不买吧,人们总说今年的房价跌,可就是不见跌,不过也不见涨了。观察观察也好,真若跌了,也是好事,涨了这么多年,也该跌一回了。
钱取不出来,买房子成了待定。
晚上等管叔回来,再跟他商量吧。
八
管婶回到家,把银行存单夹在她的护照里,一起又严严实实地放好。该去看看老父亲了,今天先提点鸡蛋过去,过几天真的要把老父亲接过来待几天。这么想着,管婶就凑到鸡舍前,还是先照顾鸡们吧,临出门时,是加满了食的,这会儿应该不会少。刚才回家的路上,管婶拐进超市买了一个LED灯,早听说这样的新产品,既节能还明亮,亮如白昼。如果给鸡们换上这样的灯,它们会不会一天下2个蛋了呢?这样又高产不少啊!
管婶满怀希望地凑到鸡舍前,准备更换灯泡,不经意间往鸡舍里面一看,立刻浑身一震:地上躺着两只母鸡,一动不动。
管婶慌忙把死鸡提出来,既不是野猫抓的,也不见其他的伤口。是鸡瘟?也没听过鸡们喉咙里呼噜,也没看到过它们流涎打蔫,没有丝毫疾病的前兆啊,怎么就死了两只呢?管婶连忙又开始了清扫,用药水消毒,万分仔细地把每个角落都喷了药水。把鸡们饮水的桶拿出来,仔仔细细地刷干净,鸡食盆也拿出来,把里面的鸡食毫不吝啬地倒掉,用开水把盆子烫了,洗干净,又装满了新的饲料放进去。这一切收拾妥当,管婶才提了几十个鸡蛋去弟弟家,但她已没有了要把父亲接来的心情。临走时,看是下午5点了,心想着不知自己几点才能回来,就提前打开了新换上的LED灯,的确是亮,不同于白炽灯的亮。尽管黑夜还没到来,她就迫不及待地让鸡们享受了高科技的新产品。
管婶夜晚回来时,还是先看了鸡,好好的。管婶心里才安稳了。进了屋,屋里空荡荡的,管叔早去跑车了。没见到人,想给他打电话,又怕影响他驾驶。明天再说买房的事吧。
早上,管叔来了电话,说昨晚跑了个长途,有点晚,就不回来了,直接去单位。管婶说,好。沉吟一下,正想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电话里传来“嘀,嘀,嘀”的声音。
管婶看看表,天也不早了,7点多了。她想着高科技LED灯对鸡们的效果,会不会真的一天下两个蛋呢?就连忙下了床,推开屋门,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鸡舍前。
让她惊异的事情再次发生,不是鸡蛋多了,是站着的鸡少了。地上,又有三只鸡躺下了。
怎么回事呢?管婶很难过,真的很难过。自己养了多年的鸡,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难道是什么病毒?是变异的禽流感?还是什么埃博拉病毒?可恶的病毒,已经放倒了五只鸡了!
管婶把死鸡捡出来,提在手上,很轻,好像除了一团羽毛,就没什么了。管婶破天荒地没有去看鸡窝里的蛋,转身关掉电灯的瞬间,一下子,她好像找到了鸡的死因。
管婶心里一下难过起来,仿佛受了死鸡的传染,她脸色蜡黄。默默地给剩下的几只鸡添了饲料,加完水,她望着地上的鸡,好像在那里躺着的是她自己。她呆立着,呆呆地任时光流淌。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看看表,已经过了上班的时间。她给主管打电话,请假,说自己病了,休息一天。
管婶想在院里挖个坑,把鸡们像捐躯的烈士那样庄严地掩埋。可惜没有铁锹,再说院子里也都铺了水泥砖。
她就呆呆地望着它们,等她觉得肚子饿时,已经到了下午。她去看了鸡舍的鸡们,剩下的依然好好的。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又看看院子里的几只死鸡,扔掉吧。她捡起它们,走出院门,刚迈出一条腿,就收回来。每一只都掂了掂,从中挑出两只稍微重些的,留下来。
管婶烧开了水,把两只鸡摁在盆里,浇上开水,快速地褪去它们的羽毛,露出了它们泛着鸡皮疙瘩瘦骨嶙峋的胴体。
管婶先炒好了花生米,红烧鸡块也下了锅,锅铲翻炒着这些为她买房事业做出贡献的鸡们的身体时,管婶的一滴眼泪还掉进了锅里。管叔回来了,问,饭还没好?管婶说,快了,再有半小时就行了。那我不吃了,我得走了。管叔喝口水,就想出去。管婶拦住他,今天不许去了。管叔说,别闹了。真的不许去了。咱不得攒钱买房吗?说着就扒管婶的手臂。管婶更坚决地拦住:今后再也不许去了,咱不赶活了,房子能买就买,不能买就不买!管叔说,发的哪门子神经?买房也是你,不买了也是你。管婶说,就这样,听我的,你给那谁打电话,让他另找夜班的人吧,咱再也不开了!你,打完电话就洗手准备吃饭!管婶蛮横地把管叔推进卧室,怕他跑了似的,还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
锅里的红烧鸡块散发出香味了,管婶用筷子扎了扎,才把切好的土豆块放进了锅,又去儿子的屋里拿出一瓶藏得很隐秘的酒。这瓶酒管叔觊觎已久,虽然是他好朋友送的,拿回家就让管婶给藏个严实。管婶说,等来了客人再一起喝,省得花钱再去买。可家里总不来客人,这瓶酒就总没拿出来。
房子总会有的,只是早晚。这么想,管婶的脸上就有了一丝红润。
管婶进了屋,头都没回地把门一关,门没关紧,又弹出条缝隙。管婶自己端起酒杯,微抿了一口,皱着眉放下。红烧鸡块上虽然没多少肉,飘荡出的味道还是充满了诱惑。管婶没有动筷子,她吃不下,她也没打算吃,那是她的功臣们。她轻手轻脚地进到卧室,抻过一个枕头,拉过一床被子,猫咪似地挨着管叔躺下,被子搭在两个人的身上,幸福地听着他香甜的鼾声,功夫不大,她也吸喽呼喽地进入了梦乡。
夜晚,是那么静谧。没了灯光的小院,是那么静谧。
睡一个好觉吧,睡在旧房子里的管叔管婶,你们会小睡一下就起来吃红烧鸡块吗,吃饱喝足再进行甜蜜的温存,还是会浓浓地睡上三天三夜呢?这时,管婶的手机来了电话,铃声设置在静音上,是去父亲那里怕突然的手机铃声会刺激父亲而设定的。手机吱嗡吱嗡地振动,屏幕一闪一闪地亮,显示是王霞的号码。王霞,会有什么事情呢,是谈买房的事情,还是儿女们的事?是在广场上没有见到她跳舞的身影才催她快去,还是要和她相约近期去国外旅行?电话一遍一遍地振动,而她们的睡梦依然香甜。
外屋虚掩的门吱呀一下,一只脏兮兮的黄花猫探头探脑地进来,先是贪婪地望向红烧鸡块,后又怯怯地朝里屋张望,随后,纵身一跃,勇敢地跳上了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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