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资仙

　　咪咪出走的第七天，终于绝望了。

　　她带着在那个城市的全部财产3800元，1300元坐飞机出逃到这个城市，疯玩了六天，没能实现计划中的艳遇，只有几次穷遇和丑遇，出逃时的委屈与决心也被搞软了，很强又很帅的男人真的太少了，自己对爱情是不是要求太过完美了？一念闪过，她马上扬头甩发，认输是不可能的，玩就玩到底。

　　第七天的最后一玩是玩龙门，世界一级名胜，120元的门票，进去再出来就狂笑摇头，不就几个石头人儿？真TM太好玩了！

　　正笑，她提在手中的甩啊甩的包被人一把抢去，是飞抢，两个人，摩托根本没停，一溜烟远去。她只跑了一步喊了一声，就停下了，看看四周，看见这一幕的人不少，惊动的很少，还有收了眼睛就微笑的。

　　她闭目想了想，手机、钱和所有证件全没了，眼下有几个选择，1，报案，2，借人手机向林哥求救，3，享受绝望继续体验下去，至少坚持到饿死之前，直到来一个英雄救美！ 她选择了第三！一种壮烈意味的痛快让她猛甩了几下不长的彩发，然后旋转起来，旋转，再旋转，突然停下，睁眼看看，是面朝东。

　　于是，她就朝东走去。

　　可是，西边是一片山，那些山是不用买门票的，但无穷无尽。她边走边自嘲嘻笑，出逃时选择城市也是这样的，不是旋转而是闭着眼睛摸地图，就摸了个洛阳！看来出逃本身有问题，爱情之神在惩罚她。但，还是要坚持下去，但愿这山上有人而没有虎狼，或者能在遇到虎狼之前先遇到人。

　　还好，山还没上多高，她发现有人跟着她，越跟越近。

　　她突然转过身，那人停下，不好意思地笑，是个男人，至少三十几，很不帅，肯定不穷，绝非理想艳遇，也绝非强盗。她打量一眼就心中有数了，眯眼走近，问：“大叔，打劫？”男人色胆很深，不笑，不慌，很认真地说：“不对，最多劫色！”“你找死！”“谁让你喊我大叔！”“爷爷！”“看来你真是活该！我只救妹妹不救孙子！”

　　男人有点孩子气，真来气，转身走。

　　她叫：“站住！”

　　男人站住，回身，沉脸。

　　“你一直跟着我？”

　　“跟你的男人不是我一个，你太丑，太傻气，又一个人，外地的——是狼都想咬一口！”

　　她觉出点意思，怎样进展很难决定，伸手：“请给我个硬币！快！”

　　他愣了一阵，掏出几张百元大票，说：“也算你求我了，拿着吧，别想不开……其实你应该报案的……” “硬币！”

　　她吼，他又愣了一下，装起钱，找出一枚硬币给她。

　　她抛起硬币，两手拍住，张开手看了看，说：“完了完了！”他问什么完了？她说：“走吧，我跟你走！” 到山下，到停车场，走近一辆车时，咪咪心有惊喜：车，是够级别的！

　　上车，上路，朝市区开着时，男人问：“先报案？”

　　她说：“不报。”

　　“那，你家在哪？还是有宾馆？朋友？”“没有。”

　　“哦，饿不饿？”“饿！”

　　男人不再问，车飞了起来。

　　五星级大饭店，豪华雅间，上千元的美酒佳肴，乐声叮冬中，咪咪吃得心安理得并狼吞虎咽，对他别有用心的劝酒也毫不气。他没吃几下，只喝酒，只仔细打量她，表情复杂起来。他肯定有所盘算，她的表现肯定让他心里七上八下，她的顽皮美艳和一系列怪诞组合一起，让他难分祸福。

　　他问她来洛阳做什么？问她丢了什么东西？问她丢了东西时旋转身子是什么意思？问她上山是不是寻短见？问她打算怎么办？……他问一下，她就冲他笑一下，只管吃。她终于酒足饭饱停下了，娇美的脸蛋红的让他心疼了，他认真说：“你必须回答！”她嗔叫：“大叔，我说了你信吗？你懂吗？”

　　“说说看！”

　　“好，你听着。我从没来过洛阳，出发前摸地图决定去向，摸住了洛阳。我现在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了。我旋转身子是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就找旋转停下面对的方向。我没任何打算，遇狼是狼，遇狗是狗，遇鬼我也跟上走……大叔，懂吗？”

　　“我猜，妹妹一定有大遭遇大难处，说出来，哥一定……”

　　“别哥，哥是传说！”

　　“那你……”

　　“别那，那是神话！”

　　“你……让我说完，看在这顿饭的份上，别叫我大叔，我姓牛，你叫我牛哥，要不就随别人的称呼，牛总，牛家公司牛总裁，目前已隐居在家，下一个事业是爱情——爱情，懂吗？”

　　咪咪大笑起来，这个牛总够牛，满天牛在飞！ 牛总心里对这个美女又疼又怕，但不能倒架，很牛地大声说：“服了，就跟我走！”

　　她笑：“行啊！”

　　进别墅已是深夜。

　　她有了些羞样，如此豪华的别墅她还是头一回见识，陌生，迷人，诱惑强烈，特别是他的卧室，那床辉煌绵软得像能把人从几尺外吸进去，穹灯壁灯如梦如幻百彩迷离，还有女人用的东西，香水，润滑剂，内衣……

　　醉意都已很深。

　　似乎是很疲惫地一起坐在床边，他拉起她的手，她看他一眼，没有抽手，低下头去，使劲晃头。他尝试性慢慢揽她肩，慢慢搂贴在身上，那样停了一会儿，他觉出她浑身在颤抖。他捧起她的脸，让自己的脸一点点靠近，慢慢亲住了他的唇……他变得疯急难耐，她有了身体的冲动，搂紧了他一下，偎挤了几下，但她的牙齿却坚持不肯松开，他的舌拼命地挤撞，倒在床上，忽觉满脸的潮湿冰凉，眼开眼来，他看见吓人的眼泪，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眼泪，无声的，大颗大颗的，一串串并排齐下的，从紧闭的眼帘缝隙潮涌而下无休无止的，能听见灵魂呜咽和心肠寸断的……

　　他放开了她，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这哭不是为他！她不是坏女孩，她在挣扎着想把一件最珍贵的东西撕碎！

　　她睁开眼睛，娇笑：“怎么啦？大叔？”

　　他被完全惊醒，她竟然还能娇笑！泪海中的娇笑是什么风景？他曾那么遗憾乃至愤怒这些现代妹妹的肤浅与无情，他一直认为只有足够的财气和胆气才能在美女中找到爱情，但这一刻他忽然发现，是误解，甚至是代沟，至少在她这里是。他心里生出一种从没有过的柔软，从没有过。

　　他决定做一回传说中的纯情男人，站起说：“乖，不哭，听话……跟我走！”

　　她眨巴泪眼跟他走。

　　到了另外一个房间，也是所用俱全。

　　他扶她上床，说：“好好睡觉，明天见！”

　　咪咪是在一个好惨烈的梦中醒来的，天还没亮。 睡前的一切都能想起，忽觉出一种家的温暖，一种感动，他，真好！ 梦中景更清晰。梦中，在一方舞台上，他在舞蹈，他的许多粉丝妹妹轮番伴舞，那是一种情色张狂的舞蹈，许多床上的动作，他和他的妹妹们表演得淋漓尽致，一个一个倒在他的怀中，还人许多妹妹在列队等待……他，她从16岁便迷恋狂爱的白马王子，但她一直难以独享，当他成为一城之星后，她用疯狂乃至荒诞的心计甚至阴谋让他欲弃不能，她恨他恨到骨子里的同时爱他也爱进了骨子里，她用她生命的全部能量去感化去泣求去纠缠，她要用一生的撕扯来维持已经变质的爱，她宁愿做长期的观众也不愿舍弃希望……她一个人站在观众席，为他鼓掌，为他喝彩，为他微笑……当许多妹妹同时拥入他怀中时，她尝试走近，她向笑着喊：“林哥！我爱你！……”妹妹们一哄而散，她的林哥愤怒地虎视她，她再走近，微笑着，撕开自己的衣服，用一把刀划开自己的胸膛，将心摘出来，微笑说：“林哥！我爱你！……”林哥哭求：“你放过我吧……”她再摘出自己的肝，微笑说：“林哥！我爱你！……”林哥一下子消失了……

　　她终于哭出声来，再也掩藏不住了，干脆放开，哭了个惊天动地！

　　牛总走进来，揽起她，搂着她，看着她继续哭，陪她哭，好久。

　　她忽然停下，娇问：“老总，你哭什么？”

　　他说：“你这样的女孩，我不该骗你……”

　　她笑说：“还没骗呀！”

　　他说，已经骗了，他也曾像她这样哭过几次，他知道是为啥。昨天，他在龙门看见她时，她的娇美让他神魂颠倒，他也看出她是来自南方而且原由可疑，是那种可以让许多男人生出不同念头的女孩，他也生出一种念头，才跟踪她。当他看见她被抢劫之后竟不慌不忙，在那里旋转，尔后上山，他觉得他的念头有希望实现，他要去救美，然后求她救他……他可以答应她任何条件，只要她愿意做他一次女朋友，当然是假的，但必须在所有人面前表演得十分真切，特别是在他最爱也最恨的一个女朋友面前……

　　她叫：“女朋友？你有多少女朋友？”

　　他苦笑：“在她离开我之前，我就她一个啊！她叫白灵，8年啊，我帮了她8年，就那样跑了啊！她之后，我不是好男人，但我是坏给她看……现在，我累了，也绝望了，只想真正争回一口气，找个比她还美的女孩，爱一次给她看……”

　　她说：“真心，不相爱一生怎么让人相信是真？我怎么答应？嫁给你？”

　　他说：“不，我知道这不可能，我只要三个月，我也绝对不会伤害你！”

　　她想了想，笑说：“好吧，试试看吧！”

　　表演正式开始。

　　他带她全市游玩，去见所有需要见的亲友，参加所有可以参加的聚会，并带她去看望家人。她有办法让自己表演的滴水不漏，她从心里把他当做林哥，把她十多年林哥所做的一切尽力都做出来就是了。 她发现，表演并不难，因为，他虽然丑了些，老了些，但并不坏，而且与她是同样的遭遇和伤痛，对他做那些亲密动作时，一点也不勉强，有时会觉得比对林哥还真切。

　　朝夕相伴，在共处的细节中，她发现，他也不像是表演，是全身心的，无微不至的，给她买她最喜欢的所有东西，给她精心做好吃的，所有细节中透露的都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没有半点假意。

　　家里客人也多了起来，她的所做让他也吃惊，她的手脚劳作出乎他的意料，她什么都会干，做饭洗衣接人待客，已经不是女朋友，而是令所有人惊奇叹服的贤妻良母！在客人面前，她笑微微泪水水地说他的好处傻处精处呆处时，会情不自禁地偎紧他再羞羞地勾头抹泪，让客人全都笑呵呵地泪流满面，说他是一万年修来的福份，说他总裁风光时没人嫁他，现在无业了倒来了个佛心天仙！

　　那天，白灵终于来了，一个很妖媚的女孩。 白灵刚进门时脸上是一种疑惑的怪笑，咪咪从一声“姐姐”开始，只管表演她的。牛总对白灵就像对客人一样，客气，也带些得意。从上午直到晚上，白灵脸上的风景一直在变，最后竟有了悲伤之色。晚饭时同桌围坐，牛总夹菜给白灵，白灵有泪滴落在桌面上，噘嘴说：“你，从前给我夹过菜吗？”他和咪咪都吃了一惊。白灵放下筷子，哭说：“我是输了，但我恨你！”说着大哭，跑回房间去了。

　　咪咪进房间，搂住白灵，劝她不哭，一家人嘛，都一样的！

　　白灵哭诉起来，说她明白了，他有爱也会爱，但他并没爱过她，她这半天看到的才是爱！那些年，他为她做了不少事，花了很多钱，也说了要娶她，但她总感觉他是用钱买她，总觉得自己只是二奶，后来遇到一个很穷的男孩，那男孩真的很爱她，她挣不脱的，和那男孩在一起的细节就和这半天她看到的细节一样，是真的，是透着心疼和温暖的，这些细节，在床上时她也难从他身上找到，他对她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居高临下，是一种不平等的爱！所以，她才离开了他，他自造车祸没死成，又找她，说只要她嫁给他，她想和小帅哥来往也行，这是爱吗，这只是他的面子心理！她最后说了，这个世界上没一个女孩会真心爱上他！为这句话，他竟把公司也卖了，搞专业恋爱，骗进家的不少，但还是一个也成不了真，直到今天她才有了意外……

　　咪咪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她没机会再劝什么，白灵已是人妻，她自己也难以退身，而且不愿退身了。

　　白灵走时又跑到牛总面前，哭叫了最后一声：“我恨你！”

　　白灵跑出别墅之后，牛总哇地大哭起来！

　　咪咪抱住他，说：“牛总，你好好想想——你明明心里爱她，8年，你为什么没能像对我一样去对她呢？”

　　他说：“我知道了，但，晚了！”

　　三个月的最后一天晚上。

　　咪咪在自己的房间下了一个决心。在去他的卧室前，他再次打开手机QQ ，看见了她一直在等的留言，林哥。林哥说：“你的出走让我对你有了第一次敬佩，也有疼痛。你一直以为我是成名了才花心了，你一直不去想，我们恋爱十多年，你除了把自己化成温柔之水全给我之外，可曾走出过原地一步？你以为真心实意地爱着对方就是一切，这样的爱太简单了也太自私了，我的生命在拼搏的舞台，而你一直是台下的观众，这种爱让我很痛苦很寂寞！我逼你出走，是我所能付出的最大真诚，你只有离开我，离开十多年的心理误区，你才会明白，爱是同一高度的伴飞！”

　　她流泪了，也释然地笑了。她给林哥回了一句：“谢谢，我飞起来了，只遗憾没能在同一高度飞回去。”

　　对牛总的决心可以坚定了，她要和牛总一起重新创业，比翼双飞！

　　她走出房间，走到他门前，站住。她听见他在哭泣，听出他在写着什么。她知道他想干什么，直到他的哭泣停止，她敲开了他的门。

　　进门后，她直接去他的衣架前，从他的衣袋里拿出他刚写完的那封遗书。他过来争抢，她推开他，撕碎了那张纸。她说：“老公，我知道你写的是什么，你要把别墅留给我，你明天会出车祸，然后让人们发现这封遗书，于是，你获得真爱的面子保住了，我也自由了，你算兑现诺言了——对吗？”

　　他惊奇，流泪。

　　她走过去，一边帮他脱衣一边说：“老公，你别把对白灵的错再对我错，爱情，是用任何东西都代替不了的，爱情只能用爱情来争取。我们都学会爱了，你就没权力走了……好了，上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