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赴约阿尔山
吉林白城 王刚刚
一
不停地在呼伦贝尔与阿尔山之间挣扎,若非要做一个抉择,心里还是感到有些难为。呼伦贝尔,无论是写实派还是浪漫派都梦寐以求的心灵圣地,我曾在梦里一遍又一遍的幻造过它神秘古老的模样。我想亲眼一睹那草原的辽阔,看看那雪白的羊群和一望无际的绿色,走进蒙古包,尝尝美味的马奶酒……我想像奔腾的马群一样驰骋草原,想像翱翔的雄鹰一样盘旋长空,想像无拘的白云一样自由飘荡。躺在呼伦贝尔大草原圣洁的怀抱里,仰望深蓝的苍穹,追随轻盈的云彩,沐浴夏风的清凉,看如画的夕阳缓缓沉入地平线,那晚霞一定美得醉人!再静静地回忆那些遥远而美好的往事,关于记忆深处中的村庄,关于童年……
阿尔山却是我一个不经意的承诺。那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召唤着我,令我日日夜夜魂牵梦绕。我曾在《寻觅》中去过一次,并无意将它作为我游荡心灵的一个驿站,在它身旁有过小憩。就像在漫漫红尘中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偶遇,我当是一个过客,可自打那以后,它便成了我念念不忘的梦。总无法割舍,割舍不下它的山丘、它的小溪、它的杨树、它的小桥……更割舍不了在阿尔山上留下过足迹的那位女子。一切似乎源于定数,阿尔山是我灵魂的皈依,我注定要兑现我的誓言。在那里,一个梦一样的女子,等着我去与她相拥、亲吻,与她十指紧扣共赏青山绿水、草原马群、夕阳霞光。她身着上蓝下黑的连衣裙,脸上永远绽放着甜美迷人、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她如梦如幻,亦虚亦实,我与她好像从未谋面,又似约定千年,她在我的小诗《杨柳下的美丽》、《雨夜星辰》、《寻觅》、《以神的名义爱你》中一次又一次的出现。所以阿尔山,我是非去不可的。
面对这场即将开始的旅程,我满怀期待和喜悦,又有些激动、紧张,犹如即将迎来向爱慕已久的姑娘表明心意的机会,那将是多么幸福而又难为情的事!
而这篇文字本该用浪漫主义来落笔还是用写实主义,就暂且随它吧,我只管写开去就是了。
二
傍晚时分,天下起了雨。天空中阴云厚重,不时传来几声轻雷。在这样的夜晚出发,
似乎也表明我足够虔诚。
有些路,孤独的走得清醒,总要比喧闹的走得麻木好得多。所以,我通常更愿意选择一个人上路。
列车咣咣当当向前驰去,开往的地方并不熟识,但我的内心异常平静。面对四周陌生的脸孔,我在不同的面目中寻找形形色色的人生。漆黑的夜幕里,我正与草原、河流、树林、高粱地擦肩而过。
背包里安静的躺着余秋雨先生的《山居笔记》和《文化苦旅》,我想我在旅途中并不会去翻阅。此时,它们只是作为一种精神的依托和陪伴存在,让我不至于感到孤寂。只要有文字,就有了灵魂和生命,心灵便不会是干涸枯燥的,便不会是孤独寂寞的。
列车才刚启程,但我已走遍了各地的历史名城、名胜古迹、大美山水。去了承德的避暑山庄,黑龙江的宁古塔,湘西的岳麓书院,甘肃的敦煌,柳侯祠,白莲洞,江南古镇……与千年的土地、历史、文化做了一番对话。算起来,我现在所处的位置,与黑龙江宁安县那片收留因文字狱而惨遭迫害的流放者的土地——没有塔存在的宁古塔,和清王朝的皇家园林——承德避暑山庄离得最近。那些流放者中多有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知识分子、大诗人、大文学家,有他们的陪伴,自然是我的万幸,孤独又从何而来?就如某一段时间是沈从文先生的《八骏图》里八个风格各异的教授,另一段时间又是路遥先生的《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田晓霞,或者是列夫·托尔斯泰先生的《战争与和平》里的娜塔莎、皮埃尔。
余秋雨先生说,“人生的道路也就是从出生地出发,越走越远,由此展开的人生就是要让自己与种种异己的一切打交道。打交道的结果可能是丧失自己,也可能是在一个更高的层面上把自己找回。”我希望自己能走得远些,走得宽些,一条路用脚去走,一条路用心去走。最后,但愿能做回最纯粹的自己便好。
今晚在火车站的书摊前翻阅《哲思》时,看到一篇叫作《哈佛大学的课程清单》的散文这样写到,“大学的本质,并不是为了让我们变得深奥,而恰恰是恢复人类原本的天真。天真的人,才会无穷无尽地追问关于世界,关于自然,关于社会的道理。”梵·高是天真的,贝多芬是天真的,王国维是,李白是,牛顿也是……天真到痴迷、痴狂、痴呆,但也正是这种天真,成就了他们的旷世天才。心存邪恶和伪善的人是永远也无法成就光辉的事业的。
余秋雨先生还说,“任何一个真实的文明人都会自觉不自觉地在心理上过着多种年龄相重叠的生活,没有这种重叠,生命就会失去弹性,很容易风干和脆折。”我不敢枉称自己是“文明人”,更不敢自诩是“真实的人”,但我对先生所言是有所体会的。这种重叠不是善变,不是虚伪,也不是精神分裂,而是另一个高度上的真。真得毫不掩饰,真得毫无保留。这一刻可以沉重严肃的探讨文化、探讨人性,下一秒也可以像稚童一般到处奔跑、嬉闹欢笑。
人们正悄悄地进入梦乡,我突然想起一句记得不完整的诗,约摸是“如果,每一场旅行都是一场梦,我想,我想今夜去梦里找你。”
天明时,阿尔山的朝霞一定美得让人流泪。
三
凌晨三点半,天已破晓。天边紫色的云霞像一块巨长的锦缎,整齐光滑,色泽光鲜亮丽。我随即想到诗句“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虽诗中所写与眼前所见并非同一景物,但云霞正如一缕缕紫色的轻烟,汇聚成一帘巨大的瀑布悬挂于天际,紫色的云彩就是奔流而下的巨浪。天上灰白的云层呈棉花状,断断续续的漂浮在空中。云彩渐渐地由灰白变紫、变黄、变蓝、变红,天也就大亮了。
列车刚过五叉沟。铁路两边是连绵不断的山岭,岭自然不高,也不险,就像蒙族人手中的哈达一样和善。山岭与铁路之间由平地相接,平地的一些地段是大片的树林,以高大的雪松和白桦为主。林中杂草密布,藤蔓丛生,洮儿河曲曲折折的在林里迂回流淌,走不了多远它又会出现,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里有很多条河流。连日的降雨,使得河流的流量都很大。这样的景倒是与热带雨林有几分相似。有些地段则是人口稀疏的小村落,低矮的房屋,木栅栏,每家每户屋顶的烟囱,几缕在清晨袅袅升起的炊烟,便是一幅无比惬意的景象。这画面我有幸在白城博物馆的一组乡村摄影中见过。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雨,朝阳即将升起的时候,大地上滕起团团烟雾,远处的山丘在烟雾的萦绕和云霞的映照中,仿佛是一些美丽的幻影,那幻影便是仙境,仙境是神秘的、神圣的,令人向往的。远山近树,丛林草地,整个被翠绿包裹得密密实实。
我感觉自己更像是置身于西南山区某个与世隔绝的村落,始终难以将眼前所见与内蒙古、草原、沙尘等等词汇联系在一起。不错,它还有另一个只要听到就使人浮想联翩、心生向往的名字——大兴安岭的西
南山麓。
四
阿尔山火车站离森林公园足有一百二十多里地,市里没有公交车和班车直达。去森林公园,可以选择自驾、跟随旅游团或几个人拼车。从早上五点半等到九点,我还是没能等来同行去阿尔山森林公园的游人。我自然也不会奢侈到一个人包一辆车去。于是我不得不改变计划,放弃这次难得的与哈拉哈河、天池、杜鹃湖相遇的机会。
虽正值盛夏时节,但阿尔山的清晨凉意袭人,带来的外衣便派上了用场。看来,阿尔山应该是北方的“凉都”。
我独自行走在大兴安岭的西南山麓,一层一层往上攀爬。山岭坡度平缓,但岭上少有行人,杂草遍地、没过膝盖,行走困难。草丛里残留的雨水将鞋袜和裤腿湿透。
岭上绿草遍野,各种山花满地,蝴蝶蜜蜂随处飞舞,停在花蕊、草尖。偶尔从脚下草丛中惊飞起一两只鸟,吓得人心惊胆颤。延绵成片的松林在岭上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每一棵树的躯干都挺得笔直,昂首挺胸。千千万万棵树,像是在忠诚的守护着脚下的土地和土地上的蒙族儿女。天空湛蓝,云彩纯白,从一片片的松林顶上看开去,云彩犹如戴在松林头上的雪白的帽子,景致充满了无尽的诗意。有一种冲动呼之欲出,顿时想要飞到那白云之上,随风去观赏内蒙古大草原的广袤。
不停地向前,只为站上最高的地方,与太阳对话,一览山岭以外的世界。站在山顶,天空、白云、太阳似乎就触手可及,是自然赋予了人神奇的力量。但其实山岭之外还是山岭,林海以外还是林海。站在山顶环顾四周,天地间用“蓝、白、绿”就足以概括,没有一点多余的色泽,也无需更多的装饰,就只是这么单纯,这么纯粹。没有亲临的人,只要闭上眼静静地想象这样一幅画面,瞬间就会有万丈阳光扑满心田,清风徐徐涌入心间,疲倦、浮躁、邪恶、丑陋一扫而走,留下的是一颗圣洁、天真的心灵。这便是我的阿尔山印象。
走入莽莽林海,我是兴奋夹着恐惧。在这神秘的地域,会否藏着豺狼虎豹、野熊巨蟒?这时的我更像是一个冒险家,一步一步的走向林海深处,走入一个未知的、藏有太多不可预测的世界。
乌云开始汇集,看来雨又要下了。
五
我在山脚一家旅店住下,旅店的前面就是阿尔山火车站。旅店的小院里还住着从三亚飞过来泡温泉的几个大学老师,他们相互说着闽南语。旅店的主人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他们与邻居用蒙语交流。我在房间里细细品味他们说话的腔调、语气,有一种自内心涌出的亲切感。就像穿梭在祖国的大江南北,亲密地接触到中华大地悠远灿烂的民族文化。
我的房间里挂着一幅塑质《八骏图》,八匹骏马神态各异,各具风姿,灵气逼人。图的右下角还印有徐悲鸿先生的题名。我想起白天路过几个蒙古包时看到的情景——每个蒙古包内正对门的地方都挂着一张成吉思汗的画像。
整个下午,天就像开玩笑似的断断续续下着细雨,一会儿阳光灿烂,一会儿乌云滚滚,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我在桌前整理着自己凌乱的思绪,写下这些凌乱的文字。这时的我才恍然意识到,这场因爱情而起的旅行,似乎走得有些跑题了。
六
离开是第二天的早晨,阿尔山天气晴好,阳光明媚,沿途的风景呈现得更加清晰。蓝天、白云、丘岭、松桦林、草地、河流、村落、油菜花……这是我对阿尔山最后的记忆。
一位蒙族老伯与我作伴直到乌兰浩特,一路上,我极其认真地听他讲述内蒙古的八盟四市,与他相聊成吉思汗的马上战史、日寇占领东三省时东北人民的奋勇抵抗,还聊到内蒙古的解放和自治区的成立、民族分裂势力的罪恶……时间自然也就过得很快了。
我朝列车的后方而坐,沿途风景紧紧跟随,却无奈渐行渐远,像是在与我依依惜别。我在心里无数遍默默道别,“再见,再见,再见……”阿尔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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