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绿洲
甘肃嘉峪关 胡杨
绿洲是这样一种激动人心的情景:极端的干旱蔓延着,极度的失望中,泉水喷涌而出,于是,人间的荒芜与美丽同时呈现。此刻,走过无垠戈壁和沙漠的人,看见了茂密的白杨树林,就像看见了堆积的玛瑙和珍珠。
更广阔的范围内,庞大的山系中孕育着无限的冰川,山顶上的积雪亦是永恒地地照耀着一座座村庄。当人们低头沉思或者抬头仰望,都无法回避这温柔、潮湿的光芒。一片绿洲,往往是在大尺度的荒漠背景上,呈现小尺度的生物群落。随着充足的流水和不断增多的植物,一块土地,一点点具备了养育人的力量,人在这块土地上生活得久了,便有了与之相适应的气质和精神。即使一个人从一片绿洲出发到别的地方去,他的身上也抹不掉绿洲的气息。
这,基本上就是绿洲。绿洲是沙漠中的沃土,绿洲本身的地理、生态以及依附于它的人情、风俗,都与四周的荒漠形成鲜明的对照,是独具一格的呵护与挑战,充满了生命与死亡的角力。在这里,最原始的方式,也许是最完美的规则。因而,我选择了一个词:扎撒。扎撒是蒙语,意为法令法典。绿洲扎撒,就是绿洲的法令和法典。
在绿洲,自然界的生机勃勃与人们的精神世界一脉相承,它仿佛就是一片放大的绿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好似一块翡翠,有着梦幻中的光芒。这样的地域,一方面是自由的思想节律;另一方面,则是严格的生态制约。绿洲上,毛驴车永远是慢悠悠的,而收割的镰刀则飞快地移动;歌声和舞蹈是张扬的、放旷的,而甜蜜的爱情则是内敛的、羞涩的……如此等等。
在我的生活中,绿洲浸润是无时无刻的。当我渐渐长大,能一口气走出村庄的时候,我看见了围起村庄的长城和长城之外的戈壁。当那无垠的葱郁戛然而止,我才明白,我们的村庄,原来处于多么危险的境地,如果那条河流改道,如果罪恶的荒芜越过长城,村庄就会干瘪如冬天的茄子。但对于我来说,他们是星辰,浑身笼罩着寂寞的光辉,在夜空中相遇;他们是劳动的气味,只是暂时还不能确定他们来自哪个花园。我沉静在这奇妙的人文环境和自然奇迹之中,不能自拔,也从来没想过要自拔。
这些,基本上构成了我的诗歌素材,在我看来,这是一望无垠的处女地,充满着无限的可能和无限的秘密,只有诗歌能够抵达。在欧亚大陆的中心,在古丝绸之路的咽喉要地敦煌,我生活了十六年。之后,我又辗转于青海柴达木盆地、内蒙古西部、新疆、云南边境、甘肃河西走廊的角角落落,最后落脚于万里长城西端起点的嘉峪关下,期间的辛酸自不必说,但诗歌始终是慰藉心灵、点燃青春的烈火。直到现在,绿洲地域中的情景,时常幻化为各种持续不断的力量,激发我、感染我。那时候,我是一个诗歌的勘探者,自由而快乐。
绿洲的外部,大都有储备可观的盐湖,我见识过盐湖中盐的结晶过程:泉水或者雪水拥挤在一起,附近沙石、碱滩上盐的成分自然而然地溶解于水里,水有了苦涩的滋味,只有品尝才能知道,水中的苦涩参杂了万千滋味,不仅仅是咸。可后来,在酷烈的阳光的熬煮下,水不断蒸发,水中的盐,互相寻找,抱为一团,它们终于跳出水的束缚,人们才看清晶莹剔透的盐。但那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盐,人们把它从浅水中捞出,再次暴晒,直至干裂,使它的表面析出白白的粉末,那些粉末是盐里的杂质——盐硝,风吹掉它们后才是可以食用的盐。
我想,诗歌的孕育和产生,大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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