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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后魂断圣地亚哥

时间:2023/11/9 作者: 北方作家 热度: 15202
湖南浏阳 刘运华

  一位名叫章树忠的博士后,在美国加州圣地亚哥的一家医院溘然长逝,终年四十二岁。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美国医学院院士、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UCSF)生物工程和治疗联合系主任、教授,章树忠在UCSF做博士后科学研究期间的老板凯茜.吉雅卡米妮给予这样评价:“他是一个真正伟大的科学家和个人,他在我的实验室做的工作开创了利用细胞转运子进行定向抗癌药物研究的激动人心的新方向。二00六他年在《癌症研究》期刊上发表的文章已经被引用九十多次……”

  美英德一些科学家断言,章树忠极有可能成为中国获得诺贝尔生物医药奖的第一人!

天生我才

章树忠是湖南省浏阳市沙市镇友助村一个普通农民家庭的孩子,排行老二,家里还有姐姐和弟弟。在吃大锅饭的岁月,几乎所有的人家都贫困,像他们这样有三个孩子的家庭,靠父亲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颗汗珠摔八瓣,要想上学,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章树忠从小就很懂事,体谅父母的艰辛,做力所能及的事。读小学的时候,学校布置的家庭作业,他总是在课余时间完成,回到家里,书包一放,便放牛去了,晚上不要费灯油。一九八六年,章树忠初中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省属重点中学浏阳一中。由于学校距家里较远,必需寄宿。寒暑假,他的主要时间都放在劳作上了。犁田打耙,种谷撒秧,属技术活,他都会。上山砍柴,镇上挑肥,属力气活,他干得欢。双抢时节,他总是天不亮就牵着一条牛,扛上一张木梨,干活去了。一个暑假结束,回到学校,浑身被太阳晒黑了就像非洲人。

  读高中期间,与后来成为了他妻子的陈英是同班同学,陈英也是一名农家子弟,家境贫寒,共同的经历再加上共同的专业爱好,使他们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对这种早恋,老师时有耳闻,不点名地批评过。但是,见他们相互鼓励,不但没有影响学业,反而在班上的成绩一直拔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九八八年高考,章树忠和陈英均以高分双双金榜题名,章树忠被中国科技大学录取,陈英则得到了浙江大学的录取通知。而且,他们报的都是同一个专业:微生物。读大学期间,鸿雁传书,在学业上相互鼓励,也诉说相思之苦,畅谈对未来的憧憬,两颗年轻的心亲密无间,确定了恋爱关系。

  一九九一年十月,章树忠来到了北京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实习。实习期间,他的聪明才智深得所领导的器重,毕业分配可以考虑接收。正在此时,他一位在长沙市委宣传部工作的堂叔来北京出差,对他说:“你还是回去吧,离家里近,和亲属之间见面方便得多。”

  章树忠觉得有理,便答应了。

  可是,当章树忠将关系带到长沙时,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那位堂叔便再也没有提到过他分配的事了,甚至连人也见不到了。那个时候,大学毕业生要找到一个理想的单位,已经很不容易了。休说找到接收单位,连在长沙落户都难,最后,章树忠不得不将自己的档案寄存在市人才交流中心。而这时候,再想到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已经错过了时机。随后,他又来到湖南省微生物研究所,想碰碰运气,谁知话还没有说得几句,就被挡回来了。后来,通过熟人的引荐,才得以到该所的一家。和省农业厅有关系的生产食用菌公司。这时候,章树忠的工作基本上就是生产销售食用菌,要他这样的大学生,提一包食用菌,到一些单位推销。其实还不如农贸市场的菜贩子,他经常像苍蝇一样被逐出门外。该公司一位姓易的经理和章树忠商量说:“你们浏阳现在生产的皮件服装在全国都很有影响,李鹏总理的夫人朱琳都穿呢,我看这样吧,食用菌不搞了,我们三位管理层的人员每人由农业厅给六万元做启动资金,到浏阳办服装厂。怎么样?”

  章树忠知道对他来说,搞服装和食用菌一样,非其所长,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有其它好路子么,只有点头表示同意。

  一九九三年四月,章树忠与易某等三人共投资十八万元,购买了四台电动缝纫机,雇用本地十六位有缝纫技术的工人,在家乡浏阳市赤马集镇上开办了华达皮件服装厂,生产皮夹克、飞行服等。章树忠安排父亲在厂里做仓库管理员,母亲在食堂做饭。华达厂生产的服装无论款式、质量都不错,怎奈形势不好,那一年许多皮装厂盲目上马,无序竞争,造成皮件服装市场泛滥,生意难做,眼看快要到年底了,该厂的成品还有一半以上积压,卖不出去。材料供货商要收货款,一次、两次,三次要不到,生气了;缝纫工人虽然是本地熟人,可人家辛苦到年底了,还不开工资,怎么说得过去呢?章树忠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怎么办,当务之急是将服装尽快销售出去,回笼资金。易某也是日坐愁城,干着急。章树忠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决定到中国科技大学,找昔日老师、同学,借助他们的力量销售。隆冬时节,寒气袭人,章树忠将三百多件价值两万六千余元的飞行服、皮夹克运到安徽合肥。昔日的师长学友很卖力地为他推销。可是,知识分子做这样的事实在是非其所长。好不容易卖掉了一百余件,剩下的还有大半。时间一天天过去,年关越来越近了,章树忠的头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万般无奈,只好在母校中国科大的校门口摆设了个摊点,守候在旁边。天冷,路人行色匆匆,章树忠冲过往的人大声吆喝。一天下来,鼻子冻僵了,嗓子喊哑了,衣服未能卖出几件,却招来了工商的巡查。要他出示相关证件,章树忠赶紧递上,很快被掷还,声色俱厉:“这里是安徽!”顿了顿,声音高八度:“快办手续,否则没收!”

  工商人员说的都是短句,每蹦出一个字就像一颗子弹。工商抬脚刚走,城管的又来了,一上来就用脚踢他的摊子。章树忠解释原因,还低声下气地作了自我介绍,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斥责声打断了:“你既然是大学生,就更应该懂法,用不着我来教你吧?!

妇唱夫随

一九九四年春节后,章树忠意识到经营服装对他来说不合适,而且,丢弃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决定不干了。正好这时候,北京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来信,称接受了一个美国项目,需要物色三位专门人才,章树忠是其首选。章树忠得悉,大喜过望,自己所学的知识终于又派上用场了!可是,易某舍不得他离开,对章树忠的聪明才智,特别能吃苦的精神,极为欣赏。他分析说明年的皮件服装行情看好,一定能大挣一笔。章树忠去意坚决:那怕能挣一座金山也不干了。

  章树忠的决定得到了妻子陈英的支持,丈夫卖食用菌,办皮装厂,都不过是权宜之计。陈英在浙江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长沙,像她这样的农家子弟,要想找到一份专业对口理想的工作,殊非易事,她得到的一张往长沙肉联厂工作的介绍信。工作条件恶劣,专业知识派不上用场,待遇也不高。更令她烦恼的是,学到的专业知识荒废,派不上半点用场。

  章树忠来到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不过,还是属于临时工的性质,因为,当时所里有规定,非博士以上学历者不能正式调入。领导爱才,却也受制度约束。建议章树忠报考本单位的博士研究生,三年后毕业,就有了成为该所正式职工的资格。章树忠想起了在长沙肉联厂的妻子,在那样的一个岗位上,实在是委屈啊。以其扎实的学问功底,考中科院的博士生,不会有问题的,现在终于有了脱离那个环境的机会。于是,他叫妻子快来北京。陈英当然高兴啊,但是,夫妻俩同时读研的话,也不现实,因为没有经济来源啊。章树忠建议,妻子先考,陈英同意了。陈英很争气,以绝对的高分考取了中科院的博士生。陈英读研期间,按国家的相关规定,每月只能领取五十五元八角的补助。章树忠每月的工资也只有一百五十四元四角,夫妻俩在北京那样繁华的大都市,靠这一点微薄的收入生活、学习,经济上的拮据,可想而知。为了节约开支,量入为出,他们穿的衣服几乎都来自农贸市场,买菜总是下午菜贩子快要收摊了的处理品。做学问需要大量的书籍,陈英一有时间就泡图书馆,因为她买不起书。

  章树忠夫妇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在精神上却很充实,因为怀抱理想,有自己的追求。章树忠感到内疚的是,父母供他上学的艰辛。大学录取通知送来时,老人激动模样,可是现在大学毕业都几年了,却无以回报。陈英家里的情况和他差不多,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湘赣偏远山区一个多子女的农民家庭,靠种田的微薄收入供养一名大学生,谈何容易。

  一九九六年春节期间,那位久违的省农业厅食用菌公司的经理易某突然来北京找到章树忠,喜滋滋地告诉章树忠,去年皮服生意好做,他挣了不少。此次专程来京,就是希望章树忠重新加盟。章树忠笑道:“我一介书生,不是经商的料。”

  易某说他喜欢章树忠这样的合伙人。章树忠推辞一番,而后婉转地说要与妻子陈英商量。钱确实是他们当前最需要的,可是要他放弃自己热爱的专业,那是一种痛苦,他做不到。第二天易某又来了,章树忠明确地谢绝了。

  一九九七年七月,陈英顺利地拿到了博士学位,章树忠接着考研成功。此后,这对夫妻在家里转换了角色,妻子工作养家,丈夫攻读博士学位。家里的经济状况一如从前。他们在北京整整待了六年,对父母唯一的孝敬就是将二老接到北京,游了长城、故宫、天安门。其实花钱不多,父母已经很满足,经常拿出在北京时拍的一些照片给乡亲看。

  一九九八年七月,陈英基于对尖端生物制药领域的了解,决定考托福,读博士后。她被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生物制药研究所录取,陈英却显得有些犹豫,不愿将丈夫落下。章树忠比妻子还感到高兴,极力支持,说道:“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我,要想在专业上有所作为,出国深造是最好的途径,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妇唱夫随!”同年九月,陈英来到了圣地亚哥,进入了梦寐以求的科学殿堂,在药理这个领域施展自己的才华。

  两年后,章树忠要求考托福,他的报名要求被拒绝,因为按规定,他的博士还没有读完,没有参加考试的资格。又是规定!章树忠生气了,和领导据理力争,最后不得不中途辍学才得以实现飞往美国来到妻子身边的愿望。去美国之前,章树忠专程回家征求父母的意见,母亲一听,眼泪就出来了。这之前,儿媳去的时候,老人就有几分不舍,现在儿子又要走,心里难受,有道是儿行千里母担忧。知子莫若父,章宗保虽然是一个农民,但对儿子的情况十分了解,他支持儿子出国,批评老伴不明事理。

一颗中国心

章树忠来到圣地亚哥后,很快便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博士后,夫妻俩在一起,都是攻读药理专业。这里的科研条件,是国内不可同日而语的,章树忠第一次走进一百一十平米的实验室,面对价值一百余万美元的精密仪器,显微镜、生化分析仪,竟然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窗明几净的数据室,英、法、德、意各个种版本的书籍档,应有尽有。他就像第一回进城市的乡下孩子,这儿看看,那里瞧瞧。

  在圣地亚哥,章树忠不但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物质生活也了有足够的保证。他们夫妇在读博士后期间,政府给他们的待遇是每人一年一万两千美金,在美国来说,不能说很有钱,但一个家庭的开支足够了,何况来自中国平民阶层的知识分子呢。有了一定的物质条件,二00二年四月,这对结婚数年一直不敢要孩子的博士后夫妇相恋多年终于有爱情的结晶,他们的女儿出生了。于是,在科学家繁忙紧张的工作之余,家里有了孩子的欢笑,刻板的生活频添了乐趣。二00四年,章树忠决定改变自己的研究方向,从药理转而从事药物研究。他认为药物能更直接产生社会效益。现在由于社会环境的恶化,癌症患者越来越多,而至今还没有根治的诊疗。他下定决心,一辈子干这个吧。章树忠回想起在国内的情况,相比之下,格外地珍惜眼前这来之不易的条件。他整天守候在实验室,或者书斋里,衣带渐宽终不悔。功夫不负有心人,章树忠的研究成果,一篇又一篇论文,频频在一些权威刊物上发表,在治疗癌症这个领域,产生了极大的反响。二00三年三月,美国著名的麻省理工学院将章树忠的科研成果应用到临床药物的研制。章树忠的研究方向是治疗肝癌的药物。这一年,他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其成果之一,用于临床,可以使晚期肝癌患者延长九个月的生命。许多权威惊呼,癌症的克星很快就要出现了,他将是来自中国大陆的青年学者章树忠博士。麻省理工学院院长查尔斯·维斯特博士非常重视,亲自接见章树忠,给予勉励,并且劝说道:“你为什么在中国那么多年一直很不顺,来到我们美国后在不长的时间便取得骄人的成果?当然,首先要承认你的聪明与努力,但与我们美国提供的条件密不可分,我们美国……”

  章树忠打断院长的话,不卑不亢地说道:“尊敬的院长先生,您说的对,我的成绩是在你们美国产生的。但是,我想提醒您的是,我是中国人啊……”

  查尔斯·维斯特院长继续说:“你加入了美国籍,不就和我们一样,是我们美国人了吗?”

  章树忠严肃地回答:“改变国籍很容易,只要办一些相应的手续就成,可我的皮肤颜色是不能改变的。”

  章树忠不入美国籍的决心更加坚定了。从二00四年至二00九年,多次动员章树忠加入美国籍。美国国籍,一张绿卡,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可是,章树忠却一次次坚决地拒绝了。为什么要拒绝了,他唱起了张明敏那首在海外华人中产生强烈共鸣的歌曲《我的中国心》。

  他的歌唱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说五音不全,但是很投入,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被他这颗爱国的赤子之心感动了!章树忠身在大洋彼岸,多年未归,可是,他对祖国魂牵梦绕,和家乡的亲人朋友一直保持密切联系。当他得知长沙生物医药园在浏阳洞阳镇落户时,感到特别的高兴,希望将自己的科研成果带回来,报效祖国。美国方面也加紧了对章树忠的思想工作,千方百计让他留下来,然而,章树忠却不为优厚的待遇所动,回国的态度十分坚决。于是,改而做陈英的思想工作。陈英笑道:“我们中国有一个传统,夫唱妇随,我是妻子,一切都听丈夫的。他说留下,我就留下;他说要走,我也就跟着他走啊。”

  美方无计可施,最后不得不搬来了章树忠的导师、也是老板,多年一起在实验室工作的凯茜·吉雅卡米妮博士当说客。经过数年的相处,吉雅卡米妮对章树忠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她劝说道:“亲爱的章,你在国内的生存条件那么艰苦,一位科研人员,没有属于自己的实验室,居然在大街上摆地摊卖衣服……天啦,这是真的吗?”

  章树忠点了点头,答道:“是真的。”

  吉雅卡米妮摇了摇头,继续问道:“在北京的时候,你们这对博士夫妇挤住在三十平米的出租屋内,傍晚到市场拾烂菜叶?”

  章树忠又点了点头。

  吉雅卡米妮起身看着窗外,说道:“你到我们美国来才几年,现在又怎么样了?居住有属于自己的别墅,出行有自己的汽车,至于工作的条件,不用我多说了吧?”

  章树忠突然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声音也高了:“吉雅卡米妮博士,你说得都是事实,可正如你刚才说的,这儿的一切都好,可这儿是你们美国,而我是中国人。无论哪一个孩子,都不会因为家里穷嫌弃自己母亲的吧,你说是吗?

遭罹绝症

二00九年七月,章树忠感觉到背上阵阵胀痛,他的身体一直都很棒,很少生病,便不以为意,这种痛感持续了几天,这才在妻子陈英的催促下,往医院检查。检查的结论是没有问题,章树忠便没放在心上。又三个月之后,他去纽约出差,感到胸闷,气急咳嗽,痰中有血丝,回圣地亚哥后,独自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后,从医生凝重的神情感到有些不妙,并且询问家人来了没有。章树忠经过短暂的慌乱,便镇静下来,向医生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医生本来在病人面前是不大露感情的,而此时,面对这位来自中国的学者,长长地一声叹息。

  章树忠两手紧紧地攒着病历,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得了肺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毕生精力都用于癌症药物研究的学者,竟然自己也得了这种疾病,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多么不应该的玩笑啊。但是,他并没有绝望,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主要任务就是与病魔作斗争,与命运抗争。他不能死,事业还刚刚开始呢。他积极配合医生治疗,章树忠在长达一年多的治疗过程中,所吃的苦,经历的磨难,表现出顽强的毅力,不甘心就这样离开热爱的事业、亲人、朋友。透过薄薄的眼镜片,眼神中透出的那种求生欲望,陈英的心碎了,却又爱莫能助。一个接着一个疗程的化疗放疗,头发掉光,形销骨立,模样变得吓人。为了不耽误妻子的工作,每次化疗,他都以凡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和毅力,自己开车,行驶二十多公里去医院,连临床几十年的老教授都感到不可思议。

  然而,尽管章树忠想方设法寻找多种治疗方法,病情还是不可逆转地发展。陈英守候在病床前,四目对视,万千往事,尽在不言中。章树忠看看着刚刚四岁的儿子,在一旁玩耍,对妻子苦笑道:“我最后一个愿望是看到儿子背书包上学的情景,不知道老天爷会答应吗?”

  陈英泪流满面,强作欢颜,安慰丈夫说:“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们一定会有办法治好你的病的,我们还要用你的科研成果回国治疗同胞的病呀!”

  章树忠点了点头,想起他们从高中同学到恋爱结婚,二十余年以来的的陪伴,相濡以沫,不离不弃,他深知自己的病,虽然心有不甘而努力,但是,应该有清醒的认识。突然提出:“我还是加入美国籍吧?”

  陈英颇感意外:“你不是一直拒绝吗?”

  章树忠摇了一下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情况不同了,我……走了之后,作为美国人,你和孩子们今后就能获得美国公民的待遇……”

  陈英打断丈夫的话:“别胡思乱想,你不会有事的,你对治好自己的病一定要有信心!”

  章树忠不看妻子,似乎是自言自语地继续说:“我当然不会放弃治疗,但一个有家室的人,必须做两手准备。孩子还这么小,我就撒手不管了,瞧我这个爸爸,怎么当的……至于父母,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盼子成龙,眼看就要成龙了,却,却,我真的不甘心啊!”

  二0一0年九月四日,在章树忠得知自己患癌症的一年之后,成为了美国公民,枯瘦如柴的手拿着美籍公民的身份证件,突然哭了,不肯轻弹的男儿泪汹涌。

  章树忠患绝症的消息传到国内,大家都惊呆了,希望他回国治疗,国内的一些医院采取中西医结合治疗,很有特色,效果也不错。章树忠夫妇也有这样的想法。反正,不放弃任何一种形式的诊治。二0一一年元月六日,春节前夕,章树忠回到了自己魂牵梦绕的家乡,可以和亲人在一起吃团年饭了。章树忠以那样一种身体状况,又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飞机,到达时,脸色苍白,呼吸急骤,父亲章宗保急忙将儿子送到长沙的省肿瘤医院。于是,原本渴望已久的合家团聚的年夜饭被取消了,改而由父母亲陪伴在医院过大年。陈英由于抽不开身陪同回来,但是,自从将丈夫送上飞机后,她的神经就一直绷得紧紧的。她在电话中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治疗,并且立刻汇来了十万美元。她在越洋电话里喉头哽咽对二老说:“爸!妈!我实在脱不开身,忠树的事就全靠你们了。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儿子操心,对不起!”同时安慰丈夫:“不要多想,一心一意治病。你女儿、儿子天天念叨想爸爸,希望你早一点回来……”

  这一次,章树忠在国内待了两个多月,除了在省肿瘤医院住院的半个多月,还先后到了北京、上海、南京、广州等城市的医院,找了几位据说是治癌高手的名老中医。屋子里,终日熬汤药的气味在屋子里缭绕。只要有一点关于该院治疗癌症成功的信息,立刻就去。章树忠以极大的毅力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积极配合各种方法的施治。章树忠在家里的这段时间,父母为儿子,姐姐为弟弟,弟弟为哥哥,全力以赴,大家都围着他转,一切为了章树忠的治病出发。

  章树忠这次回国治病期间,在父亲的陪同下去坐落浏阳洞阳镇的长沙生物医药园看了看,这儿距他的家乡不远,过去,这里是一个荆棘丛生的荒山坡,人际罕见,禽兽出没。自从一九九一年三一九国道贯通后,迅速崛起了一座工业新城,许多全国知名的医药企业落户这儿。面对一条条林荫掩映下宽阔的街区,一栋栋高耸云天的楼房。章树忠面色凝重说道:“我如果能在这儿……”

  父亲唤着儿子的小名,安慰道:“树妹,你一定会好的,不会有事的。”

  章树忠说道:“但愿奇迹能够出现!”

  父子俩相互鼓励,面露微笑,闪着泪光。

  然而,章树忠的病情还是不可逆转地发展,二0一一年四月三日,病势基本平稳,他决定还是回美国去,继续原来的治疗。同时也带走了老中医开的一万余元的处方药。怕他飞机上出问题,岳母陪同前往。长时间的飞行,对他这样的一位危重病人,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凡人难以想象,章树忠是以怎样的耐力熬过十几个钟头的航程的。他刚一走出机舱,只觉得天旋地转,不是岳母出手快,险些摔倒。他还没有进家门和亲人见面,便被抬上了救护车。当妻子得悉后跌跌撞撞闯进病室时,章树忠显得很平静,他知道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深情地看着妻子,交待后事:死后葬在圣地亚哥的一处公园里,这里有他未竟的事业和理想,更重要的是可以陪伴在妻子和儿女身边。每逢周末,妻子可以带着孩子到墓地看他,一家人在一起说说话。中国人都讲究落叶归根,他当然知道,但是,他担心父母承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至于养老送终,还有姐姐和弟弟。

  陈英已经泪流满面,点头答应:“你放心吧,我会照办的。”

  章树忠轻轻地握着妻子的手:“把你一个人扔下,先前的盟誓兑不了现,我真是心有不甘啊……”

  陈英用劲擦了一把泪水,说道:“从恋爱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四个年头,我们从少年走到中年,从浏阳一直走到圣地亚哥。期间所经历的点点滴滴,远不是寥寥数语可以描述。我想感谢你让我有缘陪你度过这些岁月。虽然上天没有给我们更多的时间,我应该知足,因为我在你短暂的人生中陪你最长……”

  章树忠去世后,在美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许多知名科学家纷纷发来唁电,或亲往参加吊念活动,他的生前好友、老师学长在网上设立了一个追思网站,一些陌生的网友访问后纷纷留言,无不为一代英才的早逝扼腕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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