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宣统皇帝退位后,宫里人一哄而散。一点红思忖着在京城里存身不牢,就雇了一条中等的乌篷船,顺着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走水路回老家去养老。这一点红粗通文墨,却十二分地喜欢附庸风雅。他沿着当年乾隆爷下江南的水路回家乡,一路上和船上的几个粗人指指点点地说些捕风捉影的典故,人家也就半懂半不懂地把他当个稀罕物供着,他自己感觉甚好。下船的点儿也正是乾隆爷当年的停泊处,“御码头”三个大字虽不如从前鲜亮光耀,却依旧是铁画银钩、威武雄壮。
上了御码头再向南步行半里来路就是半月岛。半月岛这名字听起来顺耳,实际上是突进大运河河道的一块似岛非岛的土地,形状有些像新月牙儿,所以得了这么一个雅致名儿。实际上那里棚户连着棚户的,住的都是些穷人。一点红回老家要投靠的侄儿家也挤轧在那一堆子里,三间白墙黑瓦的平房还是多少年前在一点红的资助下建造的,现在已是破旧不堪,可在这半月岛上依然显得鹤立鸡群。触景生情,一点红想起了弟弟。一点红本名叫蔡根大,有一个弟弟叫蔡根长。如今,弟弟和弟媳均已先后病死了,留下一个儿子在运河沿岸靠给人挑砂石砖瓦卖力气讨生活,人称蔡扁担。唉,根长不长命,根大没有根。一点红不觉悲从中来,心底里哀叹着,流下几滴酸楚的泪来。
一点红的侄儿蔡扁担有的是力气,却没甚心眼儿,只知道自己伯伯是打京城宫里来的,是伺候皇上老佛爷的,却实在弄不清是多大个人物,见了面诚惶诚恐的都有些手足无措了。可他老婆祥娣和儿子土生却明显地不大买一点红的账。蔡扁担让土生叫一点红大阿公。一点红眼巴巴笑眯眯地竖起耳朵静等着。虎头虎脑的土生瞪着一双圆溜溜的明亮眼睛上下睃着一点红,只觉得这老儿长得有些奇怪,脸比自个儿吃的馒头皮还白三分,嘴巴上下不但没有胡须,两片嘴唇还和熟透了的樱桃一般红,咧嘴一笑,比哭还难看。那小子躲在他娘的大腚后面,只露出半个脑袋傻瞅着,就是不张口叫人。头一回,可能是小孩子家认生,不叫就不叫了,谁也没太放在心上。可是后来过了好些日子,小家伙还是不肯开口叫一点红。蔡扁担就有心要弄个明白了。他背着一点红问土生:他蛮欢喜你的,你为啥不肯叫人?
那小子从鼻子孔里哼了一声,梗直了脖颈子大叫道:我才不叫蹲着撒尿的呢!一下子就把木讷的蔡扁担呛在了那儿。想起举手去抽他时,小猴子早跑没影了。
不过小家伙的事儿好办。后来一点红领着土生上了一趟街,去院子里看了一场傩戏。这傩戏是本地的土戏,场面倒是非常热闹,有招军、大小锣伴奏,有几把花伞和几十面龙凤旗做背景,主角有五个,分别戴着红蓝黄黑白五色木质大面具轮流上场唱啊跳的,也就老人和孩子喜欢看。完了,再给他买两块大麻糕一把寸金糖还有一个花花绿绿的纸风车。几个小钱一花,那小子就被一点红完全收买了。大阿公长大阿公短的,叫得那个甜哪,甜得一点红的心痒酥酥的。
可要攻下侄媳妇这一关,就不那么容易了。一点红自恃是宫里来的,规矩特别大。自称“老身”,别人包括侄儿侄媳要叫他“大人”,而且动不动就宫里怎么怎么样地教训人,几次三番下来,侄媳妇就被他搞毛糙了,揪着蔡扁担的招风耳吼道:你咋给我弄个二亦子回来伺候着?还要挑三拣四的。蔡扁担一只手护着耳朵,一只手捂在老婆嘴上:轻声点。当初造房子的钱、给你家的彩礼钱、爹娘医病的钱,人家可都是出了大头的。爹娘咽气的时候不都嘱咐过咱们要好好孝顺人家吗?你咋能这样忘恩负义呢?
祥娣嘴上不嚷嚷了,却也没有热脸子给一点红。为了降伏侄媳妇,一点红使出了杀手锏。一日夜里,小土生入睡后,一点红把两口子神神秘秘地召到自己住的那间屋里,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打开了从京城带来的大立柜,里面稀稀拉拉地挂着几件长袍马褂。一点红把它们一股脑儿拎出来丢在床铺上,显出了柜底。
蔡扁担睁眼一瞧,又上前用手摸了一把,这才回过身来望着一点红确定地说:怪道那么重呢。接船那天我们六个棒劳力抬起来还那么吃力,却原来是铅做的底。
祥娣咕嘟着嘴,把脸别向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哟,深更半夜地把我们找来,我当是要看什么大宝贝呢,原来不过是个大铅坨子,能值几个钱啊?一点红不答理她,笑眯眯地从腰上取下一串钥匙,打开第一道锁,掀开了铅盖子,露出焊在正中的一个小铅箱,上着一把黄灿灿的铜锁。
原来,这里面还有机关呢。蔡扁担惊呼道。祥娣也不由得扭直了上半截身子寻声望去。一点红从那串钥匙中捡出同样黄灿灿的一把捅进去一旋打开,暴露出来的东西惊得那两人的眼乌珠子差一点落下来。一锭金元宝、两锭银元宝。这两口子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黄白之物?祥娣忍不住地出手要去捧,忽然又一下子停在半道,回过头来痴呆呆地望着一点红。一点红笑着点点头。得到一点红的首肯后,祥娣先是捧起金元宝摸索了一回,又挨个地捧起银元宝亲热了一番,过了好一阵,才依依不舍地放回原处,满脸堆笑地垂手立在一旁,看着一点红又一道一道地锁好,不慌不忙地把钥匙串子挂回到裤腰上,慢条斯理地冲着祥娣说:只要你们懂事听话,等我过百以后,这些就都是你们的了。
一点红的名字在古运河畔不胫而走。半月岛上住的要么是船夫要么就是挑夫,都是地地道道的草民。现在猛地从天上掉下一个宫里的大人,他们就把他认认真真地供奉起来,一个个传得神乎其神。有人传他从前在宫里深得皇上宠信,现在大清垮塌了,他大人就带着一大立柜的金银珠宝回来养老了。有人传他是老佛爷钦点的御厨长,能做几百道菜的满汉全席,老佛爷曾靠他调理的满汉全席平息了一场战争。于是有人问他满汉全席是怎么回事?他说:满汉全席分南菜五十四道、北菜五十四道,蒸、煮、扒、炸、炒、熘、烧,啥菜没有?三天三夜都吃不完……
大运河南岸,与半月岛遥相呼应的舣舟亭本是东坡学士下江南时泊舟登岸的地方,现今那座六边飞檐小阁子一半化作了二衙门理事的场合,一半充做了一点红和老佬头们聊天斗鸟的处所。几乎每天上午一点红都准时到那儿现身,到午饭时候,则提着鸟笼子,从大运河南岸踱过文亨桥回到北岸进文亨楼,三个馒头一碗素粉汤。汤是一成不变的。馒头馅是不停轮换着的,吃过了豆沙的吃青菜的,吃过了青菜的吃干丝的,什么萝卜丝的、金花菜的、长豇豆的、什锦馅的……花样随季节翻新。文亨楼的老板凑上来问他:大人,别价呀,您是做过满汉全席的,哪能光吃这个?
那是。满汉全席分南菜五十四道、北菜五十四道,蒸、煮、扒、炸、炒、熘、烧,啥菜没有?三天三夜都吃不完。只是老身平生就爱吃个馒头,这叫有钱难买愿意。不过文亨楼的老板就弄不明白了,这一点红生在鱼米之乡,咋就偏偏爱吃个馒头呢?一迭声的“那是”过后,老板又问:大人,您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那您给评评我们这儿的馒头咋样?一点红停了口,打量了放在桌上待吃的那个囫囵个馒头一会儿,又拿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掰开来,闻一闻,再撕块面皮丢到嘴里嚼一嚼,然后徐徐说道:这馒头看起来外观浑圆规整,吃起来馅香皮韧,好是够好的了,可就差那么一点儿。
哪一点?人家老板心有不甘刨根问底。但一点红却收住了话头,不说了。拿眼去瞧窗外不远处的文亨桥。那桥南北各三十六级台阶,取六六大顺之意,据说科举时代,当地的莘莘学子们都是打这儿乘船去京城赶考的,桥名儿也取得吉祥,是文运亨通的意思。当年一点红也是从这上船进京的,不过他不是去等着金榜题名,而是去等着阉了进宫的。一点红对文亨桥有着说不明白的感情,他每天都要重重地在它身上踩一个来回。桥下有一棵一人合抱的老杨柳,因为系船的缘故,树身倾到了河面上空,小的时候,一点红他们那帮小屁孩在大热天里,会爬到树杈上扑通扑通往河里跳。
想到这,一点红又收回目光来看文亨楼的老板。这老板叫吕富旺,原来和一点红就是发小,当年往大运河里跳的小屁孩中也有他。他们本都是大运河畔一起长起来的小兄弟,只是后来根大家穷,不得已进宫里去了;富旺家殷实,可以继续留在运河岸边玩尿泥。现在祥娣在他店里打杂,自己每天中午又都要来用膳,所以就更加热络起来。实际上,自打一点红返乡,吕富旺就动了一个心思——请一点红出山掌厨。他想清宫里的厨子成百上千,可为什么偏偏蔡根大得了一点红的名号?指不定他身上怀着多少绝技呢。再看看文亨楼生意惨淡,如不拿点妙招弄几个招牌菜出来,何时能翻身?他早就把这心思说给一点红了。一点红总是一句话:老身干不动了,只想颐养天年。
咋叫干不动了?吕富旺就弄不明白了,这一点红身体好好的,为半月岛上那些个鸡毛蒜皮的事体成天东奔西跑地忙得不亦乐乎,可一谈到请他出山这种正经事上来,他就兴味索然了,这是为何呢?
托祥娣回家去泡蘑菇。一点红急了会说:老身伺候了一辈子的人,该享享福了。再说了,街坊四邻的时不时地要找到我来断案说事,我手里不掌惊堂木也就罢了,岂能再抡炒勺。你告诉小吕子,叫他死了这条心,老身不伺候。但一点红越是这样,吕富旺就越不死心,让他尽管开个价。一点红怪笑着说:笑话。老身在乎钱那玩意儿?
没办法,那就退而求其次吧?一点红总说他家的馒头差一点儿,究竟差在哪一点上?能不能先把这一点给解决了?可一点红只是点到为止,从来不肯说白了。搞得吕富旺越发觉得一点红莫测高深,反而坚定了他请一点红出山的决心。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那一夜,一点红恍恍惚惚中闻到一股异香,然后昏昏沉沉睡去,人事不知。第二天,土生爬到他床上来摇醒他时,天早已大亮。他自言自语道:咋睡得这么死呢?可是,他用手揉揉太阳穴,头又这么痛。难道是病了?他用狐疑的目光扫视一下四周,猛然大吃一惊。揉揉眼睛,定定心再看,不觉冷汗都冒了出来,失声叫道:土生。我的大立柜呢?
是啊,大立柜哪去了?土生也寻声望去,原本放大立柜的墙角如今空空如也。
来人呐,快来人呐。老太监这一惊非同小可,声嘶力竭地叫唤了起来。蔡扁担和祥娣两口子一齐冲了进来,大伙儿聚在一块面面相觑,愣了半晌,一点红瞪着血红的两眼冲蔡扁担大叫:还杵在这儿干么呢?还不快找去?到哪儿找去?后来新衙门里的警察也来了,看了一番,问了两问,写了两笔,最后让一点红签了个名,摇摇头,走了。什么狗屁警察,糊弄人么?要是搁了从前,大清国里,派出大内高手去,管保手到擒来。一点红忿忿不平地在舣舟亭里冲深表关注的老佬头们说道。内中有人告诉他:如今这儿盗贼猖獗,陆上的叫草上飞,河道里的叫水上漂。大人这八成是着了水上漂的道了。大人夜里睡梦中闻到的异香就是他们用的迷香。那么大个家伙也只能用船搬。肯定是水上漂那伙人干的。
哎哟,这帮该千刀的,让老身后面的日子怎么活呢?一点红心疼不已。一点红本指望着那一个金元宝两个银元宝百来块银洋养老送终,这下可好,被偷了个干干净净。思来想去,除了唉声叹气,就拿不出个管用的主意来。一点红独自在舣舟亭里捱到日头偏西,没奈何,只好一步重似一步地回家来,他寻思着祥娣又要冷言冷语地给他脸子看了。出乎一点红意料之外,祥娣笑脸相迎,而且比平常更热情了几分,还破天荒地给了他一个万福。这令一点红大惑不解,他哭丧着脸懦声懦气地说:祥娣啊,老身这下可真是没东西留给你们了。
瞧您大人说的,这是啥话嘛?女人笑靥如花,一把将瘦嶙嶙的老儿拽进了堂屋。堂屋的正中早已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菜,虽无山珍海味,却也是鸡鸭鱼肉样样有,色香味俱全,令人馋涎欲滴。八仙桌的一角还立着两瓶好酒。这一下子更让一点红如堕云雾,他眨巴着两只小三角眼看看土生,小家伙含着手指冲他笑嘻嘻的;瞧瞧蔡扁担,铁塔般壮实的侄儿依旧是一脸谦恭;最后,一点红把目光定格在祥娣脸上,小心翼翼地问侄媳妇:你们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难道东西找回来了?祥娣还不及开口,土生就嚷嚷起来:娘,我饿,我要吃鸡。
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阿公还没动筷子,你就要吃,欠抽是吧?一点红有点疼这孩子,颤巍巍地上前去扯了一条鸡腿递给土生。祥娣这才续上说道:这桌菜是吕老板叫送来的,他本来要亲自陪陪您大人的,只是这会子店里生意忙,脱不开身。吕老板说这是给您压压惊的,他叫您大人别往心里去。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听到这,一点红心下有点明白了,就搂着土生一起坐到了桌旁。这时祥娣又转身拿过一个红色锦盒来当着一点红的面打开,里面是两锭银元宝,但比一点红原有的要小得多了,而且成色也要差许多。似乎祥娣已猜透了他心思,只听她接着说道:吕老板也知这两小的比您大人原来的差远了,但他现在只能拿出这些了。不过,他又撂下话了,只要您大人肯出山帮衬他,等赚了钱,大元宝、金元宝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唉,想不到,这小吕子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一点红换了一种悲凉雄壮的口气又说:看来,老身也就是个伺候人的命。罢了,也罢,趁老身这把骨头还能动弹,就答应了他吧。祥娣啊,这回,这两小的,你可得替我收好了。
话说开、说透了,一点红也觉得饿了,就招呼那两口子一起坐下来吃饭。这时,土生已经把那只鸡吃得差不多了,坐在一点红的身边直打嗝。一点红一高兴,吃得少说得多。他伸手从桌子当中的一大盘馒头中间取了一个过去,一边咬一边说:想当年,老身在宫里,那个满汉全席分南菜五十四道、北菜五十四道,蒸、煮、扒、炸、炒、熘、烧,啥菜没有?三天三夜都吃不完……
来日一大早,一点红在蔡扁担和祥娣的左右簇拥下取道望文亨楼款款走去。
到了楼下,一点红并不急着进门,而是再退后几步,借着熹微的晨光将文亨楼的门面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回,然后扯着喉咙大呼小叫起来:吕老板呢?小吕子、小吕子,老身来了。慌得吕富旺从楼上一阵风地跑下来,他是求贤若渴呀,见了一点红喜笑颜开:请您大人的安。吕富旺还半真半假地打了个千儿。一点红背着双手,扬着一个硕大的脑袋,有板有眼地说道:老身如今来了,你可听老身的?吕富旺说:听、听,当然听了。
那就好。你先得把这招牌换了,改作“文亨御膳楼”,底下还得竖块小的,上刻“前清御厨一点红主理”,全要景泰蓝底镏金字的。吕富旺一听,嗯,在理。就咬牙答应了。于是进大厅,一点红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吕富旺揣着小心问道:哪儿又不成?您大人尽管提出来。一点红说:那老身可就开口了。这儿的桌椅全得换,水曲柳的那哪成啊?吕富旺问:那,依大人要换成什么样的?
老身记得御膳房里都是紫檀木的。说到这,一点红勒住了大舌头,拿眼角瞟着吕富旺。吕富旺像害牙痛般地倒抽着冷气:这个,小店目前委实办不下来。一点红说:我就知道你哪有这么大手笔?那就改胡桃木的吧,在宫里都是我们这般人用的,凑合着吧。
乖乖,这又得用去多少银子。吕富旺心里直打鼓,拿袖管擦擦脑门上的汗珠子,嘴上却什么也没再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然后进厨房,一点红又提出灶面要汉白玉的、案台要金丝楠木的……最后,他从袖管里抽出一卷东西来交给吕富旺。吕富旺展开一看,毛边纸上画着一双大筷子。那是一点红昨夜熬了大半宿,就着油灯光亲自设计的,注明要象牙材质的,筷身两尺整,上粗下细,筷头呈珍珠形。吕富旺反应不过来,陪着小心问一点红:请问大人,这是派什么用场的?
一点红笑了笑,说道:你照办就是了,老身的这个名号就出在它身上。吕富旺一愣,没再言语。马都换了,还在乎一副鞍头?照着办吧。忙活了一上午,吕富旺请一点红吃午饭。一点红也不客气,说道:三个馒头一碗素粉汤。他看看一直紧跟在左右的蔡扁担和祥娣,又加了一句:三份。他对自己的饮食历来不甚讲究。吕富旺坐在他们对面,笑眯眯地问:大人您都答应出山了,您也该告诉我,这馒头那一点究竟差在哪儿?一点红抚摸着通体雪白的大馒头,满含深情地说道: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鼓捣了月余,百年老字号“文亨楼”摇身一变成了“文亨御膳楼”。大运河上下也都传开了,说是专门给皇上老佛爷做满汉全席的一点红掌勺新文亨,将倾情奉献满汉全席一百单八道大菜。来订座的把门槛都快给踏破了。眼瞅着就要重新开张了,一点红又打发祥娣送了一张食料表给吕富旺,上面特别注明要备齐河套的面粉、锡盟的羊肉、阳澄的螃蟹、山东的大葱,还要一壶点红。吕富旺赞道:到底是一点红,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一壶点红是派什么用场的,点馒头的?嗨,那早过时了。那还能派什么用场?他不十分确定,但那玩意儿花不了几个钱,买来就是了。
开张那一天,沿运河所通之处,上至苏杭,下至淮扬,甚至京城里的个把前朝遗老遗少也慕名而来。各色客人济济一堂。可是等到日坐中天,也不见传出个菜来。一时间人声鼎沸,吵嚷不休。吕富旺急吼吼地冲到厨房。锅清灶冷,一点红独自一人坐在一边喝茶,唱小曲。吕老板脸上挂不住,高声道:大人,菜呢?一点红给他吓一跳,菜,什么菜?老身只会做馒头。吕老板一晕怔:那,馒头就馒头吧,您倒是赶紧做啊?
病急了乱投医,吕老板顾不了许多了,想着皇帝吃的馒头也可算作御膳,还不太砸牌子。一点红说:短人手,老身做不了。吕老板又一晕怔:哎呀,我的那个大人也。您说,要多少人?我这就派给您。一点红放下手中的茶杯,掰着指头不慌不忙地说道:和面的六个、剁馅的六个、掐边的六个、上笼的……直说得吕老板急火攻心,听不下去,插话道:那,大人,我的那个爷啊,您干点什么呢?
一点红不慌不忙地拿起案台上两尺来长的象牙筷,指着面前的一壶点红说:老身号称一点红,就是专管给馒头点红的……
再毋须多言,吕富旺早已背过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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