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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向敦煌把梦追

时间:2023/11/9 作者: 北方作家 热度: 15289
北京 林非

《敦煌花雨》序

最初,是乐僔的目光,在如血的三危佛光中看见了敦煌。公元三六六年,他的内心与神灵相遇的瞬间,决定开凿莫高窟第一个洞窟。这是一个伟大的举动,从那一刻,莫高窟在叮叮当当的开凿声中绵延开一个响彻地球的梦,这是一千多年十几个朝代人类共有的梦,东方和西方由此在丝绸之路黄金段的敦煌相逢。仿佛花朵面向了春天,那也是人类激情朝拜的春天,敦煌在漫漫丝路驼铃声中智慧苏醒,在无数工匠画者的手笔中渐渐绽放。美丽又神圣的时光之海,中国性格融汇了世界的彩虹,佛的脸庞和乐僔们面对面诉说,人类的辽阔深厚与清澈纯真,在古老的墙壁上血脉生动。

  在辉煌大梦渐行渐远的时光荒原上,几个小丑的出现成为敦煌的疼痛与耻辱,梦里花落知多少,那个短暂的噩梦使神圣的敦煌更加神秘,犹如东方的金字塔和罗马,在文化的远方矗立高耸。

  后来,是常书鸿、段文杰、樊锦诗他们的敦煌梦与乐僔是同一个梦,他们注定要在敦煌过一生,从繁华的大都市投身茫茫戈壁沙漠,他们跪拜在了敦煌。对于有的人来说,敦煌只是一个地名,但对有的人来说则是一生。

  也许艺术家都是坚定的追梦人,张大千、季羡林、井上靖、平山郁夫,说不尽有多少朝拜者,沿着丝绸之路,奔向敦煌。画不尽的敦煌,写不尽的敦煌。他们最初的脚步也许只是燃烧的激情,可当实实在在踏上敦煌,又有些晕眩,五彩缤纷,天上人间,遥远又辉煌,这个沸腾的梦彻底把艺术的心复活了,他们曾迷茫,找不到灵魂的居所。在这里,却离自我更近了。人类美好的情感都在敦煌,在戈壁沙漠的深处,珍藏着灵魂中真正无价的瑰宝。在今天,更多的旅游者也是做着烂漫的敦煌梦,投向故乡般神秘的怀抱,沙漠上脚步蜂拥。

  每一个做梦的人,都成了敦煌的孩子,这本书中梦回敦煌的每一位作家,用自己亲历敦煌的感触,记住并定格了自己的敦煌梦。冯骥才、高尔泰、余秋雨、贾平凹、周国平、郭敬明……更多的人,撷取了敦煌的一个个闪光瞬间。是的,来一次敦煌是梦想,来一次是不够的,留下了更多的梦想。

  “莫高窟的顶上是一片平整的戈壁滩,西面连着鸣沙山,好一处寂静的净土,我到莫高窟工作的第一天中午就登上窟顶,真像到达佛的世界。有一种涅槃之美。”画家高山在《前生来世在敦煌》一文中描绘了他梦境和现实中的敦煌,内中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大气与镇定。“离开敦煌已久,而那里的山山水水依旧入梦,这座亦真亦幻的小城似乎已经融入了我的血脉。敦煌于我,直指内心,超越现实与哀伤,如此一往情深。从另一个层面而言,它是我一个人的敦煌。”生于杭州的美女作家柳营则记述了她早早植于内心的梦,她离开敦煌时,她其实并未离开,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敦煌。“敦煌这地方是有些神奇之处的,她使人似乎置于一种飘渺而又确乎其在的梦境或者仙境,让我觉得了一种被拥裹和围绕的轻盈感,还有一种被托举的澄明感与被接受的宽容感。”杨献平可以说把在敦煌做梦的感受表达得淋漓尽致,一个人可以由梦出发,穿行在沙漠和古今,不失为写敦煌梦的高手。“在我来敦煌之前,莫高窟与月牙泉磁力般地吸引我的脚步不能停止;在我去过敦煌以后,无论我在与不在,我的心从此永驻。”陈智慧在《敦煌断想》中写出对敦煌道不尽的依恋与乡愁,这是超越了肉体灵魂达到永恒的皈依。“那些飞天,那些神色肃穆的佛像,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一直出现在我的睡梦里,而当我真实地站在它们的面前,当我仰头看着几千年前的色彩像是观望着天空的五彩祥云,我就觉得陌生了。”郭敬明是新潮的,他的感触也与众不同,在边走边唱的《抚沙》中,他出入于梦境与现实,脚步是如此神奇。“被那斑斓万翠的洪流带着,在千壁画林中徘徊又徘徊,我有一种梦幻之感。想到历史的无序,多种机缘的偶然遇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为创造这些作品提供保证多么难得。”高尔泰是经历过血与火的炼狱人,带着历史与个人的沧桑,梦幻是自然的,为艺术而咏叹是难得的。“敦煌是中国最大的最富魅力的文化磁场,也是人类文化的伟大磁场。记得在日本绘画大师平山郁夫对我说:在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我随时都想去,就是敦煌。”冯骥才的《敦煌的魅力》道出了千万人梦敦煌的真正原因,这是深厚的遥不可及的又近在眼前的梦,它原来是一个在文化厚壤深处长了根的梦,一个磁场般吸引人类的梦。由此可见,敦煌的梦是神奇缤纷,穷极包容一切,把生命和精神都活生生放逐在蓝天下的大漠高原,没有喧嚣,没有袭扰,只是一块灵魂的净地,让失魂落魄的城市人为之向往和倾倒。孙江、胡杨、习习、史德翔、牛庆国、关瑞、阿贝尔、杜卫东、马步升、方健荣、刘学智……更多的逐梦者,是怀着虔敬,内心隐隐的疼与思念,犹如沙漠上细细风吹过的皱纹,一个短暂的朝拜或浅睡般的梦想,把敦煌贴切地擎在青春荡漾的生命高地。灿烂迷离一梦,多情缠绵敦煌。

  那年那月,从敦煌走过,我也是背囊里装着梦的人,已经很久,想起敦煌的沙漠长路,恍若梦里,而今,两鬓霜白,何时再回敦煌,那是灵魂的家园,游子抱着梦。

  敦煌的伟大与魅力由此可见,它不仅是沙漠中辉煌的美术馆,是画家的摇篮与天堂。它更是文学的永恒梦乡,每一个作家从敦煌走过,都会写下一个动人的梦。

  二0一0年十月青年作家方健荣来北京,在丰泽园第一次相见,一个朴实真诚的敦煌人,也是一个坚定的敦煌追梦人。二00九年到二0一0年,他曾选编了《敦煌印象》、《大美敦煌》,出版后散文界评价极高,《敦煌花雨》是前两书的延伸,同样的审美基调,继续同一个梦,三本书组成一部厚重的敦煌美文,也是梦系列。

  敦煌的梦,也是中国和人类集体的梦。所有朝拜敦煌的人,都将燃烧内心和身体的全部情感。打开这本书,你将成为又一个敦煌追梦人。

《敦煌印象》序

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不仅可以走到世界尽头,还可以横穿整个人类色彩斑斓的生存姿态和文明史,甚至可以触摸到全世界人类的生活状貌及其良心。这句话绝不是危言耸听或者极尽蛊惑之能事的广告词,而是发自内心切实的顿悟和发现。公元前一三八年,在长安的帝国使者张骞就是如此,手持节杖,翻越秦岭,渡大河,穿越犹如刀锋一般窄长的河西走廊,再荒芜“盐泽”,横渡西域“城廓诸国”,过葱岭,入中亚,第一次张开了东方帝国的远眺之眼,也第一次发现了生命的辽阔性和苍茫大地的内在潜力。

  这条道路,就是名动千古的丝绸之路。它既是马蹄嘚嘚、战旗漫卷、马革裹尸的征伐和英雄征途,也是驼铃叮当、商旅绵延的商贸通道,更是中西文化引进、输出乃至碰撞演变的纷繁孔径。在它悠长、苍茫、灿烂的身体上,除了撒马尔罕、亚历山大城、条枝、身毒和郅支城之外,还有敦煌、安西、酒泉、张掖、武威、金城、长安等灿若星辰的军事重镇和商贸集散地。其中,孤身于河西走廊西端沙漠边缘的敦煌,其地处的偏远甚至孤陋与气度上的博大雍容,其风吹流沙的单调与文化和艺术上的丰沛与驳杂,都是其他城市不具备甚至在历尽沧桑之后荡然无存的。

  即使在现在的敦煌,每一个人感受到的,还是那种多种文化混合的迷离味道,还有那种文明容纳、渗透和流变的雍容与自由气息。除此之外的任何地方,恐怕都难以让人在拜谒、瞻仰中,身不由己地发出牵动骨头和灵魂的喟叹和赞美之声,并且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弯下腰身,满心虔诚,灵魂干净,向着寂寞而又神采灵动,灰暗而又光彩夺目的文明和艺术顶礼膜拜。

  杨献平在其散文《莫高窟:从神灵到众生》中说,敦煌是古代平民艺术在今天的空前胜利(大意)。当然,是文明在流变时的那种婉转与优雅,痛苦与安详。是隐身于荒野的旷世之美、黄钟大吕和天籁之音。那线条如云的飞天女,反弹琵琶(箜篌)的伎乐天,慈眉善目抑或怒目金刚的佛陀,各异的面目和姿势,神色和心事,尘世的每一个人,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前生今世,也能够从那些简单笔调中,发现自己生命乃至灵魂的某些轨迹。

  这就是阔大、丰腴的敦煌,一个盛满尘世宿愿、现实梦想、苍天诸神、芸芸众生的微缩的人间和上天的混合体,一座艺术的都城,一阙内心的宫殿。从诞生的那一天起,敦煌及其艺术、文化和文明的包容与创造姿态,就具备了战胜强悍王朝与强大时间的资质。当众生灰飞烟灭,众物风流云散,敦煌还在流传,在屹立,在发散,在飞翔。每个去到和永在者的视觉和内心,都会被敦煌无所不在的神灵们,用简单的黄土砾石、苇杆草芥,在骨头、血液和最本真的人性上,塑造和雕刻出不灭的墨痕和釉彩。

  它们是无法消除的,不论是半途相遇还是乍然邂逅,且效力都像是与生俱来,如同不可拆分的生命基因,不能剜割的尖锐烙印,深嵌而深邃,大美而绝美。呈现在我面前的这本书,即是敦煌非凡魅力的文学见证,更是敦煌及其风韵、品质在众多人心中的隆重痕迹与华彩乐章。季羡林、常书鸿、高尔泰、段文杰、樊锦诗、潘絜兹、史苇湘、欧阳琳、施萍婷等人都与敦煌有着类似血肉和骨头的联系。现在,他们当中有些人业已驾鹤西去,但他们对敦煌艺术、文化的弘扬与保护,研究和阐发,以及对敦煌那种舍却一生的热爱和献身,已然成为敦煌及敦煌研究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

  尤其是常书鸿和高尔泰二位先生写敦煌亲历的文章,朴素真切,有一种阅尽人间的淡定与从容,也有着臻入化境的透彻和高迈。北岛、贾平凹、刘白羽、冯骥才、冯其庸、林斤澜、张抗抗、周涛、余秋雨、林染、林非、高平等人,以其对艺术和生命的高度领悟和文采,将自己与敦煌在不同时间和境遇中的神会、识见、观察、领悟和思想梳拢笔端,字字珠玑,响遏行云,独辟蹊径又气象万千,满怀虔诚且出神入化。在这里,特别要提及的是,本书中《莫高窟》一文是秋雨先生最新修改之作,较《文化苦旅》中的原文更为宽泛博大,发现和感悟更为悠远畅达,也更深刻通彻。

  这些散发在媒体上的文字,与其说敦煌对他们的赋予和启发,不如说大美敦煌与才人名士相得益彰,也是每个人建立在自己心中的关于“圣域”敦煌的心灵之签。当然,本书当中,还有一些与敦煌有着这样那样渊源的学者、外籍作家的上乘佳作,如井上靖、平山郁夫,以及曾经带走一些敦煌文物的橘瑞超等。不管他们对敦煌做过什么,使我们蒙受了怎样的损失,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在他们的内心,总有一丝对敦煌乃至河西大地、整个中华文化乃至人类文明的景仰和热爱之情。

  敦煌的魅力显然超出了它在中国的范围,也超出了亲历与向往者的到此一游,乃至朝觐、拜谒和想象。敦煌从来都是屹立着的,也是多维的,它自身散发的光亮来自于四方,也一如既往地烛照着四方。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到现在,落寞于西北一隅的敦煌俨然是一个艺术“圣地”和精神、灵魂上的“香格里拉”。在当代,无论怎样的艺术,都可以从中找到原点,也都可以从中得到天启般的辉映和箴言。这绝对不是标榜和夸张,我甚至觉得:任何一个艺术的人,如果不来一次敦煌,那么就无法提升自己的胸襟和视野,也无法破解艺术之所以永恒的密码。

  马克斯·拉斐尔在其《理解艺术的挣扎》一书当中说:“艺术作品始终是自然(或历史)和心灵的综合。因此,它获得某种这个因素所不具有的自主,这个独立性是人类所创造的,因此它有着心灵的真实。”其实,敦煌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一个传说,一个建立在尘世上的朴素宫殿和心灵幻影,它在流变中固定自我,在传播中兼容并蓄。敦煌大有大无,大偏僻又大自在,大沉默而大喧哗,大简单又大庄重。是宗教,是信仰,是神灵,又是众生。面对敦煌,不论是怎样形容和赞美,她都可以容纳。如这本《敦煌印象》,它是丰富的,由此及彼的,也是衔接紧密、始终外溢的。从中,不仅可以窥见敦煌及其蕴藏的多个层面,还可以领略到整个河西走廊斑驳、混血的深厚历史文化底蕴和拙朴自顾的现实境况。

  应当说,这是一本硕儒名士际会、前辈后生同台,有着典藏价值的美文汇编,她展开的是百结柔肠、云烟苍茫的敦煌之梦,也是思接千载、内省自察的高拔之境。也还可以说:这本书是已然铺开的又一座“人类的敦煌”(冯骥才语)、“天边的敦煌”(林染语)、“内心的敦煌”(杨献平语)。但这似乎还是一个开始,因为,真正庞大、无尽的敦煌,总是会向着更多的人群,更多的时间展开。我相信,还会有更多的人,从过往到未来,在黄土大道、风尘砾石上,会像来到、又来到、再来到、还会来到的人们一样,脚步沉实,神色虔诚,亦步亦趋奔赴,络绎不绝朝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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