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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够帮我扔掉手表

时间:2023/11/9 作者: 北方作家 热度: 15100
冯光辉

  迟抱一的手表坏了。

  袁珊在迷迷糊糊的睡眠中用胳膊肘顶顶迟抱一的后背,说:把灯打开,看看几点了。

  迟抱一没等到袁珊嘟嘟噜噜把话讲完,就揿亮了电灯。自从儿子上幼儿园以来,由于要送儿子,袁珊总是怕误了起床时间,总是在半睡半醒之中捅捅迟抱一,也总是不管迟抱一睡得多死,都要捅醒他。迟抱一也曾不声不响地抢先睡在里床,袁珊却不肯让出里床的位置,说换了地方睡不踏实。后来迟抱一又把台灯移到里床的床靠垫上,袁珊又不愿在大冷的冬天伸出手臂,就又把灯移到外床边的床头柜上。这样袁珊捅了十来年,到儿子读高中了,清晨揿亮床头灯的任务总是迟抱一。早几年,迟抱一还能听清袁珊叫醒自己的话,后来那句“把灯打开,看看几点了”的话,就变成嘟嘟噜噜的声音,如果录音下来给人听,恐怕没人能听清是什么内容。也只有迟抱一能明白那一串没有文字的嗯啊声的含义。睡一个被窝的男人嘛。

  迟抱一扭亮床头灯,就睁开眼看了看枕边的手表,说:五点半。

  袁珊说:再过半个小时叫醒儿子。

  不知过了多久,袁珊又顶迟抱一的后背。迟抱一把灯揿亮就喊:五点半。

  刚才说是五点半,怎么睡了一觉还是五点半?

  刚才我说是五点半了么?那是昨天说的五点半,今天才第一次开灯看表。

  不会吧,昨天是我们干了那事以后说的。今天我们又没干那事。袁珊说着披衣坐起,就听见楼上的王老头在关照小孙孙过马路小心点之类的话。这时迟抱一把手表拿到面前看,才发现手表停了。

  由于没有及时叫醒儿子起床,儿子上学迟到了。

  吃早饭时,袁珊一个劲地抱怨迟抱一,说:买只闹钟回来,说了十来遍了,又不贵的。实际上要不是儿子上学,我是真的不喜欢闹钟,就嘀嗒嘀嗒的响声,催命鬼似的,让你提心吊胆,我实在是怕时间发出响声。

  迟抱一说:怪谁呢?是手表要坏的,再说现在的手表也不知怎么的,都不要秒针,我看不见秒针走动,就以为手表还好好的呢!

  袁珊收拾碗筷的时候,把手表顺便也收进了她的工作包,说:我下了班到爸爸那儿修一下,还好用的。

  修过几次了,别再修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发生今天的情况呢?瞧瞧儿子出门时的那种不满嘴脸。迟抱一说,何必去修呢?我去重买一只。这次不买石英表,买显数字的电子表,几十元钱就可以买到好的。迟抱一不由分说从袁珊的工作包里拿出手表,看看它又放在唇上亲了一口,说:戴了十来年了,还是我们刚恋爱的时候买的,要丢掉它,有点舍不得的味道。

  瞧你们文人的酸味,对一块手表就动起感情来了。哎哎,迟抱一,听说你跟那个实习编辑眉来眼去的,是吧?别以为我宽容你,你就胆大了可以抱老虎。

  哪里听来的什么胡话?

  自然有人告诉我。

  不放心的话,看见桌上的水果刀没有?剜了我的算了。

  剜了你的我用什么呀?

  迟抱一瞥了袁珊一眼,说:你们纺织厂的女工真野。迟抱一说着就把手表扔在门口的垃圾袋里。一会儿,清洁工要来打扫楼道的。

  袁珊在纺织厂做统计工作,活儿不累,虽是长日班,仅凭车间里的那个机器声,就会把好端端的一个人折磨得烦躁不安。迟抱一倒也十分体谅袁珊,总是提早下班先到菜场买些个荤荤素素再回家,袁珊回来就有个热饭热菜。今天,迟抱一上楼准备开门时,见门框与墙之间有一纸条,纸条用五角面值的镍币嵌在裂开的缝隙里的。迟抱一想这个留纸条的人是聪明人,没有图钉胶水什么的,就能想到用镍币嵌着纸条,而且不是用一元面值的镍币。迟抱一展开纸条,歪歪扭扭的九个字跳入眼帘: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迟抱一想会不会是那个靓丽的实习编辑所为。因为上午她曾有段时间不知去向,在外出之前,她又问过自己家住哪个新村甚至几幢几号。再加上同事们私下议论,说主任和实习编辑之间有点玫瑰故事。编辑部里人多眼多,属于玫瑰范畴里的话是不是实习编辑不太好说,就跑到家门口来留张字条?至于字迹的不工整,那是否出于羞涩而用左手涂鸦的呢?完全可能,如今的女孩子总是喜欢追求浪漫新奇。迟抱一想着就把字条折叠好放入皮夹中。

  迟抱一刚把门推开,对门的黄师傅就隔着他家的防盗门说:迟主任,刚刚新村的门卫来找,说见了你带个口信给你,让你去他们那一趟。

  迟抱一说:新村的门卫有什么事找我?

  黄师傅说:听说你楼上的小孩上学时,在你家门口捡着了贵重的东西,让你去认领。

  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

  迟抱一想,肯定是袁珊,总是丢三拉四的又漏了什么东西。迟抱一把菜往厨房间一放就往新村门口走,边走边埋怨袁珊的粗枝大叶,到新村一年还不到,来新村门卫认领遗漏的东西已有六七次了,像钥匙、皮夹、坎肩甚至包装得跟饼干一样的卫生巾,都丢过。

  来到门卫,保安从窗洞里探出头来,说:迟主任,你今天丢了什么?

  我没丢什么啊。迟抱一不假思索地说。

  那你进来说,进来吧。

  迟抱一听见保安叫自己进去,就推门进去了。

  保安说:那你老婆丢了什么没有?

  迟抱一说:呆会儿我老婆回来,我问问她。她呀,大大咧咧的,一天不丢东西,太阳就不落西。

  保安说:你再想想到底丢了什么?我总不能告诉你你丢了什么,对吧。

  迟抱一想了想说:是不是丢了手表?

  哎,想起来了吧!你们楼上那个刚结婚的小青年上班时路过你门口,见地上有块手表,想想觉得是你家丢的,就敲门,你们家没人,他就交到我这里来了。

  刚结婚的小青年?我家楼上就一对老夫妻带一个小孙子居住着,哪来的小青年。

  哎,是小青年,慈眉善目的,话没说出口就先笑咪咪,还发给我喜烟,蛮好的人呀!

  迟抱一觉得保安越说越离谱了,楼上慈眉善目的老年人倒有一双,慈眉善目的小青年到哪去找?再说还是话没说出口就先笑咪咪。

  保安问:手表是什么牌的?

  迟抱一还在思索着楼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小青年,听见保安问话,就说:银色金属表链,金黄表壳,IZELBO牌男式手表。

  保安说:对对,那个小青年把手表交来时我一看就是一块好表,126180牌的嘛,如今的名人名品哪一样不是名称后面跟着数字的?像小林光一、伊丽沙白二世、小渊惠三、派克45、奔驰600、波音767、B-52轰炸机、F-16战斗机、长征1号、神州6号,多啦!

  是是是,对对对,好好好!谢谢谢!迟抱一接过手表,再无心与保安答话。

  可是保安的话还是不断,又拖住迟抱一的衣袖:我让那小青年留下地址呢,你看看也好方便去谢谢人家。

  小青年的地址迟抱一倒是要看看的。迟抱一说:在哪呢?

  保安一歪脑袋,说:咦,小青年不是在你家门上留了纸条么?没看见?

  迟抱一说:没看见。

  保安说:那叫风刮了,我这里在外面挂着小黑板上,你找找看,那小青年写好后说是留在上面了,当时我正接电话,也不知小青年是哪个单位的,我想反正是你们楼上两个对门人家中的一家吧。

  迟抱一握着手表就出来在黑板上找。黑板上没有粉笔字,都是圆珠笔钢笔写的小纸条贴在上面,哪家的水表坏了啦,哪家还欠电费啦,哪家见条后请打电话到单位去啦,金小姐晚八点到KK迪厅等我啦等等。迟抱一在杂乱的纸条中实在找不到谁留下什么工作单位,不经意发现黑板边上有一枚硬币将一纸条嵌在墙缝里,上有歪歪扭扭九个字:你相信我,我更相信你。

  迟抱一不觉冷汗顿出,匆匆掏出皮夹捻出纸条,两张纸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只是一个是“也”一个是“更”。迟抱一迅速跑回家,还未上楼,楼上的一对老夫妻就失声地叫嚷下来:不好啦,我家被贼骨头撬门啦!我家的防盗门那样结实,都撬掉啦!我家的钞票和金项链被偷啦!一对老夫妻小喊大叫往新村派出所跑。

  迟抱一回到家里,手表往桌上一扔,光滑的表壳在玻璃台面上滑了一段停下来,迟抱一的话却一刻也停不下来,中午饭也忘了烧,一直说到袁珊回家:啊呀呀,天助我也,啊呀呀,好小偷啊,我的防盗门没来得及装呀。啊呀呀,我家没被偷呀。啊呀呀好小偷呀,没看得上我家的破木门呀,没想到真的是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呀。

  袁珊是悄悄推门进来的。门虚掩着,袁珊站在门口很长时间,见迟抱一坐在饭桌前失魂落魄的样子还双手合十一个劲地晃动,嘴里说着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清楚。往常都是袁珊敲门,听见敲门声迟抱一才急匆匆逃出厨房来开门再窜进厨房,今天是怎么了?难道那个跟着迟抱一实习的小妖精来过了?或是那个小妖精刚刚走掉自己没撞见?要不他迟抱一在暗暗庆幸什么呢?袁珊想到自古以来哪个文人不风流,就后悔当初没听小姊妹们的劝告,没跟一个小老板结婚而找了这个至今也摸不到心的文人,就一跺脚,气鼓鼓地与迟抱一对坐而视。迟抱一被袁珊这一脚跺醒了,这才缓过神来:啊呀呀,你、你回来啦,菜买了,我、我还没做饭呢!

  袁珊喝说:迟抱一,你说,你神色慌忙地在家干什么了?

  没、没干什么呀!

  没干什么,那你脸色怎么这样?

  我哪样啦?

  不想照照镜子看看你那鬼死样?

  我鬼死样了?

  怎么不是呢?幸福死了!甜蜜死了!

  你什么意思嘛!别气别气我的大姑奶奶,你坐一会我马上把饭烧好,好不好?

  说出来了吧说出来了吧,自己甜蜜蜜不让我气鼓鼓,说我大姑奶奶,那二姑奶奶是不是跟着你实习的那个小妖精?

  谁跟谁啊!

  要得会,跟师傅睡。我们厂里的小姊妹说的。她不跟你睡,她就会编辑了?

  人家编辑专业刚毕业,总得要跟着一个编辑经验丰富的人学学吧。

  是啊,你丰富着呢!你说,你睡她没有?

  没有。

  真没有还是假没有?

  真没有。

  真没睡?

  真没睡。

  那好,你先别忙着烧饭,跟我来。

  

  插图 杨棋焜

  迟抱一云里雾里地被袁珊拉着来到房里,袁珊把房门一关,说:你现在就睡我。

  现在?

  我就要现在。

  迟抱一夺门而出直嚷嚷:搭错神经了,搭错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老婆来检验丈夫的?

  袁珊拉下脸喝道:迟抱一,身正不怕影子歪,我算文明的了,你不知道我们厂里那些小姊妹是怎样控牢丈夫的吧,说出来够你写一本书的。我是你老婆,我现在就是不要吃饭,就要你睡我,睡得了我信你,睡不了,哼!你姓迟的试试看,我姑奶奶不休了你,休了你我姑奶奶照样是一瓶好酒!

  什么好酒不好酒的啊?

  我这姑奶奶休了你虽然属于“二锅头”,但照样还是“红星”牌的呢!

  迟抱一这下子急了,一拍桌子却拍到手表上,他恼恼地捏住手表,冲进房间抱起袁珊往床上一扔,拉开窗子把手表狠狠向窗外扔去:脱!

  到派出所报案回来的老夫妻俩刚刚走到楼下,就听见楼上的一扇窗户发出猛烈的声响,抬头看时,见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从窗口飞出来落到草坪上。老头眼好,很快从草坪中找到了手表。老头翻来覆去地看,见手表的外形都是好好的,老头就又看看窗户说,是我们楼下那户姓迟的扔出来的,那人家的女人凶哩,看样子两口子在吵架,要不然不会把手表扔出来。

  迟抱一刚从袁珊的身上下来,就听见门嘭嘭地响。迟抱一猛吸一口气,两个字挟裹着气流从嘴里冲出来:谁哇!

  是我,楼上的王老头。

  迟抱一听说是楼上的老头,即刻想起他家失窃的事,忙披衣套裤去开门。

  迟抱一展开一点点门缝,问:有什么事?

  老头就把门缝推得大一点,见迟抱一的衬衣敞开着,胸前露着红红的指甲抓过的痕迹印,还有一口咬过的齿印,老头说:想开点,能让则让,动手就不好了,天底下哪有小俩口不相吵的?牙齿和舌头还有相咬的时候,只是千万别扔手表,手表是要花钱买的,钱在这个年头是不好挣的,给。

  迟抱一看看老头递过来的手表,无奈一笑:好好,谢了谢了。便匆匆把门关上,兔子似的一跳一跳地跳到床上。

  迟抱一本想找点什么吃的,可家中吃的东西都要烧一烧热一热才能吃,迟抱一懒得去动,拎着工作包匆匆上班去了。刚在办公桌前坐定,实习编辑就叫迟抱一去主编办公室,说:秃头主编来过一次了,说有要紧事让你去。

  饿得慌慌的迟抱一对实习生说:有吃的东西没有?

  实习生说:有的。实习生就从漂亮的坤包里掏出一粒糖给迟抱一。

  迟抱一接过糖,叹声说:哎呀,好多年不吃糖了。

  迟抱一剥掉糖纸就往嘴里放,站在迟抱一身边的实习生两手真快,一手抵住迟抱一的后脑,一手用力合住迟抱一放到嘴上的手。迟抱一动弹不得,一会儿便眼泪汪汪的。在办公室里的人见了实习生以酸得掉牙的糖来捉弄迟抱一,都哈哈乐了。迟抱一把糖吐到手心,泪水中也看不清这是什么新式糖,刚要扔,又感到舌头尖尖上渗出一种酸甜的味道。迟抱一就又把糖放到嘴里。

  主编找迟抱一实际上也没有多大事情,只是神秘兮兮地关照迟抱一要好好关照实习生,有什么业务经验要毫无保留地教给她,像如何改稿和如何选定一个引人注目的好标题什么的。绕了一个大弯子,最后秃头主编说:实习生是某市长的侄女,属于市委大院一号楼的人物,是有来头的,平时接触要注意分寸,千万不可甚密,更不可有什么风流韵事。

  迟抱一听到秃头主编说出如此言语,顿觉问题的严重性,急急说:主编,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跟实习生根本就没有那码子事,再说了,她跟我之间,好像差着辈份呢。

  哎哎,你这就不懂了。秃头主编截住迟抱一的话:如今的女孩子找个中年男人做老公是时髦的,找不到老公做情人也很好的,你懂吗?你这个年龄属于精品档次,你有其他的女孩子我不管,哪怕你有三个五个,只要女孩子不挺着大肚子来找我这个领导,只要你老婆不哭哭啼啼骂骂咧咧来找我这个领导,但眼前这个实习生,我这个领导不得不管。

  迟抱一心中直叫怨,多少年来,老婆把自己管得这样紧,哪敢有什么非份之想。自实习生来后,心中虽喜欢,但毕竟是喜欢,是那种没有一点杂念的喜欢,就说刚刚吃糖吧,大家都看见了,我根本没过份,是她捂住我的嘴的,见我酸得眼泪汪汪的,她那天真的开怀大笑,就像是自己的女儿在捉弄父亲。打心眼里说,被她捉弄,心底愣愣地生出一种惬意一种幸福,一种大人在小孩的浪漫天真面前抒发的惬意,一种父亲在女儿的淘气撒娇面前抒发的幸福。跟她有什么风流韵事,敢么?迟抱一这样想着便在秃头主编面前赌咒发誓了一句什么的,就在秃头主编“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的肯定或赞同声中出了办公室。迟抱一心里骂着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秃头主编走回自己的办公室。被秃头主编如此一顿教育,迟抱一也不觉得饿了,插在裤袋里的手摸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塞在裤袋里的手表。迟抱一把手表放在桌上,愣愣地看着表面,说:五点半,五点半。就手指重重一拨,手表刷刷地在台面上旋转起来,像一张白晃晃的CD片。待手表停下来,迟抱一苦苦一笑,自语道:126180啊126180,我今天扔了你两次了,你又鬼使神差地回到我手里,是你不愿意离开我还是天注定要把你留下?迟抱一掏出硬币放在大拇指上,轻轻向上一弹,尔后手心迅速盖住硬币,说:若是正面,你留下,若是反面不留你。迟抱一慢慢移开手掌,见是反面,迟抱一拿过手表又轻轻合上嘴唇,用力地吮了一下,喊:走!就把手表扔进了桌旁的纸篓。

  迟抱一很快就忘掉了秃头主编找自己谈话的原因,一下午,迟抱一都处于高速运转的工作状态,因为明天第二期杂志的终校就要送印刷厂。秃头主编在说实习生的事之前,说有一则散文稿要照顾发一下,迟抱一就不得不抽其他作者的稿子,从封面提要、卷首语到目录到散文栏目都得调整。正巧有实习生在,她也在迟抱一的身前身后忙个不停,一会儿学着版面安排,一会儿学着文字调整,只有电脑,实习生用不着跟迟抱一学。迟抱一不会用电脑。刚开始秃头主编要求杂志社的每个人都要会操作电脑,迟抱一当时说应该除他之外,原因是他的右手指少了一个重要的指头——食指。秃头主编就同意了迟抱一的要求,秃头主编说该食指控制的键,没有食指去打就打不出来,更要紧的是鼠标器掌握在右手中。直到现在杂志社十来个人,就迟抱一和秃头主编不会用电脑。一直到四点,迟抱一仍旧伏在办公桌上,还没有把终校稿清理出来。

  实习生看看墙上的挂钟,就对迟抱一说:迟老师,我今晚有个约会,想先走一下,好吗?

  迟抱一没顾得上抬头:好哦,反正你也插不上手。

  实习生听见迟抱一的话就开开心心地收拾桌面。实际上实习生的桌面就是用的迟抱一的办公桌,狭小的办公室再也放不下桌子,再则实习生是来临时实习的,也不一定就分配在杂志社。实习生来时,迟抱一就把桌子左边三个抽屉腾出来给实习生,迟抱一工作时,实习生就坐在桌子左端,吊个桌角,所以,实习生在桌面上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勤快而爱干净的实习生的眼光就瞟到了迟抱一脚边的废纸篓,那里面已经积蓄了大半篓的废纸,实习生就端起纸篓往外走。垃圾箱在楼外的。不一会,实习生进屋就神秘兮兮地说:迟老师,你得请我客。

  迟抱一仍然忙于桌上的文字,应付说:等杂志付印,我请客,我们到九日宴大酒店去。

  实习生说话倒是轻轻柔柔,没有人听见她说什么,倒是迟抱一的说话声,办公室的人都听见了。听见的人就都朝迟抱一看,从稿堆后,或者是借助于电脑机壳看,准确地说是窥视迟抱一与实习生之间微妙的感情动向。

  实习生两只合在一起的白嫩的小手慢慢移开,一块亮晶晶的手表就托在纤纤小手上。

  实习生说:迟老师,是你的手表,掉纸篓里了,我要你明天请客!

  大家都看见实习生手里一块手表了,发出轻轻的惊讶声。

  迟抱一这才抬起头,微笑着接过手表说:是我扔的。

  要赖账啊?不请客就不请客,干嘛说是扔掉的?

  看着实习生不高兴的样子,迟抱一说,好好,是我不小心掉在纸篓里的,我请客好吧。

  实习生看着迟抱一把手表戴上手腕才匆匆走出办公室。

  有人向秃头主编汇报说:实习生刚刚向迟抱一送了一块手表,两个人四只眼,含情脉脉地粘在一起。还有人补充说:人们都听见实习生对迟抱一说,迟老师,赠你的手表,恭贺你生日快乐!

  秃头主编问汇报的人:谁主动的?

  汇报的人理直气壮地说:莱温斯基!

  迟抱一走在繁华的南大街上,他发现路灯亮的时候街上漂亮女人特别多,像蝙蝠,只要太阳停在天上她们就不出来。平时骑车来来去去总是不在意,今天不骑车就看见了这么多漂亮女人,似乎整个城市的美人都集中到这条街上来了,不管是岁数多小多大的,都好看,也不管是走着的还是立着的,都好看。迟抱一当然也发现漂亮女人的旁边,都配着一个不好看的男人,不是猥琐样就是没有气质,难怪濮存昕那么受女人喜爱。迟抱一左看看,右瞧瞧,也就挺挺腰板,把个棱角分明的下巴高昂起,手臂坚定地摆动起来。迟抱一刚走过三棵树的距离,摆动的手臂就被自行车蹭了一下,手臂上顿时划出了几条血印。迟抱一抬起手臂,看到只是划破了皮肤,不碍紧,同时也看到手表的表面划了一条白印痕,就卸下手表,看见前面有一个不锈钢制作的废物箱,就在走过废物箱时,迟抱一把手表扔进了箱口。哐啷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迟抱一觉得金属的撞击声很好听。迟抱一把手插在裤兜里,不再威武地摆动,不敢再摆动,怕再擦破什么地方。迟抱一如此想着就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紧紧捏住,迟抱一不再美好地想象,停下脚步,看见一左一右的人都不认识,就问:你们干什么?

  左边的人说:跟我们走一趟。右边的人也不说话。迟抱一觉得左边的人恶狠狠的,右边的人比较温和,就问右边的人: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这样!

  右边的人不等迟抱一说完,就用力拽出迟抱一插在裤袋里的手,变戏法地亮出一个环环。迟抱一就见那环环在路灯下划了一道耀眼的光芒,冰凉地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迟抱一定眼看,觉得它太熟悉了,只是一时叫不上名字了,是叫手环?铁环?还是铁圈?迟抱一不知叫它什么,只知道它是警察用的。

  一想到警察,迟抱一顿时浑身冷汗直出,就嚷:你们拿手铐铐我做什么?我又没做坏事,就看看女人还不行吗?我又没动手动脚!哎哎,要铐也要铐松点,别这么紧呀!

  迟抱一这么一嚷,就把许多行人招了过来,围着指戳。围观的人就骂迟抱一,有的甚至冷不丁地打向迟抱一。迟抱一真的疑惑自己犯了什么罪,如此触犯众怒。

  迟抱一也不知是怎么来到派出所的。两个没穿警服的警察到里间叫出了一个穿警服的警察。警察说:叫什么名字?

  迟抱一见有一张长条椅靠在墙边,就走过去坐下来,说:迟抱一。

  知道为什么要把你铐上吗?

  不知道,这年头的人神经经常会搭错的。

  警察说:说话注意点,知道墙上挂的什么字吗?

  迟抱一说:知道,有困难找警察。

  警察说:不是国徽下边的,转过头看门上面的。

  迟抱一转身读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你来干什么?

  哪个单位的?

  杂志社,翠苑杂志社。

  警察纳闷,说:菜园杂志社?我怎么没听说过。

  迟抱一用普通话重新把翠苑两个字说了一遍。还说了如何写法。

  警察说:好啊,你们翠苑小区可真有钱,居然办起文学刊物来啦?

  迟抱一急了,说:怎么是翠苑小区办的杂志呢?是文联办的,主管是市委宣传部。

  警察说:你是编辑啊?好呀,你这个文化人居然也偷窃东西来了!

  偷东西?我什么时候偷啦?迟抱一像困兽一样吼起来。

  人赃俱在,还赖账啊!警察把手表放在桌子上。

  迟抱一急得团团转,对着警察嚷道:这不是我的手表吗!是我不要的手表啊!我扔了几回的手表了,都这样那样地还给我,让这个破手表死死地粘着我。谁能够帮我扔掉手表啊?

  迟抱一是实习生来领走的。实习生冒充了一回是迟抱一的部主任,且又是证人。

  警察直向迟抱一赔不是,也当着迟抱一的面,把两个新来的小警察训了一遍。两个小警察不敢顶嘴,嘴里也直埋怨,说:他在街上东瞅瞅西望望,趁人不注意把手表扔进废物箱,越瞧他就越像个小偷啊。

  后来警察用一辆110,把迟抱一送到家门口。

  袁珊开门就说:我给你烧了几个好菜,中午让你累着了。看把你饿得垂头丧气的,我爸爸在房里看电视哩,我叫他来拿你的手表,修修,还好戴的。哎,你哑巴啦?说句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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