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姑来电话,说是腊月二十七上坟。爷爷和父亲的坟在一处,每年腊月,父亲的兄妹和我的堂兄妹们一大家人总会相约野外聚齐祭奠。放下电话好一阵恍惚......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父亲离世已近三年;这三年里,我总不敢也不愿想起早逝的父亲。尽管刻意回避,梦里还是几度相见,依然一副清瘦的样子,依然一脸浅浅的笑,就那样满眼温暖地望着我,悚然醒来总是泪流满面,心酸的感觉好几天都难以释怀。
父母早年离异,我是跟着父亲长大的。为了不让年幼的女儿受委屈,父亲坚持不再婚,独自抚养我。一个帅气男人生命中最金贵的三至四十岁这段时间就给了他钟爱的女儿,那一份至深的父爱令人起敬。
父亲一直很宠我。那时候生活条件差,平常人家一星期难得吃一回荤。父亲总在周末休息的时候带上我,去小城唯一的清真店切上一盘“卤牛肉”。是那种上好的腱子肉,卤熟之后用热油再跑过一遍的,透着油浸浸的香,很谗人;冬天的时候就在临街的回民店要上两碗羊杂碎汤。小小的土碗,牛奶一样白而浓的汤,杂着些碎碎的羊肚羊肠羊肝,汤面上浮着绿绿的香菜小葱茉儿。一碗下去,热乎劲儿透过浑身,那味道想起来都口舌生津。后来上高中住校很少回家,有一天校长通知我回家一趟,以为家里出什么事了,骑上自行车急匆匆往回跑,差点被汽车撞倒。原来那天是冬至节,父亲炖了一砂锅猪肘,不舍得自己吃,电话打到他的同学我的校长办公室,到底让他女儿美美地撮了一顿。
最难忘的是给我过生日,那时不比现在,基于物质的匮乏,就算大人过生也很少有摆宴的,可父亲就硬是年年给我办一桌。当然菜是他自己做的,父亲的厨艺很好,简单平常的菜,经过他的调制就变得精致美味了。切丝切片切丁切块,刀功绝对讲究;凉拌的炒的烧的炖的,各样都有。小同学们围坐一桌,光看就谗了,往往是筷子翻飞只听见嘴巴“叭嗒”声儿,一番风卷残云后就羡慕开了:我们过生日最多煮个鸡蛋,你爸还给你做这么多好吃的菜,真好。小小的我,那满足劲儿就别提了!长大工作后一直在外地,逢父亲生日,特地赶回家,在酒店给父亲摆了他生平第一次生日宴。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不知道父亲是否也感受到当年女儿心中的那份温馨和暖意?
父亲很有生活情趣,即使在娱乐那样单调的年代,也有自己的乐儿。他有一把很旧的二胡,每每吃过晚饭收拾妥碗筷,他就会搬一把小木椅子,挺直腰坐着拉二胡。父亲手臂的动作很大,身子随琴韵有节律地晃动,有时候我也会合着他的曲子哼哼歌,于是父亲脸上就显出一些浅浅的笑意。父亲最爱拉的是二泉映月,那忧伤的旋律仿佛暗示了他坎坷的人生。大约是我刚上高中吧,我们搬进了父亲供职的县政府宿舍。那是一套一楼的两室两厅房子,客厅外面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个长方型水泥花台,长满了白的红的粉的胭脂花。爸爸很高兴,他说要把这个院子弄得鸟语花香:建一个鱼池,让鱼儿在池中戏水,围墙下种上牵牛花,让绿色藤蔓爬满红砖墙,还要弄几只画眉在清晨鸣唱......我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正好我有个同学家是鱼种站的,就求他帮忙弄到二十尾小红鲤鱼,放进父亲的鱼池;父亲果然也带回来两只画眉。尽管后来我的红鲤被楼上小男孩投下的不知什么给害死了,父亲的画眉也因莫名的原因撞鸟笼遗憾离去,但父亲那个“鸟语花香”的情结已植根在我心底,这大概是我成人后一直热衷于探寻生活情趣的主要原因吧。
父亲喜读书,更酷爱书法绘画。那时候家里很清贫,他有限的薪资大部分用于购买此类书籍和文房四宝。家里最值钱的恐怕就是一个装满书的大书柜和那张漆着很糙的黑漆的文案了。客厅窗下那张硕大的文案足足占了房间面积的三分之一。案面是用一块很厚的原木板做成,至少两米长,近一米二宽。支撑案面的是父亲自己做的简易木头柜子,里面存放着他书柜里搁不下的书。案面中间铺着一张厚厚的羊毛毡子,是用来吸附浸透宣纸的多余墨汁的;案子左上角处摆放着一尊约五、六十公分高,白色的大卫石膏头像,旁边零落地放着两三尊人的手脚及圆球型石膏模子,那是父亲专程从重庆买回来练习素描的。右上角那只八角型砚台在尚小的我眼里有点太大,笨头笨脑的。偶尔兴起,我也会踮起脚帮父亲磨磨墨。一只雕着竹石写意图的石质笔筒紧挨砚台,里面插满了不同型号的狼毫。和父亲生活的日子里,每天都见他伏案挥毫,或写小楷,或书行草,或泼墨丹青......几十年从未间断,这几乎是他工作之余最大的乐趣,后来父亲的书法作品-——小楷*诸葛亮《出师表》参加全国大赛入选成刊,到东南亚地区巡回展出,这应该算父亲此生最得意的事吧。
如今,父亲已不在人世,偶尔翻看他的手迹、书籍,耳旁总会响起他的声音:女儿啊,你爸我这辈子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给你,我走后,这些书就是我给你的全部啊。
现在想起来,这似乎就是父亲留给我的遗言了。可惜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父亲病得实在太突然,走得也太遗憾;不只是我,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不相信他会早逝。父亲一辈子都热衷煅炼,年青时打得一手好蓝球,个子不算高弹跳力却特别好,技术又全面,在小县城是很有名的。游泳技术更是没得说,据婆婆回忆,父亲还在读中学的时候,一次随婆婆去三台探亲,渡船过永安河,水急船晃,小小木船上乘客挤作一团,慌乱中有人落水,父亲二话不说翻身下水救人,急得婆婆跺脚大叫,说起这回险事,至今婆婆都还嗔怪父亲大胆。
父亲一直都注重养生,总是早睡早起生活相当有规律。恪守春捂秋冻,清心寡欲,粗茶淡饭的原则;他不吸烟,偶尔喝一口自己泡的药酒,唯一喜欢的是茶,红茶绿茶四季不断。我想父亲也不曾料到自己生命会如此短暂,生病前他多次饶有兴致地跟我谈到:现在科技发达,很多健康杂志的数据表明,未来人们最高寿延可达120岁。并且开玩笑说:“我现在还不到60岁, 按它的这个说法,目前我最多只算个青壮年,好活的日子还长呢。”
但父亲最终还是走了。走得心不甘情不愿,走得放不下,还牵挂,走得让他的女儿——我,至今都不敢轻易回想他对生命的那份渴望那份留恋。每每想起,不只有悲伤,还有愧疚,深深的愧疚。
父亲,请允许女儿在今夜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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