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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有雨

时间:2011/2/10 作者: 周鹏 热度: 323328

  “干!”“干!”“干!”……
  
  湘北某师专的大礼堂里迸来了嘈杂的喧哗吵闹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这是我们本届毕业生在举行毕业会餐。这天是1993年6月25日,明天我们这届毕业生就要各奔东西了。
  
  “劝君更尽一杯酒”,从此以后大家就再也难得相聚了。三年前,我们来自四面八方,三年后,我们将回到四面八方,同学们的脸上无不显出离愁别绪来。
  
  “砰!”“砰!”这是砸酒瓶子的声音,有人在往地上摔酒瓶子了,这似在显示潇洒吧。今天是同学们的最后一次相聚,明天就要离别母校各奔东西了,这该是最后一次潇洒了吧。
  
  湘北某师专的大礼堂里摆满了饭桌,饭桌上杯盘狼籍,残羹剩滓到处都是,加上喧哗吵闹声,真有点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痛快地喝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一向深居简出的校最重要的领导今天也来到了大礼堂里,与民同乐来了。他老人家今天亲自为我们斟酒送别来了,也不再拿校纪校规唬我们了,这次大摆酒宴的花消还是学校出的呢。
  
  一些同学有了领导的这句话撑腰,就更加放肆了,尽兴后就一路鬼哭狼嚎般地回到了宿舍里。到了宿舍后,有的互赠良言玉语:什么鹏程万里,前途无量呀;什么心想事成,婚姻美满呀;什么步步高升,金钱美女满堂呀。有的在收拾东西,捆绑行李准备拜拜了。看到这些情形,不由得想到这好象就是那种“壮士一去兮不复反”的壮举了。
  
  好热呀,是酒发作了还是天真的闷热,汗直往外冒。打开窗户不见一丝儿风,天也阴沉沉的,下雨前就是这般闷热,也许是要下雨了。
  
  “去哪儿呢?”这才是同学们最关注的话题,谈到这个话题,那些摔酒瓶子的同学也一筹莫展了,也潇洒不起来了。这个话题于我却是无关紧要,我也没显出多少悲和喜来,我的来龙去脉早已定了,我是属于“哪儿来哪儿去”的群体里。校领导早就动员说:“一颗红心,两颗打算”;“志许农村,农村是片广阔的天地”,这都是对我说的。我来自农村,将又回到农村,这是早已注定了的。
  
  “噼噼啪啪。”雨点敲打着窗户,果然下雨啦。雨一直下过不停,天明还在下。唉,老天也在为我们告别送行了。
  
  今天和上学来时一样,学校派车子送我们到车站。护送的车子来啦,我背上行李赶到停车场。停车场上已有许多人了:有远行的,有送行的。那些人与我无关,我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去,无牵无挂。
  
  车子走远了,留下蒙蒙的一片。回望学校,一切都在烟云之中了,什么也看不清了。雨还在下,下得很大,淹没了一切,也淹没了我的视线。我收回视线,不禁想了起来,等待我的又是什么呢?我的未来不是梦吧。管它呢,有本事哪里吃不上饭,想到这我少了几许悲意。
  
  回到家乡后,我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等待分配的通知。8月20日,我按时赶到县教育局报到,参加分配会议。此时教育局已围满了很多人,都是等着分配的。有人说,高考是一道分水岭,分配也是一道分水岭。小道消息传来,县城只留几个,也就是说,绝大部分得去那广阔的天地里。我对这无所谓,一无金钱,二无靠山,志许农村就志许农村,心很平静了,也就没啥了。
  
  一会儿,大家集到会议室里听分配动员报告。
  
  这哪是会议室!主席台上一个角落里堆满了打击乐器,另一个角落里站着一排进口音箱,空中挂满了彩球彩灯,还有彩光四处飞扬,四壁干净洁白,整个室内一片辉煌,这哪是会议室!我们坐的凳子也是五花八门的,乱七八糟的,这一定是临时拼凑起来的。这原来一定是舞厅,肯定是舞厅。
  
  乱糟糟的会场一下子静了下来,原来是一队穿着考究、大腹便便的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那一定是我们的上帝了,我们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些人的手中。
  
  “喏,局长大人来了。”有人证明了我的猜测。
  
  “局长大人,您好!”有人站了起来,向局长大人问好,这人还真懂礼貌,知道尊敬上级。
  
  “嗬,是小蓓哟!”原来他们是熟人。
  
  “大家静下来,现在请局长为我们讲话,大家欢迎!”主持人先拉开序幕。
  
  下面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大家辛苦了,我们的条件不好,大家克服一下,这是临时会议室,不象样子,大家将就一下吧。”局长开始讲话了。
  
  “跳舞的时候不会这样将就吧!”有人小声调侃,阴阳怪气的。原来这是舞厅,就是那些大人老爷们日理万机累了休息娱乐的场所。
  
  “你们是天子娇子”,局长继续作报告,“你们是国家的栋梁,祖国把你们辛辛苦苦培养成才,现在是你们报答她的时侯了,你们正赶上改革开放这大好时光,让你们的聪明才智大放光彩吧。”
  
  “何去何从,我们的农村是片广阔的天地,需要大量的人才,我们大家应该踊跃投入到农村建设这个伟大的事业中去。我们大家都知道,我国农村很辽阔,如果农村没有建设好,现代化建设也是空谈……”
  
  “说的好听,你们自己怎么不去。”有人又不安分守纪了,现在的人也太自由化了。
  
  稀里糊涂得地听完了局长大人的漂亮的报告,最终不知所云。其实,他老人家不必费那么多口舌,即使不动员,要我去哪,我能不去吗,筷子是拗不动船的。他老人家也知道,我们最终要的只是分配单,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你哪里?”
  
  “乡下。”
  
  “你呢?”
  
  “一中!”
  
  拿到分配单后,未来的老师们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互相打探情况。有人在那边议论,我寻声望去,其中就有刚才那个懂礼貌的小姑娘。她分配到一中,看她那高兴样,美死人了。一中不是早就超编了吗?我迟疑了一会就走开了。
  
  我接过分配单看了一眼,就走回去了,这是意料中的事,也就没显出多大的悲哀来。哪里都是一样,何必自寻烦恼呢。
  
  8月25日,我带好行李便去学校报到了。胡子中学到底啥模样呢?路上,我不禁想到了这个问题,这毕竟关系到我今后的命运。我又自我安慰,一定很好的,现在不是说国家很重视教育吗!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现在不是经常报道:最好的楼房都让给了学校。胡子中学不说是三五层也该是两层的小洋房了吧,外表一定漂漂亮亮的,四周散满了花香,一定是我们经常听说的花园似的学校了。
  
  到了胡子,按人指点的走到了一栋破烂不堪的楼房前。这是不是那人所指的地方,我迟疑地往四周看看,旁边又没有其他房子了。这肯定是那人所指的地方,可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栋楼房你说有多破烂就有多破烂。屋顶灰不溜秋的,屋脊上有一排蒿草傲然耸立着,威风凛凛的。墙壁呢也是千疮百孔的,是学生太调皮了还是房子太苍老了,经不起风雨的剥蚀。整栋楼房只有一层,一长溜的摆在那儿,走廊上也是坑坑洼洼的,高低不平。我想晚上不小心一定摔跤。坪场上芳草萋萋,良莠不齐,一片荒芜,真有点“过春风十里,尽荞麦青青”的味道了。不过那时是国破家亡,现在不是。
  
  这是胡子中学?我还不相信,后来终于发现房屋中间的过道上有一块牌子,上面有几行字:平安县胡子中学。可能也是年月已久,字迹模糊,加上眼睛近视,认了半天,终于认明了这确实是我要到的地方,也就是我以后要生根的地方,此时我的心还是有点凉了。
  
  这就是我要献身的地方吗?说实在的,尽管来时,有思想准备,但到了这里,还是不由得产生了凄楚之感,屈就之感。
  
  我环顾四周,空无一人。怎么没人呢?不是说今天报到吗?
  
  “你找哪一个?”
  
  过了一会儿,后面木屋里有人走了过来,此人不高,肥胖胖的。可能是正在干活,只穿一件半长短裤,上身光着,沾满了灰尘,显出一股滑稽样,可能是见我徘徊不定就问我。
  
  “我找校长”。
  
  “哦,是报到来的,新分来的吧,快到屋里坐。欢迎你来,年轻人。这里条件差,生活艰苦,交通不便,水也不便,年轻人,要有思想准备,要能克服困难。但是,这里环境很优美的,你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就会喜欢这儿的。”
  
  这一点我一来就有感触,我从家乡坐车到县城,然后从县城展转到胡子。那时胡子到县城还没有通客车,有人了,就有一辆农用车跑运输。运气好,偶尔能搭上便车,运气不好,就全靠两腿了。从县城到胡子要翻山越岭,路途太辛苦了。我来时坐的是一辆拖拉机,是我走到半路拦截的。我背着行李走了一会儿走不动了,可一问,还不成,还未开始翻山。正好,来了一辆拖拉机,我拦住了,问明了方向,说了自己的情况,师傅好心,让我搭了。拖拉机翻山越岭,在悬崖峭壁上颠簸,我有时都不敢睁眼。有时心都差点跳出来了,还好,终于到了目的地,这位师傅真好,把我送到学校旁并为我指路。到了胡子,我又一下开朗啦,那就是这儿环境优美,青山翠绿,树木葱茏,哪里都是绿绿的一片,就连校园也是翠绿葱茏。
  
  “有困难就克服一下吧,既来之则安之。”没办法,我只好给自己打气,幸好我是农村出身的,能适应这样的环境。
  
  通过交谈,我知道他就是校长。校长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年轻有为,一股精明样。
  
  我被安置在一间木屋里,打开门,里面蜘蛛正在结网安家,我的到来打破了它们的宁静,这将是我的家,麻雀占了喜鹊窝。
  
  “没有房子了,很抱歉。”校长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安慰我,还提来水,找来扫帚,帮我打扫,那水很脏,浑浑的,可能是洗了又洗也舍不得倒。见校长这样体贴百姓,我心得到了安慰,也就不再抱怨了。
  
  经过一天的奔波,实在太累了,匆匆理好铺睡就休息了。到了半夜,被噼噼啪啪的声音惊醒了,是下雨了,不一会儿便电闪雷鸣,狂风怒号。整个屋子也被感染了,好象要摇摇欲坠,一夜担惊受怕,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天亮了,雨还在下,走出门去,满是泥泞,从厕所回来,鞋子就没鼻子没眼睛了。
  
  这个鬼地方,第一天来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早饭时分,天放晴了,走出来一瞧,还真够意思的。真的,这学校虽破败不堪,环境却非常优美。周围葱茏一片,青翠欲滴。山间朝雾飘飘渺渺,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幽静。学校本在村庄外,更是清新宁静,此时正值初秋,田野里金黄一片,加上金黄的太阳,新鲜的空气,给人增添无限的力量,让人觉得生机勃勃的,这儿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这里的生态保护得很好,山高林密。因为人户稀少,交通不便,很少有人问津。
  
  奇怪,怎么会没有水呢?
  
  “砰、砰、砰……”传来了挖土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学校没有几个人,是谁在干什么呢?走过去一瞧,原来是校长在操场边挖的。
  
  “早上好,校长,忙什么,这么早。”
  
  “是小周,快来帮帮忙。”
  
  “你这是做什么?”
  
  “快开学了,学校的操场太不象样了,我抽点时间平整一下。一个暑假没有人照顾,都成了草地了。昨天下了雨,土松好使。学校条件差,只好将就其事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吗!”我被校长的行动感动了,也帮起忙来。
  
  “小周,年轻人好好干,会有出息的,这里条件差,克服一下,咬咬牙就过去了,习惯了就好了。”说说笑笑中干完了活,散工了。
  
  “今天晚上开会,老师今天赶到。”分手时校长又交代一句。
  
  “开会啰,开会来。”到了晚上,校长挨家挨户地喊。没有几家,也不要费多大劲。看来,校长工作挺认真负责的,他还特的关照了我这个新来的。
  
  “好,大家静下来。”校长开始讲话了。
  
  “哈!”一个年轻小伙子挥动起拳脚,整套动作既不干净利落,又不潇洒精彩,看得出他不过是取闹而已。
  
  “找个位子坐好,练拳的。”练拳的影响了会场秩序,校长只好招呼他。
  
  “Yessir!”年轻人收了拳势。
  
  “看来,我们的校长很随和的。”我暗自惊喜,庆幸遇到了一个好领导。真的,在来之前,我老担心我的上级是啥模样,现在可放心了,好好干吧。
  
  “年轻人,慢慢体验吧。”不想我的话被旁边一位中年同事听去了,他长的瘦眉瘦眼的,用一个不好听的词来形容,那就是“尖嘴猴鳃”最恰当不过了。那人虽不那么道貌昂然,却显出一副精通一切样。
  
  也许他说的对,慢慢体验吧。校长说了一大通冠冕堂皇的话后就散会了,没有其他的人发言。
  
  学生上学来了,事多了。不知不觉一个星期过去了,星期天闲着没事,呆在家里看书。
  
  “小周,吃饭了?”原来是校长登门来了。
  
  “校长,快请坐。”
  
  “别客气,到了这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今天吃的什么菜呀?”说着,校长便看起我的碗柜来,那碗柜就是找的学生的旧课桌,“蛮艰苦的,年轻人就是要这样,要会计划,大手大脚不是过日子的。”校长环顾了左右四周坐了下来,“今天有事吗?没事我带你玩去。”
  
  “好吧,给您添麻烦了。”我也想出去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校长腆着肚子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狐假虎威。校长才三十多岁,肚皮就凸起来了。校长知名度很高,我们每走到一处,都有人和他打招呼,当然连同我一起招呼上了。
  
  我们在商店、信用社、医院、乡政府转了一圈。这地方虽小,机构还齐全,正如人们所说:麻雀虽小,五脏具全。虽说是玩,无非是转了一圈而已。
  
  “那两个妹子咋样?可以吗?”回来的路上,校长问我。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一下子明白了校长的用意。原来无非是想让我见识见识几个女孩,难怪他每到一处,总要特别的介绍:“这是我校刚分来的小周老师,大学生,全才全能。”
  
  他和他们交谈时,总要把我扯在一起,有话无话总要罗嗦一阵。也难怪,我一报到,他就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校长想得真周到。
  
  “让我考虑一下吧,谢谢领导关心。”我不想伤害校长的一片良苦用心,只好这么答应了。其实对这种事,我有自己的原则:可遇而不可求。我不想硬找一个女朋友,我只想遇上一个女朋友。也许就因为这原则,把我害苦了好一阵,这是后话。
  
  “那我走了,想好了再告诉我,我和她们的领导都很熟。”校长见我一下子没表态,觉得没事了就离开了。其实,本来就没啥事。
  
  “好吧。”目送着校长远去的背影,我有点感动了。这一定是一个好领导,那么关心下属,那么平易近人。我一定好好跟他干,我只差对天发誓了。
  
  真的,校长当时给我的印象很好,这并不是说我自高自大,我确实总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会成大器的。为什么敢这样肯定呢?因为我有一颗自信心,再加上有坚韧不拔的毅力,做事总有自己的头脑,从不按别人的意思行事。我也知道,生活总不是一帆风顺的,总有一些挫折,但不管遇上怎样的挫折,我都会迎难而上,不改初衷,我都会朝着我的目标奋斗,我一定让事实证明这一点。
  
  我家离学校远,回去较困难,所以很少回家,也就是说双休日一般都呆在学校。
  
  “小周,星期六没回去?”校长又登门来了,“也好,在学校多呆一会,感情会更深些,象我,家虽在附近,没事也不回家。今天就别办饭了,跟我们一起吃。”
  
  “不好意思。”
  
  “怎么客气起来了,同船共渡,五百年修来的缘分。我们同在这条船上,就得互相照顾吗!”
  
  吃饭的时候,校长又来喊了。我看他是真心的,就去了,好意难却吗。走进校长房里,他爱人已把饭菜准备好了:“没啥好菜,此地只有此货,这里只有逢集的时候才能买上点菜。”
  
  “随便些好。”其实我也最不喜欢客套。
  
  “来,喝点酒。”校长拿起酒瓶要给我倒酒。
  
  “不要,”我忙推辞,“我从未喝过,咽不下去。”我坚决不要,确实,酒我从未沾过,也从不敢沾,闻到酒味了就想吐。
  
  “实在不要,就不免强了。酒不是啥好东西,不喝也好,喝酒没啥好处,纯粹消费,还常出事。不过,有时也好,能帮助打发时光,能帮助各种应酬。我那时刚来时也不喝酒,那时人还少些,只有几个人,又没其他的娱乐,没事了就学会了喝酒,自得其乐,不想就上瘾了,现在每天不喝点,还不好过日子。我也想戒掉,可有时不得不喝,有时得应酬,别人都兴喝,你不喝就会扫兴。”
  
  “那是,当了校长有许多应酬吗。”我附和着。
  
  “烟呢?烟你抽不?”
  
  “也没学。”
  
  “那你真是个好人,我就和你比不得了。酒也喝,烟也抽。”
  
  “其实抽烟有时也能派上用场,烟是和气草,到外面没烟就很难打开局面,我也想学,可就是学不好,没那份福气。”
  
  “也是的,大家都抽烟,你不抽,就显得太不和众了。”
  
  “你们当领导的在外面总要结交人,这是很必要的。”
  
  “来,吃菜,只顾说话,别忘了吃菜。”
  
  吃罢饭,我便出来了。没啥话说了,呆着没有意思。站起来的时候,我无意扫视了一下校长的房子,里面陈设简单朴实,一张办公桌,一个书架,书架上陈列着各类书刊,其他的也就是一些常用的家什。
  
  我对校长很在意,在以后的活动中就很注意关于他的话题了,也无形中知道了他的一些底细。他原来是政治老师,政治课过的去。老校长快要退休了,他不知啥原因就和老校长好上了,也就被老校长培养起来了。我来的头一年,他才当校长,他从没当过领导,还不清楚他当领导到底如何。
  
  “看他那样子,很关心下属的,会是一个好领导。”我和同事交谈,说出自己的感觉。
  
  “人人莫当官,当官都一般,先别急着下结论,走着瞧吧。”同事总又提醒我。
  
  正当我庆幸自己遇到了好领导的时候,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却叫我不那么开心,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不,校长又登门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不是就是那事,其实不必说了,即然她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说的呢!
  
  在大伙儿的怂恿下,我与信用社的那位小姐见了一面,说实在的,那位小姐长得还可以,见面后她捎来了这样的回话:“小周人没问题,可惜是个教书匠。”她话虽没说完,可意思再清楚不过了,说直一点就是她根本没把教书匠放在眼里。即然她这样说了,算了,什么都别说了,我心一下凉了,再也未去了。可同事们还不甘心,仍有好心人想牵线搭桥。
  
  “小周,听说你编了一个故事。”
  
  不是那事,而是“编故事”。我喜欢写小说,是不是校长知道我在搞创作呢。我投过稿,可手稿都石沉大海了,不好意思,我从不提及此事,怕人拿为笑柄,难道校长知道了。
  
  “不过是玩玩而已。”我顾左右而言他。
  
  “年轻人,不应该这样,我们是教育工作者,时时刻刻要注意自己的形象,怎么能随随便便地玩呢,如果我们自己都玩世不恭,怎么教育学生呢。你还年轻,路还长,别废了自己,玩火者自焚,受害的是你自己。”我被校长说了一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到底在说什么呢。“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自暴自弃,要谈朋友,就正正规规地谈一个,天涯何处无芳草呢,大丈夫何患无妻,怎么能胡乱来呢。”
  
  胡乱来?我真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了。我虽然称不上正人君子,但行为还是比较敛点的。其实,当今社会,你硬要男女有别,男女授授不亲,或者男女之交淡如水,恐怕是骨头里挑刺了,但要称得上“胡乱”二字,那还不至于此吧。
  
  “你才参加工作,怎能就留下话柄呢,满街道追女孩子像什么话。”
  
  哦,是指那事,我想起来了。那次与一位年轻同事(就是开会时练拳的那小伙子)一起去上街,刚入街口便见了一个熟人,我想:今天也浪漫一回,以前还没追过女孩子的,今天就追一回吧。
  
  “快跟我来,帮我追那女孩子。”见了那个熟人,我便招呼那练拳的同事。
  
  那同事和我一样年轻,也还没谈朋友,正春心萌动,也真就跟着我追了起来。也真是的,我们追了几个回合才追到。我们从这头赶到那头,从那头赶到这头。因为人多,老是错过,不过最后还是被我们追到了。
  
  “别动了,看你还往哪跑。”
  
  “哟,是你哟,”那女孩子回过头来,一脸惊喜:“老师,今天没上课。”她的小妹在我班上,她经常送她上学,我们见过几次面,她很健谈,我们是熟人了。
  
  “午休。”我把刚买的几个大红桔子塞给她就走了。
  
  “可以不?”我回过头来问那个同事。
  
  “一表人才,你怎么放过她了。”
  
  “放长线钓大鱼,古人曰,欲速则不达,别急,慢慢来。”
  
  本来就这么回事,不过,那位同事爱开玩笑,回来后就添油加醋,添枝加叶,绘声绘色地把我那浪漫的故事传了出去,想不到就传到了校长的耳朵里去了。
  
  本来就这么简单的一个故事,校长却上纲上线地训了我一通。事后,我产生了一个疑问:难到我们的校长是一个捕风捉影的人?不会吧,也许传闻本身声势就大吧,看来以后得小心行事了,不然真会闹出什么笑话的,人言可畏呀。
  
  正当我还在怀疑自己时,另一件事让我明白了一些东西。正如瘦条老师说的,先别急着下结论,要慢慢地品尝,这话有道理。
  
  开学一个多月了,忽然传闻还有人分来,我有点疑惑不解了,这个时候还有人分进来,按说早该分完了。那次开会,局长大人不是说得很明白吗?迟到者后果自负。看来,那只是说说而已,吓吓百姓罢了。
  
  新同事是位女性,那天来时,还同来了一部车子专程送她。我有点羡慕人家了,我来的时候,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来的。新同事一来,校长大人亲自跑到校外迎接,还帮着她搬这搬那,忙得不亦乐乎。搬了东西又给她找房子,打扫房间。这本无可厚非,女孩子吗,应该多照顾一些。
  
  新同事真有福气,校长让她休整了几天后才给她安排工作,还给了她一个“官”当着。
  
  我渐渐地发现校长对她是有点特别,简直是有点过份了。开始我自我安慰:关心下属是应该的。后来我发现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于是我悄悄打听她的底细,看她到底有什么来头。
  
  这一打听果然把我吓了一跳,她果真有点来头。当今的县长大人,一县之父母官是她父亲的挚友,本来分配时说好的,留县城的,然而以前她父亲不把我们局长大人放在眼里,谁能想到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我们局长大人终于爬到她父亲头上去了,有仇不报非君子。机会来了,就老是不给位置。县城分满了,好一点的中学也分满了,最后就分到我们这破烂的中学来了。她来时县长大人还不知道,等知道了已成定局了。不过,县长大人许了诺,在下面锻练半年再上来也好。果然她在我们学校刚干完半年就被调到县城去了,这也是后话。
  
  校长大人肯定知道这连锁关系,不然他是不会这么热心的。这就是我们校长的精明之处了,为自己到处留后路。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管他呢,自己干自己的事,苍天是不会负有心人的。难道我就没有出头之日吗?其实我也明白,要想飞黄腾达,谈何容易,当今光靠有自信心是不行的,不过是孤芳自赏罢了。
  
  这一夜,我有点失眠了,想了很多很多,但终究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第二天早上还得拖着疲惫的身躯拿着教鞭走上讲台,强装笑颜给学生上课。
  
  为了提高教学质量,为了提高老师业务水平,为了……反正我们每天得坐在办公室坐班。我校实行了坐班制,就是除上课进教室和正常休息外,其余时间都得呆在办公室,否则扣奖金。但坐班了却不一定能得奖金,校长说要看年终时有不有余钱剩米。老师们都明白,不过是把我们关在一起罢了。校长可以不坐,因他会多,出差时间多。这天我们又被关进了办公室,校长今天又不在,校长不在,就是群龙无首了,我们便海阔天空起来了,办公室成了休闲室啦。管他呢,闹中求静,我不大合群,就干自己的事。
  
  手一伸,触到了一张纸,顺手摸出来一看,哦,是一份草稿,这份稿还没写完呢,今天有时间,写完了好了事。
  
  “办公室的一天。”办公室的一天多着呢。写什么呢?一阵凉风吹来,老师们都抬起头来,是校长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
  
  “今天给大家布置几个任务,务必要完成,否则照章办事。一是政治学习心得和业务学习笔记,一是工作计划和转差计划。”
  
  又是政治学习心得,写什么呢?不写算啦,还是写吧,我又否定了自己。本来薪水就少,再扣一点,这个月怎么办。
  
  同事们也都埋头忙起来,找的找报纸,找的找杂志。
  
  “你这是什么心得,照抄都抄不落句。”
  
  “怕什么,反正是应付而已,谁会看,不过是做样子罢了。”
  
  “你写什么呢?”
  
  “瞧,又颁布了一部法律《教育法》,这下我们有保障了。”
  
  “有保障?这世界,越法越受不了,前段时间不是才颁布《教师法》吗?不过还是有进步,原来是三月份工资六月份得,现在是三月份工资五月份得,是进步了点。”
  
  写写算了,反正我们说话等于放屁,不写又怎么办呢。
  
  写完了政治学习心得,又写业务学习心得,还赶了几个计划,开学几个月了,才写教学计划。猛一抬头,已到下班时间了,整理一下办公桌,准备下班了。下班了还得办饭吃,饭是要吃的。那雪白的纸还躺在抽屉里,可怜巴巴的,对不起,明天再填吧,我暂还不能舍本求未呀,我得靠这薪水度日呀。
  
  我本想在文学上好好发挥一番的,但实在挤不出时间,只好再等来日了。又过了一天,仍是忙昏了头,细细想来,得了什么呢,什么也没得到,得个忙,还是有一个收获,那就是本月的薪水暂时不扣了。哦,明天还有课,可课还没备。唉,到时再谈,应付应付算了,反正也不是初上讲台了,好应付。
  
  终于应付完了一个学期,回家前领了工资。学校说:过年是我国最隆重的传统佳节,老师们辛苦了一年,过年回去还是别空着手。工资没来,学校垫发一个月,等工资来了再扣回。签了名后出纳又叫我在另一张表上签名,教师利用休息时间为学校干活的补贴。表上有我的名字,最多的是校长。校长每次到,共计500元,我就那天下午跟校长干了一下,得了5元钱。我明白了一个真理:跟校长一起做事不会吃亏的。我还明白了一个事理,难怪校长总喜欢在休息时间做事。
  
  签完了名顺路经过校长房前,校长见了忙热情地招呼我进去坐坐。看他很虔诚的,我就走了进去,突然看见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奖状:奖给优秀校长,理由是:一、以校为家,经常利用休息时间整修学校;二、实行坐班制,对老师管理得当,这是全县农村中学的典范。
  
  寒假回到家里,不想引出了一个故事。
  
  1994年2月17日早饭后,无所事事,便无聊地在园里散着步,忽然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抬头一看,惊呆了,眼前飘来一位华贵俊俏的女孩。我又惊又喜一时又不知所惜,就把手放在后脑勺上。惊的是来人这么漂亮,却是冲着我来的,喜的是这么漂亮的她是来找我的,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你一定是周鹏了吧,我一看就肯定了,”来人一说话就一脸笑,“听说你回家了,我表姐就叫我来叫你,说这么好的天气该出去走走。”
  
  此时,我还不知道来者是谁,就更不知道她表姐是谁了。管她三七二十一,看看总可以吧。我跟她来到场外,原来是云霞叫她来的。云霞是我初中时的同学,初中毕业后就各奔东西了,也就杳无音讯了。不想几年不见,却出落得水灵灵的了,真是女大十八变。
  
  “这就是我表姐云霞,她说你们是同学,是老熟人了,不用介绍了吧。既然你们是熟人,那我们也是熟人了。”她一股调皮样,生活一定很春风得意。
  
  “我们去桃花寨有要事,我们女孩子要人护送,我表姐说就找你,我们就来了,不会拒绝吧。别难为情,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你的大名早如雷贯耳了,认识你是我的荣幸。”
  
  “过奖了,在下只不过是一个教书匠,”她竟唱主角了,我被这快言快语的女孩感染了,话也多起来了,“千金难买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那就交个朋友吧。”
  
  我不知她们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决定以身探险了。虽然早饭过后,但太阳还出山不高,虽然还冷,但晴天丽日,空气清新,给人一种舒适惬意的感觉。
  
  我不禁打量起这个女孩来,个子高挑,眉目清秀,浑身一股活力,一股灵气,一股活泼洒脱的样子,生得也楚楚动人。一定是一个惹人爱,让人疼的女孩,也一定会让人伤透脑筋。想到哪里去了,我们还不过是刚刚说了几句话而已。
  
  其实交朋友也要靠缘份的,一切随缘吧。和云霞相比,她给人亲切、怜爱的感觉。不象云霞,虽几年没见,仍不改初衷,仍是那么老成持重,给人一股压力,总好象别人只欠她的。我一向在女孩面前表现不出自己,一直没把自己卖不出去,这次却放得开,我一般不太主动接交人,这次却例外,这也许就是缘份。
  
  “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冬兰,街西头的。想来我们早就是熟人了,你毕业后好几年了,老师还拿你作榜样教育我们呢。所以一说到你名字,我就记得你了。”
  
  “冬兰!”我暗自思量,这名字怪好的,难怪叫人感到阵阵9幽香。
  
  “我可不象你那么乖,成绩好,我可把老师脑筋伤透了,”冬兰又自个谈开了,“看你那斯斯文文样子,就知道你是为人师表的书生了。哦,不对,现在该是先生了。”
  
  “谈不上为人师表,混碗饭吃。”我倒谦虚起来。
  
  “那就是后生可畏了,别谦虚了,一看你就知道你会成大器的。难怪我表姐硬要你护送呢,是吧,表姐。”说完,冬兰便把头歪向云霞,眼登登地望着她,好象答案就写在那上面。“你们是老同学,几年不见了,该有好多话说的,我不自私了。”说完,冬兰扔下我们一蹦一跳地串老远了,真还是个孩子。
  
  “哎——”我还没哎完,冬兰已走老远了,现在只我和云霞了。这时我拘束起来,无话可说了。真的,我不知道从何说起,说什么好。其实,我们根本就没什么可说的,初中时候虽然是同学,可那时男女有别,从没多交过言。后来呢,后来就各奔东西了,就更无共同语言可说了。冬兰突然来我家说她表姐找我,如果不是这个,我还不知道她现在何处呢。无话可说,就只管走路,我不禁加快了步伐,追上了冬兰。
  
  “你怎么搞的,出卖朋友,算什么好汉。”我居然与她以朋友相称了,其实我们才刚认识呢,可我觉得我们已认识好久了。
  
  “哎,你自己倒是怎么搞的,不跟我表姐说话,反而把她丢那后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只不过是初中同学。”
  
  “别诡辩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找你护驾就是我表姐的意思,她说她有话对你说,这一点你难道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真的没看出来,我们有什么话说呢?”
  
  “唉,你这个人真是,”她倒教训起我来了,“女孩子的话是藏在心里的,她怎么会随便写在脸上呢,那不让人笑话吗。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你好好跟我表姐说说吧。”
  
  “没什么说的,叫我怎么说呢。”
  
  “你没什么,可她不这么认为,我以前常听到她说你呢。”
  
  这时云霞赶上来了,冬兰又跑掉了,这个丫头。这回我没让她跑掉,我加快步伐跟上去了。云霞一个人掉在后面了,显得很孤单的。不能有同情心,不然就惨了。
  
  “你怎么老跟着我呢。”
  
  “是你叫我来的呀。”我竟油腔滑调起来。
  
  “你别搞错,不是我要叫你,而是她要我叫你的,我叫你是她的意思。”
  
  “反正是你叫的。”我有点强词夺理了。
  
  “唉,叫我怎么跟你说你才明白呢。说白了吧,我表姐喜欢你,暗恋你好久了。”
  
  我一下惊诧了,不知所措了,这是哪儿的话,这又从何说起呢。我从来就没有想到会有这个问题存在呢。我总认为我们不过是一个是人另一个也是人罢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联系呢。我不是说她人长得怎么不如意,绝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回事。
  
  “你真的不知道。”好象我在骗她似的。
  
  “我怎么知道呢。”
  
  “那你怎么想呢?”
  
  “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
  
  “这完全没有根据。”
  
  “这又不是法官审案,要什么根据,你没看出她对你可是动真格的,并且告诉我一定得让你说个明白。”
  
  “唉,真是,解铃还得系铃人,你转告她吧,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得打道回府了。”
  
  “怎么就半途而废呢,没事也可说说呀。”
  
  “这就全靠你了,你帮帮我忙吧,算我求你了。”
  
  “别说得那么严重,那好吧,强扭的瓜不甜,真是的。”冬兰真善解人意。
  
  这回是我先走一步了,目的是想让冬兰转告我的话,可不久冬兰又赶上来了。
  
  “不行,我原话原样给她说了,她说不行。”
  
  “不行,我就回去了。”
  
  “回去?!你知道吗?出来时大人想送我们的,可我们说有人护送,不要他们来,他们就没来了。现在你逃跑了,谁护送我们。我们又回去请大人,叫我们怎么开口呢。还是去吧,玩玩也好。”
  
  “那好吧,”这真是骑虎难下背了,其实我也不真想回去,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们谈点别的吧。我这个人没什么了不起的,不会说话,不会推销自己,不会卖俏。人呢,也就这个样子,职业呢,也很低贱。这不是自践,现在确有一层人看不起老师,工资又少,又打不开局面。可话又说回来,哪个不是老师教的,职业又有什么好坏之分呢。”我简真是在愤世疾俗了。
  
  “是呀,没有老师,好多伟人就不能成为伟人了,那么即将造成的损失又是多么惨重呀。”
  
  经过交谈,我才知道冬兰刚从职校毕业不久,职校不分工,毕业后要靠自己找事。她们这次去桃花寨是为买一种新品种树苗,想发家致富,那里有一家就是靠这发了财的。我们一路谈笑着,给这寂静的山村带来了一股生气和活力。尽管是冬天,然而阳光灿烂,让我错以为已是春意盎然了。
  
  我们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桃花寨,其时已是晚饭时分了,整整走了大半天。进入桃花寨,别有一番天地,那小村庄座落在一个小山坳上,村里古木参天,村庄层层叠叠,进村小路曲曲折折,真有曲径闲幽的味道。整个村子静静的,我们的到来,打破了这山庄的宁静,于是不时有人探出脑袋,露出好奇的神色。
  
  我们要到的那家姓周,与我是本家,这就增添了几份亲切感,得知我是大学生,又增添了几份尊敬感。主人家很热情,很好客,充满着真挚与纯朴,没有城里人的虚伪和客套,乡下人好可爱的。
  
  一夜无话。乡下还是清苦的,晚上没什么节目,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也只好入乡随俗,早早地休息了。第二天也早早地起了床,又和主人客气了一番,洗脸水都送到了手上,太客气了。洗把脸没事了就走出村庄,爬上了山岗,整个村庄坐落在半山岗上。
  
  太阳还没起床,整个山村掩映在迷蒙之中。这时山村人家都已活动了,四处炊烟升起,给山村增添了几份神秘。村中时而传出几声狗吠、牛哞。这叫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过后更是静谧了。我被感染了,真羡慕这诱人的宁静,也真想投入这诱人的宁静之中了。我还沉浸在遐想之中,不想被一声叫唤惊醒了,冬兰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了。
  
  “嗨,真会享受。”
  
  “我真想过这种生活。”
  
  “你呆久了就会怨烦的。我找你好久了,不想在这儿找到你了。我表姐一夜未睡好觉,一夜叹息,看来她是很真心的,别辜负了别人一片痴情。”
  
  “实在对不起,在下实在难以从命,我总认为爱情是要靠缘份的。我并不是说她人怎样,主要是我觉得太突然了,太不可能了。”
  
  “你谈都没谈,怎么知道不可能呢。如果是我,我就会试试。”
  
  “这怎么行呢,这又不是学手艺,可随便试试,这会害苦了两个人的,反正这是不可能的。我拜托你了,帮我转告一下,你就说我这个人没有一点长处,没什么了不起的,别作睁眼瞎,往火炕里跳。拜托你了,我的大小姐。我反正给你说完了,再不听就是你的事了。”
  
  我和冬兰虽才相识,但我有这样的感觉,就好象我们早就相识了,已是老朋友了。我不禁把冬兰和云霞比较起来,如果云霞是一株灵芝,那么冬兰只算一朵莲花。灵芝美丽,但让人觉得高不可攀,望而生畏。而莲花却俗中见雅,让人亲近却不可亵玩。相对来说,冬兰比云霞大方得多,活泼得多,有味道得多,云霞给人冷漠,做作之感。凭心而论,云霞比冬兰标准得多,善良、礼貌,符合传统人的观念。而冬兰无拘无束,招人现眼,一副长不大的样子。这一比更不得了啦,我知道,我与云霞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什么故事了。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似乎在向冬兰这边倾斜了,我觉得冬兰比云霞可人得多。
  
  正在这时,主人叫我们吃饭,我也停止了一切思想活动。
  
  早饭后,我们去了主人家的桃林,这里是名符其实的桃花寨,满山满岭地种着桃树。冬兰她们来是想卖些优质树苗回去,并和主人商讨一些技术问题,我呢,只是一个陪同人员。我们来到桃林,他们开始操作起来,操刀、插条、包扎、娴熟利索。我看得惊呆了,一是惊叹于他们的娴熟技术,二是被她们优美的身姿所吸引,有点想入非非了。
  
  “来,我也试一下。”我抢过冬兰的嫁接刀装模作样的操练起来,可刀不知往哪放,选哪样的枝条,怎样包扎。
  
  “用刀要一鼓作气,一刀下去须切断枝条,不起毛为最好,包扎要紧,让嫁接枝和母枝充分结合……”冬兰一边教我一边做示范。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至今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现在离春天不远了,再过几天,这儿一定热闹非凡了,到处是桃花飘香。我仿佛看到满山遍野的桃花了,满山遍野的桃儿了。看着漫山遍野的桃林,我有点恋恋不舍了。明年的今天,我会在哪儿呢?谁又会来伴我呢?我情不自禁地看了冬兰一眼,她正在认真地嫁接,显得楚楚动人。我收回了视线,因为冬兰这时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眼睛转了过来。我赶忙把眼睛移向了天空,天空是蔚蓝的一片,象一块碧玉洁净透亮。
  
  我们呆了几天就起程回家了。回家的路上,冬兰不再劝了,也不再为云霞帮腔了,而我们倒是多了一些默契和照应。回到家里后,我就没再见到冬兰她们了,也没再找过她们。
  
  再后来,再后来我就回到了学校,开学了。从那以后,我时常独自一个人依着门窗,若有所盼,若有所待,同事们都说我放了一个假变样了。
  
  1994年5月8日,小学新教学楼落成典礼,我们学校送了一份礼物表示祝贺,我们老师就跟着去吃了顿饭。饭刚上桌,才吃几口,有人捎来口信说外面有人找我。会是谁呢,我这里又没啥亲戚朋友。走出去一瞧,我惊呆了,差点高呼起来。你猜是谁?是冬兰,冬兰来了!冬兰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看上去比以前黑了点,一定是在太阳下经常劳作晒黑的。
  
  “走,一起吃饭去,我们刚要吃饭。”
  
  “你去吧,我吃过了,我在外面等你。”
  
  “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也真没再进去了,我们就一起回到了学校。
  
  “我栽的小桃树已发芽了;我养了几百只小鸡,我想试试,看销路如何;我还养了好些木耳。我父亲说现在快收油菜了,让我到处看看,他想做点生意,我就跑来了。”冬兰好高兴的,她一来,就给我诉说了她所做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如数珍宝。
  
  “你真来了。”她已在面前了,我还在重复这句话。
  
  “你想过我来吗?”
  
  “想过,”我坦白,“不过我想这不可能,我们只一面之交,你一定不记得我了,况且这地方与世隔绝,很难走的。”
  
  “我也想过,我们可能难再见了,可我不知不觉就朝这里走来了。这里确实难走,翻山越岭的,幸好我搭到了便车。我到一个朋友那里打探油菜的情况,听到有人说有车来这里,我一下就想到你了,我就来了。这地方真好,幽静,美丽,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冬兰一点没说错,我一来也有这样的感觉。这里僻远,生态破坏少,环境好,我们学校虽然破烂,但周围绿树荫翳,古木参天,不看一面也看一面了。
  
  冬兰一来就熟门熟路的,帮我整理房间,乱七八糟的房间经她一整理,整齐多了,漂亮多了,也象样多了。
  
  不知啥时,同事们都挤进房来,凑热闹来了。
  
  “烟呢?糖呢?”这里的同事关系都很融洽,他们这是在逗冬兰。冬兰也挺大方的,把烟和糖一一分给同事们(烟是别人送的,我不抽烟,就攒在那里,糖是冬兰带给我的,冬兰把烟和糖拿出来都分给同事们了)。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肚子咕咕叫起来了,本来就没吃饭,我忙办起饭来,冬兰也帮起忙来。
  
  “我也饿了,来时,只吃了点点饭,起来早了,没胃口。”
  
  “早上叫你吃饭,你不吃,害得我也没吃饭。”这个傻丫头,叫她吃饭她不吃,赶早吃点饭,走了这么远,早就饿了。
  
  “有人不好意思,你早饭也一定没吃饱吧。”
  
  我们都饿了,饭一熟就狼吞虎咽起来,有滋有味的。现在想来,那时真傻,饿都不知道吃。
  
  冬兰在这里玩了几天,我便带她去了哈妮宫等风景区。哈妮宫离我们学校有八公里多路,现已开发为风景区了。我们那次去时还没通车,只有毛路,全靠步行。我们翻山越岭,费了好大劲才到达目的地。路又远又难走,累得我们气喘吁吁的。冬兰能吃苦耐劳,没打退堂鼓。我们终于到了哈妮宫,眼前一片光亮,疲惫无影无踪了。
  
  哈妮宫的风景十分优美,峡谷幽深曲折,两岸悬崖峭壁,怪石嶙峋,古木参天。各种鸣声悠扬远传。哈妮宫飞瀑直泻,象银布、象银纱、象银丝、象银链,溪水迂回曲折。这里天蓝山蓝水蓝,这里幽静深邃,让人犹如进入仙境,流恋忘返,是个游玩的好地方。
  
  “真想不到人间还有这么美的地方,”冬兰不由得感叹起来了,“我真不想回去了。”
  
  可我们还是回来了,因为时间不早了,我们毕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我们只是普通的人。
  
  几年后,哈妮宫已避为风景区了,每天游客络绎不绝,著名的司河漂流也是从这里开始的。这里的河水时而奔腾泡哮,时而欢快跳跃,时而静如平镜。能给人以各种不同的美妙的享受,有“天下第一漂”之美誉。
  
  “我该回去了,家里该担心死了。”冬兰呆了几天,执意要回去了。
  
  冬兰走时,又帮我把房间整理了一遍。冬兰一走,我忽然觉得好空了。每次回到家里,总希望有奇迹发生,可定睛一瞧,不见冬兰,我知道了,冬兰确实走了。我好久都保持着冬兰走时留下的模样,经她一整理,家才象个家了。
  
  女人就是女人!
  
  我有点想家了,我又思念起冬兰来。从此,我有所期待,有所牵挂了。我明白了,我的心向着冬兰了;我明白了,我已开始恋爱了。想到这,我一阵兴奋,心一阵跳,心一阵甜蜜。
  
  世界是多么美好啊!
  
  不久,冬兰又来了。
  
  “你那些桃林怎样了,你养的鸡也该长大了些吧?”
  
  “桃子今年丰收在望,鸡的长势也好,可我不想干这些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只是一日复一日。”
  
  “能不能找点其他事做呢?”我看见冬兰忧虑,我也急了。
  
  “找什么事做呢,以前不学无术,什么都不会。”
  
  “哦,对了,我听同事说,技校在招生,还说成绩好的可分配工作,推荐工作。不知具体情况怎样,看看去吧。”
  
  “我也是为这事来的。在家里,我父亲听我伯伯说技校在招生就心动了,就叫我来看看,我就跑你这儿来了。”
  
  我们去县城为她报名去了,报名地点是县劳动服务公司。具体情况是:先报名卖资料等几天再考试,还要初(高)中毕业证及户口薄。是城镇户口的一定分配工作,那时城镇户口还很值钱。其他的好办,就是这户口,管他呢,不是说天无绝人之路吗?
  
  问讯,报名,交钱,爬上爬下,很来回了几个回合,手续终于办完了。
  
  我们正欲出门,不想碰上一个慈祥而且大模大样的老头儿,头发黑里夹白,一齐向后倒,一丝不苟,衣服整洁,有气派,一幅官样儿。
  
  “冬兰,我来迟了,办好了吗?”
  
  “伯伯,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你父亲说你进城来了,我就想来看看。”
  
  “其他的没什么,就是听说城镇户口才分工作。”
  
  “这不要紧,以后再说,你们先去,我还有点事。”
  
  “是你亲伯伯,对你这么好,可一点不象。”
  
  “哪里,他只是和我父亲关系很要好,在镇上当一把手,很有实权,很有关系。”
  
  “还有几天,复习复习吧。”
  
  报名后,我们回到了学校。我忙找来资料,一门一门地帮她复习。她确实基础差,连一些常识她都弄不懂,搞不清。
  
  “你还没遇到过这样的学生吧,说句实话,我是没认真读过几天书,每天都是混过来的,现在想读书又没机会了。”
  
  看她那伤感的样子,我心痛起来。她本就很伤心的,我怎好雪上加霜呢。
  
  匆匆忙忙地复习了一遍所要考的科目就临近考试了。这一向可把我很忙了一阵,一边帮她复习,一边还要准备学生的课。一天下来,真是累极了,真想好好睡它一觉。可天一亮又得爬起来,学生等着我,她也等着我。人生能有几次搏,搏一次吧,总算复习完了,时间也不多了。
  
  还好,每次下班回来,她都把香甜可口的饭菜办好了,等着我。我一进门,就感到一片温馨,于是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什么疲惫也没有了,什么怨言也没有了。
  
  “考试别怕,不要老放在心上,说实话,考试是考能力,但也考心里素质,心里素质好,有时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进考场去了,我就在外面站着,她出来了,我忙笑脸相迎,以示鼓励。她考一天,我守一天。她考两天,我守两天,直到她考完。我就送她回去了,我也回到了学校。
  
  “不管怎样,得到消息后就来信告诉我好吗。”临走时我一再叮嘱。
  
  “冬兰,冬兰,”我歇斯底里地喊,可就是不见她回来。我追过去,她却跑得更快了。只留下一串串远去的脚印,我吓出了一身冷汗。醒来了,才知是梦。可细细想来,却又好象是现实。我出去玩耍,猛然发现冬兰就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玩。要是在平日她见我来了,不知有多高兴,可今日却不同,今天见了我反而跑开了,我追上去,她跑得更快了。我拼命追,她拼命跑,还是让她跑掉了。我就拼命地喊,仍然是一场空,我被惊醒了。我在床上很呆了一会儿,是梦还是非梦,会有什么事发生呢?今天该公布结果了,我得进城去看。我忙爬起来,走到场上,没有一个人,也没有车,还早着呢,天空才蒙蒙亮。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一辆便车来了,我迫不及待地跑上车,催司机开快点,恨车不能飞起来。工作这么久了,我与当地人都比较熟了,这场上本也就几家人。赶到服务公司,公司门还没开,还末到上班时间。我只好在外面等,门开了,看到了录取名单,但都只公布号码,我又不记得冬兰考试的编号是好多,只好不了了之。我恢溜溜地回来了,一切良苦用心都白废了,唉!
  
  我只得等冬兰来信了,可左等右等仍不见音讯,我预感事情不妙了。
  
  第二学期开学一个多月了,终于等到了冬兰的信,打开信我被浇了一瓢凉水。
  
  “请你接受我真诚的谢意吧。我知道,说这话是没啥意义了,但我只能这样说了。真的,我好感激你的,遇到你是我的荣幸。和你在一起,我懂得了很多东西。我好希望我们的故事有一个美丽的结尾,然而很遗憾,我们是有缘无份了。你知道,我凭成绩是进不了技校的,可我现在却在这里给你写信。这全是我那伯伯的功劳(就是我们那次出门遇到的那个老头子),他通过他的关系,我就得到了这个学校的通知书,我的学费有了着落,以后的工作也有了着落。我是想出人头地,我好想像你一样,凭自己的实力打天下,但我没有你那份才气和天份,只好是这样了。我对不起你,我知道说这些没一点意思了,但我只能说这三个字了。忘了我吧,是我负了你。”
  
  天啦,原来都是一场游戏,一场梦,生活和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遇到她,我就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了,把所有的真情都付给她了,把我的心交给她了,结局却是这样,鸡飞蛋打,我一下蔫了。
  
  我知道事情可能无法挽回了,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去了技校,找到了冬兰。冬兰见我来了,忙迎了出来,显出高兴的样子,但我看得出她已没了往日的灿烂和欣喜了,更多的却是伤感和无奈,眼眶里满是泪水。
  
  “我对不起你,我和她的儿子已订婚了。你知道,我凭成绩是进不了技校的,是他帮我打通关系的,并且还负责我的学费和以后的工作。我父亲和他商量好了,把我许配给他儿子作为交换条件。光学费、买户口就用去了三万多块钱,这三万多块钱便是我的身价了。我确实很想有一份工作,我也同意把自己卖给他儿子了。你恨我吧,我是很贱。可我不能骗你,我已是他们的人了。我父亲和他把我和他儿子叫到一起后一切就成定局了,生米煮成熟饭了。当然他们没亏我,我以后的一切都由他们安排好了,我只要一心糊毕业证了。这不能完全归罪于他们,我自己也愿意的。我和他儿子是同学,但总玩不到一块儿,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靠父母逍遥自在。他有一个好爸爸,狗屁不通,却可大把大把地赚钱。我知道我不爱他,可跟他在一起不愁吃不愁穿,一切不用我管。我相信命了,反正他们不会害我的。我心里不安的只是你,你是一个难得的好人,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心是属于你的,可我们无缘在一起了。”
  
  话说到这份上,我还能说什么呢,三万块钱,天啦,三万块钱对于我是一个天文数字。我不吃不喝也得10年,即使10年后弄得了这笔钱,谁知10年后又会是怎样的天地呢,我知道一切都无望了。天啦,原来真是一场游戏,说完了就完了,生活和我开了这么个大玩笑,遇到她,我就把所有的希望都托付给她了,想不到原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一下子蔫了。那一日,冬兰对我特别好,百依百顺,但再好,都会是过眼云烟。冬兰带我去了几个风景点,我人去可心却不知飘到哪儿去了,没滋没味的。我回来的时候,冬兰送我到车站。记得以前,我总喜欢在她面前海阔天空:要想富,先修路,某某城市就是两条铁路拖大的城市,我现在又想说这说那,但没滋没味了,我就什么也没说了。
  
  我上车了,冬兰目送车子远去了才离开,我也看不见她了才回头。在车上,我凄惨悲凉地,不知车子往东往西,拖到哪就是哪。
  
  我一时想到跳崖,但我知道,这并不是去寻死,寻死是没必要的,我只想给自己一个教训。我明白了,自己并不那么不可一世,其实我很穷,没啥能耐,连个女人都抓不住。我终于没有跳崖,我回过来又一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给世俗之人瞧瞧。
  
  真是祸不单行,回到家里,房门大开着,门边的墙被打了一个洞。出盗了,强盗是打洞进来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的,那台聊以打发时光的录音机不翼而飞了,仅有的几块生活费也不知去向了,最让我伤心的是,那些珍藏了好久的宝贝书也都不见了,我一下子僵直了,真是赶尽杀绝。
  
  要是只丢几个小钱,那还不要紧,那些书被偷,我真的很伤心。那些书全是教材,工具书,资料书,都是些难得的好书。这些书于我是很有用的,在这偏僻的山区很难买到书。“书”肯定是那些收废品的人偷的,他们把“书”当废品卖了。真的,提到那些书,我还是很心疼的,那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丢了太可惜了,我要靠它们度日子的。
  
  “折财免灾,别太计较了”。同事们知道我出盗了,都纷纷前来安慰我。
  
  “这事得让校长知道一下。”一个同事说,校长刚好从门前路过。
  
  “校长,出盗了。”于是我报告了校长。
  
  “到乡政府报案去,以后出去门要关好。”校长往这儿看了一眼,仍然又走他的路。
  
  门是关好的,问题是强盗不是从门进去的,他是打洞进去的,叫我怎么关呢。其实,没有必要让校长知道,区区小事也烦他,他知道了又有啥用呢,各家门,自家户,又不是他家出盗。
  
  我去了乡政府一趟,管事的人说,偷得不多就算了,要立案侦察,还要花钱,何况没线索又不一定查得到,我也只好不了了之。
  
  唉,这世道。每当我想看书的时候,就会长叹。把我的宝贝当废品,真是丧尽天良。如果仅靠这种手段富裕,这以后的日子又会怎样呢?我怏怏地走下街,我借了点钱,准备买点菜,饭是要吃的,我还没吃饭呢。
  
  “喂,老兄,给兄弟们几支烟抽。”这声音重复了几次,我觉得自己被推了一下,才知道,那声音是冲我来的,我茫然抬起头,只见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围了上来,可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们,我不抽烟。”
  
  “你不认识我们,这不重要,我们可认识你,你是中学的老师,不错吧,还为人师表呢,一副酸溜溜的样子。”一个人冲到前面来,一脸酒气,“识相点,哥们还等着烟抽。”
  
  我迟疑着,没动,我没有烟,我不抽烟。我又想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其中一个朝我闯来:“你还闯我?”他又把衣服撕了,“你还敢扯老子衣服,赔!”我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捅了几下,我本能地扭身跑,他们就从后面冲上来了。
  
  “扯老子衣服,还想跑。”
  
  “赔钱来,不然老子要你命。”
  
  我拼命地跑,耳边只听得石头唿唿地飞,幸好跑得快,跑到学校,可腿上还是挨了几岩头。同事们听到吵闹声都跑出来了,几个本地同事拦住了他们,给他们讲好话,其他的同事只敢站着看,不敢拢边。
  
  校长这时来了,他们围着校长凶神恶煞的说我扯了他们衣服,要赔200元钱。校长就不再问了,就号召大家东拼西凑200元钱赔给了他们,平息了这场风波。
  
  这时我才定了下神,才觉得腿上热乎乎的,这时才知道疼痛难忍。我想走到房间去才发现腿也折了。不想这回真叫我折了腿,不用跳崖了。唉,真命苦,倒霉的事都让我遇上了。
  
  事后,校长对我说:“要吸取教训,别到街上乱窜了,社会上有些人吃了饭就是没事干,专找人打架,那次幸好我来了,才了事,一点钱别记心上,钱乃身外之物,关键是别惹他们。我们正儿八经的人惹不起他们,他们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的。”
  
  看来,我还得感谢校长啦。
  
  六月中旬的一天,天热得很,整天地上像着了火似的,热得不敢出屋。整天呆在家里,背上还冒青烟,热气腾腾,到了晚上,仍然闷得慌。蚊子又乘人之危,紧追不舍,于是人蚊大战,杀气冲天,直到深夜,蚊子累了,人也累了,才稍稍眯糊了起来。半夜里不想被一声炸雷惊醒了,该不是要下雨了吧。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雨点噼噼啪啪的砸着屋顶,接着便是瓢泼大雨倾盆而来,实在太累了,听着听着又眯糊起来了。一会儿一阵冰凉把我浇醒,我本能地爬起来:“漏雨了!”我忙开灯,没亮,打雷停电了。我摸黑找来蜡烛点亮,四周查看,这一看不得了,我呆了,心都掉冰窟里去了。只见天花板上四处漏出水来,形成无数条瀑布直射下来。不一会儿屋里便积满了水,成了一个塘。我找扫帚扫水,可门坎高扫不出去。我又四处看,看到一把铲子,平时撮垃圾用的,我便一铲一铲的往外铲水,可越铲水越多。我有点心恢意冷了,想躺下不干了,可一停水又满了,我又振着起来,铲起水来,这样一铲一铲地铲水。水流得太快了,本来坑坑洼洼的地面已到处是星罗棋布了,我机械地重复着那单调的动作,地上也随着发着单调的“沙沙”之声,像在抽泣。不知不觉天亮了,这时雨稍小了些,虽然漏的情况好转了,可仍是滴滴嗒嗒漏个不停,真是“大落大漏,小落小漏,不落了还滴滴嗒嗒漏。”看到满地狼籍的样子,我伤心地哭了:“老天怎么不长眼呀,屋漏偏遇连夜雨。”
  
  门口闪进了一个人影,原来是同事杨兵串门来了,他看到这情景也目瞪口呆了:“我给校长报告一下,换个房间。”
  
  他去了不一会儿又来了,垂头丧气的:“校长说,将就吧,没办法,没房间了,都差不多的,让谁换呢。”
  
  “不要紧的,对付对付一下就过去了。”我倒安慰起杨兵来了。杨兵来了我还是很高兴的,他毕竟没忘记我,有朋友不是值得高兴的吗?
  
  其实他的情况也不是那么好的,杨兵和我是同时分来的,当时,我们俩同时分管一个年级的两个班,奇怪的是一开始他班学生的成绩就好多了,校长不是说是平均分配的吗,我只能怪自己无能了。杨兵因为学生成线突出,管教有方,第二学期就被提升为副校长,校长并对他许诺:“我干一年就不干了,就给你让位,好好干,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可三年过去了,杨兵仍是有名无实的副校长。
  
  杨兵被校长找去谈话后,回来就将实情告诉了之我,要我谈谈我的看法,参考参考。那时我们的关系非常好,曾是同室操锅,我便直言不讳地和他谈了心。
  
  “校长叫你去,你就去,别推辞,这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都是这样,都是前任提名,上级考查,便就继位。民主选举那是一句话,你见过哪个校长是选上去的,广而推之,哪个局长、哪个书记是选上去的。校长提你名,你就有可能上升,这叫不扯芭茅不上岸,如果校长不推举你,你再有本事,谁知道。我们知道有什么用,要上级知道才有用。上级从哪儿知道,就从他的下一级知道,所以我们一万句话顶不上校长半句话。中国就是这样,宁信官,勿信民。提拔你,这是好的方面,但你得防备另一手,你被利用,校长给你许诺,是不是在当诱饵。这也会成为可能,这是当官的一贯用人之道,先给下属一些甜头,引诱其上钩,然后就支使你,讲得不好听,那时你就成了他养的一条狗,有什么难事就让你去做,说是重用你,考验你,他自己呢,坐收渔人之利。中国人大多喜欢当官,都喜欢弄权耀武扬威,他可能就是抓住这种心态,让你自愿为他卖命,他嘴里说会让位给你,但你要明白,他把位子给了你,他又去哪里呢,他会下吗?绝对不可能的,也就是说,他在没有高升前,你永远是“副”,“副”顾名思义是偏的,是正的附庸。看在我们关系上,我实说实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其实你比我聪明得多。”
  
  果真不久,校长在职工大会上宣布:经教育局批准,正式任命杨兵为我校副校长,正式文件等打印好了再念给大家听。杨兵和我是同时来的,一夜之间就成了副校长,成了我的上司,真是平步青云,前途无量。大家都对杨兵投去了羡慕的眼光,唯独我仍平平静静的。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也许我太看真了,结果总让自己处处吃亏。
  
  杨兵被提升为副校长后,我们之间关系不再像以前那么随和了,说话总有瞻前顾后之感。杨兵说话也时不时带了官腔,我也不敢在他面前骂官了。以前是无所不谈,现在是有所不谈了。渐渐的,除了有公事必须交往之外,剩下的见面了只是客客气气打招呼了,最后发展到谁也看不惯谁了。我总骂官,他却护官。当然这只是感觉而已,从没点破,我们见面了仍客客气气打招呼。我们交往越来越少了,而他去校长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了。
  
  正月上学来,杨兵又去校长家了,一定是拜年去的。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感叹道:中国又多了一条狗了。
  
  迫使我调动工作的原因是一件偶然的事。原初三语文教师因工作需要调走了,剩下的空档当然得补上。本校的几个语文教师就数我教得多点,其他的是才分进来的,加上我的语文水平还是有目共睹的。也就是说填补这空档非我莫属了。结果也是这样,杨兵被校长派来给我通气,我便欣然答应了。我知道里面有几个好苗子,我确实也想试试,看自己有多大能耐。可第二天副校长杨兵又找我谈话来了,他说,校长本以为你会谦虚一下的,会推辞的,可不想你半句客套话都不说就欣然答应了。他说,校长说毕业班是关键时刻,所以任课老师的任选要慎重,校长顾虑重重,最后决定还是请老张老师出山。老张老师已退休几年了,行动都已不方便了,新教材也没教过,但校长硬是要请他,怕年青人辜负了希望。我有点不平静了,干吗转那么大的圈子呢,直说罢了,省事多了。用人不疑人,疑人不用人,看不起就看不起,真是的。眼看显身手的机会又失去了,我确有点伤心了。
  
  我一下明白了,我在校长心目中根本就不起眼,他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别自以为是了,别自命不凡了。这不冷不热的,没意思,我便申请调动工作了,反正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临走的那一天,杨兵却送我来了。
  
  “你走了也好,也许新单位会更适合你些,这里呆着确实没意思。我知道你对我有偏见,可也没办法,你说对了,他不过是利用我罢了,让我充当他的喉舌,可已到这地步了,我也是骑虎难下背了。他是一时走不了,走不了也就不会让位,我也就得空空坐着,可我确实想爬上去,不想老让人踩在脚下,唤来唤去。我也知道,官场上没几样能见光的,正如百姓所言:人人莫当官,当官都一般。都这样,没当官前,都如何正直,如何如何廉洁奉公,如何如何民主,可一当官就不会这样了。就你吹我捧,你吃我喝,反正有公家。别看当官的说的是人话,可拉的是鬼屎。都是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讲鬼话的。可无奈,都这样,都兴这样。你走了好,走了干净,说实在的,校长早就对你有偏见了,怀恨在心。你自恃才高,目空一切,时时让他难堪。特别是有一次,校长叫你帮他写篇论文,你没答应,那时他正准备评高级职称,因无论文而被打下来了。他要你写几篇报道,你也没写,因此他就容不得你了。你认为那是唱赞歌,浮垮虚报,可时兴这个,你别看报纸上写得多美,可有几件是地地道道的货真价实的,牛皮就是吹出来的。你自恃才高,目空一切,这是你的可爱之处,也会是你的缺点。我们就要分手了,以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不要放在心上了,我们还是朋友。
  
  临走的时候,我去了校长家,让他签字,我无意瞟了他房间一眼,也不是我三年前看到的那些了:彩电、冰箱、VCD、洗衣机、音箱、功放机等家用电器就应有尽有了。屋里的陈设,装饰也华丽多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当官还是好,靠工资买这些要等何年何月呀。
  
  回来的路上,我不禁想起来了:新单位又如何呢?那里的领导又怎样呢?“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不知不觉想到了这句俗语,我有点伤感起来了。别一棍子打一排,也许会遇上了一只白乌鸦呢,我又自我安慰,我对前途又充满了信心。
  
  不是结尾
  
  几年后的某一日,天下着雨。我正埋着头在街上走着,忽然觉得有身影在眼前晃动,好熟悉的,抬起头来后便呆立在那里了。原来是冬兰,想不到几年不见却在这里不期而遇了。
  
  我们都禁不住问了一句多余的话:“日子好过吗?”然而又都禁不住让酸楚写在眼里。
  
  “很好,”回答都一样,但又流露出莫名的迷惘,其实不言而喻了。
  
  “我该走了。”望着她远去消失在雨中的身影,我茫然不知东西,就那么在雨中站着。其实何必自欺欺人呢。
  
  后来杨兵也给我来了信:他仍是副职,他正耐心等着升正职。
  
  1998年12月完稿  
  2007年4月17日修改完  
  2007年8月12日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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