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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科技发展下的伦理困境——论石黑一雄的《别让我走》

时间:2023/11/9 作者: 安徽文学·下半月 热度: 20437
夏 倩

  湘潭大学外国语学院

  这是一个科技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科技最坏的时代。科技的发展和信息的爆炸给人类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引发了一些高风险的问题,其核心在于科技与伦理价值的冲突。以克隆技术为主的高科技的广泛试用,从克隆羊多莉到试管婴儿的成功,生殖性克隆技术引起空前的关注,克隆技术与伦理的问题也应运而生。我们该不该克隆人?克隆人是不是有身份?生殖性克隆涉及家庭人伦、社会关系和秩序、道德意识等一系列的伦理问题。文学通过幻想的方式走在科技的前面,无数文学家也开始书写一部部关于科技与人类关系的科幻小说。在现代高科技语境下,英裔日本作家石黑一雄的《别让我走》就是这样一部独特且发人深省的反映克隆人问题的科幻小说。

  《别让我走》是石黑一雄的第六部长篇小说,讲述的是以凯西为叙述者回忆这些为人类提供身体器官的克隆人的悲戚故事,平静的叙事和简单的情节背后涉及爱情、友谊、科幻与伦理以及对不可抗拒命运的探索与反思。小说出版后不仅在欧美,日本,中国,泰国等多国掀起了一股热潮,昔时即获得布克奖提名、全国书评家协会奖、亚历克斯奖和赛罗诺文学奖小说奖,被多家英美媒体列入年度最有价值的图书。

  小说因其独特的视角以及与当下社会休戚相关引起了大批文学家和评论家的关注。国外研究者,布鲁斯·詹宁斯(Bruce Jennings),詹姆斯·布切(James Butcher),评论家菲利普·汉舍(Phillip Hansel)从生物伦理,人物性格以及克隆人逆来顺受的性格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国内学者,郭国良和李春,李里,浦立昕从宿命论,心理学和反乌托邦等层面展开了分析。本文立足于文学伦理学,分析克隆人的伦理环境、伦理身份和伦理选择,以镜像来反映现代科技发展下面临的人类的扭曲和异化、身份危机以及伦理价值冲突,重新思考对科学的伦理选择和对生命尊严的捍卫。

一、乌托邦或反托邦—伦理环境的困境

“乌托邦”(Utopia)一词最早出现在托马斯·莫尔的小说《乌托邦》中,根据文中的描述,乌托邦是与世无争与虚无的象征。小说中极力刻画的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平静与美好”的地方。小说中一开始映入眼帘的是坐落于英格兰乡村深处的黑尔舍姆寄宿学校,这里的学生享受着游戏和交流带来的乐趣,包括校长在内的老师们像对待自己的孩子般的对这群学生展示无微不至的关怀,老师们教授的课程也似乎让他们受益匪浅。“学生们在自己的床底下都有一个木箱,收藏着各种从拍卖会上交换或买来的东西。他们激动地等待着一年四次的交易会,可以在会上展示自己的画作或雕塑作品,通过自己的劳动来赚取代币,并用这些代币换取同一年级其他人的创作品”①35。所有的这些都构成了他们最珍贵的回忆。黑尔舍姆周围都是森林,关于这座森林也流传着各式各样的可怕故事,“一男生跑进森林,后来发现被绑在树上,四肢被砍掉;一名女生爬过栅栏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为此她被永远的阻拦在回归的大门之外,最终死在外面”②54。久而久之,黑尔舍姆以外的地方都是危险的这一想法在他们的脑海中根深蒂固。就是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在无形的制度和神秘的氛围下,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犹如一个世外桃源。

  反乌托邦(Dystopia)是乌托邦的对立面,指充满丑陋与不幸之地。弗莱进一步指出:“当代的反乌托邦作品与科学技术的发展有着紧密的联系,乌托邦作品与科幻的结合是一种不可避免的趋势”(29)③。在黑尔舍姆学校,以凯西为代表的克隆人表面上拥有自由并享受着学校提供的教育和设施,但背后却是有别于正常人作为捐献者受人操控的悲惨命运。知道真相的汤米想推迟捐献却遭到了拒绝,巨大的失望和沮丧击倒了他的求生欲,于是在第四次捐献的时候,他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命运。科技的迅猛发展和医学的重大突破,通过克隆技术来拯救自然人的生命,这看似完美的技术下,折射的是奴役的扩展,伤害的是一群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失声者,以牺牲克隆人的健康和生命来换取自然人的生命,这无疑是科技滥用带来的社会和生命伦理的冲击。违背伦理的科技被利用时,所带来的就不再是发展和福祉,而是威胁和灾难,这是反乌托邦的特征之一。另一方面,秩序井然的背后是权利和话语对身体和精神的规训。“黑尔舍姆不同于一般的寄宿学校,它是一个完全封闭和规训的场所,在这里老师多学生对身体训练、劳动能力、日常行为、道德态度以及精神状况负全部的责任,其目的是造就既驯服又能干的身体。黑尔舍姆宛如军校有一套自己的军规和管理法则,他们不允许抽烟,每天都要举行晨会,每周要按时检查身体。除此之外,为了提升他们的创造力,他们被要求学习画画,其中好的作品会被夫人选进画廊,这也是对他们的最高称赞和肯定”(李里,130)④。这无疑是一种通过知识的获取,从而控制思想的一种方式。在这样一监狱式的环境下,在强权的管理和控制之下,这群克隆人对监护人形成了绝对的信任和服从。久而久之,他们默默承受和认命,不知道反抗是什么,也正是反乌托邦的特征之二。

  科技的滥用和权利重压的双重影响下,导致了人性的扭曲和异化。《别让我走》中无论是凯西,汤米,露丝亦或是其他不知名的克隆人他们都是通过高科技而生产出来为正常人类的生命和健康服务的,但又不同于普通的克隆人,他们被赋予了情感和灵魂,有自己的梦想,爱情以及友谊,他们与正常人看起来又是毫无两样的,但对他们采取的却是非人化的方法,他们只是器官捐献者是用来实验的动物。在这个虚构和幻想的社会,作为统治阶层的人类以牺牲他人的生命来维持自己的发展和统治,他们丧失了基本的道德观、同情心和怜悯心。在这个看似“美好”的新世界,由于科技的滥用唤醒了人性之恶,也逐步解构了这群人对乌托邦社会的幻想,使得反乌托邦的色彩越来越浓烈,在这个丧失人性的反乌托邦世界里,人类的道德文明已经崩塌,科技发展和伦理的冲突也就越来越明显。

二、人或非人—伦理身份的混淆

克隆人将人类关注的焦点再次带入到生命的本质关于“我是谁”,“人的本质”的主要古老命题。克隆人的出现意味着进化论和自然选择的颠覆,人类可以出于不同的目的使自己长生不老。那么在新型的伦理环境下,对克隆人究竟是不是人?该赋予他们何种身份?正常人和自然人各自应该承担何种角色和责任的问题也就应运而生。其次,克隆技术下带来新型家庭中传统伦理的颠覆、模糊的伦理定位和新时代乱伦禁忌,如此一来伦理身份的解构和建构变得尤为重要。

  克隆人面临的伦理困惑首先来自对自我的认知。小说中,以凯西,汤米和露丝为主的克隆人成长的过程就是不断追寻“我是谁”的过程。在黑尔舍姆这个地方,“虽然这群克隆人像正常的学生一样学习各种课程,玩游戏,通过劳动赚取代币到拍卖会获取自己喜欢的物品加以收藏”(73)⑤,他们最好的画画作品会被夫人挑选出在画廊展览来提升他们的创造力,但他们所有的这些活动都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让人怀疑究竟存不存在的地方进行的,久而久之,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究竟存不存在,他们甚至开始从暗中查找自己的原型。除艾米莉小姐和杰拉尔丁这样的监护人和正常人有自己的姓名和称呼外,黑尔舍姆所有的克隆人的姓氏都只是一个字母,如:米奇·A,莫伊拉·B和西尔维·C等等。名字作为身份的代表,体现个体独特性和差异性的重要标志,留给他们的却只是毫无意义的一连串字母。他们只是被校长告知:“你们是特殊的,你们就是天使”(63)⑥。他们生活在这个“告知而又没有真正被告知的”(73)⑦现实社会中。

  克隆人不会因为自己的先天身份就放弃对“我是谁”的追问,只要他们经历过人类文明,生活在人类的生存之地,就必然重复这个古老命题。童年的他们在黑而舍姆学习和生活的是如此得无忧无虑,对自己身份的认知也处于懵懂的状态。为了更好地认识自我,与他人比较似乎是唯一的办法。这里老师的怪异举止和行为,使得他们开始产生怀疑。文中无数次提到凯西的困惑:“我们当时正处于一个对自身略有了解的年纪——知道自己是谁,我们和我们的监护人,和外面的人如何不一样——可是我们还不懂这些意味着什么”(63)⑧。他们试图明白“外面那些人是谁”和“自己是谁”,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质问“为什么黑尔舍姆的学生与外界的人不一样”(65)⑨。却又一次次的得到冰冷冷和异曲同工的答案:“你们是特别的人”(67)⑩。

  如果说双胞胎是大自然天然复制的产物,那么克隆人就是人为复制的产物,他们时常被打上“复制”的烙印。在黑尔舍姆度过了欢乐的童年后,他们这群人被分到不同的“房子”,为捐献等待更加成熟的时机。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环境的改变,再加上处于青春期的他们对自己的身份有着越来越强烈的好奇心与兴趣,他们渴望知道自己的身世。以露西为主的克隆人在朋友的支持和鼓励下,满怀希望的寻找着“可能的原型”,但最终发现不是自己的原型后,她失望至极,甚至满怀愤懑的说:“我们是从社会渣滓中复制出来的。吸毒者、妓女、酒鬼、流浪汉。也许还有罪行,只要他们不是精神病人就行。他们就是我们的原型”(152)1①。在寻找原型的任务失败后,他们处于彻底崩溃的状态,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存在的价值,没有人需要他们,他们逐渐开始迷失自我,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接受这一残酷的事实和放弃抵抗的原因。

  他们迫切地想从“他们究竟是谁”,“他们到底从哪里来”,“他们是人还是非人”等问题中得到答案,他们试图确立自己的伦理身份,虽然最终都失败了,但是也反映出他们内心深处对身份认同的焦虑。正常的人是自然生育的产物,而克隆人是科技和伦理选择的产物,如何界定自然人和克隆人生命个体之间的关系,以及对“我是谁”和“人或非人”本体问题的探索,导致了小说中凯西等克隆人对伦理身份或如何准确定位自身的困惑。

三、臣服或反抗—伦理选择的矛盾

在黑尔舍姆这所学校,他们这群学生时时刻刻接受着纪律的规训。所有的活动必须严格按照时间表来安排,他们的一天也是以晨会的举行伊始的。他们被要求不能抽烟,而且几乎每周要进行身体检查。这些安排看似与学生的学习有关,但这一纪律也在悄无声息的融入到他们的生活中甚至已经深深的扎根于他们的脑海。黑尔舍姆的创立似乎从一开始就被涂上了美好的色彩,但学生们的命运早就已经被安排,从捐献到结束。对身体的控制是规训的首要和必要条件,一方面,通过检查手段来检查身体是否达到规范的要求,另一方面,通过“规范化裁决”来划出品质,技巧和能力的等级并给予相应的奖励与惩罚。据他们描述,他们的监护者之——埃米莉小姐“几乎不会关你禁闭,罚你打杂或者剥夺你的权利。可是仅仅知道她对你的评价降低了,你仍会感到恐惧,于是,你就立马想要做点什么来改过自新”(50)1②,除此之外,为了使自己的画作被选入夫人的画廊,从而获得荣誉和赞赏,他们接受这一规训化教育,在福柯的《规训与惩罚》一书中也提到过:“检查也好,规训化裁决也罢,都是为了确保规训机构生产出符合社会要求的产品。在这背后隐匿着权利关系”(208)1③。当然,除此之外,还存在着层级监视。黑尔舍姆这所学校的建筑设计与监狱的设计完全契合,黑尔舍姆平地的地形,使监视者可以从四面八方将黑尔舍姆里的一举一动掌控在眼里;另外,在学校内部,又形成了从校长,夫人到埃米莉小姐最后到学生的一条严格和等级分明的监视链,夫人站在监视链的顶端对监护人实行着监督,如果监护人违反了规定就会被驱逐出学校,而监视链的底端学生们又接受者监护人的监视,一切都处于权利的规训中。如此一来,在检查,规范化裁决和层级监视三重压力下,他们开始臣服并沦为驯服的主体。从一开始以汤米为主的克隆人在面对孤立和冷落时,“只会尖叫和大喊,发出一连串无意义的诅咒和辱骂”(10)1④。再到后来凯西以自己身为监护人而感到骄傲,由衷地热爱自己的这份工作。足以看出他们已经丧失了质疑的能力和意识,认命且默默承受,不知道抗争是什么。

  哪里有规训,哪里就有冲突和反抗。一方面在人类社会中,监护人露西小姐为了给予克隆人更好的生活而试图打破黑尔舍姆的禁忌的尝试。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们是特别的,但是究竟哪里特别并不知道。而露西小姐不一样,她希望他们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在汤米因为缺乏创造力而拿不出已付画作被他人嘲笑时,她告诉汤米如果他不想拥有创造力也毫无关系,足球是和画画同等重要的能力。她甚至不顾黑尔舍姆的禁忌,告诉他们“她们和其他正常人都不一样,没有人可以成为演员,也没有人可以成为卡车司机,她们是为了捐赠而创造出来的,等待着她们的只有器官捐赠”。(143)1⑤但是由于长久以来的种种规训,克隆人已经渐渐麻木,没有人想要揭开残忍的真相,大家宁愿选择懵懂的走向生命的终点,而露西小姐也因为破坏了黑尔舍姆的禁忌而被开除出了黑尔舍姆。另一方面,就是以汤米为代表的内部的反抗。汤米从小开始就与这群人格格不入。在大家都沉迷于交易会时他故意不参加交易会。在绘画课上,当所有人都认真地将自己的创造力体现在画中时,他故意画了一只十分幼稚笨拙的大象。在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时候,他总是狂怒不止大喊大叫。在这种格格不入的行为背后隐藏的是一种无意识的反抗。但汤米反抗的最后结果与露西小姐是一样的,他被其他人孤立,因为反抗无效,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走上了器官捐献的道路。

  在文学伦理学批评中,伦理选择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种是指通过选择来实现成熟的道德和完整的道德选择。另一种是伦理选择总是指道德与道德之间的选择,但更多的选择和不同的选择会导致不同的伦理价值。(聂珍钊,2014:267)1⑥。在这一特殊的伦理环境下,人类与克隆人死亡的伦理选择,体现了这种伦理困境下的人性。与其说,以凯西,汤米和露西为主的克隆人的命运是从一开始就安排好的,作为自然人的附属品是为了他们生命的延续而存在于这个世间上的,倒不如说这是他们伦理的选择。他们不反抗的原因是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责任所在,对他们而言责任就是一种救赎。黑尔舍姆塑造了他们的伦理价值观、道德意识和责任感,他们认为他们属于人类社会,他们不逃避捐赠。

四、结语

本文运用文学伦理学的批评方法并结合科技伦理,阐释了黑石一雄《别让我走》中的伦理困境。通过对伦理环境、伦理身份和认同以及伦理选择的详细分析,可以看出,小说中的伦理困境是对新科学时代的主要伦理关怀的暗示。人的伦理选择和人的克隆激发了人们对人性定义的思考。人类为不朽和对死亡的恐惧而斗争,既体现了人的本能一面,也体现了动物本能的一面。他们选择否认人类克隆的人性,并把他们当做孩子的动物对待,这是因为他们渴望没有疾病的生活。同时,克隆人的伦理选择是革命或义务。海尔舍姆的教育塑造了克隆人的伦理意识,使他们能够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思考,尽管他们知道这是不公平的,但他们仍然宁愿履行作为克隆人的身份的责任,为捐赠而死。克隆人毅然决然的承起了社会赋予他们的责任,这无疑是高度的人性表现。本文一方面,对人类以自我为中心且滥用科技并违逆自然的行为提出了批判。另一方面,从文学层面上升到社会层面,揭示现代人无形中已处于信息与科技对身心的双重规训下,从而变得越发冷漠与隔绝。希望通过借鉴克隆人对待生命与责任的方式和态度,使更多的现代人能够从爱与使命中得到灵魂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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