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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千古繁华梦——记《陶庵梦忆》中所载优伶形象的魅力

时间:2023/11/9 作者: 安徽文学·下半月 热度: 20273
钱 垠

  长沙市雅礼中学

  《陶庵梦忆》是明末文学家张岱记载少年时繁华优游生活的一部小品文集。张岱是杭州人,生活在明朝末年一个世宦大家族中。少年时,他游山玩水,广结良朋,像贾宝玉那样过了几十年富贵风雅的生活。后来满清入关,中原板荡,乱世中繁华不再。张岱后半生在潦倒中追忆往事,有了这本情趣昂然的《陶庵梦忆》。

  这本书中的每一篇小品文,记人,记器物,记虫鱼草木,记游,记琴棋书画……琳琅满目,散发着浓郁的明末士大夫小品文那风雅清新的气息,令人读来对那个风雅的时代和那些风流的生活图景向往不已。其中,张岱少年博才,对于戏曲音律颇为精通;再加上当时南曲繁盛,士大夫也多以此为乐,于是张岱在书中有许多篇都是记载活跃在苏杭一带的著名优伶的;并且,这些优伶身上都散发着独特的艺术和人格魅力。由于我自小也喜爱音乐和舞台剧演出,因此在这篇文章中,我将着重探讨一下这些四百年前的优伶们遗留的艳光浮影。

一、优伶的艺术魅力

《陶庵梦忆》中的多篇都记载了作者观赏戏曲或与优伶结交的经历。有些笼统地描写观剧的情景,比如《杨神庙台阁》《严助庙》《及时雨》《目莲戏》《冰山记》等;有些是专门记载某个技艺非凡的伶人,比如《柳敬亭说书》《刘晖吉女戏》《彭天锡串戏》《王月生》《朱楚生》等;还有些是记载士大夫与戏剧及伶人的关系的,比如《朱云崃女戏》《张氏声伎》《祁止祥癖》《过剑门》《阮圆海戏》等。不管是优伶的群像还是个人独照,作者都能够在寥寥几笔间,将他们的艺术魅力体现得淋漓尽致。

  优伶为戏而生,舞台是他们灵魂的归所,表演艺术的魅力是他们生命之所在。明末,昆腔已经成熟,相关的程式和表演技巧也趋完善;再加上当时工商业的繁荣、市民阶层的壮大和士大夫的推崇,昆剧在苏杭一带获得了长足的发展,精彩的剧本层出不穷的同时,名伶辈出。艺术是抽象的事物,作者为了写出优伶们精湛的艺术功底,或者采用神来之笔细细描摹,正面写其技艺高超;或者写观众的如痴如狂之态、该伶人受欢迎的状况等,来衬托出其表演的精妙。

  《杨神庙台阁》中,记演员必须“与传奇中人物酷肖方用”,饰演了某个角色后人人以角色名呼之,“而此人凡失其姓”。并且演出要早早备了礼金预备着,到时候还“非百口叫绝而不用”。作者还总结道,“故一人一骑,其中思致文理,如玩古董名画,一勾一勒不得放过焉”,这是这种对艺术细节精益求精的态度,才造就了舞台上的辉煌。在《严助庙》中也是如此。夜间演剧,必请“越上三班”,酬金“缠头日数万钱”,还有人在台下对院本,“一字脱落,群起噪之”,可见观众对于演员苛刻的要求和当时社会对戏剧那种普遍的痴迷。张岱的兄弟还曾经带几位身怀绝技的名伶来此串戏,演完后大家为其所震撼,以至于“戏场气夺,锣不得响,灯不得亮”,真是令人屏息敛气的造诣啊!在《及时雨》中也有四处寻长相与角色酷肖者来扮演水浒人物每每造成轰动的描写。作者在此篇中更是写道,演剧不仅要“华重美都”皆备,更要有“思致文理”的不朽内涵。还有在《目莲戏》中,舞台上的地狱百鬼的凶残景象让观众战栗不已,“人心惴惴,灯下面皆鬼色”,仿佛吴道子的《地狱变相》。更好玩的是,由于演出太轰动,“万人呐喊”,太守吓得以为海寇来犯。由此可见舞台艺术那令人身临其境、如痴如醉的魅力。

  最后作者在《冰山记》中写道,当这出揭露魏忠贤罪恶的大戏上演时,当台上展现魏阉罪恶事迹以及与其对抗的猛士那可歌可泣的壮举时,观众们时而怒火滔天、时而潸然泪下的情景,就像《五人墓碑记》中描写的那样,让人感慨明末市民力量的强大。果然正义的魅力是永恒的,并且通过舞台剧这种面对面演出的艺术形式,往往能给观众带来更为沉浸式的震撼,其中所承载的思想与所表达的情感,也就此传达。

  记载某位名优伶的个人艺术魅力的篇章则更为动人。柳敬亭是明末江南著名的说书人,在其他反映明末社会的文学作品中也多有出现。作者写道,他虽然长相丑陋,但是目光流利,别有气质;请他说书要早早送上书帕订金。他讲《武松打虎》,仿佛连酒店中酒瓮的回声都可以听见;听众必须专心致志,为其技艺而“掉舌”。作者用“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入情入理、入筋入骨”这十六个字来形容柳敬亭说书之腔调,非常妥帖。

  除了演员的造型、演技外,舞台的表现力往往还要依赖一些特技或舞台装置来表现。在《刘晖吉女戏》中,刘晖吉排演女戏不仅仅局限在女戏固有的妖娆温柔上,而是别出心裁地在舞美上下工夫。作者写她排演的《唐明皇游月宫》,由于巧妙地设置了一些机关,在舞台上创造了宛若置身于月宫中般的神奇场景,正所谓“境界神奇,忘其为戏”。这也体现了优伶艺人的伟大创造力。另一位女戏朱楚生,精通音律,所演的昆剧曲目,就算名家也无法挑出瑕疵。作者写朱楚生的风韵非凡,“孤意在眉,深情在睫”,并且“性命于戏”,就算已经娴熟也要“下全力为之”,这种艺人对待艺术的认真和尊重在当今这个浮躁的社会显得更为可贵。

  还有多扮演丑净的彭天锡,串戏名扬天下,并以此家财万贯。作者以非常精彩的笔墨写出彭天锡串戏的演技绝妙。作者说他“一肚皮书史,一肚皮山川,一肚皮机械,一肚皮磊呵不平之气”,发泄于舞台上千变万化的人生之中。作者还写道,自己看到好戏时恨不得能将其包裹着保存起来,那种绝妙,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能叹息了。

二、优伶的人格魅力

优伶这种以歌舞杂技为生的职业,由于宗旨在于娱乐他人,往往处于烟花风尘之地并且常常需要依附权贵,因此传统上总是被视为低贱。但是古典文学中不乏才色俱佳而且人格高尚的伶人形象。张岱笔下的几位优伶,虽然没有像李香君骂贼那样的大义凛然的事迹,但是也都具有鲜明的个性。

  私以为,张岱之所以能写出优伶的个性美,前提是他对艺术和为艺术献身的优伶怀有尊敬和热爱。这也跟明末涌动的人文思潮有关。虽然优伶出身大多微贱,但是如果苦练本领,培养了广博的学识和独立的人格,在张岱这样开明的士大夫眼中,同样是值得尊敬的。张岱不仅具有很高的艺术造诣,懂得欣赏优伶的才艺,他更能平等地与优伶结交,设身处地地感受优伶的心酸悲苦,乐其所乐而悲其所悲。所以在他眼中,每位伶人才那么有自己独特的人格与气质。张岱的平等思想和伶人的自尊自爱,私以为这两者才是最可贵的。

  优伶作为艺术家,往往具有一颗敏感多情的心。古往今来文人士子们流连在红粉朱楼之间,也与优伶产生了无数缠绵缥渺的情谊,许多优伶的深情都令人动容。作者在书中就写道,女戏朱楚生“一往深情,摇飏无主”。作者还记录了一个很凄美的场景:作者与楚生在烟波浩淼的西湖定香桥畔,作者问起楚生的心事,楚生却“低头不语,泣如雨下”;最后这位多情优伶“劳心忡忡,终以情死”。读到这里,我仿佛能感到作者对这位名伶深深的倾慕与追怀。

  作者描写的最为动人的伶人女子当属王月生。王月生“面色如建兰初开”,性格“矜贵寡言笑”;并且才艺双绝,“善楷书,画兰、竹、水仙,亦解吴歌”;名声之响,“曲中上下三十年,绝无可比也”。即使是富贵豪奢之家,也必须以礼以书帕订金请之,否则不肯轻易俯就。王月生气质最出色之处,当属那“寒淡如孤梅冷月,含冰傲霜”的冰魂雪魄。作者记载了两件小事说明这一点。一是月生于友人家饮茶时,隔壁富户领一班歌伎同游。月生独立露台上,那动人心魄的气质,令“群婢见之皆气夺”,只好“徙他室避之”。还有一件是“有公子狎之,同寝室半月,不得其一言”,一旦开口,令公子欣喜若狂,“以为祥瑞”。由此也可见作者生花妙笔,善于通过典型事件将人物最显著的特点写得跃然纸上。

三、士大夫与优伶

明末江南的士大夫生活富裕,且情致高雅,生活逍遥洒脱。为了满足对戏剧的热爱和对高雅生活的追求,许多名士们都在府中自蓄歌舞优伶,并且自己也积极参与创作演出。由于士大夫们本身具有很高的文化修养与欣赏水平,由他们亲自训练出来的优伶们,往往能达到的艺术境界更为非凡。在《朱云崃女戏》中,朱云崃教自己的歌伎们女戏,首先要教各色乐器与歌舞,打好全面的音乐造诣基础。并且他所排演的歌舞也华丽优美惊人,“光焰荧煌,锦绣纷叠,见者错愕”。作者还戏谑地写道,朱云崃不仅争强好胜,还猜忌心很重,每晚都小心严防着歌伎们居住的闺房,最后弄得大家都烦了他,自讨苦吃,“堪称老年好色之戒”。

  虽然被养在府中的优伶基本上就相当于主人的宠物,但是这其中也能产生真情。张岱在《祁止祥癖》中记载了一位美少年伶人和主人相濡以沫的感人故事。祁止祥视美少年优伶阿宝为珍宝,赞其为歌喉美妙的“西方迦陵鸟”。阿宝与主人心意相通。祁止祥精通音律,“一字百磨,口口亲授”;阿宝聪慧非凡,“皆能曲通主意”。最感人的是南都失守之后,祁止祥妻离子散,只有阿宝忠心追随主人,还沿途卖唱供养主人;祁止祥也是宁愿“刀剑加颈,性命可倾”,也不肯抛弃阿宝。往日的知音与主仆,于患难中彼此不离不弃建立的深情,使他们超脱了家伎与主人那种不平等的扭曲的关系,而升华为一种人格平等的真爱,令人动容。作者在此篇开头点明,“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在盛极而乱的明末,正是许多像祁止祥这样有深情、有真气的士大夫,在江南谱写了一曲曲感人肺腑的浓情悲歌。

  阮大铖是南明著名奸相,可是他于音乐戏剧之事却堪称大家。在《阮圆海戏》中,作者记载,阮大铖家班所演之戏,皆是“主人自制,笔笔勾勒,苦心尽出”,“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具有极高的艺术造诣。虽然阮大铖为正直之士所不齿,他所作的传奇也不甚流传,但是作者认为单就戏剧而论,阮圆海戏仍然“镞镞能新,不落窠臼”。

  张岱的家族是江南名门,又好风雅之事,自蓄家班自然也少不了。作者在《张氏声伎》一篇中,就详细记载了自己家中所蓄六班声伎的情况。另外在《过剑门》中,作者还记录了自己带领家中的歌伎们串戏的事迹。当台上有人怯场而无法发声时,作者的及时喝彩给了演员勇气,演出才得以成功。从此作者夜夜都被请求来坐在台下“镇台”。于是作者笑道,“以余长声价之人,而后长余声价者,多有之”。

  至此,《陶庵梦忆》中所描写优伶与戏剧的各种魅力就基本论述完毕了。也只有在个性与思想高度解放的明末,并且靠着张岱那充满性灵之气的妙笔,才能谱写出这一段段灵动隽永的文字,描绘出这一个个色彩纷呈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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