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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葛亮《朱雀》中的南京书写

时间:2023/11/9 作者: 安徽文学·下半月 热度: 19069
康佳文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

  葛亮是近几年名声鹊起的70后作家,原籍南京,现居于香港,香港中文大学博士,作品出版于两岸三地,著有小说《北鸢》《朱雀》《七声》《谜鸦》《浣熊》《戏年》,文化随笔《绘色》等。

  朱雀是南京的地标之一,早在东晋时期,朱雀就已经浮出南京地表。葛亮选择朱雀作为他书写南京的一个意象,着眼了南京的历史渊源。《朱雀》是葛亮历时五年所作,讲述了华侨许廷迈作为交换生回国求学期间与金陵女子程囡相恋的故事,并通过“朱雀”这个小饰品,扯出程囡家族三代女性的悲剧命运。祖母在抗日战争年代与日本人相恋,产下程囡的母亲程忆楚;程忆楚又在反右之时,爱上了右派分子;程囡也没有摆脱悲剧的命运,最后与一名艾滋病患者雅可孕有一子。穿梭在三个世代里,葛亮的《朱雀》在命运的辗转中书写了南京的史话、南京的风物、南京的人情。

一、南京文学传承

自古以来,南京见证了太多的历史变迁,从三国时期的吴大帝孙权,到近现代的《南京条约》、太平天国、南京大屠杀等,都是南京人无法磨灭的记忆。作为这样一座老城,南京当然拥有着古色古香的气韵和历史的沧桑。大量的文学作品则记录了南京的历史变迁、书写了南京的特色、描绘了各色各样的南京。

  孔尚任的《桃花扇》,以男女情爱为主线,描写国家兴亡;杜牧的《泊秦淮》,是诗人夜泊秦淮触景感怀之作,“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写了秦淮河在迷蒙夜色之下的美妙绝伦。明朝高启的《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描绘了钟山、大江的壮阔,感今怀古,发出深深的感慨。再到民国时期的朱自清、俞平伯分别写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记录了夜泛秦淮河的所见所闻,璧坐玑驰。当代叶兆言的《夜泊秦淮》,别有一番自在的情愫在,他笔下的南京,尽是首都繁华之貌,只言片语之间,还原人们对南京的想象,用历史勾勒出一幅繁华的南京画卷。朱文的《我爱美元》,则写出了南京的市井生活景象。

  葛亮的《朱雀》,从三代女人出发,勾勒这南京城从日本侵华战争,到了千禧年之际几十年的历史。这几十年的历史,贯穿在三代女主人公的情爱世界里。他笔下的南京,丧失了高不可攀的仙气,更多的是市井的,有烟火气的南京。作者俯身在历史的杂音中,对市民的小生活进行描写,对日常琐事进行书写。

二、日常视角下的南京

葛亮的很多作品对日常生活碎片颇为关注。因此,对日常生活的描写,也是葛亮书写南京的一个视角。显然,《朱雀》并不是葛亮第一次书写南京。葛亮对南京的提及早在《七声》中就有涉及,《洪才》以毛果为叙述者,书写了毛果的儿时记忆。南京的大街小巷,在毛果儿时玩闹的追寻中展现了其冰山一角。葛亮曾表示,南京是他不得不写的题材,“家城”南京,给了他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这座六朝古都,充满着烟水气的城市,承载了说不尽的历史,也有着日新月异的变化。繁华背后的普通,烟雾背后的世俗,通通被葛亮收入怀中。从日常的视角来书写南京,着笔于平凡琐事,是《朱雀》中的一大特点。正像科西克所说的那样:“日常是人生的根基,一切飞扬、超拔的、不同寻常的东西都只有在它的映衬下才能存在,才能被赋予意义。”①葛亮在书写这座城市时,在里面添加了颇多对日常生活的描写,包括饮食、风俗、方言等等。像汪曾祺展现高邮,葛亮在展现南京的时候,也不乏用南京的特色美食,展现其特点。从“秦淮八绝”到颇接地气的“红心大萝卜”,饮食上,有着葛亮对故乡浓浓的思念。《朱雀》中有几段关于南京小吃的描写,第一段是许廷迈跟程囡从地下赌场赢了钱之后,去了一家路边小店。“伙计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两只上了黑釉的大碗,还有一盘拍的整整齐齐的饼。”②这两只上了黑釉的大碗里的,就是金陵出了名的“鸭血粉丝汤”,拍的整整齐齐的饼,则是“鸭油酥烧”。满载了作者回忆的吃食。我们说,人在异乡的时候,最容易思念的就是家里的吃食。这带着南京风味的事物,恐怕是葛亮身在香港时,常令他思念的事物。除此之外,还有极具特色和市井气的“大萝卜”。“从篮里掂出两只‘心里美’萝卜,用个刮刀嘶嘶地去了皮,麻利利地在中间开了几刀。好像在掌心开出一朵花,碧绿的瓣,通红的蕊子,他咬上一口,沁甜沁甜,再学小韩呷上一口热茶。觉得有薄薄的汗透出来,喉头酥酥地痒,仿佛有一股浊气温暖地升上来,突然,他畅然打了一个悠长的嗝。”③这段描写,你说它是饮食文化也好,说它是风俗文化也好,总之,带着的是浓浓的地域色彩和市民气息。葛亮也曾将南京人说成“大萝卜”,意在指南京人虽性格大大咧咧,但内心却是很细腻善良的。

  葛亮对南京的书写不拘泥于食物,也有对南京方言的描写,是调皮的,“脏脏”的,但却是掷地有声,淋漓而由衷。“大巴上的售票员,哪怕很年轻的小姑娘,遇到不规矩的乘客,红唇贝齿翻转一下,就是一句揭露对方祖先的私生活,让人蒙羞的话。”④许廷迈这个华侨,也深深爱上了这种语言。“他终于对这语言产生了热爱,又是因为他伙着年轻的同伴,在五台山体育场看了一场足球……呆逼,呆逼。庞大的声浪响彻上空。客场却一面脸红,一面就将这声音听成了楚歌,落荒而去。”方言的魅力并不局限与在脏话,但葛亮在这里,写出了南京方言里脏话的趣味,让人回味。葛亮用这城市日程生活的大大小小事情,装点了这座城市。

三、城与人

王安忆曾在提及小说《长恨歌》时表示:“在那里面我写了一个女人的命运,但事实上这个女人只不过是城市的代言人,我要写的其实是一个城市的故事。”⑤而葛亮的《朱雀》写了三代女人的命运,这三个女人则是不同时代的南京的代言人,他写的是一个城市的故事。《朱雀》里横跨二十世纪三个世代,向我们展示了金陵城里面祖孙三代的别样却又相同的命运,这是金陵城里面女人的烈性使然,更是一种宿命。诚如葛亮所说:“关于宿命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剔除了传奇的色彩,其实经常在你我的周围上演。”⑥而这宿命的传递。葛亮通过身覆火焰,终生不熄的朱雀这一意象向我们传递。这三代女人,经历了抗日、“反右”、“文革”、新世纪等重大的时代变故。葛亮通过这三代女人的书写,将故事的时间做了无限的拉长。

  这三代的故事,无一例外地都具有悲剧性。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曾给悲剧下过一个定义“悲剧是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它的媒介是经过‘装饰’的语言,以不同的形式分别被用于剧的不同部分,它的摹仿方式是接住人物的行动而不是叙述,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疏泄……人的幸福与不幸福均体现在行动之中;生活的目的是某种行动而不是品质;人的性格决定他们的品质,但他们的幸福与否却取决于自己的行动。”⑦这金陵城里的三代女人,拥有着这座城市的人所拥有的“烈”,决定了她们会一条路走到黑的品质,他们的不幸福取决于他们的行动,等待、守望、不放手。这些是造成她们不幸福的重要原因。

(一)艰难的守望者:叶毓芝

叶毓芝是朱雀的第一代拥有者,也是这个家族的第一任悲剧女性的代表人物。她生活在20世纪30年代,是南京“齐仁堂”药铺老板的独生女,是叶楚生集爱与希望于一身的千金。然而,在那样一个年代,她却对一个日本商人芥川一见钟情。20世纪30年代,日本的铁蹄开始肆意的在中国横行,芥川作为一个日本人,不得不与“齐仁堂”划清界限,不再交往。而叶毓芝在好友赵海纳的影响下,又或许是强烈的爱的推动下,她决定与自己的命运赌上一把,这也注定了叶毓芝的悲剧。

(二)失去翅膀的白天鹅:程忆楚

程忆楚的出生,自带悲剧光圈,她是母亲与敌国身份的父亲悲剧恋爱的孽果,在母亲被日军凌辱的环境下降生,来到这个依旧处于战乱的时代。所幸,被神父救下来,交给妓女程云和收养。女孩长大,成为一个可以穿着布吉拉跳舞的漂亮姑娘,与着中山装的马来西亚侨生陆一纬迅速坠入爱河。葛亮强调的命运感是任何人都无法摆脱的逻辑。这宿命的轮回,今生的主角——程忆楚。

  陆一纬被打成右派,送至北大荒。程云和与赵海纳打着爱的名义,替程忆楚结束了这样一段悲哀的感情,但这并没有使她悲剧的齿轮停摆。美丽的姑娘在苦苦的等待中,却不幸被哥哥的工友老魏强暴,无奈嫁给了这个跟她完全说不上话的糙汉,后来她遇到了自己的初恋——陆一纬。她失去理性,她奋不顾身,最后怀上了他的孩子,却还是失去了陆一纬。这时候的程忆楚。就像公园里失去翅膀的白天鹅,外表美丽,内里,却早已破败了。最后,她所拥有的,依旧是一个孩子,比她母亲更不幸的,是她见证了自己女儿的另一轮不幸。

(三)宿命的苦难者:程囡

时过境迁,历经三代。一切终于归于平静。苦命的孩子,又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骨子里的烈,从她的外祖母那里一直传递到她身上。她跟她们一样,自由、任性、大胆。十八岁时,爱上了特务泰勒,被学校退学,跟着哥哥做起了地下赌场的生意。

  后来,这个秦淮河畔的风韵女子,邂逅了他。虽然,她拥有一个不怎么光鲜的初恋,不愿意承认自己身份的父亲,以及一个被悲剧所掩埋的母亲。她的初期是幸福的,一如她母亲与她的父亲。她与这个华侨许廷迈相知、相爱。但染有毒瘾的雅可的出现让许廷迈选择了退出这场三人行的游戏。最终,雅可毒瘾发作死在一次与程囡的欢爱后。但她不是孤身一人,她有了孩子,她满心期待,等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但雅可是有艾滋病的,这到底是她的悲剧,还是孩子的悲剧?

  这三代人的命运都是悲剧的,悲剧的原因是“怜悯的对象是遭受了不该遭受之不幸的人,她们之所以遭受不幸,不是因为本身的罪恶或邪恶,而是因为犯了某种错误。”⑧她们三个人的错误,在于性子里面的“烈”和内心的一种执念,或者说敢爱敢恨,叶毓芝对敌国之人的守望,程忆楚对“右派”的等待不放手,程囡对特务的大胆的爱,对毒瘾少年的疼爱,都让人心生怜悯,引发我们内心的伤痛。

四、结语

对于葛亮来说,南京是一生不能忘记的“家城”,不管是南京的日常生活,还是南京城市里的人情,都是葛亮抒发乡愁的工具。本文通过两个部分出发研析葛亮朱雀中的南京特质。围绕《朱雀》中的南京日常、人物感情展开,我们看到葛亮对这座城市的怀念,浓缩在日常琐事、细枝末节之中。葛亮在《朱雀》中塑造了一系列的女性形象,她们有着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性格,葛亮给了她们不同的时代,相同的悲剧结局。女性的故事,穿插在南京的风雨飘摇的变迁之中,葛亮对这座城池有着特殊的感情。

  注释

  ①卡莱尔·科西克.具体的辩证法——关于人和世界问题的研究[M].傅小平,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9:55.

  ②葛亮.朱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23.

  ③葛亮.朱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40.

  ④葛亮.朱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39,40.

  ⑤王安忆,齐红,林舟.更行更远更生——答齐红、林舟问[A]//王安忆.王安忆说[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74.

  ⑥葛亮.谜鸦[M].台北:联合文学出版,2006:253.

  ⑦ (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M].陈中梅,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63,64.

  ⑧ (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M].陈中梅,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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