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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记忆——浅析《追忆似水年华》的记忆巨厦

时间:2023/11/9 作者: 安徽文学·下半月 热度: 18208
夏冰洁

  山东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追忆似水年华》是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倾尽生命的最后十五年写出的一部令人叹为观止的鸿篇巨著,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文学作品之一。作品不但恢宏地展示了法国19世纪末20世纪初五光十色的贵族社交界、资产阶级与贵族界从对立走向融合的过程,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德雷福斯案件等多个重大历史事件,更具新颖性的是,它以内省的方式,深刻地揭示了人类深层内心心理以及无意识的发展规律。叙述者以时间和记忆为针线,借助超越时空的攸然而逝的感觉和意识,通过对往事的追忆重现了失去的时间,最终实现了植根于童年时代的文学理想。记忆作为《追忆似水年华》最重要的主题之一,是这部浩繁巨著的材料,也是其主要的构建方式。本文将通过分析记忆与文学的关系来探讨记忆如何经由《追忆似水年华》呈现,又以何种结构构建这部作品。

一、文学与记忆的关系在《追忆》中的呈现

文学与记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首先,文学叙述可与历史叙述相比较,它书写记忆,编织记忆,承载记忆。记忆自始至终贯穿着《追忆》整部作品,从第一卷《在斯万家那边》的玛德莱娜蛋糕带来的无意识回忆到第七卷《重现的时光》中由对高低不平的台阶的回忆而产生的写作体悟。“普鲁斯特的作品中什么都有,无论是像德雷福斯案一样的重大历史事件,还是微不足道的生活琐事,但是它们的排列没有顺序”①。作品开篇三十多页的睡眠场景开启了回忆的巨大帷幕,以无时空感的记忆使读者陷入阅读的迷宫:“我仅有一种原生态的存在感,一头动物在它的灵魂深处,相比也萌动着这种感觉……而这时记忆向我而来,犹如高出伸下的援手,把我拉出这片我独自无论如何挣脱布勒的虚无的泥潭”②5。叙述者在无眠的黑夜中搜寻记忆的痕迹,踟蹰前行,直到记忆辨认出自身所处的时空,继而逐渐扩散,走上时间的轨道。

  再次,记忆也可以通过文学书写,成为文学的客体,作品中的人物回忆起文学。“所有人物的第一职能是代表一种对待艺术作品的可能的态度……因为这本书就是关于艺术创作的小说”④。文学与记忆的在这一层面上的关系在《追忆》中是非常明显的。这是一本关于艺术创作,或者更精确地说,关于文学创作本身的小说。几乎每个人物都有自己喜欢的或持批判态度的作家或艺术家,事件中穿插着人物对作家和文学作品的态度。比如叙述者马塞尔在童年时代喜欢作家贝戈特(虚构的作家),成年以后以仿作的形式批评龚古尔兄弟的日记,叙述者的母亲和外祖母喜欢塞维尼夫人,夏吕斯喜欢巴尔扎克和圣西门。文学和艺术成为了人物的记忆,把人物凝聚在其周围,构成了作品的艺术主线。

二、普鲁斯特式的回忆方式

普鲁斯特的一大贡献,在于他出示给人们一种回忆过去的方式,那就是不自主的回忆。与不自主回忆(无意识回忆)相对应的,是理性和智力。在重现往事的真谛方面,普鲁斯特对智力的回忆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往事也是如此。有意去回想,只能是徒劳,智力的一切努力都是没用的。往事隐匿在智力范围之外,在智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在某个我们根本意想不到的物质对象之中”②43。对普鲁斯特来说,智力的(有意识的)回忆并不费劲,就像翻阅一本往事的画册,并对其分门别类一般。然而,在这种回忆中,理智的思考挤干了过去的水分,使事物的本质流失,因此,只能带来不真实的、表象的、狭隘的结局。“一个小时并不只是一个小时,它是一只玉瓶金樽,装满芳香、声音、各种各样的计划和雨雪阴晴。被我们称作现实的东西,正是同时围绕着我们的那些感觉和回忆间的某种关系”⑤514。对于普鲁斯特来说,记忆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存储盒,而是具有一种创造性的本质。事实上,无意识回忆并非普鲁斯特的独创,而是和他同时期的法国哲学家伯格森。伯格森在其著作《材料和记忆》中,详细阐述了两种不同机制的记忆:习惯性记忆和纯粹记忆。后者对普鲁斯特写作的影响是重大的。《追忆似水年华》通过文学叙述对记忆的剖析是伯格森记忆理论的有力阐释。无意识回忆并非艺术家独有的精神体验,浸在茶中的玛德莱娜小蛋糕的味道蓦然呈现出隐藏在黑暗中的一个童年片段,这种体验存在于每个人的生活之中。然而,在普鲁斯特眼中,文学是生活的隐喻,隐喻是通往真实生活的唯一途径。因此,只有当这种由偶然的物质印象而产生的体验经历文学书写,它才能释放出生命精神和本质之光。产生无意识回忆的感觉是瞬间性的,偶然性的,倘若不经过文学创作将其进行保存,它将永远隐藏在人们心灵的黑夜之中,如同一张没有被冲洗出来的相机底片,从而失去了意义。“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不管是涉及如马丹维尔诸多钟楼的景致给予我的那种印象,还是如两格踏步高低不平的感觉或马德莱娜点心的滋味给我留下的模糊回忆,我都必须努力思考,也就是说使我所感觉到的东西走出半明不明的境地,把它变换成一种精神的等同物,从而把那种种感觉解释成那么多的法则和思想的征兆。而这种在我看来是独一无二的方法,除了制作一部艺术作品外还能是什么呢?”⑤514由此可见,无意识回忆是一种创造性的回忆,叙述者文学创作的源泉,对揭示作品的艺术主题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经历了阐释、书写印象、感觉的困难性带来的种种挫败感之后,叙述者终于承认了这种记忆的可贵的价值,从中发现了超越了时间性的“纯粹时间”(temps à l’état pur),通过实现自己的文学志向,使过去的时间失而复得。

三、作品中记忆的时序

《追忆似水年华》是一张由记忆编织而成的结构精密的巨网。然而,长期以来,作品的结构并没有得到读者和文学界的认可。普鲁斯特本人对结构极为重视,他曾说过:“有朝一日能成为经典作家的创新者应该服从严格的内部纪律,而且首先应该是结构家,正因为他们的结构新颖,所以长期不被识别”⑥。由于作品的篇幅卷帙浩繁,乍一看臃肿冗长,在出版之初遭遇了许多误解,普鲁斯特在致纪德的信中为受到自己精心保护的结构辩护:“然后我又竭尽全力抹掉那些过于明显的结构痕迹,因此,连最杰出的鉴赏家也只看到随意放任和臃肿冗长”⑦。除在书信集和批评著作中强调结构之外,在第七卷《重现的时光》中,成为作家的叙述者以隐喻的方式将作品的结构视为“大教堂”以及精心裁剪的“裙子”。当然,作品的结构并非单一,它像一曲交响乐,规模宏大,结构多重,隐秘而井然有序。其中,记忆结构是《追忆》的基本结构,我们将从最宏观方面探索作品的记忆结构,以寻求作品的意义。

  要了解记忆如何建构了作品,必须研究《追忆》中记忆在时间线上的排列机构。从普鲁斯特最初的构思来看,这部作品首先呈现出一种二元结构:1912年,作品仅由两卷组成,即《失去的时间》和《重获的时间》。普鲁斯特的雄心壮志使作品不断生长;一些外部因素,如一战的爆发,推迟了作品的发表,使普鲁斯特有更多的时间对作品进行扩展。如今的七卷本仍然是以最初的二元结构为基础,从整体上看,前六卷充满了对往昔的沉陷,叙述以基本线性的方式,依次呈现了叙述者的在不同地方的童年、青少年及成年时光。然而,《追忆》自始至终又贯穿着一个强大的向未来不断发展的运动,即怀有文学天赋和志向的孩童如何一步步成长为作家。这一条坎坷的、但却又向前发展的运动是作品的生命线。最后一卷《重现的时光》象征着作品的结束,同时,它又是作品的开始,因为在这一卷中,“艺术家的全部未来与孩童的全部过去相结合”⑧233。由此可见,从最宏观的层面来看,《追忆》呈现出一个巨大的圆环结构,当叙述者对往事的回忆的结束点与叙述者面向未来准备着手写作的起点相重合时,读者惊讶地发现,叙述者即将书写的一部巨著,正是读者手中这部刚刚读完的作品。《追忆》的宏观环形结构使读者不由自主地踏上二次阅读之路。“这本书像被保护的孩子一样自我封闭,当它结束时,仍在重新开始。它被完成了,但仍使我们感到它在我们眼前被创作。它像星球一样不断地自传,是完美的典范”⑧234。

  虽然对记忆的布局从整体上看符合时间顺序,然而这部作品的开端极为复杂,受到了1912年第一批读者的不解:“在读完七百多页的手稿以后,读者沉溺在深不可测的详述的忧伤之中而不能自拔,焦急不安,却还不明白这本书到底是要写什么。这本书要把读者引向何方?读完一无所知,也无法做任何评论”⑨第一卷《在斯万家那边》可以说是整部作品的巨大开端,它起到一种火车头的引领带动作用。然而,似乎万事开头难,这一开端带来的阅读困难之一在于时间上的困惑:不仅读者对事件的发生时间未知,而且叙事时间也呈现多个层次。《追忆》这部作品篇幅浩繁,若读者距离它太近,不免难以观察到在表面混乱状态之下隐秘的秩序。法国叙述学家热拉尔·热奈特(Gerard Genette)在70年代所著的《叙事话语》一书中,对《追忆》的记忆时序进行了分析,他指出,这部巨著“以一个大规模的往返运动为开端”⑩,在第一卷结尾终于确立进展的顺序之前,小说一直在寻找自身的方向。以A、B、C、D、E 作为事件在叙事中出现的顺序,以 1,2,3,4,5为事件实际发生的时间,热奈特对《追忆》的开端——首卷《在斯万家那边》中记忆的时序问题做了以下公式:

  A5[B2]C5[D5’(E2’)]F5[G1]H5[I4][J3……?

  下图可以更直观地显示《追忆》的开端之复杂:

  

  由此可见,记忆沿5-2-5-2-5-1-5-4-3进行了数次大规模往返运动,记忆在幽深的时空寻找自身的位置。叙述者与读者一起迷失、探索、发现。“一个人睡着时,时光的系列,岁月和星辰的顺序都围绕着他。他醒来时,会本能地根据这些信息,用一秒钟功夫就得知自己处于地球的哪一点……但是它们的排列可能会发生混乱,甚至出现中断”②4。《追忆》的前400页一直保持记忆时序的混乱,直到J3点(首卷第三部分《地名》),叙事才变得更加规律,更符合时间的顺序,回忆开始按线性方式发展。

  根据2016年1月至6月对河流水质的调查评价,滹沱河上中游各功能区的水质除滹沱河山西阳泉饮用水源区外均不达标,其中水质最差的为滹沱河山西代县农业用水区(繁峙段)和滹沱河山西原平忻定工业、农业用水区(定襄段),地表水水质均差,主要是氨氮浓度高,超标倍数达到了1.5倍左右。

四、结语

古今中外,文学与记忆时常如影随形,密不可分。如同小说的标题所指出的那样,作品从头至尾都是一种对“失去的时间”(le temps perdu)的追寻:人怎样感知时间?怎样在时间中自处?怎样在时间中发现变化?从失去的时间中诠释人生、存在和艺术的意义。记忆将时间、空间和人物聚集统一在一个复杂的关系网中,既是作品的组织形式,又是作品的多层主题中的重要主题之一,服务于作品的终极主题:文学艺术的救赎作用。线性记忆结构和环形记忆结构和并行发展,使作品处于一种无限扩展又循环运动的状态,既回首往事,又面向未来。《追忆》是一部关于记忆的小说,人在时间中回忆、忘却、重拾。就像法国评论家莫洛亚所说的那样,普鲁斯特的书从表面上看十分伤感,从表面上看始于叙述者在时空中的迷失,终于他多年后社交聚会上发现所有的人都已衰老,然而,对于真正读懂他的读者来说,小说的结局是振奋人心的,人们可以从中读到人生,找到自己的精神食粮。

  注释

  ① Antoine Compagnon.Proust,mémoire de la littérature.Odile Jacob,2009:9.

  ②普鲁斯特,著.周克希,译.追忆似水年华[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5.

  ③重新发现的信件[M].1919:131.

  ④J.Rousset,Forme et signification,150.

  ⑤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下)[M].译林出版社,1994:514.

  ⑥对《浪漫主义及古典主义》调查之答复(1920)[J].会刊,1954(4).

  ⑦致纪德信,25.

  ⑧让-伊夫·塔迪埃,《普鲁斯特和小说》,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年,p.233

  ⑨Jacques Bersani,Les Critiques de notre temps et Proust,Garnier,1971

  ⑩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2.

  ?Ibid,p.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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