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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痛与人性

时间:2023/11/9 作者: 安徽文学·下半月 热度: 15069
刘琴琴

  摘 要:《三盏灯》是苏童关于战争题材的中篇小说。在《三盏灯》中,苏童以一种不同于以往战争题材的书写方式,塑造了扁金和小碗这两个人物,打破了以往战争题材只注重英雄人物塑造的禁锢。通过扁金和小碗,读者不仅能够感受到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伤痛,也从各个层次和侧面彰显了在历史进程中,庸常生命中人性的无私与自私,刚强与懦弱。小说以棺材、船、三盏灯为意象,采用了象征的艺术手法,表达出了生命的脆弱和战争的残酷,体现了作者内心的人文主义情怀,同时也是一种对战争的反思和对人性真善美的寻找。

  关键词:苏童 《三盏灯》 战争 人性

  苏童是中国新时期文学的重要作家,其作品主要有长篇小说:《米》《城北地带》《我的帝王生涯》;中短篇小说《妻妾成群》《红粉》《妇女生活》《罂粟之家》《三盏灯》等。然而在众多作品中,学者们对于苏童的评论和关注主要集中在《米》《妇女生活》《红粉》《妻妾成群》《罂粟之家》这几部较为出名的小说上,而对于另一部优秀小说《三盏灯》却鲜有人问津。

  《三盏灯》主要讲述了雀庄的村民们为了躲避战争而集体逃亡,但养鸭人扁金却因为寻找鸭子、放弃逃亡的故事。在战争前夕,在空无一人的村子里,扁金遇到了小碗。和苏童笔下的其他女主人公一样,小碗单纯善良、倔强执着。但战争的本质是血腥、残酷的,它残忍地夺去了小碗一家人宝贵的性命,而扁金却因为“傻”,得以保全性命。战争过后,扁金离开了村庄,他沿着河流一直寻找,寻找着那个挂着三盏灯,等待跟家人重逢的小船;寻找着那个举着白布,带着绿色头巾,善良执着的小碗。

  一、战争题材的另类书写

  战争,是文学创作中的重要题材之一。古今中外,许多作家都创作过关于战争题材的作品,如《三国演义》《红旗谱》《林海雪原》《战争与和平》《永别了,武器》《日瓦戈医生》等。然而在大多数的革命战争题材作品中,或是直接描写战争场面的残酷;或是通过战争塑造一系列高大全的英雄人物形象;亦或是通过战争来宣扬民族主义,表明阶级立场;或是通过革命浪漫主义的情怀来表达“阶级苦、民族恨”等。

  然而在苏童笔下,历史战争题材却有着不一样的解读。历史战争于苏童而言,只是个普通事件;他所注重的,是这个历史事件背后所带来的个人或家族命运的改变。他以“个人”介入“历史”,用“偶然”来阐释“历史”,否定了传统革命战争题材中英雄人物的塑造和成长模式;强调以人为本,关注人的价值、尊严。

  《三盏灯》这部小说创作发表于1995年,此时正值伤痕文学向改革文学过渡阶段,许多文学作品中开始出现人文关怀倾向,不再赤裸裸地展现伤痛,而是以一种人道主义精神来表达对人生命的尊重,以人文关怀来抚平人内心的伤痛。《三盏灯》的创作显然受到人文主义精神的影响,小说虽然是以雀庄战役为历史背景,但是却不同于大部分描写战争题材的作品,他不再描写战争中的英雄,而是描写战争中的普通人,通过“傻子”与所谓正常人的不同表现来反思战争和人性。因此,在小说中作者有意淡化历史背景,重点塑造了“扁金”和“小碗”两个普通人物形象,而非骁勇善战的英雄将领。通过“扁金”在战争前后的经历和“小碗”的死亡,傻子终于觉醒;与其说他一直在寻找他的鸭子,倒不如说他一直在寻找的是早已丧失的人性,且从大家对扁金的态度中,我们可以感受到雀庄村民的自私、冷漠以及复杂的人性。《三盏灯》以一种阴柔而又凄清、冷艳而又平实的语言,书出了战争对于个人或家庭的影响,让读者深切感受到人性的真善美在战争中一点点逝去,最终荡然无存的那种悲痛。

  平原上的战争似火球般滚动,作为村长的娄祥,在逃亡前为了履行自己村长的义务,他努力寻找着扁金,因为只有扁金不在撤离的队伍里。当他知道扁金为了寻找鸭子而不知所踪时,他心想:“扁金若是为了只鸭子挨了子弹,死了也是白死,那也怪不到他的头上啦。”如果他不是村长,估计也不会停下来寻找扁金吧!战争一触即发,娄祥的妻子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以为扁金是傻子?人家早跑了,你没见他把鸭子都丢下啦?就是傻子也知道躲打仗,没准他跑得比你快呢。”为了逃亡,他们最终丢下了扁金一个人在村里。她们宁可把盐罐、牲畜都带上,也不愿意带上扁金。而跟自己是未出五服血亲的娄福,平日里连一根针也不肯施舍给扁金,他的女人也总是斜着眼看他;可见,作者把人性的冷漠自私、欺软怕硬的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三盏灯》中,关于正面描写战争的笔墨并不多。作者没有描写双方兵力如何,战况如何;也没有塑造一个指挥战争的英雄将领形象,而是描写了小碗的父亲——一个伤兵,扁金唯一在雀庄战役结束后见到的活人。尽管腹部、肩部和腿部都受伤了,但是伤兵的眼睛里却闪闪发亮。虽然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但是为了跟家人团聚,为了门前亮着的“三盏灯”,为了一直等待他归家的“小碗”,他艰难地爬行着,这是唯一支撑他活着的动力。

  当扁金告诉他,他的妻儿都已经离去,“他眼睛里的亮光倏地黯淡下去,他眼睛里原来也有一盏灯,但扁金觉得从自己嘴里吹出了大风,大风倏地吹熄了那盏灯,也吹断了伤兵那条颤抖的右臂,他看见那条手臂沉重地落下去,落在水里,溅起了几星水花,他看见伤兵的脸上掠过一道绝望的白光,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也沉重地落下去,埋在椒河的河水里。”战场上奋勇杀敌的父亲,临死前只想见到自己的家人,可惜终未能如愿。作者通过这种真情流露,写出了伤兵作为父亲的平凡与伟大,也写出了他内心的愧疚与无奈。这种亲情的力量,直指人内心深处最弱软的部分,以一种人文关怀的精神来对抗战争的血腥与残酷,让人痛心、反思。

  可见,苏童并没有按照以往战争题材的书写模式,即塑造一个士兵在临死前用尽最后一颗子弹杀死最后一个敌人,又或者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英雄形象,而是塑造了一個常年征战在外,渴望与亲人团聚的平凡父亲形象。这无疑也是在战争环境下,对英雄主义的消解。苏童没有演绎出理想英雄的壮歌,这同时也否定了集体主义,突出了个人主义,强调了个人尊严、价值、生命的重要性,用自己的生命去反抗国家主流的伦理道德,以“个人”代替了以往作品中那些高大全的英雄人物。而那些逃亡的村民们,也只是想活命,这种朴素原始的求生欲望也最真实地表达出他们内心那种卑微而简单的生命意识。无论是从人物塑造、主题内容、语言风格还是叙事角度上,《三盏灯》中关于战争的描写无疑是对传统战争题材中英雄主义、集体主义的否定,以一种另类的人文关怀书写出了复杂的人性和战争的残酷。endprint

  二、别出心裁的人物设定

  在《三盏灯》中,作者重点塑造的人物是“傻子”扁金和捕鱼姑娘小碗。他们虽然身份卑微,但他们却以至真至诚的情感直击读者的灵魂,不仅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更从侧面反映出了真实的时代特色和历史风貌,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扁金,在大多数人看来,是个傻子。正如作品中所描写的那样:“扁金满脑子全是猪屎,也差不多是个傻子。”、“这种日子还在找鸭子?他是傻子你也是傻子,你就没告诉他打仗的事?”、“怎么没告诉他?他说他不怕打仗嘛,他说他后脑勺上也长眼睛嘛,他一定要找他的鸭子。”扁金的出现,似乎真的给人感觉他就是傻子。在战争中,士兵们也是如此认为:“大概是个傻子,雀庄这一带有很多傻子。”、“你是傻子呀?这种时候到处乱跑,你想找死?傻子,你还不从这里滚开?”从智商上看,扁金似乎真的是有缺陷。但是抛开智商,站在人的角度上去看扁金,扁金是一个极其单纯善良的农村养鸭人,他是傻子,却又不是傻子。

  当大家都忙着撤离,扁金却选择留守在雀庄。他的理由很简单,他想要跟他的鸭子在一起,保护他们。当他发现娄守义一家人把他的鸭子给吃了,扁金暴跳如雷,报复的念头立刻出现在脑海中,他用力地在房顶上敲打,直至娄守义家的房顶上出现了一个大窟窿。当他在战火中听到鸭子的嚎叫时,他的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下:“你们打你们的仗,我才不管,可你们怎么能打我的鸭子,你们要是打我的鸭子我就饶不了你们。”而当他为了躲避士兵时,把鸭子赶到了村长的院子里,因為村长的女人爱干净,扁金没有让鸭子进屋。扁金嫉恶如仇、爱憎分明、关爱动物、为他人着想、善良单纯的形象跃然纸上,在他的眼中,人与鸭子是平等的,都是独立的生命个体,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扁金和鸭子,在战争中都是处于弱势地位,受人凌辱。他们痛恨这群士兵,“他们仗着有刀有枪就随便欺负人,欺负了人还欺负鸭子。我没有惹他们,我的鸭子也没有惹他们,他们这么欺负人不就像一群野狗吗?”苏童通过对扁金这一异质性性格的描写,表达了战争反人道主义的控诉,也通过最底层民众的生活,写出了战争给人们所带来的难以抚平的伤痛,对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影响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成千上万的士兵和他们的家庭。

  小碗,本来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但是为了病中的母亲,为了等候父亲团聚,她没有离开。她只身一人跑去药铺抓药,当她发现药铺大门紧闭时,她猛地转身,用手里的铁皮油桶撞击着大门,她哭喊着:“朱先生你不是人,你怎么不把药挂在门上?你吃了我家多少鱼呀,吃了鱼不给药,你就不是个人。”她的刚毅果敢、孝顺乖巧、救人心切让人印象深刻,令人钦佩。作者对小碗的描述主要集中在言语和动作描写上,对于她的外貌,只是寥寥数语,“女孩大约有十二三岁的样子,绿头巾蒙住了大半个脸蛋,只露出一双漆黑的圆圆的眼睛,那双眼睛直视着雀庄疏散的人群,大胆而泼辣。” 绿色,象征着希望,代表着生命;而黑色,则象征着黑暗与绝望,意味着死亡。生与死,绿与黑,在小碗的身上互相交织、转换,她的命运似乎也在此露了端倪。

  在战火中,小碗历尽千辛终于寻得灯油,当她把村长家的灯油灌到自己的铁皮桶时,还犹豫地问扁金:“你说一条大黑鱼换多少油才公平,我不该再灌了吧?”多么善良纯真的一位小女孩,然而这种美好却被残酷的战争给破坏了。小碗年纪虽小,但却十分懂事。她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挂好那三盏灯,因为她知道:“没有三盏灯,爹就找不到我们的船了,爹这次要是再找不到我们的船,娘就会死,这是命。”为了一家团圆,为了母亲的病能够好起来,小碗用她稚嫩的双手撑起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小碗这一人物,不仅仅是小说故事情节的推动者,更是一种美好事物的象征,她善良的相信挥动白布可以保命,然而在现实面前,小碗最终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场枪林弹雨。

  扁金和小碗这两个人物,在雀庄的村民眼中都是傻子。然而,他们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战争即将到来。扁金在小船上见到小碗,就急切地说道:“这里要打仗啦,人都跑光了,你来干什么?”而小碗她们的船则是一直跟着十三旅部队,“十三旅在哪儿打仗我们的船就往哪儿去。”片刻不曾离开。他们选择留下,只是为了守护彼此心中最重要的东西,一个是鸭子,是善良的人性和对生命的尊重;而另一个是亲情,是自己的家人。这些东西,在枪林弹雨的战争面前显得十分脆弱。扁金幸运地活了下来,但在战争结束后,雀庄的村民们依然把他当成傻子。“我早说过扁金是傻子,你们偏不信,现在你们该信了吧?”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当战火即将来临时,扁金下意识地沿途奔跑拍打着各家各户的门窗,提醒大家撤离;而他在离开雀庄时,也把自己认为可以赎罪的东西留在了别人家门前。他的“傻”,他的个人主义,也使他保留着人性的真善美:以德报怨,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他以这种方式反抗着战争给人们带来的自私、冷漠、利益化等种种弊端。

  三、独特的意象建构

  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棺材是一件极其恐怖的物体,大家唯恐避之不及。不仅仅因为它是黑色,更因为它意味着死亡,象征着逝去的生命。棺材的出现,给人们带来的是恐惧、是死亡、是衰败;但是在《三盏灯》中,棺材的出现却是战乱中最温暖的一处归宿。

  “那是村长娄祥为他母亲准备的寿材,是整个雀庄最大最好的一口棺材。这口棺材让所有老人都歆羡不已。”、“现在扁金的手就在棺盖上一遍遍地滑过,扁金突然发现了一个最安全最舒适的藏身之处。”、“棺材里很暖和,扁金从来没有想到棺材里这么暖和,更让他喜出望外的是棺材里竟然贮存了半棺稻米和红薯,当扁金合上棺盖时,一股粮食与木材的清香包围了他。”

  在战争环境下,棺材竟然成了扁金最好的避难场所,它所带给他的不仅仅是食物,更是在战火纷飞时代下的一种温暖、安逸、宁静的生活。无论外界情况如何,待在这个棺材里就是最安全的。平时令人不安恐惧的棺材,现如今竟然成为令人向往的乌托邦,多么讽刺!作者以这种反讽的手法,讽刺了在战争环境下人们价值观的改变,人只有在无处可逃的情况下,才会躲进令人恐惧的棺材,而阴冷、衰败的棺材也终将是人类的归宿。endprint

  船,是行走在河流或者大海之上的水上交通工具。因为水的缘故,船在行驶的过程中,自然不可能像在陆地上行驶的交通工具那般平稳。它意味着漂泊,象征着孤独,只有当它靠岸停船时,才会稍渐平稳。

  “漫天的雪越下越大,椒河在前面拐了個弯,河汊被折成了一个弓形,扁金发现河汊边多长了半亩沙地,有一条捕鱼船泊靠在那里。”在这条船上,有个病怏怏的女人,有两只鱼鹰,还有个小姑娘。这条船是小碗的家,虽然晃晃悠悠,但是因为有母亲,有鱼鹰,还有三盏灯,却令人倍感温暖。

  小碗的父亲在十三旅当兵,为了跟父亲早日团聚,为了母亲的病早日康复,这条捕鱼船一直跟随着十三旅打仗的路线前进,晃晃悠悠地漂泊到了雀庄。此岸与彼岸,抵达与让渡,过去与现在,亲情与家人都通过这只小小的捕鱼船联系在了一起。

  三盏灯,不仅仅是三盏栀灯,更是希望的象征。为了点亮这三盏栀灯,小碗在这乱世中冒着生命危险到处寻找灯油,因为这三盏灯是他们家团聚的希望,是亲情的象征,也是人性与爱回归的希望。作者把人的生命与三盏灯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没有灯,父亲就找不到回家的路,就见不到母亲;而见不到父亲的母亲也会因病情加重而身亡。三盏灯,成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里的最后一点希望。

  当小碗一家人不幸罹难,船上的三盏灯最终也灭了。灯灭了,不仅仅意味着小碗一家人的性命已经保不住了,更象征着在战争背景下,人性的光辉,人与人之间的亲情、爱情的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被毁灭了。

  最后,扁金用尽全身力气,把打鱼船从岸边推向了河心。他多么希望小碗一家人能够远离战争,能够找到一处安静的容身之所。然而,当扁金离开雀庄去寻找这条打鱼船时,却再也寻找不到;在人性的冷漠、疯狂的战争面前,扁金决定再也不回来了,他选择逃离。然而平原上的战争却像只巨大的火球,朝四面八方滚动着。

  苏童的《三盏灯》,不仅写出了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伤痛,也从各个层次和侧面彰显了在历史进程中,庸常生命中人性的正直与奸诈,无私与自私,刚强与懦弱。通过对战争题材的另类书写,作者塑造了不同于英雄人物的“小人物”形象,并以独特的象征表达出了生命的脆弱和战争的残酷,体现了作者内心的人文主义情怀。

  参考文献

  [1] 宋剑华.反思与解构:论新时期文学革命英雄神话的破灭[J].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4.

  [2] 苏童.苏童精选集[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5,11:205-242.

  [3] 黄舒杰.关于战争的重新释义——论苏童《三盏灯》的人文关怀[D].暨南大学,2013.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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