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红楼梦》中体现了中国传统哲学中的思想,作者以其人生经历透过小说中人物命运、情节布局阐释了其哲学思想。本文通过色、空、情的三界空间和因果轮回的章法空间、佛学内外的综合空间这三个方面分析了《红楼梦》里的佛学空间。
关键词:色空情 因果
“回风舞雪 ,倒峡逆波” ,乃“别部小说中所无” (第二回夹批)脂砚斋的评语展示了小说《红楼梦》中一个内部相互映衬而又相互区别的复杂世界,展现了文学、史学、美学、哲学等多种学科的交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云:“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色、空再加上情,即用红楼梦中三个界地表现了出来。
一、色空情的对应空间
(一)色之界
现实世界,人生的起点。荣宁二府
贾雨村乱判葫芦案,为保乌纱不报知遇之恩,苦了香菱死了冯渊。焦大骂了东府里的人“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指的是府里乱伦的丑事,还和柳湘莲口出一言,“只那两个石狮子干净罢了”。王熙凤谋财害死一对苦命鸳鸯,又逼死尤二姐。贾赦欲强娶鸳鸯,鸳鸯立下重誓宁死不从。石呆子因不肯卖古扇给贾赦被贾雨村诬陷拖欠官银,下狱抄家,生死不明。这些阴暗肮脏都在园外肆意生长,并将根部慢慢渗透进大观园内部。
(二)空之界
理想世界,人生的最终归宿。
太虚幻境、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西方灵河三生石畔
太虚幻境的纯粹性不同于其他小说中的仙界。《西游记》中的天宫取材于民间流传的神话故事,其中仍有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三太子、四大天王等帝王将相,完全是人间朝廷的一个升级版。在太虚幻境中却没有这样森严的等级制度,也没有男性为主导的统治阶级,完全是作者创造出来的“清净女儿之境”。 太虚幻境 “朱栏玉砌,绿树清溪,真是人迹不逢,飞尘罕到。”警幻仙子“司人间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并无生杀予夺的“实权”。仙子们的名号更是新奇别致,“痴梦仙姑”“钟情大士”“引愁金女”“度恨菩提”,这些名号或来自佛教,或来自道家,全是隐士之名,并经过作者的加工再创造,全没有“娘娘”“公主”这类官阶之称。
《红楼梦》中所描写的“太虚幻境”其实是一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极乐世界。虽有美酒佳人、瑶池仙乐,但种种色相“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皆为虚幻之物,警幻仙子正是警醒幻中人。些“虚” “幻”色相所组成的“太虚幻境”其实正是一个“空”的“真如福地”。“极乐国土,有七宝池,八功德水,充满其中。池底纯以金沙布地。四边阶道,金、银、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楼阁,亦以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马瑙,而严饰之。池中莲华,大如车轮,青色青光,黄色黄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微妙香洁。舍利弗!极乐国土,成就如是功德庄严。”可见“太虚幻境”这个“真如福地”正是《阿弥陀经》中所说的“极乐世界”。
(三)情之界
立足于现实的泥淖之中、由贾母和凤姐保护的大观园
这大观园的选址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巧妙利用荣宁两府的府中旧花园和荣国府的东大院改造而来,是含在两府之间的,是被一个旧环境所包围之中的新天地。这一构思似乎在告诉读者,大观园是一片被这肮脏的现实社会所包围的“净土”,是作者心中的“伊甸园”。
元春命能诗会赋的姐妹们进园居住,不仅是为了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更是为了让女儿们在这一方象牙塔里度过婚前短暂而美好的青春。因为身为宫嫔的元春较之平民女子,更能体会到女性婚后悲惨的命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误嫁中山狼的迎春回门时哭诉:“还得在园里住个三五天,死也甘心了。”大观园的墙隔绝的是残酷的现实。女孩子们刚住进大观园里时,大观园是一派春光融融的景象,小红遗帕,宝钗戏蝶。当刘姥姥进大观园姐妹们逗趣母蝗虫,薛宝琴邢岫烟李琦李纹入园后,姐妹们芦雪亭联诗,史太君元宵夜宴,园中是蓬勃热闹的夏天。之后大观园盛极而衰,秋风渐起,矛盾激化,探春的改革中兴如一季的菊花,在肃杀的冬风中凋零,抄检大观园埋葬了女儿们最后一季欢乐光景。大观园里的季节转换,风尘侵染,都是以宝玉的心理变化为标志的。刚入园贾宝玉写即事诗抒真情真景,之后中厌胜之术、金钏投井、平儿受气、鸳鸯逼婚、尤二姐吞金、司棋被逐、晴雯痨殁、香菱受虐、迎春误嫁,“悲凉之雾,遍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者,独宝玉而已”。这正是宝玉由太虚幻境之空后与袭人初试云雨见色,入大观园留情,随着大观园的逐步瓦解看清命运无常,因空见色,最后自色悟空,成“情僧”。
二、色空情的空间关联
俞平伯在《石头记底风格与作者底态度》》[1]中提到说:“《石头记》本演色空;(见第一回)由梦中人说,色是正,空是反,由梦后人说,空是正,色是反。所以道士给贾瑞的风月宝鉴,有正反两面,其实骸骨才是镜子底真的正面。作者做书时当然自居为梦醒的人,故《石头记》又名《风月宝鉴》,正是这个意思。”俞平伯开启的是最初的“色空”观。
熊润桐[2]认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是《红楼梦》的纲要,他将曹雪芹所谓的空和色与自己的灵与肉相提并论,曹雪芹的“情”就是熊润桐所说的“肉的深处”。所谓“因空见色”,就是肉的头一步,第五回所谓‘好色即淫是也。次句‘由色生情,就是‘肉的深处,第五回所谓‘知情更淫是也。第三句‘传情入色,就是‘以肉遣肉,第五回所谓‘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是也。末句‘自色悟空,便是我所谓‘从肉生灵了!”接着他又在《红楼梦是什么主义的作品—八十回红楼梦里所表现的艺术思想》[3]中进一步指出“所以全部书的表面,虽然切切实实描写那一番“花柳繁华温柔富贵”的肉欲的生活,而骨子里却时时隐藏着一种他自创的“以肉遣肉,从肉生灵”的人生观。他拿了自己的人生观和一生的经历结合起来,便成了这一部空前的大作”。作者再经历逃儒归道,逃道归佛的灵肉冲突后才找得一种解决的方法,就是“情僧”。孙逊在《关于<红楼梦>的“色”“情”“空”观念》[4]中提出“曹雪芹在传统的佛教“色空”观念中间引进了“情”作为中介,使原先比较简单的“色=空”双向对流关系,变成为较为复杂的“空—色—情—色—空”的多环连锁关系。”所谓“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如果把这四句话理解为人生的全过程, “色”是人生的起点,“空”是人生的归宿,而“情”才是两点之间完成的生命过程体验。大观园正是空与色之间承载了情的中介。
三、色空情的空间时序
矛盾的激化,腐败的形成,有其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有前恶因才种出后恶果,有爆炸的源头才有点燃的导火索。“呼啦啦似大厦倾”并不是一日所成,如探春所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犯下人命官司,放高利贷,欺男霸女,窝藏罪臣后代,卷入政治斗争,前后呼应,伏脉千里。《好了歌》中“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说明的正是“色”“空”“情”三界空间的时序,既有先后,又有并行,既有分界,又有融合。
一到十八回:贾府的各种社会关系及宗法制度,贾府因元春才选凤藻宫而得势。是整部小说的开题。比如前三回,交代了成书的历程以及引入了故事的主要发生地贾府。第十三回到第十五回,办秦可卿的丧事、协理宁国府、弄权铁槛寺真正表现了王熙凤掌握管家的实权的全过程。第十六回到第十八回,是贾元春封妃、贾家兴建大观园、省亲等一系列鲜花著锦烈火烹油的喜事,预示着贾府进入了烜赫一时的辉煌阶段。但此时秦可卿用了义忠亲王老千岁的棺材,也为日后抄家埋下了祸根。“色”界是进大观园之前的人生起点。
第十九到第三十六回:着力于贾宝玉与林黛玉两人的定情过程以及贾宝玉对情爱的体悟和人生命运的终极关怀。
第三十七回到第五十四回:结海棠诗社,吃螃蟹咏菊,刘姥姥进大观园,芦雪亭联诗,元宵节开夜宴等家中女性相聚的欢乐场面,其中隐有悲音,如变生不测凤姐泼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胡庸医乱用虎狼药贾府即将走向下坡路的因隐现,如此集中性的喜庆情景到五十四回截止。大观园的夏天盛极而衰。
整个第一回到第五十四回是贾府表面的上升趋势埋下祸因,五十四回之后开始走下坡路,果报体现。
第五十五回到第七十二回:赵姨娘的闹事,彩云的盗窃官司,尤二姐尤三姐的悲剧,来旺妇倚势霸成亲显示了在表面上宝玉开寿宴、黛玉建桃花社的短暂美好和相对和平下,贾府的内部矛盾已经非常尖锐,一触即发,根部的腐烂已经蔓延到原本纯净的大观园。因此从第七十二回起,再无明快轻松的场面出现。秋风渐起,萧瑟肃杀。
第七十三回到第九十回:第七十二回到第八十一回反映的是绣春囊点燃了抄检大观园的导火索,衰朽的封建家长制开始亲手摧毁这个伊甸园。大观园内外的女儿相继凋零,逐司琪,死晴雯,虐香菱,嫁迎春“悲凉之雾,遍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第八十二回到第九十回,在大观园以外,贾府其他成员内部矛盾也正式爆发。正如探春所说“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日后的报应,正是自取的因果。
第九十回到第一百零八回:前十八回是以皇恩封诰结束,后十八回就以“从外头杀来开始”。依旧以前十八回相对照,贾府失势,被告发,抄家,连坐,流放。第九十一回到第九十三回,元妃在政治斗争中成为牺牲品,印证了前文凤姐夺锦之梦。在第九十五回,北静王斗争失败。第一百零三回,刘姥姥三进荣国府。第
一百零八回,石头幻游尘世就此结束,因果循环,天人感应,回第一回。
红楼梦中的章法结构正是呼应了四季变幻喻世事流转。“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致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敷粉、千皴万染诸奇书中之秘法,亦不复少。”鲁迅《中国小说史略》[5]
作者对数字的尊崇是继承传统,天地人之道也。从三数。――《说文》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
贾宝玉在太虚幻境中打开的是三个书橱,正册、副册、又副册。金陵十二钗的数字是3×4=12。
每三回就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故事情节,每隔十八回,就是贾府兴亡量变的一个阶段。每二十七回为一个象征性季节更替。春种秋实,因果报应。
就在这样的章法对应中,前文种下的因就在后文得下的果。
在红楼梦中,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贾母、王夫人与王熙凤的礼佛,贾宝玉和林黛玉、薛宝钗打机锋,贾敬的好道与炼丹。然而无论是基督教、佛教,还是道教、伊斯兰教,他们都涉及人生的苦难及如何解脱和超越的问题,这也是贾宝玉思考并苦恼的问题。从一开始求女儿们的眼泪都葬自己的“滥淫”到各人求各人的眼泪的“独痴”,到面对大观园女儿的悲惨命运后,终于明白无人葬己,自己也无力度人。是逃避还是精神解脱,是小乘还是大乘?出家之人应四大皆空,“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没有了色,也就没有了烦恼的根源。但贾宝玉也就是作者为“情”所感,不愿抛弃人间真情的美好,“圣人无情”但“道是无情却有情”,无论是史学态度的“正心诚意”还是文学笔法的“文质彬彬”,说到底,都脱离不了哲学色彩,也体现了三教合流的思想趋向。周汝昌先生曾在《百家讲坛》中将《红楼梦》总结为“文史哲,美善真,大综合”。文史哲,以哲为根基,以史为茎干,以文为枝叶,从横向纵向和高度,三条脉络各自延伸,又构成了红楼梦的三界空间。
参考文献
[1] 俞平伯.《石头记》底风格与作者底态度[J].学林杂志,(3).
[2] 熊润桐.八十回红楼梦里一个重要的思想[J].上海:革新,1922,1(4).
[3] 熊润桐.红楼梦是什么主义的作品—八十回红楼梦里所表现的艺术思想[J].上海:革新,1924,1(6).
[4] 孙逊.关于《红楼梦》的“色”“情”“空” 观念[J].红楼梦学刊,1991.
[5]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中华书局,2010.
[6] 曹雪芹.红楼梦[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7] 周汝昌.红楼梦与中华文化[M].中华书局,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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