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边塞诗是王维诗歌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在其山水诗之外,更大地拓宽了诗歌的表现范围,丰富了自身诗歌的内容和主题。王维的边塞诗宏观上呈现出鲜明的创分期:早期未历边塞时以前人经验为基础,想象边塞景象,寄托胸中豪情;亲历河西时,深入描写边塞,抒发心中感慨;出访河西之后,送别友人时,以回忆自身的经历为基础,设想边塞风光,关怀友人前程。三个时期的边塞诗创作呈现出鲜明的特点,反应出王维边塞诗歌发展演变的历程。
关键词:王维 边塞诗 演变
边塞诗是盛唐诗歌的重要诗歌形式。在盛唐国势鼎盛、崇尚勇武的背景之下,不少诗人都有浓烈的边塞情节,因而边塞诗在盛唐诗歌是极为重要的一个分支。王维为山水诗“覆盖古今”的盛名所累,其边塞诗的成就反被人忽略,其实王维的边塞诗无论是从创作时间还是创作的质和量上看,都位属前列。
开元25年王维出访边塞,亲历边塞的经历对王维边塞诗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使其此前、此间、此后的边塞诗歌呈现出不同风貌。从早期写作幻想中的边塞到中期写作亲历时的边塞,再到晚期写作回忆中的边塞,三个时期的边塞诗歌,无论从形式上还是内容上,都呈现出较多不同,体现出王维边塞诗的演变历程。
一、出使河西之前:“捕风捉影”式的边塞诗
唐朝虽是边塞诗创作的鼎盛时期,创作出大量的边塞诗歌,但真正亲历边塞生活的诗人却是少数。不少边塞诗的创作者并非以自身的亲身经历为基础进行诗歌创作,而是以前人文字中的描述作为间接经验加以创作。因没有实地的经历,缺少对边塞生活的深入了解,他们创作的边塞诗“类皆捕风捉影”[1],缺乏应有的广度和深度。王维早年曾创作《李陵咏》、《燕支行》、《少年行四首》等边塞诗歌,在创作中也反映出了“捕风捉影”的创作倾向。王维创作这些诗歌之时,正是唐朝经济、政治、军事等各方面昂扬向上,充满勃勃生机之时。尤其在军事方面,唐朝积极扩张,与周边民族时有战争,且多获得较大成功;政治上,国家也鼓励民众建立边功。在这种时代风气地感染下,这时期的诗人都有着强烈的边塞情节,即便没有边塞经历,诗人们也对边塞有着一系列积极豪迈的想象。这种想象式的边塞诗创作多是选用具有强烈边塞特质的意象,在此之上寄托诗人投身许国的爱国热情和对边地英雄传奇人物的赞叹。王维出使河西之前的诗作亦难以脱此窠臼。
在《燕支行》一诗中,诗人以饱满的热情全力描绘出边塞战场惊心动魄的场面:
画戟雕戈白日寒,连旗大旆黄尘没。叠鼓遥翻瀚海波,鸣笳乱动天山月。
麒麟锦带佩吴钩,飒沓青骊跃紫骝。拔剑已断天骄臂,归鞍共饮月支头。
诗中选用了“天山月”、“月支头”“画戟”等具有边塞特质的意象,渲染出宏大热烈的遍地战争氛围,以此强烈地表达出诗人对自己想象之中的边地战争与边地将领的向往与憧憬。然而因为诗人此刻并未亲身经历边地种种,边塞诗中呈现出鲜明的想象式的、以间接经验为依据的创作特点。诗中的边塞意象与边塞地点多为概念性意象,缺乏亲历真实细腻的效果。诗歌中过多典型意象的堆砌,反应出诗人为强调诗歌的边塞性,而极力表现边地将领神勇的作战场面和无比乐观的战争豪情,却缺乏细腻真实和扣动人心的力量。
王维在出使河西以前的诗作,与众多无出塞经历诗人的诗作都呈现出这种对边塞场景的想象式写作的特点,诗人往往以一腔报国的热忱和对边塞的向往支撑起全诗,边塞场景的描写反而成为次要,成为诗人抒发主体感情的一种表现媒介而已,因而对边塞的描写往往停留于“捕风捉影”想象式描写的地步。
出使河西前的边塞诗作的悬想式的写作方法,与豪气充溢,真实感不足的特点反应出诗人真实经历的缺乏同时也表现出诗人对于边塞生活和建功边陲的热切渴望。
二、出使河西期间:亲历边塞的边塞诗
开元25年,王维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出使河西,慰问边将。此次出使是王维的一次圆梦之旅,多年以来,一直存于前人文字和自己脑海中幻想的边塞终于真实地呈现于眼前。河西出使,让王维与边塞有了最近距离的接触,使其对边塞有了更深广的认识,反映在其边塞诗的创作上,即诗人对边塞场面的描写不再停留于浮光掠影的浅显表面,诗歌的主题亦不再是单纯地抒发爱国豪情。王维亲历边塞诗使其对边塞有了直接的经验,这种创作优势使其边塞诗“激昂骏逸而又沉雄慷慨,以强刺激性的阳刚之美震慑了读者。”[2]
以王维出使河西期间的《出塞作》为例: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
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
这首诗是直接描写边地战事的边塞诗。诗人着力渲染敌我双方剑拔弩张的对垒之势。同样写边地战事,此诗不同于《燕支行》只是单方面大力表现唐军的气势非凡和豪情壮志,而是通过描写敌军打猎的盛大声势,同样地表现出对方的强悍。诗歌的后半部分则写唐军对待强敌时的雍容镇静,应对自如。诗人不是片面地表现唐军的强大,而是对势均力敌的敌人也给以分量相当的描写。同样是写边塞战争,很显然《燕支行》是借助诗人内心的一腔豪情,对边地战争进行了想象式、理想化和单一性的描绘,而此时则是诗人在亲身感受到边地氛围之后,“对边地、对战事、对敌我双方、军事部署等等,不仅全然在胸,而且能够巧妙构布,得体传神。”[3]
亲历边塞的创作优势不仅体现在诗人对战争场面的生动全面描写,还体现在此诗歌内容和题材的多样性。既有如《出塞作》一般描写热烈战争场面的诗歌亦有《陇头吟》这样从人性悲悯角度出发,关注边地戍守士卒的生存境遇,表现出诗人的人文关怀和批判精神的诗作;还有如《凉州塞神》、《凉州郊外游望》这样记录边地风俗人情和淳朴民风的诗歌。
出使河西,使王维对边塞有了直接而深入的认识,这不仅是诗人人生阅宝贵财富,更是诗人边塞诗创作的一大优势。以诗人直接经验作为创作基地的边塞诗,极大地拓宽了边塞诗表现的范围,丰富了边塞诗的题材,更使边塞诗摆脱了“捕风捉影”式的描写,极大地提高了边塞诗的格调。
三、出使河西以后:以送别为主的边塞诗
出使河西之后,边塞的诸多见闻,便只存在于王维的回忆之中。但这段回忆仍激发诗人的创作灵感,仍是诗人重要的创作素材。在结束慰问,离开河西之后,王维仍创作了不少边塞诗,只是这些边塞诗多是在诗人送别前往边塞的友人时而做的,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送别边塞诗。如《送赵都督赴代州得青字》、《送张判官赴河西》、《送刘司直赴安西》等诗歌,都既是送别诗又是边塞诗。这些诗中的边塞景象多为虚拟之景,但因诗人曾有过出访边塞的经历,因而此时边塞诗歌中的边塞场景的描写便不再是“纯乎想象”之词,对边塞场景的描写也不仅仅是“捕风捉影”,而是在一定基础之上的想象。在这些诗中,诗人调动了自己回忆中的边塞,以此为基础,遥想友人将来到达边地后所见到的风光,呈现出诗人对友人设身处地的体谅,及对友人未来经历的感同身受,使送别诗中的感情更加深厚。
例如《送平澹然判官》一诗:
不识阳关路,新从定远候。黄云断春色,画角起边愁。
瀚海经年到,交河出塞流。须令外国使,不敢觅和亲。
诗人对友人此次前往边塞充满着期待,希望平澹然也如班超一般能平定边塞,受功封侯。此诗中写事句体现出诗人对友人澎湃的期冀和无限的祝愿。然而诗中的写景句则透露出诗人的另一种心境,边塞距长安,路途遥遥。边地的黄沙大漠,将春风截断;遥遥路途,将亲友的联系隔绝。孑然独立,听到萧瑟凄楚的画角之声,时时勾起异乡客孤独相思的愁绪。“瀚海”、“交河”、“黄云”、“画角”,诗歌中出现的边塞意象,不再是纯粹为了表现边塞特点而进行的意象堆砌,而是诗人在真实经历过边塞之后,对边塞有了深切的了解,因而对出使边塞的友人有着真挚的关切。王维于一首诗歌中,既抒发了对友人美好乐观的期许与祝愿,又从自身经历出发,悬想边地景色,以此为触发点,设身处地,体谅友人,使得诗歌中既有豪情壮志,又有真切情谊与体贴关怀,成为王维经典的送别之作与边塞之诗。
在王维出使河西之后的边塞诗中,其对边塞景象的描写,均是永别友人时,遥想友人边塞所见,虽是虚写,却不是完全地凭空设想,而是以自身的经历和回忆作为基础,使得此时期的边塞诗仍呈现出不同于“捕风捉影”式写作的细腻之感。诗人将自身的边塞经历与对友人的殷殷挂念融入对边塞诗描写之中,使得诗歌情感的细腻与真挚达到其边塞诗的顶峰,开创了边塞诗的新面目。
王维的边塞诗演变历程伴随着他自身经历与成长蜕变,由最初纯乎依靠间接经验和一腔豪情的边塞写作;到出使河西期间,以耳闻目见的边塞生活为基础,抒发自己边塞生活的多样感受;再到后期,在回忆中仔细回味出塞时的各种细腻感受,并化为对友人既不舍担忧有又满是期冀的矛盾情绪。诗人的边塞诗由豪迈粗放、“纯乎想象”到深沉细腻、激昂骏逸的演变不仅是自身诗歌的蜕变,亦反应出整个边塞诗演变历程的缩影。
参考文献
[1] 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M].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325.
[2] 王志清.纵横论王维[M].齐鲁书社,2008:293.
[3] 王志清.王维诗选[M].商务印书馆,20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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