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雷雨》是一部希腊式悲剧,然而因此便用传统希腊悲剧中“宿命论”等观点来解释悲剧的发生,笔者则难以苟同。《雷雨》是一部存在主义式的悲剧,可以用存在主义的观点来解释悲剧的形成。本文将运用存在主义“人即自由”、“他人即地狱”的观点来分析产生《雷雨》悲剧的原因,分析悲剧形成的内在原因。
关键词:雷雨 存在主义 悲剧原因
曹禺自己在《日出·拔》中说道:“我很讨厌它(《雷雨》)的结构,我觉出有些“太像戏”了。技巧上,我用的过分。”这里的“像戏”、“技巧”指《雷雨》的结构十分符合希腊式戏剧的“三一定律”——全戏三十年的恩怨只通过一天一夜来展开;场景也只有周公馆与鲁家两处;戏剧的矛盾更是一以贯之;人物冲突激烈、情感丰富、个性鲜明,再者“乱伦”关系的运用,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古希腊的著名悲剧《俄狄浦斯王》的情节。因此,很多研究者用研究《俄狄浦斯王》的套路来研究《雷雨》,将雷雨归类为单纯的希腊式悲剧,认为导致《雷雨》悲剧的原因是宿命论。这种观点,笔者难以苟同。
一、宿命论与存在主义
诚然,《雷雨》这部作品,多多少少存在宿命论的成分,原始的宗教情绪也可以感觉得出,这些曹禺先生自己也在访谈中提及过了。[1]20,23但是若只拿这些思想来作为《雷雨》悲剧产生的缘由,那便如同将世上的偶然与必然全都交由命运,如此令人成为命运或上帝的提线木偶,陷入命不由己的漩涡。这种解读会让观众把目光放到了罪与罚的报应上,令《雷雨》成为古代神怪小说中的一则奇谈,使《雷雨》的现实意义变得稀薄。而用存在主义来分析《雷雨》悲剧形成的原因则不同。
存在主义认为,个人的存在先于本质,个人为世界赋予意义,因此原本的世界与自己里理解的世界存在偏差,人的思想难以理解形成世界的荒诞性。现代社会人被“异化”和“物化”,人被难以名状的孤独所包围,人与人难以相互理解甚至互相倾扎,表现出人在社会中的悲剧性。存在主义作家如萨特、加缪常用荒诞的故事表现了人在社会中难以相互理解、相互着想的悲剧,《雷雨》也有相似之处。三十年内的诸多巧合同时发生才产生了《雷雨》的情节,以至于许多观众将这“太像戏”的剧情归结老天的安排。但用存在主义的观点去想,也可以说这些巧合是如同一夜变成甲虫似的荒诞,世界是荒诞的,发生了什么也可以见怪不怪。将悲剧归结于外部的“天意”或“偶然”而忽略戏剧人物本身的内在推力是十分不明智的,下面笔者将从人物的内因入手,用存在主义“人即自由”、“他人即地狱”的观点来分析。
二、人即自由
“人即自由”,这句话卢梭和康德都讲过,然而那是政治学的定义,与政治学观念并不相同。哲学上的“人即自由”有着一种悲观色彩。萨特说:“强制对一种自由不可能产生任何作用。”[2]637即人拥有绝对的自由,自由与人同生同灭,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自由并不是因为我们希望,而是我们生来就不得不自由的存在。
人有身体的自由与思想的自由,世界可以限制你的动作,但不能限制你的思想,人的思想只属于个人自己,它是自由的,所以他人的思想也是自由的,令你难以捉摸。因为这思想的绝对自由性,人与人哪怕紧紧联系在一起,也很难真正地相互了解。《雷雨》间人物的关系正反应了这一点。
《雷雨》几乎每个人物之间都有着联系,构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一种是“纵向”的关系,是鲁家与周家间的血缘关系,可惜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知晓;一种是“横向”的关系,周朴园与鲁侍萍、周繁漪;周繁漪与周朴园、周萍;周萍与周繁漪、鲁四凤;鲁四凤与周萍、周冲的多重三角关系组合,虽然他们各爱着一个人,但他们爱的不过是自己思想中的那个他(她),而这个他(她)则与现实的他(她)有所出入,可以说他们虽然相爱,但却各不了解。
存在主义认为,人是自己世界的主宰,世界内的一切形象与观念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人主观地加工。你爱的恨的的那个“他”都是“他”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而不是他自身的存在。《雷雨》中有许多这种例子。如:
周朴园对侍萍。周朴园是爱着侍萍的,但是这个侍萍是照片中的侍萍,是自己心中的侍萍,而不是侍萍的本人。他臆想中的侍萍知书达理,不会老、也不会成为下人的妻子,因此与老了的侍萍重逢时,周朴园才会冷冷地问“你来干什么?”并一直说“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这都表现了周朴园只喜欢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侍萍,拒绝接受现实中的侍萍。
繁漪对周萍。繁漪对周萍爱得痴狂,但这种爱,是建立在被封闭的周公馆里的,繁漪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周萍这一个指望,周萍是她能抗衡绝望的唯一救命稻草。在繁漪的心中,周萍是一个理解她、能带她离开这儿的人。可事实上,周萍不仅懦弱,也并不爱她。初来周公馆的那个叛逆的少年变了,戏剧中的周萍根本不爱繁漪,也没想带她走,周萍将繁漪当做魔鬼,这与繁漪胸中那炙热的爱相聚甚远。这种爱的偏差,或是繁漪的一厢情愿,或是周萍的移情别恋,但不管如何,繁漪与周萍都没有相互理解,这一矛盾是导致矛盾激化造成悲剧的重要原因。
周冲对四凤。周冲一直认为四凤是一个特别的姑娘,认为她勤劳、善良与别人不同。可四凤真是如此?鲁大海说四凤喜欢车子等事物,周冲难以接受;四凤与自己哥哥的恋情更令周冲始料未及,周冲爱的是自己幻想中的四凤,或者如李健吾先生所说:“周冲他爱的不是女人,而是女性,或者再深刻一些……他爱的是爱情。” [3]53所以在得知四凤与周萍的关系时周冲才会退缩,他才会说:“不,不,我忽然发现……我觉得……我好像并不是真爱四凤;以前……我,我,我……大概是胡闹!”周冲用自己的爱情理想扭曲了真正的四凤,从而使得悲剧的发生。
鲁大海与周冲。鲁大海不理解周冲,也不想理解周冲,观众都明白,周冲是好意,可是鲁大海却拒绝接受。原因很简单,周冲的身上流着资本家的血,鲁大海不认为下层人能和上层人沟通。这种思维现在看来至少是不理智的,可人只要有一点偏见,就难以改变,这种特性使人轻易地就将敞开给他人的窗户关上,使人与人的相互理解变得困难。鲁大海也用誓不回家,来坚持这一种偏见,同时让自己的亲情为这一种偏见埋单。
繁漪与周冲。在繁漪眼中,周冲应该似她一样,对爱勇于追求,可见她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因为他的儿子也如他的情人一般,有着怯懦的一面;在周冲眼中,繁漪应该是一为有家教、和蔼可亲的母亲,可惜她的母亲是一个“不检点”的人,是一个可以为了爱情放弃母亲责任的人。可见哪怕是母子,也是根本就不互相了解。
《雷雨》为我们展示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每个人之间似乎都存在着联系,可这些联系并不能将一个个“零散”的个体“拢”到一起去。
人是自由的,难以干涉的,所以造成了自己眼中的他人与他人自身产生偏差,由这种偏差引起的对他人的思念、恋爱、厌恶、相信等感情都是不可靠的,而《雷雨》中的人物却一意孤行无视他人的自由,这便是导致《雷雨》悲剧的原因之一,也是导致世界的悲剧性的原因之一。
三、他人即地狱
这句话出自萨特的戏剧《禁闭》中的台词,萨特认为,人总是把“他人”看成一个客体,这就粗暴地剥夺了他人的主观性、主体性,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了“物”。他人的目光不仅把“我”这个自由的主体变成了僵化的客体,而且还迫使“我”多少按他们的看法来判定自己,专心修改自己对自己的意识。当然,“我”对别人也是这样。于是,“我”努力把“我”从他人的支配中解放出来,反过来力图控制他人,而他人也同时力图控制我。因此,他人便成为了我的地狱。
卡夫卡的小说十分具有存在主义的色彩,萨特也在著作中经常以卡夫卡的小说为例。在卡夫卡的《变形记》中,变成甲虫的格里格尔渴望重新进入到家人们的视野,也关心挂念着家人,他在在母亲生病的时候想去探望,结果母亲被他那丑陋的外形吓得晕倒;他想去夸奖妹妹的小提起拉得好,结果吓坏了在客厅中的房客,毁了妹妹的演奏。通过文本我们能知道,格里格尔是好意,可是当好意套上了黑色的外壳,这种施加的好意给人的往往只有惊吓与痛苦,这便是“他人即地狱”的经典场景。在《雷雨》中,也造就了许多“他人即地狱”的场景。这种他人对他人的施压,也是导致世界悲剧性的重要原因。
周朴园对繁漪。周朴园对繁漪的压迫是全剧的重要矛盾。周朴园逼着繁漪喝药对繁漪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痛苦,周朴园的施压并没有使繁漪的精神顺从或康复,反倒使繁漪的精神更加亢奋,使叛逆的火苗越烧越旺。周朴园施加给繁漪的强权构成了他黑色的甲壳,使繁漪厌恶他,对他的接近感到痛苦,形成难以调和的矛盾。
繁漪对周萍。张耀杰先生认为周朴园与繁漪是大同小异的。[3]72笔者深以为然,繁漪将周朴园对其的压力都施加在了周萍身上。周萍已经开始后悔他与自己后母的关系,并以此痛苦,不断地去喝酒、胡闹试图忘记这一切。可繁漪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到处跟着周萍,提醒着周萍的罪孽。繁漪希望周萍能继续爱她,并勇敢地带她离开,可这正是周萍做不到的,于是繁漪采用威逼、恐吓、跟踪、玉石俱焚等方式去向周萍施压,这种压力,导致了周萍的忧郁与痛苦,并成了悲剧的直接导火索。毫无疑问,繁漪是爱着周萍的,但就是这份疯狂的爱,化为了繁漪身上黑色的甲壳,使周萍惊慌、痛苦,最后将周萍逼进了深渊。
四、结语
存在主义观察现代社会,通过理论来阐述人的孤独与世界的荒诞和绝望。《雷雨》所处的年代所使用的技巧都与存在主义没有过多直接的联系,但其所表现的悲剧,是存在主义式的悲剧,是人物内因推动的悲剧,因此将悲剧的成因归于命运并不太契合,也减弱了《雷雨》的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 田本相,刘一军.曹禺.苦闷的灵魂 :曹禺访谈录[M].江蘇教育出版社,2001.
[2] 萨特.存在与虚无[M].三联书店,1997.
[3] 张耀杰.戏剧大师曹禺——呕心沥血的悲喜人生[M].山西教育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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