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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贺直哉的宗教转变与《暗夜行路》

时间:2023/11/9 作者: 安徽文学·下半月 热度: 11626
戈宇轩

  摘 要:《暗夜行路》是志贺直哉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志贺直哉本人曾经和基督教思想家内村鉴三有过密切的接触,受到了8年的基督教思想影响,这件事对于志贺直哉从文以及他的思想都有着重要影响。然而在志贺直哉经历了人生中的种种变故之后,放下了对外物的执念,达到了主客合一的禅宗式境界。而《暗夜行路》中的谦作也通过游历山川达到了调和的心境,摆脱了自身悲剧的命运,在漫漫黑夜中走向了黎明。

  关键词:基督教 禅宗 《暗夜行路》 调和心境

  一、基督教、佛教在日本的传播和发展

  基督教在日本,如同在其他亚洲诸多国家一样,都经历了一个由外输出、立足、动荡、发展,以及变革的过程。

  1543年葡萄牙人率先乘船到达鹿儿岛之南的种子岛。此后,西班牙人、荷兰人和英国人陆续来到日本开展商业活动,并从德川家康那里获得了各地贸易的特许权。基督教正是随着贸易而传入日本的。基督教的思想迅速传播,而且深入到不同的人群,不仅仅进入民间,还渗入大名、武士阶层,甚至也渗透进了幕府内部和将军的亲信中,这一点威胁着幕府统治的稳定,于是1612年3月起江户幕府实行禁止基督教的政策,强迫基督教徒“改宗”。1633年开始,出于对思想的控制,幕府甚至转变为锁国政策。两百多年后,在1853年经历了黑船事件,日本才才被迫重新打开国门,1889年,才在明治宪法中明确规定信教自由,对基督教的禁令才得以解除。

  与基督教传播的短暂历史相比,佛教的历史就显得源远流长了。384年佛教从中国经由朝鲜传入,在一千多年的时间内,佛教始终是主流的社会意识和文化。与基督教传播的过程相同的是,佛教也经历了诸多坎坷。经过了半个世纪苏我氏与物部氏之间崇佛与排佛的较量,逐渐开始在民间流行。而佛教中的一脉——禅宗,早在唐初就已经传到日本,镰仓时代,从南宋传来禅宗的分派临济宗和曹洞宗经由荣西和道元在日本大放异彩。它的世俗性、现实性、心灵的自由性和实现人生终极目标的直截了当性在日本社会产生了极大的反响。由于贴合了民众的文化心理,同时符合了社会的现实需要,佛教在日本有了很大的发展,也对日本民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基督教与志贺直哉

  将志贺直哉与基督教联系起来的人是内村鉴三,这一点毋庸置疑。内村鉴三是著名基督教思想家,对于日本许多作家都有着深远的影响,志贺直哉也不例外。其作品《大津顺吉》、《山形》和《自行车》等作品,均可以看出内村鉴三对志贺直哉具有影响。除了这些小说以外,志贺直哉的随笔《回忆内村鉴三先生》以及《稻村杂谈》中收录的《内村鉴三》,都反映出内村鉴三对志贺直哉的人生具有重要意义。

  志贺直哉与内村鉴三的接触在1900年到1908年,在志贺直哉17岁到25岁的这8年里,内村鉴三的思想深深影响了志贺直哉。内村鉴三是日本著名的基督教思想家,因此基督教思想必然很大程度上地影响了志贺直哉。不仅仅对于志贺直哉,基督教人道主义思想对日本宗教、教育、思想、文学和社会等各方面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志贺直哉本人也曾表示过对于恩师内村鉴三的感激:“如果算一下对我有影响的人,我觉得最恰当的可以说是恩师内村鉴三,好友武者小路实笃,亲人中的是在我二十四岁时离世的,享年八十岁的祖父志贺直道。内村先生诱发出我憧憬正义、憎恶非正义和虚伪的思想,这实在是应该感谢的事情。”

  志贺直哉从事文学写作,也可以说是受到了内村鉴三一定程度上的影响。在成为作家之前,志贺直哉曾经想当一名海军军人或是实业家,可是在接触内村鉴三和基督教之后,志贺直哉变得更加看重精神生活,从而产生了走文学这条路的想法,再加上与武者小路实笃、木下利玄、正亲町公和等人的交往,终于使得志贺直哉下定决心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日本著名的文艺评论家中村光夫甚至说:“是内村鉴三培养了志贺直哉青春观念中的一切内容”。不过,基督教的禁欲意识在志贺直哉确立自我的过程中,给其带来了很多苦恼和束缚,这也成为日后志贺直哉脱离基督教的主要原因。

  三、父子和解以及调和型风格的开启

  贯穿志贺文学生涯以及他的个人生活的一个重要主题,便是父子关系。这一主题不论是对志贺直哉本人的生活,还是对他的文学创作,都是不容忽视的一个关键词,在绝大多数作品中均有体现。《暗夜行路》的草稿《时任谦作》便是以这样的长年父子关系不和为素材的。

  然而这样长年的父子关系不和,迎来了意外的转机。1913年,志贺直哉因山手线电车事故,前往但马的城崎温泉疗养身体。1915年,33岁的志贺直哉在千叶县我孙子市疗养期间用心阅读了梅特林克的《智慧与命运》。志贺直哉也曾承认《和解》和《暗夜行路》等作品都有受到梅特林克的影响。志贺直哉十分赞同梅特林克的思想,人的幸福与否,取决于自身的智慧,善于利用智慧的人才能拥有幸福,不幸的人往往是因为缺少智慧。即使是面对残酷的命运,也要努力尝试运用智慧与坚定的意志去克服命运的不公,成为命运的主人。

  古今中外,人类思想中两个重要的对象,便是“心”和“物”。不同的思想侧重点各有不同,有的重视“心”,有的重视“物”,有的重视两者均衡合一。禅宗思想侧重于“心”,不为“物”的假象所欺骗,通过内省式的自我体验,达到对自我“本体心性”的真实认识,获得绝对自由的最高智慧。这一点与梅特林克强调人本身的智慧不谋而合。

  志贺直哉一方面接受了梅特林克主张的思想,另一方面不断游历于大自然之中,饱览风光美景净化身心,再加之朋友武者小路实笃和继母等人的积极劝导,志贺直哉终于达到了一种自然平和的心境,与父亲达成了和解。志贺直哉通过自身内省达到的平和心境,恰恰体现了禅宗的神髓,禅宗注重的也是不依靠外物,而是依靠自身向内的修行,达到自我开悟的境界。因此,禅宗也被称作为“知识分子的宗教”。志贺直哉也因此在其后期的文学创作中,风格有了改变,更加调和、宁静。

  因此,可以说禅宗式的智慧与平和对于志贺直哉解决父子关系,以及对于志贺直哉后期的文学风格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四、暗夜行路中宗教的体现

  《暗夜行路》中除了谦作是祖父与母亲乱伦所生的不义之子,谦作妻子的性过失为虚构之外,其他几乎都取材于志贺直哉本人的经历。《暗夜行路》分为序(主人公的回忆),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在序的部分,是以第一人称叙述的。而在进入正文后,叙事者不再以第一人称“我”,而是以第三人称谦作,这种叙述方式的转变显得更为冷静客观,谦作人生经历的第一个打击来自于求婚事件,谦作想要让父亲去跟爱子的家人提亲,而父亲则是冷淡地说谦作已经分家了,另立门户,不要对自己过分依赖。父亲的这盆冷水把谦作对于父亲抱有的一丝丝幻想也毁灭了。所以谦作只好托哥哥去提亲,因为爱子母亲和谦作母亲名义上为姐妹,谦作和爱子也是青梅竹马,谦作觉得这门婚事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设想过自己会被拒绝。可当爱子的母亲听到后,表现得慌张而吃惊,而爱子的哥哥庆太郎则对谦作躲躲闪闪,最后编造了一封信拒绝了这门婚事。这是谦作第一次尝到失恋的滋味。对于谦作的心灵的伤害是意外而深刻的,但是比起失恋来说,谦作觉得对人生感到某种失望。

  失恋的打击以及工作的不顺心,谦作为排解苦闷,开始游走于花街柳巷,并且对阿荣逐渐产生了非分之想。文中有这样的描写:“夜里恶念跳梁,睡不着觉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书本再看,脑袋里却丝毫不理解书中的意思。只有淫荡的邪念爱心中旁如无人地横冲直撞。不论他怎样驱赶睡在楼下的阿荣的身影总是闯入他的心中。他坐立不安,心头小鹿突突直跳。他怀着侥幸心理走到楼下,经过阿荣的寝室前面到厕所去。他幻想自己走过她的房前时纸屏突然拉开,她一声不响地把自己带进那漆黑的房里去。”

  写作的不顺和生活的混乱,令谦作对阿荣的胡思乱想越来越厉害。可谦作的理智告诉他,阿荣的年龄和身份与自己毫不符合,如果他们结合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毁了自己。

  一番挣扎之后,谦作打算抛弃年龄和身份的偏见,和阿荣结婚。他写信给哥哥信行,袒露自己的心意。正是这封信令哥哥说出了谦作的身世。谦作原来是母亲和祖父的孩子。知道这件事,对于谦作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阿荣拒绝谦作也是因为怕他错上加错,而谦作与爱子的当初的婚事也是因为自己的身世而不能成全。在基督教中,原罪构成了伦理道德观的基础,亚当和夏娃因偷食禁果犯的罪会传给了子孙后代,因此每一个出生的人都背负着罪,这种罪便是原罪。谦作生来便是不义之子,与基督教中相信人是带有罪降临世上的不谋而合。这些罪并非是由本人犯下的,可是本人却不得不背负着这样的罪而进行忏悔。

  面对这样的身世,谦作陷入了苦恼,谦作努力变得克制和谨慎,但这些尝试并没有为他带来光明。谦作本以为和羽毛屏风似的直子结婚,自己的人生便能得到救赎。他寄托希望于直子,然而好景不长,与直子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不久便患上丹毒去世。之后直子又发生了性过失事件。这样一系列的残酷现实给谦作沉重的打击。似乎自己之前的种种努力全部化作泡影,自己的谨慎小心完全不能扭转命运对自己的无情戏弄。谦作选择了远离城市,他投身于大自然,企图从自然中得以悟道,找到解决这一切难题的对策。

  谦作通过游历山川,对于人类文明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想法,曾经因为对工作的迷恋,他赞颂过人类的种种征服意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又产生了截然相反的心情。人类对于大自然的种种征服其实反而是违背了大自然。人应该更多地内省,而非总想要征服外界。

  禅宗讲究的内心的自省,也并非一定要去寺院里才能悟道,因此起先,对于颇为盛行的去寺院参禅风气,谦作是不屑的。谦作以一种远离世俗名利隐逸者的姿态,将精力更多地放在了提升自我内心的智慧与徜徉在大自然之间。他不自觉地以一种包含禅意的生活方式,从日常生活中的点滴悟道,逐渐达到一种调和的心境。也是这样平和的心境帮助谦作拨开命运笼罩着他的乌云,谦作悟到了人生的真谛,放下了对万事万物的执著。在禅宗思想里,自然界的万事万物物象都体验佛性,并非一定要看多么高深的典籍,仅仅是在日常生活的细节里,或是大自然里的一草一木之间,也能够悟到佛性和宇宙,而谦作正是不自觉地完成了主客合一、天人合一的参禅过程。谦作通过这种方式,获得了安宁,也最终和直子和好如初。

  五、总结

  谦作是祖父和母亲的不义之子,出生后便背负着上一代留下的罪名,这与基督教教义中,因为亚当夏娃偷吃禁果而造成此后降生的人都具有原罪,在本质上是相同的。谦作克制住了道德缺陷的遗传,打消了对于阿荣的非分之想,时时刻刻谨慎自己的行为。但是这并没有改变谦作的悲剧命运,在以为与直子结婚后,能够获得救赎的时候,却接连发生自己第一个孩子早逝、直子性过失事件。这些事更是给谦作沉重的打击,可是谦作没有放弃,他通过游历山川,感受古寺、古画,通过平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不自觉地以参禅的方式,调和了自身的心境,达到了平静,获得了安宁。最终,谦作寻得了人生的真正智慧,从黑夜中走了出来,迎来了属于自己的黎明。

  参考文献

  [1] 陈秀敏.日本的“小说之神”——志贺直哉文学世界论[M].辽宁人民出版社, 2012.

  [2] 丁旻.宗教与日本文化[J].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1999.

  [3] 小林秀雄.志贺直哉轮[J].改造,1938.

  [4] 志贺直哉.孙日明,梁近光,梁守坚,译.暗夜行路[M].漓江出版社,1985.

  [5] 杨清.论志贺直哉文学创作的重要影响因素[J].佳木斯教育学院学报,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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