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医学院
《第二十二条军规》是美国当代著名作家约瑟夫·海勒的代表作品。西方评论界认为它是“六十年代最好的一部小说”,是“描写疯狂世界的典范”,是“黑色幽默”文学流派的扛鼎之作。其荒诞悖谬的主题、滑稽幽默的风格、支离破碎的情节和扭曲变形的人物形象背后,蕴藏着深沉的悲哀和绝望。它让读者“先大笑,然后将笑容凝结在嘴唇上”。[1]在这部作品中,海勒使用反讽的修辞手法,成功地表现了他所看到的梦魇式的美国社会的非理性和无秩序的特点和小说的喜剧性质,引起了读者灵魂的极大震动。
一、反讽
作为西方文学界古老的研究课题。反讽最早出现在古希腊喜剧中,指运用包含真理却像是傻话的语言来击败自以为是的对手。在罗马和希腊修辞学中,“反语”与“反话”都被认为是反讽的形式。16世纪前,反讽的基本特征是相互悖离的字面意义和深层含义。18、19世纪,德国思想家把它扩展为一种文学创作的原则,认为反讽就是矛盾的形态。20世纪中叶,反讽理论得到了充分的张扬。新批评文学流派认为反讽是诗歌的基本哲学态度和思维方式。布鲁克斯认为:“在反讽中,语境压力得到了承认,反讽存在于任何时期的诗歌里,即便是简单的抒情诗。”[2]D.C.米克认为反讽由五个成分组成:(1)无知但却自信的因素。反讽的一方假装自己是无知的,却被受嘲弄的一方理解为真实的。(2)表象与事实的对照因素。即事实和表象越抵触,对照越强烈,反讽就表现得越鲜明。(3)喜剧因素。喜剧因素是反 讽所固有的因素,本质上冲突不断、无法协调的事物与似真似假的深信的态度结合以后,矛盾的表象被设置,产生了一种只有在笑声中才能求得解脱的心理张力。(4)超然因素。反讽者具有居高临下的心态,有愉悦感及超脱感。(5)美学因素。生活中的反讽因素经过概括、集中、精炼,反讽的特点和反差得到了强化。[3]反讽是文学上的语言修辞技巧,指在人物、情节及主题上与表面表达的意义相反的对比或暗示技巧。[4]反讽包含了两个对立项,通过他们的悖逆冲突表现出一种哲学思考和人生态度。二、《第二十二条军规》中的反讽
两次世界大战和东西方冷战极大地冲击了美国人的思想,使人们对价值观念、道德标准等产生了很大的质疑,大家都处于一种不可捉摸却又无处不在的异己力量的胁迫之中,惶惶然却又无奈。二战中曾经担任美国空军轰炸手的海勒,曾经真切地体验过战争,对战争有着清醒的认识。小说《第二十二条军规》以二战为背景,虚构了一个寓言现象,命名“Catch-22”(第二十二条军规),它跟战争这一人世间最荒诞的极端相关联,其强制性令人生畏。“第二十二条”的命名使它从不存在的状态变成了存在。所有的人物、事件均处于它的裹挟之中。它的阴影从头到尾笼罩了整部小说。飞行员尤索林求生的经历表明,“军规”象征着权力和蛮横无理。它虽无文本,却处处被引用;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是一种不存在但又无处不在的隐形的力量。“军规”本应具有明确具体的指示及精确规范的制度,但第二十二条军规却是一朵飘忽不定的云,瞬息万变,拥有数不清的条款内容,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生效。在它的控制下,官僚们为非作歹,奸商们肆意牟利,士兵们束手待毙,百姓们颠沛流离……军规子虚乌有却神秘莫测,像一个魔力圈套,使人们陷入了无法摆脱的困境。这是一个可怕又可笑、荒谬又真实的反讽。小说开头就对“第二十二条军规”做了这样的描述:
“只有一个圈套……
就是第二十二条军规。”[5]
“catch”这个词被用来指称“军规”,一语双关。它本身指“圈套”或“陷阱”,喻指“第二十二条军规”是个诡计多端的陷阱,充满了丑恶、阴暗、荒唐和冷漠。它是现实中的人生境遇最生动的写照。“第二十二条军规”后来成了美国的日常用语,意为“无法摆脱的困境”。这部小说的题目就奠定了它的反讽基调。[6]
(一)荒诞矛盾的情境反讽
在现实生活中,世事无常。为获胜而使用的策略,常常成了前进路上的绊脚石;盾牌常常变成了迎面刺来的长矛;防御性措施却导致了出人预料的恶果;希望常常意外地变成了失望。事与愿违、主观努力与客观结果的大相径庭就构成了情境反讽。在“军规”控制下,军人全都成了“中了圈套的老鼠”,被异化成了非人。有人对此漠不关心,听任摆布;有人徒然挣扎;有人堂而皇之对其加以利用。他们厮杀碰撞,导致一连串荒诞不经的事件接踵而来。连队司令德里德尔将军和第二十七空军司令佩克姆将军彼此暗算倾轧;指挥官卡斯卡特为了求得个人的飞黄腾达,不顾飞行员的生命安全,任意提高他们的任务指标,导致飞行员们个个得了恐惧症;科恩中校为了对付学习班学员的提问,竟然制定了一条“提问规则”——只有从未发问的学员才可以提问;梅杰上校命令士兵只能在他外出时进屋见他;连内脏的位置都搞不清楚的医生,为了获取手术机会,在无需手术的病人身上动刀;不择手段、大发战争横财的食堂管理员兼跨国公司大老板米洛一方面与美军签订合同,负责轰炸桥梁,一方面又同德军签订合同,保护该桥,两份合同各付给他百分之六的酬金。这些人有的神经兮兮,有的疯疯癫癫,有的道貌岸然,构成了小说中光怪陆离、头绪纷纭的人物世界。
在这充满混乱和恐怖的战争中,尤索林像个惊弓之鸟,为了保住性命、逃避飞行,在情感和理智、理想和现实、社会和个人的矛盾中奋斗、挣扎,但是越努力,越绝望。他深陷矛盾的漩涡,吃够了“军规”这个“紧箍咒”的苦头。可是,等尤索林索性采用赤身裸体、倒着行走、擅自外出等行为进行反抗时,情况来了个大逆转。军队官僚主动提出与他实行交易:请他帮他们说好话,他们对他又提拔又嘉奖,封他为英雄,送他回国;大活人丹尼卡医生由于被宣布死亡,不能“选择”活着。因为科恩上校曾经宣布:如果丹尼卡医生出现在中队,就要将其火化;已经阵亡的马德仍然活在官方的名单上;曾任摄影记者的亨格利·乔因为健忘,不是忘记带胶卷,就是忘记打灯光,从未拍成过一张照片;领航员阿费在战斗中总是迷航。
在这个疯狂得无法理喻的世界里,掌握权力的都是那些卑鄙腐败的无耻之徒。他们相互勾结,变成了军事经济巨头,对下层像尤索林一类的小人物进行压榨和统治。小人物无计可施,只留绝望和迷惑。高层官员用残酷的统治来扼杀他人的灵魂。精神死亡的人,或像“士兵”拥有一副空架子,或像丹尼卡医生那样扮演活死人。通过对一系列事件的描述,体现了两个世界人物的对立以及生命和死亡的对立。海勒成功地描绘出两类人物的鲜明个性,这种二元对立体现了他的反讽性评价,其效果是不言而喻的。
小说常常会描写一个人说另一个人“疯了”。尤索林说长官们都疯了,他们总想让他去送死;长官们却认为,尤索林的脑袋坏了,因为他“事事都不感到顺心,自诩如他一样的理智青年能够做的就是在混乱和荒谬中保持自我”。尤索林还被很多人称为“疯子”,因为他不愿执行飞行任务。丹尼卡医生说奥尔是 “疯子”,因为“他多次逃脱死亡,还是一味地飞行、作战,他如果不是疯子才怪呢”。[5]到底谁理智,谁疯狂呢?在这两个完全相反的概念中,展现了一个头绪纷繁、杂乱交错的疯狂社会。反讽把现实和幻想杂糅起来,淋漓尽致地表现了现代社会的荒诞与反常。
作者还通过人物表里的反差和前后矛盾的言行构成反讽,昭示人物的真实面目。佩克姆将军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其灵魂却狂妄自大、卑下猥琐。对于随军牧师出现在军官俱乐部这件事,德里德尔将军受情绪影响,前后态度完全相反;米洛义正词严地断然拒绝通过行贿将没有销路的棉花卖给政府后,又辩解道,为了挣钱,什么事都可以努力,酝酿通过行贿达到目的。一方面是振振有词的说法,另一方却是凿凿有据的诡辩,一位利己主义者的丑恶嘴脸跃然纸上。
纵观《第二十二条军规》,海勒以荒诞离奇的背景和事件为起点,将生活常态与荒谬变态结合在一起,制造了一系列的对立,从而展示命题内容和语义与语境的不匹配性,使小说笼罩上了矛盾与荒谬的神秘色彩,使读者努力试图寻找命题的适当解释。 通过人物命运的变迁及情节结构的进展,昭示了人的各种病态心理,淋漓尽致地渲染了他对生命的困惑、对人生的感慨以及世间的乖张和谬误。海勒将人与社会的对峙夸大、扭曲、变形,虽嘲讽嬉闹却从未放弃过严肃的思考,在各种令人震惊的悖逆与悖离中,昭示了严峻的反讽,质疑了所谓的公正性,深刻揭露并批判了战后美国病态的社会现实,也反思了人类自我制定的理性准则的合理性。[6]
(二)戏谑调侃的叙述
虽然海勒采用了戏谑调侃的描述,我们却可以看出,貌似正义庄严的战争,其实有着荒唐、无奈、可笑与可悲的实质。(1)以冷漠克制、漫不经心的调侃口吻抒写人间的不幸,讲述严肃重大的话题;以一本正经的态度或气势辉煌的语言讲述琐碎平庸、荒诞不经的内容。
海勒表达了对荒诞无奈的人生和混疯狂乱的世界的激烈抗议,有着批判现实的严肃意旨。如描写“士兵”的情景看似滑稽,却令人发指。“士兵”全身裹满了石膏和纱布,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护士给他从胳膊输入液体,将肾脏排泄物导入另一只瓶子,一旦输液瓶空了,就和排泄物的瓶子对调,将排泄物重新输入体内,而“士兵”的死活,谁人在意?作者貌似俏皮的语言下掩盖着深深的不幸和浓浓的酸楚。再如描写沙伊斯科普夫少尉费尽心机发明出了不摆动手的前进方式,竟在阅兵比赛中大获全胜。书中还用了不少篇幅叙述官兵迷恋美食珍馐,迷恋肉欲快感,因为琐事争吵不断。这样小题大做,更加突出地表现了内容的琐碎无聊,也更强烈地批判了现实。海勒曾经说过:“我要让人们先开怀大笑,然后回头,以恐惧的心理去回顾他们所笑过的一切。”[7]由此可见,完美的反讽修辞的运用达到了他的目的。用调侃戏谑的语调来描述惨痛沉重的事物,把荒诞滑稽的事件用浩大的声势、庄重的语言来陈述,在这些巨大的反差中,使小说气氛悲喜交加,无比怪异,幽默滑稽的背后掩藏着无尽的苍凉和无奈。
(2)在《第二十二条军规》中,海勒无视语法规则,无视语言运用对语义、语体和感情色彩的要求,有意误用语言,达到间接的反讽效果。
首先,海勒使用典型的反讽形式——反语,以达到特殊的修辞目的。根据语境的不同,反语可表达各种复杂的情感意味,强化和突出作者的真实旨意。卡吉尔上校在部队待了近三年,却连军官和士兵都分不清,竟还以此为荣。 海勒这样描述:“卡吉尔上校是依靠自己的奋斗出人头地的,他的一事无成算不到别人头上!”大发战争横财的卑鄙小人米洛说:“我这个人从不说谎,只是在需要时才说谎。”沙伊斯普夫为了阅兵取胜想出的荒唐行为——不摆动双手行进的方式,被作者描述为“杰出的人为达到不可能达到的目标所做出的艰苦而卓越的伟大斗争,具有划时代的伟大意义,能够让他名垂千古”。[5]
反语的这种错位安置,使语境的压力明显歪曲了话语的意义,从而令话语变形,生出一些言外之意,这些潜台词和话语的字面意义形成了明显的反讽,使话语悖离其本意,带来一种语言快感。以不动声色的表象,极尽讽刺之能事。
另外,海勒将相悖或相关的词语并置,用来展示人性和社会矛盾交织的复杂状态,这种写法产生了特殊的反讽效果。如德里德尔将军夸耀自己:“我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缺点。”丹尼尔医生讲:“治病救人可不是我的事情。”海勒这样描写卡斯卡特上校:“有冲劲,却极易泄气;处事泰然,却经常懊丧;自鸣得意,却无法掌控前程;长相不错,却没有魅力,强壮如牛,却有些虚张声势;很自负,因为才三十六岁就成了一名上校军官;很沮丧,因为已经三十六岁了还只是一个上校;对什么消息都信以为真,但又都不愿相信;时时刻刻都在嫉妒的痛苦与快乐之间徘徊……”[5]
海勒用漫不经心的夸张和调侃展示出犀利的讽刺锋芒,揭露出荒诞的要害,乍看让人忍俊不禁,细品却余味深长,这样的奇谈妙论信手拈来,让读者应接不暇,表现出作者的幽默天赋以及对语言的高超驾驭能力。[1]
三、结语
反讽作为一种非常重要的修辞手法,贯穿了《第二十二条军规》这部小说。反讽具有戏谑、滑稽的外形,却蕴含着严肃的批判性内涵、漫不经心的态度、悖理的情境、调侃的笔法,这些美学表象下隐含着作者对人性的深刻反思,对世界的郑重思考,对人生的理性理解。在浓烈的喜剧性与悲剧性交织的怪异氛围中,其严肃的内涵不但没有被外观消解,反而使读者在幽默诙谐中更加解读了作者的真实意图。荒诞疯狂的情境和调侃戏谑的描述,更逼真地揭示了残酷悲惨的现实,引起了读者对荒谬的世界和人性的深刻反思。[1]史晓慧.“黑色幽默”的经典——《第二十二条军规》[J].河南社会科学,2005(1):124-126.
[2]克林思·布鲁克斯.反讽—— 一种结构原则[A]//“新批评”文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345.
[3]D.C.米克.论反讽[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48.
[4]李惠然.论《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反讽艺术[J].高等函授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8):25.
[5](美)约瑟夫·海勒.第二十二条军规[M].杨韧,等,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
[6]黄擎,朱卫萍,陈菲.反叛与颠覆[J].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8(3):27-28.
[7]李惠然.论《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反讽艺术[J].高等函授学报,2007(8):25.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