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正文

诗词 散文 小说 杂文 校园 文苑 历史 人物 人生 生活 幽默 美文 资源中心小说阅读归一云思

宋代饮食诗的谐谑意识

时间:2023/11/9 作者: 安徽文学·下半月 热度: 13516
张冉冉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

  宋代饮食诗的谐谑意识

  张冉冉
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

  摘要:宋人于唐诗人注目日常饮食、追求生活闲逸之外,发掘了饮食题材“资谈笑,助谐谑,叙人情”(欧阳修《六一诗话》)的功能,在表现形态、艺术手法、情感内蕴等方面均呈现出宋诗学独有的艺术风貌,使宋代饮食诗呈现出别样的谐趣美。

  关键词:饮食诗宋诗表现形态艺术书法谐趣

  宋代饮食诗中多以“戏作”“戏答”“戏赠”为题的作品,便是明言“以诗为戏”的态度。这种创作思想的内在机制是他们基于儒、佛、道三教合一从而使真与俗参融的生活态度,体现的是他们试图从容周旋于世俗生活与世浮沉的特殊心理。

一、谐谑的表现形态

宋代饮食诗表现了诗人活泼生动、诙谐轻松的生活情趣。他们善于借题发挥,与物玩笑,“粉红石首仍无骨,雪白河豚不药人。寄语天公与河伯,何妨乞与水精鳞”(苏轼《戏作鮰鱼一绝》)说鮰鱼像石首鱼却没有骨鳗,像雪白的河豚却无毒,于是他呼吁天公河伯多多赏赐这样的美食,在与物玩笑的形式中风趣地表达了对鮰鱼的热爱。“仙儒昔日卷龟壳,蛤蜊自可洗愁颜。不比二螯风味好,那堪把酒对西山”(黄庭坚《代二螯解嘲》)则是将物拟人化、情感化,代替他申说自己的美味与价值。“蝉眼龟形脚似蛛,未尝正面向人趋。如今饤在盘筵上,得似江湖乱走无”(朱贞白《咏螃蟹》)对螃蟹的样貌、习性作了一番描绘之后调侃螃蟹饾饤之后的窘状,让人想见其情景忍俊不禁。据《宋朝事实类苑》记载,此诗在当时确乎起到了调节宴会气氛,使“众客皆笑绝”的效果。

  调侃友人。苏轼“已倾潘子错著水,更觅君家为甚酥”(《刘监仓家煎米粉作饼子,余云为甚酥。潘邠老家造逡巡酒,余饮之,云:莫作醋,错著水来否?后数日,携家饮郊外,因作小诗戏刘公,求之》)的调侃中见出的是朋友间的和谐亲密,令人捧腹的食物命名见出的是苏轼亲切幽默的性格和性情的自然真率。黄庭坚《戏答张秘监馈羊》“忍令无罪充庖宰,留与儿童驾小车”,在冠冕堂皇的“仁慈”背后是对友人的感激之情。王禹偁《戏从丰阳喻长官觅笋》“春来春笋满丰阳,衹把盘餐劝孟光。犀角锦文虽可惜,也须分惠紫薇郎”,说丰阳笋多,长官只拿来给妻子加餐,诗人就抱怨道:这竹笋虽让人爱不释手,但是你也该大方一点对我施加恩惠让我尝鲜呐。食物的索取如此委婉有趣,直让人哭笑不得不忍拒绝。他们甚至拿古人作为调笑的一端,如“相如病渴应须此,莫与文君蹙远山”(黄庭坚《以梅馈晁深道戏赠二首》)将相如病渴与曹操望梅止渴的典故糅合于一处,将友人暗比相如,同时借文人风流调侃晁深道我把梅子赠与你,你的渴病就可以解决不用愁怨了。

  自嘲为戏。苏轼《到颍为几,公帑已竭,斋厨索然,戏作》一诗中先是回忆了他在密州时期因斋厨空空而不得不食杞菊果腹的日子,而后说到了颍州,斋空景况依然,于是自嘲道:“梦饮本来空,真饱竟亦虚”,又一转笔锋:“尚有赤脚婢,能烹赪尾鱼”,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心知皆梦耳,慎勿歌归欤”,至此方如洞见了生活的真相一般,在对以往贫困生活以及天真幻想的自我嘲弄中冲淡了烦恼的意味。在《除夕,访子野食烧芋,戏作》中有“松风溜溜作春寒,伴我饥肠响夜阑。牛粪火中烧芋子,山人更吃懒残残”,春寒料峭的除夕夜去拜访友人张先,晚风吹动松林,让松声来和我饥肠辘辘的声音交和,恰逢友人烧好了栗子,我这个山野闲人只消大饱口福慵懒恣意。此诗不避鄙俚语词,完全脱去文人架子,刻画的是一个普通人轻松的生活姿态。黄庭坚《谢荣绪割獐见贶二首》“秋来多病新开肉,粝饭寒菹得解围”,用“解围”一词形容自己久食粗粝,语健生新。

二、谐谑的艺术手法

把日常饮食写得诙谐生动是宋诗人的自觉追求,他们也为此找到了最佳的表现手法来营造这种效果。首先是用典。宋人用事推崇广博富赡,天然浑厚,精确深密,灵活变化。这些特点在饮食诗中有所体现且成功地营造了谐趣。如上文所举黄庭坚《以梅馈晁深道戏赠二首》里所用“事典”,精确生动地传达了诗意;“侍史传柑玉座傍,人间草木尽天浆。寄与维摩三十颗,不知薝卜是余香”(苏轼《戏答王都尉传柑》)引入佛典说薝卜的香味与金柑的香味相形见绌,语意明白晓畅。此外善于将故实翻新来传达意义和感受,“性模虽入妇女笑,风味可解壮士颜。寒蒲束缚十六辈,已觉酒兴生江山”(黄庭坚《谢何十三送蟹》)用典却浑化无迹,不了解典故的人也可读出诗意,螃蟹样貌虽丑,风味却佳,于寒蒲得之,佐酒之意顿生,熟识典故的人知道颈联借用韩愈《毛颖传》“聚其族而加束缚焉”之句,由于韩愈《毛颖传》本身也是将毛笔拟人“以文为戏”

  的典范之作,故黄诗此处用典的谐谑意味更加强烈。“恐似曹瞒说鸡肋,不比东阿举肉山”(《又借答送蟹韵并戏小何》)将曹操、曹植两父子的典故合用,对比效果强烈。曹操、曹植均是以饮食比他物,被黄庭坚挪用来以饮食比饮食,鸡肋和肉山并提,不论了解不了解典故的人,都能读出大快朵颐的意愿。

  除了搬用故事以外,他们将杂剧“插科打诨”的手法引入诗中制造谐趣。“作诗如作杂剧,初时布置,临了须打诨,方是出场”(《王直方诗话》),如黄庭坚诗歌“十字供笼饼,一水试茗粥。忽忆故人来,壁间风动竹。舍前粲戎葵,舍后荒苜蓿。此郎如竹瘦,十饭九不肉”(《次韵子瞻题无咎所得与可竹二首粥字韵戏嘲无咎人字韵咏竹》),前面三句写的是晁补之的饮食活动和其居所的生活环境,最后一句却突然对其予以调笑,打破了之前清静的环境描写,前后似不相属,但其意旨实以前述简单清雅的氛围营造为背衬得以凸显。诗歌题目交代是对晁补之咏竹诗的回应,该诗暗含咏竹及对友人不俗格调的称赞,苏轼尝云“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黄庭坚化用此意在善意的调侃中对友人称赞有加。“从诗法角度理解,就是‘侧笔以显正’。苏轼所谓‘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实即主张正面题目从侧面、反面做。”

  由于宋诗人已把谐谑意识内化为他们人格特质和构思特点的一部分,他们往往能因谐造情,触处生谐,如苏轼《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筼筜谷》“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本意是赞美文与可作画技艺高超,此处用双关手法借饮食将“胸有成竹”落实,说竹子易得,嘲笑文同定是吃了很多竹笋,幽默不失高雅。不难见出,宋诗人之所以努力经营这些手法是为了使诗歌趋新避俗,以游戏的态度写诗而不至于轻浮,营造谐趣而不失典雅。

三、谐谑的深刻内蕴

宋诗中充满谐谑意味,对于饮食这类看似无关宏旨的题材也多采取“戏书”态度,但却并不是单纯的形式上的“以文为戏”,而是情感内蕴上的“戏言近庄”。“当幽默变得更深刻,而且确实不同于讽刺时,它就转入悲怆的意境,而完全超出了滑稽的领域。宋诗谐趣很可能还有它意味深长的另一面。”宋代诗歌中的谐谑意识与他们特有的人生观、审美态度和创作意识有关。日本学者吉川幸次郎说:“宋人的诗,积极地提倡一种新的冷静的美……人生中真正的大欢乐是没有的,但是,小欢小乐在人生的各部分都有。”周裕锴则概括出宋诗歌诗学心理功能中“自持与自适”的一端:“以理性的控持取代激情的宣泄,以智慧的愉悦取代痴迷的痛苦”。

  朱光潜将“谐”分为“喜剧的诙谐”和“悲剧的诙谐”两种,即滑稽者和豁达者的区别,“豁达者在悲剧中参透人生世相,他的诙谐出入于至性深情,所以表面滑稽而骨子里沉痛”,苏轼的许多饮食谐谑诗即类此,多与他的仕宦生涯相牵绊,表达了他痛定思痛的贬谪感受。黄州遭贬时的“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惠州时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儋州时的“莫将海南金齏脍,轻比东坡玉糁羹”,均是用幽默从容的饮食态度适应转化艰辛的贬谪生活,这种涵容了苦涩的幽默因其复杂的心理形态耐人深思,同时绝处的洗练使他悟出了“人间无正味,美好出艰难”(《和陶西田获早稻》)的道理,造就了他随缘自适的处世原则。与苏轼并称的宋代另一文学大家黄庭坚的谐谑则颇有些类似“喜剧的诙谐”,“在喜剧中见出人事的乖讹”,“理智的了解多于情感的激动”,然而却并非“只知玩世”的轻薄。“俗里光尘合,胸中泾渭分”(《次韵答王慎中》)的处世态度使其对人生缺陷一笑置之的同时对世态静观思索,将是非了然于胸中,谐谑背后反见严肃深意,或可称为“执拗者的幽默”。“黄庭坚的性情旨趣,是以‘吾道用儒’为基础然后含纳佛老庄禅于其中的,并因此而具有悲悯之调。”如其《秋冬之间鄂渚绝市无蟹今日偶得数枚吐沫相濡乃可悯笑戏成小诗三首》写其因味美而遭烹,“虽为天上三辰次,未免人间五鼎烹”(其一),“也知觳觫元无罪,奈此尊前风味何”(其二),虽谐谑主题却不可谓不严肃,《戏和于寺丞乞王醇老米》中“文人古来例寒饿,安得野蚕成茧天雨粟。王家圭田登几斛,于家买桂炊白玉”,调侃二人不富足的背后是对文人困穷的苦涩认知。《戏赠彦深》中“庾郎鲑菜二十七,太常斋日三百余。上丁分膰一饱饭,藏神梦诉羊蹴蔬”虽调侃其终年吃素,却云“我读扬雄逐贫赋,斯人用意未全疏”,称赏其安贫乐道品格。

  宋诗的谐趣是文人以自我调谐实现解脱的巧慧,对关切自身基本生存利益的饮食生活作如许描写,恰是缘于他们近俗却又葆有文人气格雅趣的悖谬,其目的是要实现对繁琐甚或不如意的俗生活的超脱和超越,其呈现的诗学面貌则是充满理趣,雅俗共赏。

  参考文献

  [1]周裕锴.宋代诗学通论[M].成都:巴蜀书社,1997: 57,323.

  [2]傅璇琮,等.全宋诗第一册卷一四[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205.

  [3](宋)周紫芝.竹坡诗话[A]//何文焕.历代诗话·本上[M].北京:中华书局,2004:354.

  [4](宋)黄庭坚,撰.(宋)任渊,等,注.刘尚荣,校点.黄庭坚诗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3:616.

  [5]韩经太.论宋诗谐趣[J].中国社会科学,1993(5):140.

  [6](日)吉川幸次郎.中国诗史[M].章培恒,等,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263.

  [7]朱光潜.诗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24.

  [8]韩经太.宋代诗歌史论[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 1995:226.
赞(0)


猜你喜欢

推荐阅读

参与评论

0 条评论
×

欢迎登录归一原创文学网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