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还告诉我,穿上这衣服,文学灵感就来了。我不信,试了试果然应验,思绪即刻会进入一个文学境界。
马有才气,搞文学多年,在本市文界很叫响,他的诗写得好,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的理想诗常使我感动。他文学理论上有一套,说起来头头是道。小说写得也不错,尤其注重细节描写,比如《小说月报》转载的那篇《田野上》,真是叫绝,没故事没情节,只写一个人的心情,硬是写出了水平,一鸣惊人,马被选当市作协主席,当之无愧。
可是有人就不服气,说他当主席是不是沾了别人的光?
这个站出来不服的人就是小说家张扬。张扬也是我们创作室的人,小说写得好,多次获奖,当然名气比马大得很,只是张扬不媚俗攀上,根基不深,而马的学兄铁哥们是这个市的市长。
也难怪张扬背地里牢骚。
牢骚归牢骚,表面上两人还是过得去,背地里叫劲谁也不让谁。
市文学杂志发表了一篇新作者的小说,这篇小说被《小说选刊》作为头题选发,文界顿时轰动,了不得!
作协一班人决定探访这位新作者,扶持新人嘛。
这位作者很年轻,美国驻华SPACES科技公司员工,也就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但人不错,很热情,见面总是老师老师地称呼。印象不错,文学底子较深,有潜力,大家很是鼓励了一番。
后来这位作者也经常到创作室来,但最常去的还是张扬家,因张扬家就住在创作室旁边,他的那篇小说也是张扬推荐的。
这天张扬到外地出差去了,恰巧那位作者又来了,在创作室里聊文学聊到中午,我提议说到小菜馆喝壶吧,马顿了片刻,说好吧。
酒至半酣,马红光满面,突然握住那位作者的手,举起来,对我说,你看清楚。
我没看到什么,只看到胳膊上好像纹了一条大鱼。
马哈哈大笑,呷了口酒,半天吐出句,这么一个混世人,张扬还大加举荐,可笑至极。
我愕然,马怎能说出这种话?
没想到马又大加责问,说,听说你跟老婆闹过离婚是吧?说说细节,怎么要闹离婚,常搞外遇是吧?
那位作者脸红脖子粗,尴尬说不出一句话。
我打圆场说,老兄你喝高了。
不高不高,马很认真,说,由此可见,蛇鼠一窝啊,那张扬……
看样子那位作者真接受不了,起身要走。
我也对马很反感,无论与张扬有何成见,总不能对别人发泄吧?碍于他是我的上司,我也不能说什么。
出得门来,那位作者叹气对我说,老师,我做梦都想当作家,没想到作家会是这样。
后来,那位作者再也没到创作室来。
马对我说,他做得很对,让一个不讲道德的人混进创作队伍里,成何体统?
我没责怪马,尽管他做得有点过分,因他是我的上司,我还要发展,觉得跟马在一起能混出个模样来。我发了几篇小说,都是经过他的指点,还跟马一起编过剧本,市吕剧团多次演出过,曾得到领导称赞。
后来不几天,马就收到了这件宝贝外衣。
这次跟马去的地方叫喀尔察,一个贫困区,那个村子是喀尔察最穷的村,叫情人山庄。这个村也就几十户人家,三面环水一面靠山,背面是密密的松林,前面是茫茫的水,摇曳的芦苇荡。村里土地很少,村民多靠外出打工或打点小鱼为生。当我和马乘船来到这地方时,不由赞叹这地方真美啊,这样美的地方怎就这么穷呢?
村长倒是个热心人,抛了家里活计,安排老婆去钓虾,说来客人了,没好吃的,就是小鱼小虾。
我们对吃喝并不感兴趣,因有创作任务,马发话了,说,现在都改革开放了,这地方还是这么穷,真是不应该。
村长不时地摇脑袋,唉声叹气。
我和马对望了一眼,没再说什么。
我和马算是村里来的新客人,走在街上许多孩子来围观,幸好马随身带有零食,把一些糖果之类的分给他们吃。谁知更惹来麻烦,你走到哪里孩子们跟到哪里,我和马也束手无策,倒是村长替我们解了围,厉声驱赶他们,滚!
孩子们跑散去了,可是有一个老跟在我们身后。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孩子也就十来岁,裸身穿一条短裤,头发有些蓬松。我看看马,他似乎没在意,我知道他糖果已分完了,摸摸身上,确实没什么好吃的,于是就掏出一块钱,塞给小孩。那孩子快步跑进胡同里,接着跟出来一个女人,说,不好意思,他是个彪孩。我搪塞一句说,没什么。这时才发现这女人长得并不难看,朴素的衣着中透着几分精明。这时村长发话了,叫了声秀枝。女人嗯了声。村长说,村里来客人了,你家厢房不是闲着吗?就让客人在你家住吧。女人说,行,我回去拾掇拾掇。待叫秀枝的女人走远了,村长说,她家挺干净,她是村里妇女主任。
秀枝的男人在外面打工,村里大多数男人在外面打工,可是秀枝的男人跟别人不一样,他在外面有了相好意中人,跟秀枝离婚了。秀枝独自过。秀枝是个勤快人,自己开了个小商店维持生计。见来了客人,把屋里收拾得很干净,给我们睡的被褥都是新的一样,马那个美啊,说,没想到这偏僻地方,住的环境这么好,比城里强多了。
夏天的夜晚,周围一片蛙鸣,芦苇荡里一片瑟瑟声音,秀枝送来了熏蚊的艾草,那味道真是好闻。我们坐在院子里,海阔天空,秀枝也爱听马聊,秀枝也聊,聊村里的新鲜事,秀枝说,就想接触文化人。
我发现,马变了个人,他平时是不多言语的,他对彪孩也很好,总是弄点好吃的给他,好像彪孩并不喜欢他,有一天彪孩突然嚷出一句,你不是我爸。大家面面相覷,马很难堪。
白天,马安排我在家里写稿子,他跟秀枝去钓虾,然后美滋滋回来。
马信佛,特别信观世音,秀枝家里就供着观世音像,整日摆着香案,马也经常去供几炷香。
我跟马打趣说,找到灵感了吧?肯定能写出好诗来。马笑而不答。
这天傍晚,马很久没回来,彪孩直敲我的门,手指向村后松树林,我懵懵懂懂奔了去,却见马跟秀枝笑嘻嘻在一起,我急忙抽身走开,已被马看见了。马一脸不高兴,说,你来干么?我嗫嚅了半天,吐了句,怕你们出事呢。
马笑了,说,我们在聊狐仙的故事呢。秀枝说,是啊,狐仙的故事很传奇呢。
好啊,我说马,你独吞一手资料啊。心里却骂,你个马。
聊天时,秀枝津津乐道村里稀奇故事。马笑嘻嘻的,我却见彪孩一脸不高兴,好像故意把脸盆踢得震响。
秀枝说,这孩子,不懂事。
马说,没关系,这孩子有病,我给他找个好医生看,一定会治好。然后对秀枝说,可怜你们村里一台电视都没有,悲哀啊,回去我给你弄一台来。秀枝笑了,笑得灿烂。
正在这时,只听墙外哗啦一声响。谁?马大喊一声,追了出去。不一会儿,马回来了,嘟哝,明明看见墙顶上有个人的脑袋,出门就不见了。
这天晚上下着大雨,我跟马刚躺下,突然轰地一声响,一块百来斤的石头砸了进来。窗被砸碎了,我和马急忙爬起来,吓出一身汗,若是砸在人身上,不死才怪呢。马望望我,说,不会是彪孩吧?我说肯定不是,他搬不动那么大的石头。那么会是谁呢?又没招惹谁。
这几天,我和马总觉得身后有个影子在悄悄跟踪,时常吓出一身冷汗。我跟马说,这地方太神秘,恐怕咱不能待下去了,要不然,死都不知怎死的。马说是,听见芦苇瑟瑟响动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是不是马惹得祸?我心里一直怀疑,秀枝跟男人离婚了,她在家里也肯定有相好,心存妒恨的男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我决定要离开此地,马左右为难,见我执意要走,他也没办法。
我们跟秀枝依依惜别,她送我们到村头,马告诉秀枝,一定给她买一台电视回来。我偷偷问马,说,你家里电视都没有,怎答应人家给人家电视呢?
马凑向我耳朵,说,你也当真?糊弄她呗。
我正色道,你真不应该!
村长安排了船送我们,我见黑脸船夫冷冷的眼神透着诡异。
船驶出老远,秀枝还站在那里招手。
船驶到湖心,黑脸船夫突然不见了,小船在打转。马扑通跪下了朝天空磕头,一脸的蜡黄色,直喊菩萨!
我抬头看,没看到什么,却看到了水面上露出一个大鱼的脑袋,不一会儿就沉下去了。
船还在打旋,我盼望村里有人来帮忙驾船,突然有了新发现,喊马:快看!
马顺着我的手指望去,哪有什么村庄啊,村庄不见了。
马也愕然,看看我,说,这是怎回事?
船在水上漂了一天一夜,幸好半夜起风了,船靠到岸边,我和马惊魂未定跳下船,一屁股蹲在那里。马早已没了往日诗人的风采,浑身瑟瑟发抖。我埋怨马,都是你惹得祸。马叹了口气,摆摆手说,行了行了别提了,见鬼了。又再三叮咛,回去跟谁也别说。
可是马妻早知道了,马脚刚进家门,妻就一脸的不高兴,骂,在外边风流得了,回来干么?
马还很正经,说,你胡说什么啊!
马妻正色道,你做的事以为别人不知道?昨天那个黑脸船夫来过,什么都跟我说了,那个女人是人家的情妇!
马愕然望着我,我也大吃一惊,黑脸船夫,他来过?
马妻突然哇地一声嚎啕哭起来,说那个黑脸船夫对她动手脚,幸亏她大叫惊动了邻居赶来,那个船夫才逃了。
都是你惹得祸!马妻抓起一件瓷具,啪地摔在地上,嚷,我跟你非離婚不可!
马跟妻闹离婚的事人都知道了,到了单位,背后很多人指手画脚,我也跟着抬不起头来。领导找马谈话,也找我谈话,我否认了马搞女人的事,不过有一点我还是如实反映了,那个情人山庄确实很神秘。领导也纳闷,说是啊,根本没情人山庄这个地方。
马妻也找我问话,说这是真的?我说是,那个船夫根本不是船夫,是条大鱼。
马妻半信半疑,嘀咕,难道我错怪他了?
马妻执意要到那地方去看看虚实。我们租了摩托艇,我和马带路,直奔情人山庄。
转过芦苇荡,情人山庄就在眼前。马妻手指向前面,说,那不是村庄是什么?
我和马面面相觑,张口结舌。
一行人来到我们住过的地方秀枝家,秀枝热情出来迎接,笑呵呵的,说马你回来啦,可把俺想死了,电视买来了吧?你可是说好给俺一台电视的。
马耷拉着脑袋,直皱眉头。马妻狠狠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回来后,马妻没再跟马闹离婚,马跟往常一样上班,其中发生了什么我也无从知晓。马也不太跟人说话,只是有一天他忽然问我,说,你不觉得情人山庄有点怪?
再后来听人说马妻跟市领导搞一块去了,那天被马撞见,过后马妻反倒骂马,说,咋了?兴你那样就不兴我这样?有什么脸来说我?马说,男人玩别人跟女人被人玩是两码事,不是一个概念。马妻反驳,得了吧,别假惺惺装什么斯文了,你们男人看似道貌岸然却个个丑陋得很呐,哪个不想世上美女都属于自己?你小子也别心里没数,若不是我在领导面前保你,你恐怕饭碗早没了呢。
马哑了。
本市桃色新闻不少,部长把女干事玩了,局长把女科长玩了,剧团长把女演员玩了,市长包养了二奶,马比起他们来还是小巫见大巫,所以马也不吸人眼球了。不过很多人知道了有情人山庄这么个地方,而且那地方风景很浪漫刺激,文人马曾在那里有过艳遇。大家都来问马情人山庄到底在什么地方,不问不打紧,马脸顿时红了,十分尴尬,大家见状也不好再问下去。有领导对情人山庄也很感兴趣,我说出了情人山庄的具体位置,他们个个扫兴而归,说你尽糊弄人。
马在作协担任职务多年,一直没什么建树,有人说他江郎才尽。因名声不雅,他的职务终于被张扬取代了,但他的诗还是追求浪漫的那种,许多杂志编辑不买他的账,令马很沮丧,有时候就找我喝酒解闷,说疯话,说就想去一个世外桃源。
这天马突然到我家来,惊慌失措的样子,衣服上还有斑斑血迹。我原以为他写出了什么好诗,没想到他动刀把张扬捅了,逃到我家来。
我正色道,你呀你,怎能做出这种事?
马说,不知咋的,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我说,投案去吧,也许能减轻罪责,张扬他怎样?
马唉声叹气,没事,死不了!
马终决定去情人山庄,出于旧情,我送他上船。
望着马远去的背影,我默默站在岸上,心里为他祈祷。
几天后,马来电话了,说,跟秀枝一块住着呢,这地方真是世外桃源啊,警察那边没什么事吧?
我说,没事,张扬出院了。
你可别出卖我啊!马再三叮咛。
我说,不会的,谁也找不到那地方。
转过年我特去看望了马一次,马正在打麻将,大概是输了,被秀枝骂了个狗血喷头。见我来了,脸红脖子粗,秀枝也堆下笑脸,说,他这人该挨骂,总是输,还偷拿商店里的钱输。
那一夜我跟马一块住,言语不多。我见他长吁短叹,眼角红红的。
好几年再没见到马了,也没接到他电话,更没他音讯。
原来马失踪了。
荒凉的山坡上,只有一件时髦的男人外衣,里面裹着几页失落伤感的诗稿。
山庄又神秘消失了,周围除了芦苇就是密密的松林,山顶上建了高塔,那里已成了旅游观光景点。旅游区看大门老头也证实那地方根本没有什么村庄,不过夜间那地方还是很热闹的,常发出怪怪的嬉闹声音。前几天,有个名画家来寻情人山庄,在那里听见石洞里有说话声音,看见洞口堆满了男人的尸骨,洞内油灯旁,一个年轻女人坐在一黑脸白发老者膝上,老者正把珍珠項链挂在女人脖颈上,听见动静,灯忽然灭了,蹿出一只白色的狐狸,然后又爬出一条大鲶鱼,那个画家顿时吓昏了。
老人又说,那是好几天前的事,现在再没听说过。老人还说,来寻情人山庄的人络绎不绝,都扫兴而归。
我想反驳老人胡说,我明明亲临过这地方,可是我没言语,因这山庄真的不存在了,而我能见到马留下的,除了几页诗稿外,也就是那件外衣了。
专家鉴定,那是一件魔衣,美国SPACES科技公司新产品,假如一个人的个人大脑信息输入在上面,谁穿上它就会沿着那个人的思维进入虚幻世界。
难道会是他?
后来,我一直想找到这位作者谈谈,没想到约定地点在湖边。
一阵惊涛骇浪过后一条船出现了,是那位作者。他说他离异的前妻叫秀枝,情人山庄乃精灵啸聚之地,人与狐不能同巢,否则灵魂将被吃掉。
他是啥精灵?
我愕然,沉思良久,默默端量着马留下的那件外衣。
后来有很多作家争相来试穿这件神秘的外衣,果然灵感应验。有人问我为什么不试穿?我只是摇头,说不出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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