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其章加足了油门,可是摩托车老驶不快。我刚跨上他摩托车时没发觉他的摩托车是老掉牙的雅马哈,后轮胎已瘪了没气,跑了半天觉得不对劲儿,王其章回头说了句后胎没气了。我看见他神色焦急还流下了汗珠惊慌失措的样子,可他还是加足油门拼命驾车。
追赶我的是一辆拖拉机,大概是50马力的拖拉机,追赶我的人半路截乘了这辆拉石头的拖拉机。
公路上尘土滚滚,摩托车亡命逃跑,拖拉机拼命追赶,引得路边人瞠目惊讶。
拖拉机很快追上了我俩,横在前面挡住去路。王其章急中生智,掉头右拐,因为这是个岔路口,直行去烟台,右拐去桃村。
拖拉机掉头慢,趁它掉转工夫王其章嘿嘿笑了一声,他的摩托车已与拖拉机扯出距离老远。
糟糕!前面还是烟桃一级路,王其章问了句去桃村还是去烟台?我早慌得没了主张,回头看看拖拉机没追上来,说,去哪都行。
没想到王其章突然把摩托车冲到路边田里,沿着田埂进了果园,然后领我跑到不远山坡一棵核桃树下,气喘吁吁地说,这下可好了。
眼见得那辆拖拉机轰轰隆隆朝桃村方向追去,我总算松了口气。
歇息一会儿吧。王其章说。
我此时口干舌燥,无力地说了句,谢谢你了。
半天,王其章忽然问我,你到底犯了啥事?为什么要逃?在我眼里,你可是本地不一般人物。
王其章说得对,我曾是个搞建筑的大款,平时没跟人有过不去的地方,也没得罪过谁,倒是经常帮助一些贫困户,很多村民我都周济过,甚至还为村里修了闭塞的路。应该说村里大多数人承认我是个善良人。
可是现在我已不是大款了,贫困潦倒种了几亩薄地。
王其章说,你曾帮过我呢。
他看我还在思考,说,我盖房时木料不够,用了你两根檩条,你没要我钱。
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嘿嘿说,我记不起来了,你今天要报答我吗?
王其章有点难为情,说也不全是,乡亲的缘故吧,有难处都会帮的,我不知道你今天咋了,为什么急急的样子。
我说,都是那张字画,是它给我招来祸端。
玻璃画家赵文竹是我朋友,三十年前他送了我一幅《寻幽》的玻璃画,他的弟子王义然说你把这幅画好好收藏,没准能值大价钱。
前几天有人慕名来买这幅画,出八千元,因是朋友给的东西,多少钱也不能卖。那些人只得扫兴而归。
没想到那幅画被人惦记上了,天蒙蒙亮,我听见隔屋有动静,披衣起来与窃贼相遇,他正在摘墙上那幅画,我于是就跟窃贼交了手。格斗的时候,那个贼被我打了一闷棍,摸摸他已没了气息,就仓皇逃路了,途中遇见骑摩托车的王其章,跨上摩托车说了声快跑,事情就这样。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王其章总算明白了,然后说,你先在这里呆着,我回去探探风声。
真的感谢你啊,一辈子忘不了你,我热泪盈眶对王其章说,人命关天,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被捉住是迟早的事,我欠你的人情,恐怕只能来世再还了。
看说到哪去了?王其章拍了我一下肩膀,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此地不可久留,要活命只有逃得远远的,闯进一家建筑工地,闷头干活,谁也难查到。
公路上追赶我的人追不到我肯定要原路返回,逆向思维应去桃村最安全,可是我又突发奇想,为什么我就不能去烟台呢?如果追我的人从桃村路返回奔烟台,我跟在其后不是更安全吗?
果然透过树间缝隙看见那辆拖拉机驶回来了,朝烟台方向奔去,我心里那个美啊,呸了口唾沫骂,二逼。
公交車是不能乘了,车上有监控,出租车还可以,但不能坐正座,最好卧在后备箱较妥。正算计着,一辆奥迪“嘎”地停在我面前。
原来是周雪中。
周雪中是镇党委书记。上车吧,周雪中说,还认得我吗?
此时见他头上缠了绷带,周雪中哼了声,差点被你一棍子砸死,你这次逃不掉的,乖乖回去,把那幅画给我,算作赔偿了,要不然,哼!
啊!那个贼原来是你?伪君子!我大叫一声。
原来这是一个梦,醒来浑身虚汗,半天没回过神来。
你终于醒了,妻子说。
这时候我发觉我躺在病床上,身边围了很多人。
我怎么了?
你发高烧好几天了,妻说。
康复出院后,心里一直很纠结,我把那个梦说给妻子听,妻说,做梦罢了,当什么真?我说不,难道人生不是一场梦吗?这个梦不过是我的灵魂再游走了一次罢了,都一样。
王其章正在家里剁驴草,浑身脏脏的,见了我抬起头,停了活计问,有事吗?
我把那幅玻璃画送到他手里,说,我是来答谢你的。
王其章愣了,答谢我?
是的,你曾救过我一次,我没忘记你,一点心意,请收下。
王其章更是摸不着头脑,说,你是不是搞错了?
屋里坐下,我把我做的那个梦说给他听,听完了他哈哈大笑,说,看来你病得真不轻,一个梦何以当真,无功不受禄,我一个土老帽,这贵重物接受不了。
你一定要收下,要不然,我心里老觉得欠别人一笔债,不安的。
王其章望着我,突然哈哈笑了,笑了很长一阵子,说,胡编的,你肯定有事来求我。
你一个养驴的,我求你什么?这时我突然想起,王其章姐夫就是村长吴三烂。
他妈的吴三烂,狗屁!我真想骂几句,可是碍王其章面子,没骂。
王其章好像看出点什么,机灵地说,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
我说,就想答谢你,因为那个梦。
王其章没办法,说,这样吧,你这人讲诚信,值得交朋友,咱俩交个朋友怎样?
我说行。
王其章说,你把画收起来,咱上饭店搓一顿吧。
我点点头,说,也挺好,我花钱请客。
谁花钱都一样。王其章说。
就这样,我和王其章到饭店吃了一桌。
心灵得到了慰藉,我整天悠然自得,轻松快活。
我有几亩薄地,它是我的命根子,全家靠这几亩地来养活,没想到这地要被占了。
村里要在这里建旅游景点。
小胳膊扭不了大腿,我再不情愿地还得被占。为心里有数,我提前量了一下我的地,宽十五米半,长四十八米,没大道道,得不了多少补偿。量地那天,村民们都来到自家地头,王其章和另一个打工村民扯尺报数目,会计在旁边记账,轮到量我的地,王其章喊,宽——十八米,长——五十四米!
我算了下,足足多出二分多地,我有点不自然了,心咚咚跳。王其章走到我面前,朝我使个眼色,示意我别出声。
吃午饭时,我来到王其章家里,说,多量出这么多地,太多了。
王其章嘿嘿笑笑,你是不是早就得了占地信息?好了,别管他了,反正是上边花钱,不赚白不赚。
王其章看我还在犹豫,说,你傻啊,这便宜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王其章爽然拍了我一下掌,然后吐了下烟圈,说,村里要下届选举了,念你是个有影响人物,要多多给俺姐夫拉几票啊。
这真给我出了个难题。
但碍于王其章面子,我还是答应了,说,没问题。
几天来,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尽管占的是集体便宜,但良心上来讲还是亏虚。
我来到村委会,村委主任吴三烂正悠闲地喝茶,望着我点头笑。我想说什么也没张口说出,转身退了出来。
不几天果然村委要选举了,吴三烂没被选上。
王其章来到我家里,站在我面前吸烟,半天吐了一句,你行啊。
我愕然望着他,不知所以然。
王其章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我姐夫当镇长了,安排你当村长了,怎么样?请客吧。
是吗?我不敢想象。
王其章扔掉烟头,嘿嘿一声,得了吧,别假惺惺了,我姐夫现下台了,你还会请我吗?
这有什么,咱是朋友,谁请谁都一样,与他有什么关系。
说得真不错,真够朋友,是真的吗?
面对王其章冷峻的面孔,我心头发冷。
你的承诺呢?
承诺?
我姐夫总共得了七票,那七票都是我们家投的,你的那一票呢?
我张口结舌。
什么朋友,伪君子!
王其章临走留下这么一句话。
其实,王其章的看法没错,是谁都会这样想法,光凭一个梦来运作,是不是另有野心?
我很难过,知道对不起王其章,我食言了。
我翻来覆去一宿没睡好觉,王其章又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还是一脸沮丧,他引领我来到不远处,发现一个人蹲在那里吸烟,这不是周雪中吗?周雪中嘿嘿一声,摆了下手说,坐,坐下。
周雪中望着我只是笑,半天,突然蹦出一句,说实话,我平时对你怎样?
很够意思,镇大院的建设工程都是我承包干的,这其中你周书记起了很大作用,答谢你还来不及呢。
你答谢过我,我什么礼都没收你的,是吧?
是,是这样的,你连请吃都不肯吃我一次。
可是你凭什么仅靠一个梦就来诋毁我,我为官清廉,是有口皆碑的。
一个梦,何以当真?
周雪中扔掉烟头,霍地站起来,一脸的怒气,嚷,你败坏我的声誉!你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吗?野心家!你曾把赵文竹的画送给我,要我保你当上村长,可是呢,我不受你诱惑,后来吴三烂当上了,你就存心不满,对我有意见,千方百计来诋毁我攻击我,你说说,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我想,是不是吴三烂给你的礼物更贵重?
此时王其章也插过话来,你这人,也太不仗义了吧。
我热汗满面,不知所措,叹口气,说王其章,兄弟,人生就是梦,我拿梦认真对待是尊重人生,结交你這朋友别无他意,你暗里给我使绊子是不是有点过了?我这人你知道,是有能力的一个人,可是一辈子得不到重用,窝囊透了。
又是一个梦,该死,是不是我脑子真出问题了?总是这多麻烦梦。
妻见我整日心神不宁的样子,乜了我一眼说,嫁了你算倒了八辈子霉了,本以为你一个当过兵的会有出息,没想到还是窝窝囊囊,到精神病院看看吧。
我默默无语,既奇怪又陌生地看了她一眼,颓然仰在床上。
镇上来人了,原来是周雪中。
周书记进屋一脸笑容,我惊慌失措起身迎接。周书记按了我一下肩膀,说,躺着别伤了身子,听说你病了,特来看望你。
我受宠若惊,心咚咚跳。
周书记让身边人退下,悄声对我说,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啊。
我瞪大眼睛,不知所以然。
周书记接着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一个有惊无险的梦,是你的证词救了我。
我还是莫名其妙。
周书记慢腾腾点燃一支烟,吐了口烟圈,只是望着我笑。
我突然想起几天前在学校女宿舍碰见他那个难以启齿的事,心总是不安。
周书记说,我那个梦呢,结局很好,你的证词起了决定性作用,好了,不说了,好好养病,我知道你这人有能力,怀才不遇,是吧,没选上村长也没什么,等病养好了,镇里还有个人缺,我看你干最适宜。
临行前,周书记还留下一句话,放心好好养病,面包会有的。
妻惊喜万分,送走周书记,赶紧过来贴我耳朵说,这不是梦吧?想想,你会升个什么官?
升个管你妈的官。我骂了句。
就在这时,周书记又返回来了,满头是血,大呼小叫,原来他遭到不明身份人袭击。
我急忙跑到屋外,只见一个黑影在远处一闪不见了。我快速追向前,抄近路截住他,那人被追得气喘吁吁,一屁股蹲在那里,原来是王其章。
怎么会是你?
王其章上气不接下气,吞吞吐吐说,我姐夫被搞下台,周书记有很大责任。
我明白了,这都是吴三烂的主意。
我说,你走吧,我什么也没看见。
王其章站起身,拍拍身上泥土,说,你为什么要帮我?就不怕受牵连?
不怕,我说,跟选举投票是两码事。
望着王其章远去的背影,我又补充一句,别忘了,明天我请你喝壶,压压惊。
王其章嗯了声,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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