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拟一个自己中意的题目,颇费了一番踌躇。“同学情”?非常俗。“难忘的中文78.3(二)”?母校纪念恢复高考三十五周年的征文我用过,属于冷饭。著名文化巨匠陈寅恪治学有“三不讲”,其中“一不讲”就是自己讲过的不讲。我也当一回鹦鹉,不写什么“难忘……”的了。眉头几皱,计就是不来。那就先看记忆相册吧,题目暂且一放。
1977年10月,邓小平同志主持恢复被文革中断了十年的高考。那年山东高考时间是12月9-10日。第二年高考是全国统考,时间是7月20-22日。1978年初春和初秋,77级78级两届大学生在同一学年走进大学,造成了一种前无后亦难有的历史现象。
我们应该忘记一些东西,也应该记住一些东西。刻意忘记的,一般就忘记了,刻意记住的,记忆的时日也难以长久。唯有不自觉不需要刻意记忆的东西,却在心底安营扎寨,随着岁月刻刀的雕琢,越来越清晰。
到现在,我们中文系78.3很自豪,母校也比较自豪。我们班出了4位政治精英和1位文化精英。张新起,曾任青岛市市长,现任省人大副主任;刘勇毅,曾任省水利厅副厅长,现任巡视员;柳新华,在母校鲁东大学副校长的位子上退下来,学校留任环渤海研究院院长;王耀华,曾任烟台市委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现任市委党校常务副校长;李尚通,著名作家,曾任烟台市京剧团团长、书记、市文化局副局长,现已退休。尚通著有长篇小说《舞台》和《俚歌镇传奇》,短篇、散文和评论若干,多次获奖。其他32位,多数已经退休,少数退居二线,剩下的五位小弟弟还在岗位上工作。其中有几个做到了科处级。这些人同样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另有4位很可惜,已经不与我们共享一个太阳了。
能考上烟台师专,最主要的是有救千万学子出苦海的恢复高考的大政策。我是78级的,对77级的师兄师姐,一直是仰视。不说早已成长为参天大树的王志敏、于清才、尹黎云和刘焕阳,还有师姐李曙光、张艳君和邓英,等等等等,无法罗列;就是铺排田野山坡的曾经小草,也在疾风中成长为有别于普通小草的劲草了。
当时我们看77级的学长,觉得他们走路都那么带劲,上楼梯还来个小垫步,甚至一步两层。于清才是77级2班的,担任校学生会主席。去年7月22日,因为患严重胃病不治,离开了我们。我先写他,是为了悼念他,祝他天堂快乐。他给我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1979年他参加完全国学联会议后给全校同学作报告。大约那是十月份,天气很热,报告地点在学生餐厅。那时候母校师专连个不像样的礼堂也没有,要在室内开大会,就把餐桌摞起来,餐厅改为临时礼堂。没有吊扇,有的却是水池里的泔水味。在这样炎热又有异味的场所开会,会场纪律是难以保证的。但那天却出奇得安静,有的只是阵阵的哗哗鼓掌声。这一切源于主席的口才、幽默和标准的普通话。从那一次起,我就成了忠实的“于粉”了。毕业后,他很快成长为参天大树,我到退休时还在扮演小草角色。母校纪念恢复高考35周年座谈会以后,我们有了较多的接触。2013年7月,他隆重推出了国学系列丛书12卷,其中一卷《村官通鉴》写我们牟平西关名人李德海。他到西关次数多了,表现出大树不弃小草的大格局,我们互相邀请吃个小饭儿,我班于世宝和1班于长涛作陪。同学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关系,聚的次数多了,感情急剧升温,还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再后来,他和我们教育局熟了,局里请他给老师作过几次报告,反响不错。当时他65岁了,不带稿子,思路清晰,语言干净利索,出口成章,讲一下午没有倦意。再再后来,就是2016年春天的事了,我邀请他过来去龙泉温泉游泳,他回复说没兴趣了,身体也不好。这时我才从李世惠师兄那里知道了他的病情。去年7月4日早晨,我一开机,于清才的短信就进来了,大意是:我妈托梦给我,说改个名字病就好了。我决定改名“于丰恺”,请各位以后称我“于丰恺”。我当即回复:收到,祝丰恺兄早日康复。回复以后我预感不祥,为丰凯默默祈祷,诚望他能躲过这一劫。他是高层次大格局的人,什么都明白,但现在却到相信改名可以痊愈的地步了,说明他的病情已令人担忧。果不然,7月23日,在“烟师同学”群里,看到了位仁田大师兄的帖子:于清才昨日病逝于济南。呜呼痛哉,丰凯兄,安息吧。
77级有两位1979年考取了研究生,一是尹黎云,1979年秋至1982年秋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师从著名训诂学家陆宗达。一是于胜民,记忆中好像考取了华中师院现代文学的研究生。我们的老师,当时的系副主任陈洪欣老师赞扬尹黎云说:太不容易了,我读大学时想考古文字研究生,没考上。这一方面说明老师一贯的谦虚,一方面说明二位读了一年多的专科就考取了研究生,实属不易。要知道,当时师专考研的老师加学生有十几位,仅仅考上了几个人(在《难忘的一天——纪念恢复高考35周年》里某篇文章有叙及,可惜忘了),中文系就考取两人,可见中文系的学生和辅导老师是多么厉害!
我们班柳新华同学,毕业后分到烟台地区经委,后来调到市政府,升到副秘书长,再后来调回母校,在副校长的位子上退休,可以说画了一个完满的圆圈。他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在学校就可以看出来。他是1973年1月高中毕业的。那时候没有高考,只有农村的广阔天地可以大有作为。想读书,想教书,大势裹挟着你无能为力。我所在的牟平五中,1973年毕业的学生考取了1个大学生,1974年毕业的考取了八九个,原因是1972年教育回潮,我所在的这一级学生读了一年的好书。1975年毕业的也考了几个,1976年毕业的,考个0。因为这级学生在校期间忙于批回潮反击右倾翻案风,无暇读书,也不敢读书。以后毕业的就走入了正轨。我想说,在我们牟平五中,1973年含以前的毕业生很少有敢去看高考考场的。新华同学在福山能考上大学,纯属凤毛麟角。入学前,他先在联办中学教书,抽空写稿,一篇篇稿子被县广播站录用,受到公社的重视,被调到公社报道组做专职通讯员。他勤于笔耕,笔力越磨越锋,优质稿子屡见报端。入学后,他被选举为班级团支部书记,经常带领我们搞青年活动,团的工作声色皆具,凤鸣老师大加赞赏,系里多次给予肯定。毕业他分配从政时,我们聊过几句,他可能忘了,但其中的几句已在我的脑海沉淀为永久的记忆。他说:遭点罪,使劲写,掉下几斤肉。土得掉渣的话语,蕴涵着冲天的豪情壮志。果然,他凭着高尚的人品和扎实的文字,受到了经委主任张志凯(現中国政协主席俞正声夫人)的喜爱。这样的品德与才气,像夜空中耀眼的北斗星一样,很快就引起了市委注意,欲调麾下。但张主任密不与人,市委碍于俞正声市长的面子,不能强夺,这是后话。
我们班的小弟弟于茂清,五官大小及布局,恰当地诠释了什么是黄金分割。这样的长相,只要你审美观正常,就会喜欢上他。我们班与他同龄的应届生有五位,介于老三届和应届生之间的我这个年龄段的,也有十几位,茂清与这些人相处得不错。但他更喜欢和老三届同学玩。他们之间差了一个分数段,茂清是怎么找到交流共同点的,至今还是未知数。但有一条人人共知,就是:茂清说话从来不惹人生气。他也从来不是拿起话就直说,事先要过滤,出口的都是直达人五脏六腑的清爽。这又不是老气横秋的少有城府,是全班的开心果。毕业时我们班从政了几个人,团支部三人全部从政,其余从政的都是党员,唯有茂清是个例外。新华调母校任副校长时,我们班有个聚会,当时茂清已经担任了市人事局副局长,刘凤鸣老师对他说:毕业分配之所以安排你从政,就是因为你太可爱了。真是的,可爱之人必有可爱之处。茂清的可爱,你只有羡慕的份,学不来的!2012年茂清去主持宗教事务局了。我们班从政的几人,有两位2011年12月24日被母校授予十大杰出校友称号,一是时任青岛市长张新起,一是时任省水利厅副厅长刘勇毅,柳新华同学本该获此殊荣,但他时任母校副校长,主持十大杰出校友评选工作,他退出参评。这虽不能和毛主席辞任大元帅类比,但理同。系里分配我们班从政人选,独具眼光,从政人员也为系、为学校,挣足了面子。
董喜,担任我们班团支部宣传委员。他的壮实,用铁塔和坦克来形容都不过分。78级1班李世惠师兄在《难忘的一天——纪念恢复高考35周年》里,盛赞过董喜篮球打得好。他司后卫,跑动到位,防守掩护积极,拼抢凶狠,命中率也高,代表系里得过几次冠军。他性格豪爽,为人仗义,能帮助别人的事情从不推辞。在校期间,我骑自行车上学。那时候,母校所在地世回尧,属于偏僻的郊外。周日去市里,一辆校车争不上,我们大男子汉大部分步行翻越现在母校东区的山岭。一次周六下午,董喜有事借我的车去市里,回来还我时他不知车胎漏气了。放学以后,我收拾东西去赶车回家,发现车没气了。我火不打一处来,立即找到董喜,劈头盖脸一顿呲。他很冤屈,反复解释他不知道车胎漏气了。我也很无奈,记忆中当时好像只有世回尧饭店那有个补胎的。此时天已落日,我有要事着急回家,家在40公里外的牟平县高陵公社一个小山村,怎么办呢?现在还真忘了当时是怎么办的。只记得毕业时和毕业后,为这事我给董喜当面道歉过两次。这次文字道歉,算第三次了。前两次,他总是摆摆手说“没事”,这次他地下有知,还会像前两次一样重复。2010年,他病了,不让告知同学,爱人陪他去北京做了手术。2011年,我从黄德民那里知道了他的病情,立即去看他。他很看得开,乐观向上。然而天不遂人愿,2012年10月,董喜走完了人生的旅程。英年早逝,让人撕肝裂胆的痛。给他送行那天,我们班陶文琦出吊唁厅后坐在外面的石台上,嚎啕大哭,我和于学涛也被感染了,流了很多眼泪。世事难料,让人不能相信这样的车轴汉子,身体还能过早出问题。呜呼,董喜同学,天堂快乐!
78.1的张炜还值得一写。他是我的偶像。他多年经营、精心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古船》,深深地打动了我。1986年12月24日,我冒着严寒,蹬20公里自行车,特来牟平老邮局刊物店购买了首发《古船》的刊物《当代》。
关于《古船》,我不想多说,只说几点。一、我教学教研四十多年,反复向学生老师推荐“读书要读气”。读书能读出作者文气的,当属学人吧,而他笔下恰是一位老中医,名字叫郭运。郭运说:“写书人无非是将胸襟之气注入文章。气随意行,有气则有神采。读书务必由慢到快,捕捉文气,顺气而下;气断,必然不是好文章。一页书猛一看无非一片墨色,字如黑蚁;待文气流畅起来,有的黑蚁生,有的黑蚁死。你两眼只看活处,舍弃死处,顺势直下,当能体会写书人运笔那一刻的真趣。不然就枉费精神,只取皮毛,读书一事全无快乐可言。”二、四爷爷赵炳,我不知道怎么评价他。1992年我在母校读函授本科,邵英起老师讲《古船》,说四爷爷是“人蛇同身”。我极佩服邵老师独到的见解。三、我女儿在初中时,我就推荐她读《古船》,女儿读完了,感觉我的同学很了不起,她老爸一事无成。2010年3月,我参加烟台市高三诊断命题。我的领導市语文教研员杨振贤要求很高,大阅读的语料他很挑剔,一般文章不入他的眼。选来选去,最后落在《人生麦茬地》上,把命题任务交给了我,并说,老闫,你同学的经典散文,好好研究吧。我研究了两天,没清晰的思路。最后,我和振贤,加莱阳同行李君和招远同行潘鲁辉,晚上讨论到第二天1点多,才定稿了。大阅读有2篇文章,学生可以自选其一。考试时很少有选《人生麦茬地》的,因为太难,老师很少有读懂的,焉谈学生?阅卷时,有的老师调侃我,闫老师,你把阅读题发给你同学,看看他是否会做。听后,我解读了几句张炜文章中的意象。我说,张炜这篇文章中的百灵鸟,或其他,可以什么都是,也可以什么都不是,只要言之成理即可。《你在高原》获奖后,评论家说,你是谁,高原在哪里,没有人知道,知道了反倒索然无味。我暗喜,我的解读也基本准确。
2班刘长坤(刘向红),对恢复高考后77、78两届大学生,对张炜的《古船》和《你在高原》,有过溢关之辞,抄录如下:前无77,后无78;前无《古船》,后无《高原》。
矫健,79级的,他和张炜,同属鲁大作家群的领军人物。我和他没什么交往,但关注他的作品及有关他的评论。王润滋写他的评论《矫健走在山路上》,我读了好几遍,并推荐给学生。我佩服矫健的作品,也宾服王润滋的评论。矫健的文学创作,如同走在山路上。他在上山,每走一步,都要付出辛勤的汗水,都会达到新的高度。评论中有一个细节,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矫健上海人,原籍乳山,文革中回老家插队,参加生产劳动。傍晚收工后,年轻人的精力没处释放,也没有什么文化生活,只能背倚门框,两手搭在上臂上,看着夕阳,反复吟唱:“学习大寨那个赶大寨,大寨的红花遍地开……”这个镜头立马引起我和我的同龄人强烈共鸣,我们都这么唱过。想想吧,想念书,想看书,想看电影,基本是墙上挂门帘。再想想现在,大学生满街走,图书杂志铺天盖地,手机电视都看厌倦了,让人深深无语。
翻看完记忆的相册,掩卷深思,师专两年及以后的同学交往经历,经过了这么多年,之所以没有淡忘,是因为浓浓的同学情,把记忆做了精雕细琢,这就是“时间雕刻的记忆”。
是为题。
母校纪念恢复高考三十五周年时,我在征文中浓墨重彩地写了恩师群像,直抒胸臆地感恩老师,感恩母校。我在这篇短文中感恩的文字有所省略,这并非不敬,特此说明。
怀念同学情,感恩老师,感恩母校。借用清才师兄的联语作结:
烟师岁月长相忆,鲁大青春正飞鸣。
闫成钧,烟台师专(今鲁东大学)中文系78级3班学生,毕业后历任牟平五中教师,牟平区教研室高中语文教研员,2016年7月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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