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的初恋女友是赖柏英。赖柏英家原来就住在林语堂故居对面的村落里,每到集日,赖柏英就会到教堂找林语堂玩耍做游戏。每每赖柏英小小的身影在那村道上出现,林语堂就飞奔下楼,等在西溪的岸边,和赖柏英把简单的游戏玩得花样百出兴趣盎然。林语堂认为“我们爱得非常纯粹”,这纯粹的爱情最后无果而终,因为林语堂无法停留走出去的步伐,而赖柏英要留下来照顾双目失明的祖父。从更深的层次来说,林语堂和赖柏英不是同类人,赖柏英是个淳朴的乡村女孩,她要守住乡村生活,而林语堂通过教会学校这扇窗口,他已经看到外面世界的精彩,他必须走出去,两个人只好就此分别,但是这段美好的情感让林语堂无法水过无痕,于是在1963年他为这段感情写了一本自传体的小说《赖柏英》,让这本书成为他生命中的一记重重的回响。
林语堂精神上的爱人是陈锦端,这位当年上海圣约翰大学同学的妹妹,让林语堂激情澎湃。他们一个人誓言要写让全世界知道的书,一个人发愿要当画家。如果说林语堂当时和赖柏英是爱得纯粹,那他和陈锦端就是爱得热烈了。然而生活中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林语堂和陈锦端的爱情遭遇了无法逾越的障碍:陈锦端的父亲陈天恩不同意他们的相爱。陈天恩是个医生,厦门的富翁,他看不上作为穷牧师儿子的林语堂。尽管林语堂在上海圣约翰大学学绩颇佳,但终究是个穷学生,和陈天恩家不可相提并论,或者说根本不是同一个层次,而且,林语堂当年对基督教的立场是摇摆不定,这让纯粹的基督教徒陈天恩无法接受。陈天恩出手了,但他不是简单粗暴地棒打鸳鸯,而是把隔壁银行家廖悦发的女儿廖翠凤介绍给林语堂,对林语堂和陈锦端的热烈之恋来个“温柔一刀”。林语堂忍着伤痛,回到平和坂仔。白天他还强颜欢笑,到了晚上,看着情况不对的母亲和姐姐一问,林语堂顿时悲从心来,放声大哭,几乎要瘫软到地上。这一哭,是林语堂为爱情而哭,可谓是痛彻心腑。廖翠凤就是以如此的方式走进林语堂的视线,最终成为林语堂的妻子,相伴他一生,成为林语堂生活上的良伴,缔造了美满婚姻的典范。
林语堂和廖翠凤可谓是爱情从结婚以后开始。尽管刚开始的时候,林语堂多少有点心有不甘的意思,以致他订婚之后好几年才和廖翠凤结婚,让廖翠凤有点着急“玉堂(林语堂的原名)怎么还不来娶我呢?”,不过一旦结婚之后,林语堂就摒弃杂念,勇于担当,认真经营婚姻。结婚的时候,征得廖翠凤的同意,林语堂就把结婚证书给烧了。林语堂说,结婚证书是离婚的时候才用得着。林语堂这是对爱情、对婚姻、对生活的一种态度。他说了,也做了。他很清楚,“爱情是点心,婚姻是饭。”点心可以不要,饭则不能不吃。林语堂把陈锦端藏进自己内心最为柔软的位置。可以说,林语堂把陈锦端供起来了,当作自己精神上的良伴,而廖翠凤,是尘世的生活伴侣。
林语堂和廖翠凤在1919年结婚之后,夫妻俩就一起出国。在船上,廖翠凤阑尾炎发作,为了省钱,廖翠凤选择忍着,林语堂终日在船舱里守护,让别人以为是新婚夫妻缠绵悱恻,可以说他们一开始就进入了同甘共苦的境地。抵达美国之后,廖翠凤最终住进医院,林语堂在接济的钱还没到位的那段时间,曾经一周依靠一罐麦片度日。
林语堂愈行愈远,无论是风光或者落寞,他都和廖翠凤携手前行,相濡以沫,互相贴心。廖翠凤把林语堂像个孩子一样照顾,纵容林语堂的调皮,宽容林语堂在床上抽烟,包容林语堂的不做家务和崇尚自由而不拘小节的行为等等,林语堂以一句“她允许我在床上吸烟”概括了这份享受。遇到经济困难,廖翠凤和林语堂共同克服。廖翠凤为了林语堂,自己做家务,到废墟上给林语堂找一双比较好的鞋子,把自己的首饰当掉过日子共同度过生活难关。林语堂则迁就廖翠凤的尘世精明,为了廖翠凤心中生活的方便,而舍弃留在充满艺术感的雅典卫城。宽慰只生女儿的廖翠凤,说自己不在乎儿子,不在乎传宗接代。在经济困难的时候,面对廖翠凤的慌张,林语堂安慰廖翠凤,说自己的笔还可以赚钱。林语堂毫不讳言自己对廖翠凤的依赖,常常说:“我好比一个气球,她就是沉重的坠头儿,若不是她拉着,我还不知要飞到哪儿去呢?”林语堂总结出50年美好婚姻的经典秘诀:“只有两个字,‘给和‘受。只是给予,不在乎得到,才能是完满的婚姻。”而廖翠凤也总结了几条:“不要在朋友的面前,诉说丈夫的不是;不要养成当面骂丈夫的坏习惯;不要自己以为聪明;不要平时说大话,临到困难时,又袖手旁观。”
当很多文化名人抛弃旧家庭的发妻,另找时髦的知识女性时,廖翠凤也担心丈夫会喜新厌旧,林语堂就安慰她:“凤啊,你放心,我才不要什么才女为妻,我要的是贤妻良母,你就是。”林语堂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当时林语堂也有许多粉丝,其中不乏女粉丝,但林语堂洁身自好,他是当时少数没有绯闻的作家之一。其中缘故,是林语堂对婚姻生活的看重和呵护。他在文章中写到:“婚姻生活,如渡大海,风波是一定有的。婚姻是叫两个个性不同的人去过同一种生活。女人的美不是在脸孔上,是在心灵上。等到你失败了,而她还鼓励你;你遭诬陷了,而她还相信你,那时她是真正美的。你看她教养督责儿女,看到她的牺牲、温柔、谅解、操持、忍耐,那时,你要称她为ANGEL,是可以的。”他充分考虑生活的磨难,他理解了婚姻不仅仅是卿卿我我,不仅仅是柔情蜜意,婚姻是生活。于是林语堂不习惯在书的扉页上写上“献给吾妻”等字眼,他认为那不仅仅过于公开,甚至还有矫情的意味。林语堂做的是在生活上互相照顾,廖翠凤有个让她引以自豪的尖挺鼻子,林语堂深谙这点,每当廖翠凤不高兴的时候,林语堂就捏捏她的鼻子,廖翠凤就高兴了。一个细节,但渗透了多少的知情和知性,夫妻生活哪有那么多的惊天动地,哪有那么多的死去活来,更多的就是细节,细节温馨,婚姻生活就美满。
在台北林语堂故居的餐厅里,看到一套餐具,桌子和每张凳子都镌刻着篆体繁体字“凤”字,这是林语堂从台北订制家具的要求,这比不上在书上写上“献给吾妻”的浪漫,但这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不仅仅如此,那些凳子都是林语堂亲自设计的,椅背弧度比平常椅子略大一点,设计的理由就是廖翠凤偏胖,弧度大一些坐起来舒服。“有夫如此,夫复何求”,相信有不少女性看到这里会有如此的感慨。
林语堂一路照顾着廖翠凤,把家庭生活经营得很是温馨,让廖翠凤安心享受生活。当大女儿林如斯因为精神抑郁于1971年在台北上吊自杀的时候,林语堂自己遭受巨大的打击,但他还要照顾接近精神崩溃的廖翠凤。“我把你母亲照顾得好好的,可是你姐姐却在摧毁她”,“照顾”两个字,蕴含了多少生活的味道。在林语堂和廖翠凤结婚50周年的时候,林语堂把一枚金质胸针送给廖翠凤,上面铸了“金玉缘”三字,并刻了詹姆斯·惠特坎·李莱的不朽名诗《老情人》。林语堂将其译成中文五言诗:同心相牵挂,一缕情依依。岁月如梭逝,银丝鬓已稀。幽明倘异路,仙府应凄凄。若欲开口笑,除非相见时。
林语堂幽默地说,我送了她一枚胸章,表彰她当年强有力的决定,五十年来一次又一次为家庭的幸福做出的牺牲。
其实,读着《老情人》这首诗,我们就理解了林语堂当年一结婚就烧掉结婚证书的举措,他以如此的方式表明了自己和廖翠凤白头偕老的意愿,他做到了。无论别人是如何盛赞林语堂,我想,对于廖翠凤来说,好男人林语堂这句话就已经足够。许多时候,婚姻不需要太多的修饰语。
黄荣才,男,1970年出生,福建平和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发表文章若干,出书七部。现为平和县新闻中心副主任,平和林语堂研究会会长,平和林语堂文学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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