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人说,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天使和一个魔鬼。中国人说,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儒家与一个道家。无论是事业有成的精英,还是柴米油盐的平民,每个人心中都有着对于理想的拼搏,也同样有着对于山水闲情的向往。
“儒”者,“需人”也。儒家讲究人与人之间的相互需要,敦促人生的道德完善,追求社会的和谐有序。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中国的士人,或者说士大夫阶层,普遍都有着深厚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他们的最高理想,往往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因此为官施政往往也就是他们的人生目标。
但是世事并非总如人意,一展雄才的理想常常在现实中遇到无数的困难,最后大都成为泡影。政治的黑暗,人性的丑恶,官场的腐败,君主的昏庸……常常使他们愤懑不已。摆在他们面前的通常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压抑下自己的天性和良知去做一些违心之事,就像岳不群一样“挥刀自宫”,练就一身在官场左右逢源游刃有余的本领;一条是退出庙堂抽身事外,远离那些是非之地,在江湖之远山水之中做一个隐逸之士,与世无争与人无求,保持自己的人格独立与精神自由。
然而在现实中却很少有人能如此决绝,只能在两条路之间无奈地徘徊。在得意的时候,他们意气风发积极进取,相信“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在失意的时候,他们也伪装着自得其乐,“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所谓“寄情山水”,寄者,客居也。寄情山水,说明情并不在此。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山水之间——真的是在山水之间么?怕也未必。
对于那些勇于打拼不甘失败的人来说,山水是他们的疗养院。“时事方扰扰,幽赏独悠悠。所爱唯山水,到此即淹留。”他们在这里休养生息,慢慢抚慰受伤的心灵,恢复曾经的勇气,探听着远方的消息,等待着未来的时机。“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山高水深,只不过在磨炼他们的意志,锻炼他们的筋骨,让他们东山再起的时候能够更加成熟和坚毅。
对于那些心灰意冷决定放弃的人来说,山水是他们的养老院。“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他们在这里消磨时光,体察自我。他们用大自然的天道之美来抵抗人间丑陋的异化,用随心所欲的游玩吟咏来维护自己珍贵的自由。“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他们用清澈的溪水涤荡着自己被玷染、被异化的灵魂,在迷人的风景之中找到了自己迷失的本我,也找到了生命的另一种意义。山川河岳,是他们的营养;而诗词绘画,则是他们的果实。这些士人们用诗词给山水照相,又用绘画助诗词阐发。无论是写实还是夸张,他们都把自己印象中的“大美”记载并流传下来,长久地震撼和感动着后人。
与儒家的济世报国理念不同,佛道两家却以遁世为修炼之本,要么讲究抛下今生的恶孽追求来生的幸福,要么讲究追求个人的得道成仙,这两者其实都是对凡俗的一种逃避,是以道观庙宇一般多建在远离尘世的深山之中。山水于佛道而言,就不仅是营养液,更是保护壳。特别是道家中人,历历以求仙为念,“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仙”者,“山人”也。真正能位列仙班那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梦想,但是躲进深山,不问世事,从俗事纷扰中解脱出来,做不了仙,做一个自由的“山人”,在交通不便信息不畅的古代却是完全可能做到的事情。
很多书画家都愿以“山人”为号,是因为从气质和心性上来说,他们更远于儒而近于道。相比于经国济民,他们似乎更愿意把精力放在对艺术成就的攀登上。他们其实也是天生的隐士,“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就如同陶潜本求隐逸,却因为诗句的优美而偏偏被国人所世代传扬铭记,大书画家们也因为沉溺于艺术之中造就的非凡艺术之美而被国人所顶礼膜拜,因此也就从艺术自由而上升至人格自由,完成了自我实现的“曲线救国”。
冯仑说:实现理想,顺便赚钱。但是在如今这个压力重重的社会,财势地位似乎成了考量人成功与否的唯一标准,因此也就成了很多人的唯一追求。不言而喻,任何一种过分的偏执都必然带来人性的扭曲与失落。因此,怎样防止人性的异化,怎样培养健全的人格,怎么建立强大的内心,也就成了现代很重要的研究课题。而其实在这一方面,古人早就给了我们很好的答案,那就是——创造美好,享受美好。有些美好需要我们去努力创造,有些美好却只需要我们去努力感受。我觉得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不断培养自己创造美好和感受美好的能力。
“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来者往者,溪山清静且停停。”且让我们转过头来,暂停一下匆匆的脚步,向内返观一下自已的内心,向外欣赏一下身边的美景。我们会渐渐明白,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名利之惑,还有着自然之美,书画之美,诗词之美,人性之美。也许在不经意之间,你会重新寻找到那些遗落很久的、在少年时代就非常珍视的东西。
孙世平,男,1974年生于山东省威海市文登区,1994年毕业于烟台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就职于威海市公安局文登分局,并任文登作协副主席。1994年以来在各级报刊发表散文、杂文等二百余篇,2014年出版长篇小说《飞鸟掠》,2015年在《威海晚报》开办个人专栏“世说评弹”,在《文登日报》开办个人专栏“乐史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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