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泺

　　

一

　　叶隐最近很烦恼。

　　作为财神庙最好看的见习财神，她长发齐腰，皮肤白皙，眼睛是浅浅的琥珀色，眉目也生得极其别致，师兄师姐都很宠她。但师父总说她不是一个合格的財神，不如趁早卷铺盖走人。

　　这天，叶隐又被师父训了。

　　“你这个月……又派到人间多少钱啊？”师父对着叶隐一通大吼。

　　叶隐十分委屈：“人们个个贪得无厌，总想要更多的钱，我给他们就是啦，省得他们在我值班的时候念叨。反正咱们有大把的金银财宝。”说着，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嫌弃的表情。

　　“且不说凡人，为师问你，作为财神的职责是什么？”“派钱呗。”

　　“叶隐！”师父暴怒，一把提起叶隐，在财神庙与人间相连的水井处站定，恶狠狠地把她丢了进去，“一个月后从人间回来，你要是还说这些混账话，就给我永远离开财神庙！”

二

　　就这样，叶隐带着满口袋的金银财宝被师父丢下了人间。和师兄师姐下凡玩耍过很多次了，叶隐对人间相当熟悉，顺手就拦了一辆出租车，打算先去附近的商场逛逛，反正她最不缺的就是钱。

　　司机车上挂着有师父画像的吊坠，叶隐撇撇嘴，又一个贪财的人。下车后，她怀着施舍的嫌弃，在车上丢下一个钱包，包里有好多张百元大钞。

　　在财神庙，师父总斥责叶隐这样的行为，他认为，作为财神，首先要理解人们的需求，再施以援手，小小点化即可。求富贵，就暗中指条明路；想赚大钱，就无意间赐个机会，让每个人靠奋斗和努力把握财富。

　　叶隐在商场逛了整整一天，玩够了，找了家酒店打算住下来，才发现自己装满了金银财宝的口袋不见了！那钱口袋是仙家法器，普通人是偷不走的，只能是师父拿走的。

　　师父真的想让她体会一下人间疾苦吗？救命啊！叶隐在心底哀号，财神我不做了，师父，求您带我回去，让我卷铺盖回家吧！

　　然而，没人听到叶隐的心声，她只好在地下通道凑合了一夜。之后的几天，叶隐一直无家可归，无饭可吃。她本打算就这样熬过一个月，反正神仙是饿不死的。但经过一家餐馆时，她被里面的香味吸引，双脚不听

　　使唤地走了进去。

　　因为太饿了，叶隐稀里糊涂地点了一大桌子菜，吃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没钱。她忐忑了许久，终于眼一闭心一横，夺路而逃。

　　然而刚跑到门口，她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是个声音甜甜的姑娘：“妈！这个人吃饭没结账，被我抓住了！”

　　叶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堂堂见习财神，吃霸王餐被捉现行，估计会被耻笑一辈子。

　　被收银员大姐教育了半个多小时后，叶隐一个劲儿赔礼道歉，并答应在餐馆洗一个月的盘子，来弥补自己的错误。

　　同时，她也知道了那个无情揭发自己的姑娘叫徐见苏。叶隐只一眼便认定，徐见苏是个特别贪财的姑娘。她年纪轻轻，手机屏保不是明星、萌物，竟然是一张叶隐师父失真的画像！据说，她还在学校做买卖。如果钱口袋还在，叶隐一定狠狠地丢她些钱，再嘲讽她一通。

　　徐见苏似乎并未发现叶隐的不满，甚至有点儿同情她。徐见苏说，一般人是不会不顾颜面吃霸王餐的，叶隐一定是有什么难处，没钱买单才走上歧路的。她还小大人儿似的说：“来了这儿，你就不用怕了，以后我罩着你！”

　　拜托，我活了四百多岁，还需要你罩着？叶隐在心里嫌弃道。

三

　　此后，叶隐每天除了洗盘子、摆盘子，就是看着徐见苏上学、放学。

　　徐见苏每天出门的第一句话是：“财神爷，保佑我和妈妈今天都多多赚钱。”每天睡觉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财神爷明天继续保佑。”叶隐在心里吐槽：要不要这么贪财？已经是一家饭馆的少东家了，就不能专心读书吗？

　　一天，饭馆打烊后，叶隐洗了碗从厨房出来，看到徐见苏还在那儿编手链，心里升起了作为财神的鄙视和优越感：“作业写了吗？就搞这些。”

　　“嗯。”徐见苏没抬头，“姐姐，你忙完了？快去睡吧。”

　　“你卖这个赚不了大钱。你家都有饭馆了，你好好学习就是。”叶隐好心提醒道。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徐见苏可是每天早晨五点就要起床背课文、读英语。

　　“我知道，”徐见苏点点头，“所以我每天都向财神祈祷，让他保佑我们生意好点儿呀。”

　　叶隐很不屑：“与其祈祷这个，还不如每周五下午三点到五点，对财神说：‘求求财神爷给我多多的钱，让我发大财呢！”

　　徐见苏笑了：“为什么啊？”

　　因为那时是我当差啊！叶隐当然不能这么说，只好敷衍道：“我钱袋丢了，不然我能给你一大笔钱，都能保证你未来的孩子安度晚年了！”

　　“是吗？”徐见苏倒不那么兴奋，“可那终归是姐姐的钱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倒希望姐姐能把挣钱的本事教给我。”

　　一瞬间，叶隐以为徐见苏被师父附体了，突然找到了在财神庙被嫌弃时的亲切感。

　　第二天，叶隐忙完早上的工作，决定假装打个盹儿，让自己的元神去外边逛一逛，看看徐见苏在学校里是什么样子。

　　她来到徐见苏的班级时，正赶上语文课，徐见苏认认真真听讲，完全没有开小差的意思。然而老师下课刚一走，徐见苏就像变了个人，从书包里麻利地拿出一大包自己编的首饰，摊在了桌子上。一群同学拥了过来，叶隐也好奇地凑上去看热闹。

　　“这是最新款！别摸别摸，先掏钱，买回去你随便摸！”

　　“还要便宜？已经是最低价了，都是同学，我会坑你们吗？”

　　“买三送一，介绍好朋友过来送八折优惠券一张。”

　　徐见苏一边记账，一边卖东西，一边注意首饰不被偷拿，还要一边维持秩序不要混乱到引来老师，一心四用！

　　对钱有多强的执着，才能让她达到这样的高度啊！叶隐觉得自己不配当财神，徐见苏才配。

四

　　周末，徐见苏要去中心广场练摊儿，妈妈太忙不能陪她去，她便央求叶隐。叶隐被她磨得心烦，无可奈何地跟着她去了。

　　初夏的阳光很晒人，中心广场没有遮阳的地方，也没什么生意。叶隐充满怨念地坐在路边，可徐见苏一句抱怨都没有，娴熟地在小摊旁忙着，还主动买了冷饮。

　　叶隐吃完冷饮，才发现徐见苏没给自己买，她只喝自带的、早已被太阳晒热的白开水。作为一個老人家，被年轻人这样照顾实在惭愧。叶隐只好起身，帮着徐见苏一起整理。

　　因为吃了太多冰，不多时，叶隐便难受地去了卫生间。等她磨磨蹭蹭回来时，发现徐见苏正和一个中年大婶高声争论着，大婶之前买了徐见苏的手链，没几天就因为质量不好断了，现在要求赔偿。她一边骂徐见苏，一边在摊子上挑着好看的首饰装进包里。

　　叶隐三两下冲上去，用力打大婶拿着首饰的手，倒有了些神仙的威风：“我说，这位大婶，你这么做不合适吧？”

　　“你是谁啊？”

　　“我？”叶隐冷笑着，一把揽过徐见苏，“我是这丫头的姐姐。”

　　叶隐拿过那条有问题的手链看了看，上边的断痕明显是新的，还是人为弄坏的。估计这大婶也是临时起意，想趁机占便宜。叶隐什么话都没说，把手链的断痕递给大婶。大婶自知理亏，骂骂咧咧转身就要走。

　　“哎，你包里的首饰还回来！”叶隐眼疾手快地从后边拽住大婶的背包带，伸手进去翻找。

　　“干吗？你这样我要报警了！”

　　“让警察看看你欺负学生，敲诈勒索她熬夜编的首饰？”

　　大婶气得两颊通红，飞快离开了。大婶走后，徐见苏发出一声低低的赞叹：“姐姐，你好酷啊！你就是我的亲姐姐！”

　　叶隐心里一笑，顺势摸了摸徐见苏的头：“遇到这种人，千万不要怕。实在不行，就找警察。”

　　两天练摊儿下来，徐见苏被毒辣的太阳晒伤了，晚上拿着冰块敲开了叶隐的门。“姐姐，我被晒伤了，脸有些痛。你没事吧？我拿冰块给你敷一敷吧。”

　　叶隐看着徐见苏关心自己的样子，又感动又惭愧。这几天，自己明明只是戴着徐见苏的遮阳帽，吃着徐见苏买的冷饮，坐在路边看她忙。除了赶走一个讨厌的大婶，什么忙都没帮。现在这丫头受了伤，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自己。叶隐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决定帮帮她。

　　她把徐见苏拽进屋里，一本正经地说：“如果我帮你弄来一大笔钱，多到够你和家人下半生衣食无忧，你是不是就不去干这种苦差事让自己受伤了？”叶隐看着徐见苏晒伤的脸，心疼不已，“你这么拼命赚钱干什么呀？你家都有饭馆了啊！”

　　徐见苏摇摇头：“其实，这饭馆不是我家的，我妈妈只是收银员，我爸爸……进监狱了。”

　　“啊？”叶隐吓了一大跳。徐见苏和徐妈妈每天都会换一套干净的衣服，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发型，而且每时每刻都很快乐，哪里像一家之主犯错入狱的家庭啊？

　　徐见苏说，她爸爸是因为故意伤人被警察带走的。徐妈妈说爸爸不是有意的，是误伤；徐妈妈还说，每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别人才愿意和她们交朋友。

　　“姐姐，我和妈妈猜到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你总想着帮我们，我们真的很感谢你。但我和妈妈都有能力赚钱，我们能靠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

　　“可是，”叶隐想了想，还是把话说出来了，“你们拜财神不就是为了天降横财吗？你看你手机屏保都是财神！”

　　徐见苏笑道：“姐姐，你还真信这个啊？这算是我的精神寄托吧。我觉得，神仙要是能看到我的努力，或许能保佑我和妈妈的付出得到回报吧。”

　　叶隐愣住了，突然觉得自己一直误解了凡人。

五

　　后来的日子里，叶隐不再无所事事，每天晚上帮徐见苏编一会儿手链，还帮她绘制了一个账本，用那个账本记账，生意会稍微好一点儿。虽然没有大把散财，可看着徐见苏手舞足蹈的开心样，叶隐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开心了。

　　周末，叶隐在饭馆门口被一个光头大叔拦住了去路。“可算找到你了！”光头大叔十分兴奋。

　　叶隐一脸莫名，自己来凡间还不到半个月，说过话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不可能得罪这么凶悍的大叔啊。不过，好歹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小神仙，愣了一下马上又气壮了：“你是谁？找我干吗？”

　　“你你你……”大叔着急说话，反而说不利索了，只好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袋子。

　　是哪个师兄师姐得罪了人，报了我的名号吗？叶隐看到大叔来势汹汹，蓄起内力打算发动攻击。

　　“你的钱包！”

　　“吃我一拳……欸？钱包？”叶隐赶紧收回差点儿落在大叔脸上的拳头，认出了大叔手里的钱包——那是她下凡第一天，丢在车上“赏”给那个财迷大叔的。

　　大叔终于喘顺了气，把钱包塞到叶隐怀里说：“姑娘，我找了你十多天啊！生意都耽误了，你怎么这么粗心，丢了这么多现金！”

　　“我……”喉咙像被堵住了，一向伶俐的叶隐竟说不出话来。

　　大叔说，那天送完叶隐，他准备回家吃饭，打扫车的时候，在车后座发现了叶隐“遗漏”的钱包。里边的钱太多了，大叔想失主一定急疯了，于是马上报了警，还联系了交通电台。叶隐的相貌生得极好，大叔依稀记得，便每天跟着警察一起寻找，今天终于找到了。

　　叶隐十分震惊，钱包里不过是她每天随意派发钱财中的沧海一粟，没想到竟然让这么多人找了她十几天！叶隐本想说，这钱是我送给你的。可现在她说不出口了，她发觉自己以前的施舍行为十分恶劣，简直侮辱了财神这个职业。怪不得师父一直说自己不配做财神。

　　叶隐本想给光头大叔一些酬金，但他坚决不收，还反复叮嘱叶隐，以后出门一定要多加小心。

　　赶来的徐妈妈也说，如果是为了钱，司机大叔完全没必要大费周章找叶隐，他图的是自己心安。

　　“自己辛苦赚来的钱，花着才最快乐呀。”徐见苏也附和着。

　　“大叔！”叶隐钻进大叔车里，摸了摸那枚财神像吊坠，附加了小小的财运属性，然后笑着感谢道，“祝您生意兴隆，谢谢您！”

　　“借你吉言了，小姑娘。”

　　下了车，叶隐看着大叔的汽车绝尘而去，心里依然感动满满。

六

　　叶隐一个月的洗碗生活结束了，到了该回财神庙的时候了。昨天晚上，叶隐丢失的钱口袋突然出现了，里边还有一张师父签字同意的转正证明。

　　“姐姐，记得回来看我啊。”临走时，徐见苏送给叶隐好几条自己编的手链，“下次钱包丢了，可别再吃霸王餐了！”

　　“知道啦，”叶隐笑着冲饭馆的众人挥手再见，又将徐见苏一把拽过来，“小丫头，想不想让你的手链每天再多卖三四条？”

　　“想啊！”

　　叶隐一把抢过徐见苏的手机，把屏保设成自己和她的自拍，嘴里嘟嘟囔囔：“这个老头儿现在都不管事，你求财运他也听不见。”

　　“啊？什么？”

　　“没什么啦，”叶隐摆摆手，“你记住啊，每周五下午三点到五点，跟财神说说话，她会保佑你生意更好哟。”

　　“你怎么知道呀？”

　　叶隐咧着嘴笑起来：“你记住就好，小丫头，加油！”

　　叶隐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回到那个连接天界的水井。她此时迫切希望回财神庙上班，赶紧在周五下午听一听求财运的人里，有没有那个让她备感亲切的甜甜的声音。

　　叶隐想到徐见苏、徐妈妈和光头大叔为生活努力时的笑脸，由衷地觉得当财神帮助那些了不起的平凡人，真是天地间最幸福的一件事。

　　小编圈重点

　　所有的不劳而获，都是对他人的不尊重，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用自己的双手和辛苦换来的，哪怕成果再小，也值得骄傲，因为努力的过程比结果更加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