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圆子要选酸汤豆腐,干煸豆角不可过焦,酥炸蚕豆一定要记得用刀口画上十字……
江瑟瑟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沦为主妇,整日与油盐酱醋锅碗瓢盆为伴。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记得第一次见萧涵,是在校园招聘会上。彼时她意气风发,即便面前人潮汹涌,挤得浅灰色套装满是汗渍,也不曾畏惧。投完所有的简历,打算出场的时候他叫住她:“江小姐,可否请你喝杯咖啡?”
不是不诧异,然而面前的男子文质彬彬,衣着得体,大概也不是什么坏人吧。后来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萧涵这个人,一个衣冠禽兽又岂能道得尽他的坏处。
后来在天涯看帖,无数姐妹抨击的勾引女大学生的渣男就是这样。可是还是忍不住替他辩解,也是替自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无论如何,他总是曾叫她快乐。
自认为不算虚荣,他也不曾送她任何实在的物质。不曾间断的白色鲜花,香奈儿的香水,甚至是金茂俱乐部的漫天烟火。所有美丽都有保质期,花落了香味散了漫天烟花化为灰烬。她忍不住想,她的保质期又有多久。
毕业以后终于搬到一起住。说是一起,他在的时间并不多。想过出去工作,可是萧涵说:“我上班出门能看见你,下班回来有你在家等我就够了。”于是便微笑答应,以色伺君,至要紧就是温顺。
每个礼拜总能在一起吃两顿饭,她越发惫懒,不愿出去。不能叫金主大人一起吃泡面,只好学着做菜。渐渐地也有了些乐趣,咖喱鸡翅,铁板牛柳,和合排骨,食物不会说话,可是你给与它多少,它就回报你多少。汤太咸加土豆块可以变淡,米饭太干不妨做成锅巴,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不像人生。
萧涵偶尔也会夸某道菜做得不错,于是记下来下次再做。一筷子不碰的,再也没上过餐桌。渐渐也摸出了规律,他吃得清淡,太辣太咸太酸太甜的一概不碰。这样自制的男人,却金屋藏着阿娇,倒是值得玩味。
她曾替他整理衣橱,最贴身细致的裁剪,最中规中矩的颜色。自认为做得很好,萧涵打开时却皱了眉头。后来才知道白色衬衣不可以和米色放在一起,深蓝与浅蓝必须隔开。偷看过他的身份证,才知道他是处女座。
于是恶意地把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等等形容词套在他身上。做(河蟹)爱的时候心不在焉,忍不住去想这种事是否也有规律。他皱眉,深而缠绵地吻下去。香焚合欢,被翻红浪,最后还是忘记了。
越来越不快乐,萧涵疑心她闷坏了,于是带她去散心。一上车就头晕胸闷,仄仄出去,更加仄仄地回来。变本加厉地宅在家里,做食物,然后吃掉。他出差回来几乎认不出她。一个月,她重了二十斤。
看了医生才知道她得了暴食症。他大约还是好心,一直同她住在一起监督她。某天午夜醒来,她并不在身侧。客厅的壁灯冷光凛然,她脚下四个冰淇淋的盒子,还在吃第五个。
他暴怒着夺下盒子,看着她茫然的眼睛,无端觉得软弱:“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她挑一个最离谱的:“我要你和我结婚。”说完挑衅地看着他。可是他说:“好。”
第二天就叫人送来钻戒给她看。平常的款式,钻石也不大,和他本人一样精致内敛。从这以后越发限制她的饮食,他需要一个得体的新娘。
三个月后瘦了下来。总有一些东西,要上瘾很容易,要割舍很难。叫人来量身订做婚纱,结婚的日子在下个月中旬。
他日日同她耳鬓厮磨,肌肤相亲,也不觉得安心。她想她的病,其实并没有好。她的心是个无底洞,他永远无法填满。
结婚前一天她决定逃走,竟然成功。在千里之外的城市过普通的生活,朝九晚五,只有冬夏两套职业装。再不做繁复的菜式,下班回来用电饭煲煮粥,在满屋米香中学会微笑。
她正在痊愈,不久的将来,她会嫁一个普通的丈夫,生一个可爱的儿子。女人的一生,其实也就是这样。
偶尔会在报刊亭的财经杂志封面上看到他的照片,黑色底色,越发显得眉目冷峻。她不合时宜地想:“大约后来的人不会做菜,他瘦了许多。”
然而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再见到他。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旁边的黑色轿车牌号熟悉得叫她恐惧。忍不住转过头,60秒停顿漫长得像一生。她不敢回头,笔直而坚定地向前走去。
第二天上班时收到馥郁的鲜花、栀子花、茉莉、香水百合、满天星、清一色雪白的花朵。满室都是鲜花的芳香,办公室的同事窃窃私语,她颤抖着手打开卡片:下班后南街星巴克,不见不散。
那样不容拒绝的口气只能是他。她向经理请了病假,刚下楼就看见他坐在大厅里。大理石地板,黑色真皮沙发,顶灯璀璨如星子。他坐在沙发上,眉头深锁,叫人忍不住,便想伸手抚平他的眉间。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去,他已经看见她。还没来得及堆出一个微笑便被紧紧搂在怀里,凶狠而执着地吻下去。
她脸在发烫,心跳如鼓,几乎便要晕过去。然而唇上的疼痛叫她清醒,许久他才放开她,问:“疼吗?”
她下意识点头。他已经拉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疼。”
一路被挟持着去酒店,刚关上房门,他就把她压在床上,激烈凶狠地亲吻她,索要她。她难堪得想哭,眼泪还没掉下来,就被他吃进嘴里,害得她哭也哭不利索。
缠绵后他沉沉睡去,她这才看见,他脸上深深的黑眼圈。迷茫间听到他梦呓:“瑟瑟,不要离开我。”“瑟瑟,我爱你。”
她几乎疑心自己也做了梦,心潮起伏,最后竟然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起床,开了笔记本电脑办公。她看着他,眉目英挺,唇线淡薄,即使微笑也让人觉得难以亲近。昨天到底是南柯一梦,她起来穿衣服,然后走出去,说:“你让我走。”
他阖上电脑,漆黑的眼眸里暗潮汹涌:“永不可能。”
她觉得卑微而可耻,然而还是哀求他:“我求你了。”
他揉了揉额头:“别的都可以,这个不行。”她几乎要失笑,他留她做什么,生命里第一次不在掌控的人,就真的这么重要?
她并不乐意挑战他的权威,于是跟着回去。然而没有想到的是,等待她的是盛大隆重的婚礼。于是便结了婚,再后来有了孩子。
无聊时候看偶像剧,觉得剧情似曾相识,只是不同的,是女主角爱上了男主角。最后得了白血病,离开男主角,在最美好的年华一个人寂寞地死去。
看完就觉得好笑。她离开他是为了更好生活,然而她到底是世俗的人,不愿太痛苦太悲伤太狼狈太卑微。尽管他掌控一切,但总有鞭长莫及的地方,可是她放不下,去勉强自己那样艰难逃脱。
说到底后来的生活她也是半推半就,她是爱他的,如同爱工作爱美食。
孩子渐渐长大,他脾气不算好,对孩子却耐心绝佳。《睡美人》《白雪公主》《海的女儿》,她料不到他也会讲故事。
从玩具房路过,父子两嚅嚅私语。
“爸爸,为什么王子要娶公主?”
“因为在这个世上,王子最爱公主。”
“爸爸和妈妈也是这样吗?”
“是的,爸爸最爱妈妈。”
“慎独也最爱爸爸妈妈。”
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微笑,一时又是恐惧又是心酸。年少时看神雕侠侣,郭芙在妹子的寿宴上顿悟,自己不是讨厌杨过,而是讨厌杨过一直对自己很糟糕。当时也是觉得心酸,多少聪慧女儿堪不破的,郭芙又怎堪得破。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姐,也只有自尊可以做防御。
而她更是只剩下自尊了。若萧涵不是这样蛮横地闯入她的生命,月上柳梢,花前月下,她不见得便不爱他。多少轰轰烈烈的感情最终化为相守,从此便是柴米油盐人间烟火相夫教子慢慢老去。
她缺少那个过程。
生活日渐平静,大约是人到中年,萧涵日趋内敛,锋芒凌厉偶有出现,却敌不过她平静的眼波一闪。
他甚至养成了午睡的习惯。
某日助手找上门来,说是有急件。她推开房门,却听见他的梦呓:“瑟瑟,我不能再让你不见。”空调温度很低,他却满脑门的汗。她犹豫半天还是伸手擦掉那些水珠,就像擦掉曾经的眼泪。
她终于知道,其实她也是嫁了平凡的丈夫,生了可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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