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说:成长有时就是与过去的自己和解的过程。我们在无意中造成的伤害,甚至会困扰别人一生。还好,随着成长,我们会明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有些事必然无法挽回,坦然接受,然后尽力弥补或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吓破胆”的这个说法成立,我的胆子恐怕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吓破了。一直到现在,我都不太愿意回到我出生的村庄——大埠子村。
我还没上幼儿园时,经常在大埠子村晃荡,时常会产生奇异的想法,比如看到硕大的草垛,就忍不住想要知道,火苗会不会从它的中央穿过,烧出一个通道,我可不可以从这个通道爬过去,穿越到另一个世界。
想着想着,好奇心就强烈起来。终于在一天下午,我颤抖着手划着了火柴,点燃了与爷爷家房子紧挨着的草垛。那一幕我记得太清晰了,一根渺小的、不起眼的火柴,在与麦草接触之后,先是小范围地燃烧,然后在几秒之间,放大为恶魔般扑来的火势。臆想中能烧出一个漂亮通道的结果没看到,出现在我瞳孔里的,是一个冲天大火球……此后的事情我失忆了。
几天后,母亲跟我说:“去爷爷家看看吧。”我沉默不语。
母亲说:“没事的,你是小孩子,没人会打你。”
有了这个承诺,我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爷爷家。爷爷家的门口,是一个怎样灾难性的画面啊,整个草垛变成了一堆灰烬,地面上是草灰与灰黑色的水坑,房屋的土墙壁,被熏烧得一片乌黑,每一个看到我的人,都默默转过身去,那眼神让人战栗。
有个叔叔走了过来,冷着脸对我说:“你知不知道,就差一点,你把这一排房子全烧了。”那排多达十间的泥坯草房,是父亲带着五个兄弟花了一个夏天建起来的。我站在草灰边上,宛若站在世界尽头,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一生也走到了尽头。
上小学后,又惹出另一个祸端。大约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在午睡的当口,带着最好的朋友,来到村里的供销社,掏出五元面值的人民币买水果糖请客,在同学们羡慕的眼光里,沾沾自喜。没想到,供销社的老头,在我们刚刚返回学校后,就去家里跟母亲告了状。那是五元面值的人民币,对孩子来说,是一笔巨款。我把母亲的三十五元都藏了起来,藏在客厅桌子抽屉的底下。偷藏的动机是,可以买一个孩子所有想要的东西。但我并不知道,这三十五元是母亲所有的存款,整个的家底子。
失去这笔钱的母亲哭泣了三四天,她哭得越伤心,我就越不敢承认自己拿了这笔钱。母亲问:“到底是谁偷了我的钱?到底是谁?”我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直到供销社老头告发了我,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找回这笔钱剩余的还没被花掉的三十元,母亲可以不哭了。许多年后我才明白了这件事情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母亲因为这件事情,和大家庭里的许多人吵了架,她觉得是别人偷了这笔钱。整个青少年时代,我一直觉得,是因为这件事,母亲对我彻底失望了——这件事带来的内疚感,远远超过其他一切恐怖事件。
母亲,不知道您是否已经原谅了我,如果是,请告诉我您是什么时候原谅了我。
离开家乡之后,我喜欢住在繁华的地方,道路整洁宽阔,高楼大厦,人潮汹涌,夜晚的时候霓虹闪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在大埠子时积存于骨子里的落寞与恐惧掩盖掉。这三十年来,我每年都要回大埠子一兩次,但无论多晚,都要离开那里到县城去,不愿意在大埠子过夜。担心黑夜到来的时候,夜色所带来那种久远的、令人生畏的气息。
大浪淘沙摘自《中国青年报》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