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颖

　　千古文人侠客梦，既有入梦时的香甜，也就有梦醒处的苦涩，此梦虽来无影去无踪，但无疑是植根于内心深处的深刻记忆。

　　和很多青春期的男孩一样，我在十四五岁的时候最渴望的是成为一个武功高强的大侠，稍稍一用力，就把石狮子举过了头……那时的我，如同现在沉迷于电脑游戏的孩子一样，整天魔魔怔怔，分不清哪个时候是在现实，哪个时候是在武侠小说或电影的情节里。

　　我能回忆起的最丢人情节，是有一天放学时我居然把书包弄丢了。为了向母亲解释这件严重的事情，我自然而然地穿越到武侠故事里，向她讲述了我放学时，在校门口帮一位丢失了鞋的老盲人找回了鞋，而老盲人是一位退隐的大侠。他决定收我为弟子，将武功秘籍传授予我。而正当我高高兴兴将秘籍放入书包时，突然，几个蒙面黑衣人跑来，抢走了我的书包……

　　老妈听了我的解释，笑得前俯后仰。那一次，她破天荒没有打我，还向父亲和亲戚们无数次推荐我的这个故事。老妈不是唯一一个因为武侠而放弃对我处罚的人。此后不久，我又犯事了——在上物理课时写武侠小说，于是被老师“请”到了办公室。

　　在办公室里，老师说自己也是个武侠迷，一个高一的学生，能写出这样的文字，老师实在没有理由批评你，只可惜我是教物理而不是教语文的，所以不能给你什么指导，只是希望你今后不要上课写，毕竟高考不只是考语文一项。老师和风细雨的批评，其效力和作用，远比打我一顿还管用。我暗暗下定两个决心，一是不再在上课时写武侠；二是等长大之后，一定要当个武侠小说作家。我那时其实并不知道，凡会写的都是不会练的这一千古真理，不独武侠小说作者不是武功高手，连那些炒股或写发财秘籍的，大多也不是什么实战高手。而当时的我，幼稚地以为，能写自然就能打，我甚至膨胀到，想去参加几个学校学生自发组织的“武林盟主争霸战”。

　　这是几年学校好勇斗狠的学生们自发组织的一种地下比武活动，以前，各学校的大孩子们互相不服气的时候，就会相约在公园或城外干上一架，这种战法，通常是人多者胜，这对崇拜武林大侠们的孩子，是不齿的，大家更看中個人的“武功”。为了不让自己成为笑话，大家决定来一场真正的单挑，以武功定胜负，敢上的都来。

　　比武地点没在“光明顶”或“紫禁之巅”之类的豪华地方，而是定在公园后面一处已征了但还没开发的土地上，其场景宛若某部卡通片里被果子狸占领的荒弃小庙。好几百个来自各个学校的孩子们跃跃欲试，大家都期待能见到一场精彩的比武大赛。

　　但必须承认的是，那天的争霸战与“精彩”两个字完全不沾边，只有两个小猴儿一样的男生左跳右跳前跳后跳，但很少沾到对手的衣裳。这种“比武”，与我们被各种武侠录像吊起来的胃口，实在是太不匹配了。

　　这还不算最令人失望的。最令人跌眼镜的是，正热闹的时候，不知谁大喊了一声：“老师来了！”顿时，场上一片大乱，好几百个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表演者和观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最让人感到悲催的是，那天那位老师，是住在附近从那里经过去买菜的退休老教师。

　　从那天之后，我再也不想当武侠或武侠小说作家了，填志愿时，我填下的是师范，目标是当当时觉得很威风的老师！

　　（树村摘自作者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