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月初,康奈尔新生周。踏上美国的土地已经三天了,我还是有点儿不习惯异域的陌生感。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一些社团俱乐部的招聘点,横幅上写着我熟悉却又难以适应的外文。
马术、击剑、帆船,都是富家子弟的娱乐活动,我自知高攀不起。于是我抱着一堆宣传单,走到自行车协会的报名处,结结巴巴地开始回答工作人员的一些基本问题。
“相信我,她的平衡感就是一场灾难。嗯,对于自行车来说。”有人搭上我的肩,英文发音并不地道。正在提问的学姐转移了视线,我却不急着扭头,当务之急是先把那人的手从我肩膀上粗暴地拨开。
“不好意思啊,我们改天再来。”他拉着我跑远,最后因为我反方向的生拉硬拽被迫停下了脚步。我怒气冲冲地看着他:“林嘉晟!”
他模仿好莱坞电影男主角,摘掉墨镜俯下身笑嘻嘻地看着我,毫无悔过之意:“程曦曦,本少爷好心来看你,你能不能至少装出半点儿惊喜的样子来?”
“不能!”我偏不顺着他的心意来,转身就走。我和他就这样,在美国的校园里,一路用中文吵了半个小时的架。路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林嘉晟面子上扛不住了,当机立断把我拐进了一家甜品店。空调温度很适宜,我终于冷静下来,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你不是在瑞士吗?”
他掏出钱包,一副腰缠万贯的模样,指着菜单:“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蓝莓优格。”我瞟了一眼价目表,“回答我的问题。”
“咳,”他清清嗓子,“那儿的私立学校太贵了,都是一群富二代,满是资本主义的腐朽气息。”
我满脸大写的无语:“美国难道不是吗?你真的学过政治吗?”
“学过啊,跟你一块儿学的,你健忘吗?”他面前放着一盘三层巧克力布朗尼,手里晃着一杯香草奶昔,漫不经心地反将了我一军。一口优格噎在了喉咙口,我吸吸鼻子,不再理他。
其实,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早已见怪不怪。冤家路窄这个词,形容的就是我和林嘉晟。从小他就和我过不去,并乐此不疲。比如说,小学时的语文词语听写,老师明明已经给我打上了一百分,他非要把我的试卷抢过来仔细检查一遍然后指出某处错误,导致我被扣分拿不到奖励的五角星。再比如说,初中时体育选修课打羽毛球,我发的网前小球就差一点点距离到线,换成其他人林嘉晟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给满分了,轮到我,他这个黑心的体育委员就判为零分。
偏偏我和他从小学到高中,一直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上天的巧合竟能磨人到如此地步。后来我在一本星座书上找到了答案,上面说,狮子座和天蝎座注定不合。我像是挖到了宝藏似的,拿给林嘉晟看。他盯了很久,丢下一句“破书”扬长而去。林嘉晟是狮子座,我是天蝎座。
2
算起来,我和林嘉晟已经几个月没有联系了。
“你在哪个学校?”我试图开始新的话题。
“啊?哦。”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在波士顿。”
我猛地抬头,顾不得他是不是随口胡诌,低声自言自语:“谢子誊也在波士顿。”
林嘉晟神情复杂地瞥了我一眼,像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于我而言,谢子誊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学神级的人物。
他就住在我家对面的一幢楼,但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几乎都是在父母的闲谈里听到过他的名字,然后在窗口偷瞄过他的背影。从小到大,学校里的所有科目,他的分数都能甩我两条街,还是香榭丽舍大道那种街。而我,到了三年级,才学会如何工整地写出自己的名字。
更要命的是他不仅成绩好,还多才多艺,从钢琴小王子到围棋高手,他似乎生来就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存在。高二的元旦文艺汇演,我们学校还专门腾出时间,给谢子誊办了一场钢琴独奏会。极难掌控的钢琴曲在他指间如行云流水般淌出,整个会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听他弹奏李斯特的《钟》。
当然,除了林嘉晟。他一副大少爷的坐姿,两只手枕在脑后,嘴里冷不丁嘀咕一句:“有什么好的?”
我忍不住反驳过去:“闭嘴,你照照镜子,除了嫉妒还会什么?”
“我十项全能好吧?”他不以为然,眉毛快要挑到天上去。
虽然这话听着不爽,但是我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林嘉晟擅长的运动:跳高、跳远、篮球、网球……引体向上?反正十个绝对不止,但是那又怎么样?我还是很不屑:“切,五大三粗。”
平心而论,像林嘉晟这样的,能把优等生和运动健将这两个称号一起冠在身上的,确实也是少数。这一点我心里很服气,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哼,等我去了重点班,你就天天看那些小白脸吧。”
林嘉晟最后还是没有去重点班,当着教导主任的面拒绝得十分干脆,就差咬破手指按手印发誓了。他还是我的后桌,时不时地到我眼前晃来晃去刷存在感,幼稚得像个小学生。班里有很多传言,说他是为了我才不惜闹得这么沸沸扬扬,拼命留在普通班。我笑得花枝乱颤,直接跑到他跟前质问:“嘿,你不会喜欢我吧?”
林嘉晟刚投完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完美绝杀。不出所料,他的回复是一个大大的白眼:“程曦曦,你要是用打听八卦的时间来学习,常春藤都要来抢你。”
“那就借你吉言咯,进了常春藤我就能离谢子誊更近一步了。”我潇洒地转身。
不知道是不是借了林嘉晟的吉言,后来我竟然真的收到了康奈尔的offer。谢子誊也如愿以偿地靠全奖进了哈佛数学系,距离我五百多公里,我却觉得这辈子从未和他如此相近。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那时的我和謝子誊还没有太多交集。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曾经问过谢子誊:“你的理想是什么?”
他淡淡地笑道:“证明霍奇猜想。”
后来我百度了一下,那是千禧年大奖难题之一。猜想的大致内容是什么我早就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奖金高达100万美元。然后我量化了一下这笔奖金,大概可以单点五千次哈根达斯的冰淇淋火锅。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吧。endprint
3
关于林嘉晟喜欢我的谣言风波结束之后,他似乎有意无意地开始故意避开我。
高三最后一次运动会,我们班和重点班杠上了,几个年段前列的学霸夸海口说这次绝对让七班拿不了第一。我们班原本女生跳高的种子选手已经置身敌营,这个重任突然落到了身高170cm的我身上,当选理由是“程曦曦腿长”。
对于大家的肯定我很感激,但更多的是恐惧。体育成绩常年在及格线左右起伏的我,十七年没参加过跟“运动”两字沾边的任何竞赛。我开始一个人在放学后去操场练习跳高,到了第三天傍晚,终于摔过了一米杆。
身后突然传来掌声,在偌大的操场上回响了好几遍。我从垫子上滚下来,不管落日余晖的刺眼,逆着光循着声音看去。漫天火烧云的映衬下,林嘉晟坐在单杠上晃着大长腿,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帅气:“不错,有进步啊。”像盖世英雄,腾云驾雾为我而来。
很荣幸,校园纪录保持者自告奋勇成了我的专属教练。时隔几个星期,我终于在他面前恢复了絮絮叨叨的模样,又开始和他打闹起来。常言道,名师出高徒。可惜我这个徒弟实在冥顽不灵,练到赛前的晚上也还是没多大长进。林嘉晟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没关系,就算你负分,我们班照样赢。”
“呃……谢谢?”我并没有轻松下来。
偏偏世事无常,两天运动会下来,我们班好几个金牌选手在最拿手的项目上频频失误,像是中了重点班的诅咒似的。最后只剩下我和林嘉晟的项目。我们还差重点班两分。
林嘉晟向来稳拿第一,赢三分绝对没问题,最重要的是我不能拖后腿。可是我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用笨拙的跨越式和人家的背越式相比,根本没有胜算。女生跳高结束,七班的分数又落后了重点班一分。
除非林嘉晟打破自己保持的全校纪录,否则我们已经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了。我躲在人群后面,被挤向男生跳高场地,因为羞愧,不想被任何人看到,却又是真心想为林嘉晟加油鼓劲儿。他一改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在场上发挥极其稳定,一杆一杆地过。跳完一米七五的杆,他已经是全校第一,老师直接把高度上调了六厘米。
一米八,是他曾创下的纪录。整个操场上的人,全部屏住呼吸等待他的表现。我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心跳却狂烈到震得胸膛生疼。
助跑、起跳、过杆,动作在几秒之间爆发性地一气呵成。欢呼声迭起,连对手也不禁为他大声叫好。我却惊出了一身冷汗,尖叫起来,推开身边的人飞快地朝他跑去。林嘉晟落在垫子上的样子像是扭到了脖子。裁判员也发现了异常,赶紧上前查看他的伤势。他紧皱着眉头强忍着痛支起身,看我跪在地上,用力挤出一丝笑:“平身吧。”
我原本就眼泪汪汪,这下被他狰狞的笑吓得“哇”地哭了出来。
4
校园神话林嘉晟同学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我出于内疚,每天早、中、晚定时往医院跑,把厚着脸皮从谢子誊那里借来的上课笔记呈给他看。林嘉晟一脸鄙夷:“我看着像是几天不上学就跟不上进度的人吗?”
我依着他:“好好好,不看笔记。那喝一口鸡汤吧,我妈刚刚煲的,小心烫啊。”
他似乎很不习惯我的热切关心,叹一口气:“程曦曦,我受伤真的不是你的错,你还是对自己的学习上点儿心吧。”
我点头答应,笑着帮他舀出一碗香气扑鼻的汤,递到他跟前。他突然窘迫起来:“程曦曦——”
“没事儿,我奶奶以前动手术住院很久,照顾人我很在行的。”
“我要去瑞士了。”
清脆的“哐当”声在病房里显得特别聒噪,是我手中的勺子掉到了大理石地板上。他眼疾手快,赶忙从我瑟瑟发抖的手中接下那碗汤。
“去看病吗?医生不是说你的伤不严重吗?”我差点儿跳起来。
他的眉头又深深地皱起来,像剧痛时那般:“我爸已经帮我办好休学手续了,接下来我要准备学德语……”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见。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翻动嘴唇,企图跟我解释这突然的离别。这就是林嘉晟的人生,恣意淋漓,从来都和我无关。
最黑暗的高三,没有了某个爱讲冷笑话的后桌,少了许多鲜活的色彩。林嘉晟的QQ空间里晒的全是德语书籍和雅思成绩,密密麻麻的,是一个我完全不懂的世界。再后来,我关闭了所有社交账号,把自己淹没在托福和SAT的题海里。深更半夜困得不行,我就拉开窗帘看看远处谢子誊房间里透出的淡黄色灯光。看,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接到康奈尔录取邮件的那天,我父母大喜过望,在挨个向亲戚炫耀完之后又请了谢子誊一家吃饭。宴席上,我母亲举着酒杯滔滔不绝,大有要把我嫁给谢家当儿媳的架势。谢子誊一如既往的礼貌,弯下腰回应长辈的敬酒:“阿姨您放心,我在美国一定尽力照看好曦曦。”
第一次听他这么亲昵地叫我,我居然有点儿怀念林嘉晟喊我全名的感觉,不羁却又郑重。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怀念而已。谢子誊当前,我哪有空想其他人。
有关谢子誊的一切,我都不会拒绝,就如后来他邀请我参加的那场舞会。我跟着家住波士顿的室友去往这座号称“宇宙中心”的城市,到查尔斯河畔赴一场暗恋多年的男神的约。或许情难自已,我在最后一支舞结束时亲上了谢子誊的双唇。炫目的灯光跳动着,我只能感觉到天旋地转,全宇宙仿佛都默契地噤了声,可我还是听见了谢子誊那低沉致命的嗓音。他说,对不起。
那一刻天崩地裂,我十几年自作多情的青春终于结束了,早该结束了。凌晨一点,我开着车飞驰在州际公路上。车窗敞开着,深夜的风伴着引擎的呼啸声,无情地击打在我的脸上。120码,也不算快,我瞟一眼手机屏幕上跳動的头像,谢子誊。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我没有勇气再听到他的声音了。
那头白尾鹿窜出来的时候,我正计算着以我这样的速度,一路开到加州长滩会需要多久。
急刹车于事无补,车子结结实实地撞上了鹿身,我眼睁睁地看着挡风玻璃碎裂开来,前方的安全气囊猛地弹出。很长一段时间我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脑海里不是空白,而是一片混沌的黑暗。endprint
宛若一个世纪后,我才浑身颤抖着摸索到手机,按下999求救,然后向所知道的神佛鬼怪都祈祷了一遍。我太绝望了,绝望到我甚至打开QQ给林嘉晟发了一条消息。至于为什么是消息而不是电话,那是因为我突然发现我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有。提示音很快响了起来,一个语音通话的请求。我抽抽鼻子稳定了一下情绪,按下同意。一个“喂”字还没说完,我就没出息地哭了出来。
“程曦曦?你没事儿吧?”他在那头极大声地喊了好几遍我的名字,我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嗯。”
“有哪里受伤了吗?”
“好像没有。”我再次哽咽,“林嘉晟,你能不能来接我?”
他忽然沉默下去,呼吸渐渐沉重起来:“我……我在瑞士。”
眼泪溢出了我的眼眶,我直接挂断了通话,抵着安全气囊大哭起来。原来从头到尾,我都只是一个人。
5
感恩节来临,伤势痊愈的我即将开始孤零零的假期。林嘉晟倒是兴致满满,在Ins上晒出各种假期旅行计划,我点赞的速度都比不上他更新的快。放假前一天,我从图书馆出来忽然接到他的电话:“我订的计划你还满意吗?”
“嗯?”我没跟上他的思路,“什么计划?”
“布德瓦老城啊,你不是都点赞了吗?”他的兴奋随着脉冲信号传来,“现在我正式邀请你当我的旅伴,机票都帮你订好了,你赶紧收拾收拾。”
从收下电子票到进了汤普金斯郡机场,我整个人都是蒙的,不停地打退堂鼓:“你能不能退票啊?我从来没去过欧洲。”
“怕什么?本少爷在塞尔维亚等着你。”
“你最好捧着花恭候我的大驾,否则——哼。”我威胁他。
隔着大西洋都能想象出林嘉晟眉開眼笑的样子:“OK,保证做到。”
因为航班延误,经历了数个小时的颠簸,我到达时正是日出时分。林嘉晟顶着黑眼圈殷勤地迎上来,拖过我的行李箱,从身后掏出一大袋类似垃圾食品的东西:“给,你要的花。”
我半信半疑地接过,打开一看,欲哭无泪。他在一旁嘿嘿地笑:“鸡米——花。”
值得欣慰的是,地中海著名旅游胜地的名号并非虚传,布德瓦确实风情独特。我们在莫格伦海滩边的豪华酒店里窝了两天,林嘉晟大手笔地包了一艘游艇,说要亲自带我去领略亚得里亚海的浪漫。
浪漫在哪里我是没体会到,但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被困在海上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毫不夸张地说,那种感觉比在公路上撞到鹿还绝望一万倍。天色渐暗,风浪虽然不高,但是绑在灯塔上左摇右晃的无动力游艇让我完全被恐惧支配。林嘉晟抓耳挠腮,将手机举过头顶,妄图找到信号:“哇,程曦曦,这里没信号啊。”
我霎时间红了眼眶,居然要和这家伙死在苍茫大海上,莫非我前世是得罪了波塞冬的奥德修斯?夜晚的大海倒映着粼粼月光,透露出自然的凄美。我和林嘉晟都安静下来,知道天亮之前估计都不会有人经过。
他凑过来,拿出唯一的毛毯披在我的身上:“别动了,先睡一觉吧,醒来我们就在岸上了。”
海风轻轻拂来,带着一丝咸咸的清凉。我在迷迷糊糊间听到林嘉晟哼起一首歌:“星座书上说我们不合,狮子座的我配不上你的好,难过后想想也许只是碰巧,我们的故事写书人怎明了?”
我想提醒他,那不是狮子座,是金牛座,唱狮子座的那个叫曾轶可。可惜我已经半只脚踏入梦乡,没法指出他的错误了。
6
林嘉晟的预言再一次灵验。等我在晨曦里苏醒时,我们真的已经置身陆地。我抱着松软的枕头,在大床上打滚,一睁眼是没穿上衣的林嘉晟和他展示在光天化日下的八块腹肌。
“Oh My God!”我下意识地捂住双眼,他却朗声大笑:“行了别遮了,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倒头扎进被子里,假装要睡回笼觉。他毫不客气地抢过我手里的枕头:“起床起床,带你去吃香草鲑鱼和奶酪火腿。”
美食的诱惑总是屡试不爽,我立马鲤鱼打挺,起身换上了最好看的一条小清新碎花裙。吃完晚餐,我沿着海岸线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林嘉晟还是不忘耍帅,双手插在裤兜里,不紧不慢地跟在我的身后。
夕阳时分,我们再一次经过昨晚出海的港口,我看着千帆远去,劫后余生的庆幸再次浮上心头。一群和我们年龄相仿的青年正嬉笑着挤上一辆游艇,我好心上前:“嘿,记得确保燃油足够哦。”
站在甲板上的金发帅哥闻言回眸,莞尔道:“谢谢提醒,不过这游艇有定位系统。”
“对啊,而且还有卫星电话呢。”另一个大波浪卷发的小姐姐也露出友好的微笑。
卫星电话?我猛地回头,正对上林嘉晟带着歉意的眼神。至今让我心有余悸的海上被困竟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对不起……”他急切的声音从我身后很远处传来,我不顾一切地向前飞奔。有混着贝壳碎片的沙砾刺痛了我的双脚,林嘉晟不知道被我甩在了哪里,我渐渐放慢速度,最后抱着膝盖坐了下去。一杯西柚汁出现在我的眼前,十指修长,中指上戴着镶有玫瑰金锁链的白金戒指。
摊上林嘉晟这种冤家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不幸,我心想。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来回拉扯、互相伤害?
“对不起,我当时太害怕啦,一下子就怂了呀。”这娇嗔的语气弄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接过他的谢罪饮料,摇摇头:“没关系。”
“程曦曦你真是大人有大量,美人肚里能撑船啊……”又是一阵天花乱坠的吹捧。我抬起头,弯着眼睛朝他展开笑颜。林嘉晟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我却在心里自私地做了决定,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他扯上关系了。他是一场冒险,我程曦曦赌不起。
7
再接到林嘉晟的电话时,他在那头若无其事地高声宣布:“嘿,我申请到宾大的研究生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我下半年要去加拿大了。”
不管是巧合还是故意,上天终于意识到了,我和他,不应该被凑在一起。十几年的纠缠,总需要一个人狠心斩断。endprint
“你还在生气啊?”林嘉晟有点儿慌张,“你之前不是说待在康奈尔的吗?”
窗外的阳光照在沙发上,远处尖顶钟楼矗立在绿茵大道旁,这个校园是如此让我眷恋。“林嘉晟,”我很少这样心平气和地叫他的名字,“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打断我,近乎乞求:“喂,那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林嘉晟,我們从来就没有开始过。”
星座书上说得对,狮子座和天蝎座,连圆满分手都是一个问题。后来有关林嘉晟的消息,我都是从其他同学口中听说的。听说他放弃读研,直接跑到少女峰脚下开了一家旅馆。听说有要好的同学去他那里度蜜月,从滑雪到温泉全部免费。听说他变成了夜店小王子,鲜少有人能见到他清醒的样子。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连谢子誊也一个跨国电话打过来:“林嘉晟他——”
“他和我已经没关系了。”我在电脑桌前盯着还只写了几十字的论文,烦躁地回绝他。
“他的酒店昨天凌晨因为雪崩被埋了,我现在联系不上他。”
这就是林嘉晟,最擅长做的事就是让我害怕。大雪封山,我赶到救援现场时已经离事故发生过去了36个小时。余震仍时有间断地发生,消防员从我身后抱住我,不让我再接近危险区域。我看着雪花飘落下来,想要上天入地去找到那个叫林嘉晟的男孩子,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十六岁的林嘉晟得意洋洋地夸耀自己十项全能,十七岁的林嘉晟歪着脖子一脸狰狞地朝我笑,十八岁的林嘉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骗我说他转了学。只有这个人,连喊我的名字都跟别人不一样。过往数十年在我脑海里飞闪而过,到最后只留下我一脸冷漠,对他说:“林嘉晟,我们从来就没有开始过。”
信号突然恢复,我拨出他的号码,直接跳转了语音信箱。我捏着手机对着话筒轻声低语:“林嘉晟,你最好当面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恨你一辈子。”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在彼此身上开始烙印了,是我的回应迟到了很多年。林嘉晟,我不允许你不告而别。
8
整整十二个小时,我坐在路边看着忙忙碌碌的救援队找到了或生或死的被掩埋者,偶尔被树枝砸中,我也完全没有感觉。不是说天蝎座最耐心沉稳吗?那我就在这里等他一辈子好了。
酒店最后部是孩子们的游戏室,很多家长在胸口画着十字等待奇迹的出现。突然有人大吼:“有幸存者,是个女孩!”我随着好几对夫妻冲了过去。
经历了48小时的掩埋,六七岁的小姑娘并没有受伤,钻进父母的怀抱后抬起头:“我想吃焦糖饼干,有个哥哥跟我说我们一出去,他就请我吃大餐。”
我不知道哪来的预感,激动地冲上去询问她:“那个哥哥是亚洲人吗?”
她点点头:“是。”
我猛地回头,正看到林嘉晟有气无力地被拖出来的样子,有大片血迹冻结在他的耳侧。
他也看到了我,开口却是:“早知道天堂有你,我还活那么久干吗?”
我含着眼泪笑起来,吻上他的额头:“林嘉晟,本姑娘好心来找你,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儿?”
星座书上说我们不合,那又怎样呢?写书人不明了我们的故事罢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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