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宜宫交到我手上之前,我一直都是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
可三个月前,我爹突然觉得亏欠我娘,感慨两人红尘作伴了大半辈子,竟不曾策马奔腾把握青春年华,于是他脑子一热,便将偌大的一个万宜宫扔给我打理,自己带着我娘去寻找诗与远方了。
我顿时无比惶恐,一想到没有父母的庇护,我就不能安心地做一个逍遥的大小姐。我必须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独自收拾闯祸后留下的残局……思及此,我感到无比忧伤。
小厮来报时我正在给爱犬喂食,听说楼游登门拜访,激动之下握着半袋狗粮冲到前殿。
彼时阳光正好,棠梨初绽,楼游一袭白衣出尘,立在和煦春风中,眉目举世无双。
我看得微微失神,连忙用力摇了摇头,暗恼自己差点儿忘了正事。于是我佯装愠怒道:“楼游,你欠本小姐的钱究竟什么时候还?”
那厮微微莞尔,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凭自己本事借来的钱,为什么要还?”
我被他的强词夺理震惊了。
那还是半年前的事情,断水门门主二婚,邀请一众武林同道,我与楼游也在宾客之列。可谁知楼游到时竟两手空空,未备丝毫贺礼,瞧见众人长长的礼单,还满脸责怪地说:“大伙儿真见外,都是同袍手足,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呀!”
我忍着笑,告诉他此乃传统礼数,楼游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向我借了两斛东海珍珠。本小姐带的贺礼多,便好心借给他应急,谁知他后来非但不知恩图报,还屡屡赖账。
无奈之下,我只好日日上他的妙春坊讨债,登门之频繁,令武林中人误以为我对楼游有非分之想。
如今楼游主动到我万宜宫来,虽然依旧不肯还钱,却为我送来了财路。
万宜宫宫主虽有江湖背景,但其实是个经营脂粉首饰的生意人。而妙春坊乃江南第一大歌舞乐坊,同时也是万宜宫最大的客商。
楼游身为妙春坊掌柜,前些日子接待了一位东夷皇室,那人极爱美人身上的脂粉香,遂想将其引入故土。所以楼游来找我合作,他牵线,我供货。
“价钱我都帮你谈妥了,是中原卖的五倍。事成后我们三七分。”
“太黑了吧?”我大声叫了起来,“楼游,你一个引路的,也敢要三成?”
“你错了,千城。”矮桌对面的楼游轻啜一口春茶,微微挑起那双桃花眼,笑得脉脉盈盈,“我要七成。”
奸商!
虽然楼游胃口大,但即便他七我三,我也依旧获益颇丰,实无拒绝之理。于是乎,我美滋滋地装货上船,随楼游前往东夷。
那晚海浪极大,楼游独自站在甲板上,不知在思量什么,瞧见我从船舱出来,回眸微微一笑:“宋宋,你我第一次相遇,便是在船上。”
因为这声亲昵的呼唤,我恍惚想起九岁那年,随父亲乘画舫游览西湖美景。那時,我目光穿过琴音绿波与熙攘人群,蓦然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年轻公子一身雪白锦袍,清雅矜贵宛若谪仙。彼时画舫主人为了助兴,举行琴艺博酒大赛,楼游端坐于凤樵古琴后,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使得诸位听众陶醉不已。
也不知是他琴音太过迷人,还是父亲大人太过不羁,竟情不自禁地随着乐曲翩然起舞。直到一曲毕了,父亲大人仍然意犹未尽,拉着楼游的手非要与他结拜,从此,我的人生便与楼大奸商有了密切的纠缠。
我尚沉浸在回忆中,耳边倏然响起一阵呜鸣,凄切婉转,似女子哭泣,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中格外瘆人。
楼游一声轻笑,饶有兴致地道:“一入巫陵如死墓,行人闻歌无归途。想来我们是遇见吃人怪了。”
这个传闻我是知道的,中原与东夷隔海相望,自古贸易往来频繁,可从十年前起,巫陵群岛便发生了怪事。途经此处的船只,凡是听到女子呜咽者,都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且无迹可寻。附近的百姓们都说,这海里来了吃人妖怪,饿了便会浮出海面,化作美女高歌迷惑行人,进而食之。
妖魔论我素来是不信的,依我看,这些怪闻应与极乐神宫有关。
极乐神宫是发源于东夷的邪魔歪道,专以人的血液练功。十几年前,中原渡雨山庄与其勾结残害人命,后被断水门门主揭发,各路正道围攻讨伐,一夜之间尸横遍野,山庄上下无人生还。
所以我猜,定是神宫鹰犬在此处以海怪为幌,劫虏行人,吸血修炼。
楼游听后,“嚯”地打开折扇,轻轻笑了笑:“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真是人不可貌相!”
顿时我心花怒放,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我横眉怒目道:“楼游,你这是说我长得很蠢?”
货船的旗帜上有我万宜宫的标识,许是名声太响,“吃人怪”不敢出来作乱,是以我们顺利抵达东夷。
合作商松本亲王是一个满脸富态的胖子,乐呵呵地将我们迎进府邸之中。简单的客套后,我与他到后院验货提钱,而楼游闲来无事,早已上街闲逛去了。
忙碌之后,松本为表诚意,亲自领我去后院厢房。路过一处阁楼时,我因其华丽的外形不由地多看了两眼,松本见状解释道:“这座登仙楼里供奉着天元圣君,所有极乐神宫的信徒,家里都会供奉这位百年来最伟大的宫主!”
说着,他还大方地带我进去参观。我惊讶不已,这才知道,极乐神宫在东夷地位尊崇,深受百姓爱戴,每年都会发放一次延年益寿的“七仙丹”。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心想:还仙丹呢,不过是邪宫用来控制信徒的药物罢了。
殿内烛火荧荧,无数串着金铃的红绳从琉璃盖顶四散垂下。然而就在我踏入的那一刻,一直安静悬挂的红绳突然无风自动,震得金铃叮当作响,敲出诡谲的乐章。
松本看我的目光瞬间不一样了,有惊讶、疑惑,甚至是莫名其妙的狂喜。
我背脊发凉,午膳都没敢在王府里用,而是到大街上寻了一处酒肆,谁知竟让我撞见一起更加吓人的事。
随着人群喧哗,一支白衣迎亲队穿过街道,开路仪仗高举着白色“喜”字匾额。黄纸飘散,素白花轿里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声,轿后竟是一具缠满白绫的棺木!
“这些人竟用活人举办冥婚!”
见我一脸震惊,酒肆掌柜出言道:“姑娘怕是不知道吧,在东夷,贵族若有早丧子,都会用活人办冥婚的。”
末了,复又问道:“听姑娘口音,可是中原人?”
见我点头,他便与我说起许多久远的往事。原来,冥婚的兴起竟源于那位人人敬仰的天元圣君。据说,此人一生丰功伟绩无数,爱慕神宫圣女不得。所谓慧极易折,天元圣君英年早逝,唯一的遗愿便是与圣女成婚,可那位圣女竟背叛神宫,与一名中原男子远走高飞,从此销声匿迹。
我听得津津有味,所以当楼游出现,见到我与一位年轻公子相谈甚欢时,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大步走上前来,笑吟吟地说:“娘,这是您给我找的新小爹吧?啧啧,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
那酒肆掌柜听了瞬间黑脸,愤愤地甩袖离席。
我哑然失语。
回府途中,楼游一直都在苦口婆心地教育我:人心险恶,莫要贪图除他之外的美色。
然而他断我念想,自个儿却四处拈花惹草。当我夜深难寐出来散心时,竟意外地撞见后院偏僻的竹林里,有一男一女两道相拥的人影。
背对着我的是楼游,在他怀里颤抖哭诉的女子我并不认识,但从衣着来看,似乎是王府里的一位婢女。
我莫名有些恼怒,却碍于客居他乡而不敢声张。就这样,我整晚都憋着一口闷气,第二天自然没给楼游好脸色看。倒是松本笑呵呵地表示,我带来的脂粉深受喜爱,其好友也有意合作,遂想请我劳驾,双方会面细谈。
多条人脉好办事,我想也不想便答应了,而楼游为了分上一杯羹,死皮赖脸地要与我同行。
马车里,我沉着脸色,楼游也难得地不发一言,反而专注地瞧着沿途景致,时不时高深莫测地掐指轻算。
好奇使然,我也跟着观察起来,虽不谙奇门遁甲之术,但我也看得出,这条上山路步步杀机,一花一树都颇有章法。
片刻后,楼游淡淡地道:“未时困门启,正东离卦兴,两仪齐阖闭,神鬼皆莫离。”
我心头猛地一跳,这只能入不能出的阵法,岂不就是……只闻他一声叹息,证实了我的猜测:“千城,想来我们是到极乐神宫的地界了。”
额上青筋突突跳得难受,这松本亲王将我们骗上极乐神宫,难不成是想用我们的血练功?我尚在心中盘算着杀出去的机会有多大,楼游就将长剑往我手中一塞:“跟我走!”
话一落音,我俩破窗而出,运起轻功在山腰处凌空飞跃。脚下是穿梭的疾风与花木,神宫的恢宏建筑在眼前飞掠。
神宫大阵已经启动,可楼游不仅没有被困,反而轻巧地躲过追兵,带我穿过重重伏击,来到了一处巨大的人像山壁前。
我心里咯噔一声——楼游似乎……对极乐神宫太过熟悉了。
只见山壁高逾百丈,被凿出一个模样狰狞、双目恣睢的巨型人頭,大张的血口中衔着一盘石刻棋局。楼游凝眸思索片刻,倏尔高高飞跃而起,以内力移动了几颗巨石棋子。没过一会儿,地面开始剧烈震动,无数飞沙碎石簌簌扑落,整张棋盘开始缓缓向上移动,露出黑漆漆的山洞入口。
楼游二话不说,点起火把带我钻入洞中,而后山门轰然紧闭,将我们困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脚下的石阶直通地底,我心慌得厉害,楼游便伸出手来,将我紧紧揽在怀中。我不知道这里是否会有出口,我只是隐约察觉到,前方正有一个巨大的谜团等待着我,而我却看不清、猜不透。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骤然开阔,无数奇珍异宝流光溢彩,将石壁辉映得一片明亮。这深深的地底,竟藏了一座地下宫殿。
那一瞬,我不受控制地眼冒精光,拽紧楼游的手臂兴奋道:“我们发达了!”
他笑着弹了弹我的脑门:“与鬼谋财易折寿。”
我兴冲冲地奔入殿内,将金银珠宝往怀里揣,正欲呼唤楼游上前帮忙,谁知一转身,身后竟空无一人,方才还与我说话的楼游竟凭空消失了。
阴森的寒气瞬间炸开头皮,巨大的恐惧将我吞噬,我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却只能听见自己颤抖的回音。
而后一阵香气袭来,我突然四肢发软,眼前一黑,接着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迷迷糊糊地睡了多久,待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厢房里。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发现浑身都使不上劲,内力堵塞郁结,我明白,这是中毒的症状。
随后门外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松本亲王拿着一幅画像,对着我的脸细细比较,眼中浮现出震惊的神色:“像!跟弦月圣女太像了!”末了,又命人取走我的血,加入药粉融合验证。
而我余光一瞥,不由地也是一愣,只因那画中女子不仅与我有七分相似,更重要的是,那俨然就是年轻时的母亲。难不成,我母亲就是天元圣君思而不得的神宫圣女?
来不及思索太多,我连忙开口问道:“楼游呢?”
松本哼笑:“窃贼逃了,但擅闯禁地者杀无赦,正好用你诱他落网!”
我听得一头雾水,窃贼?楼游潜入地宫是为了偷东西?
带着这个疑惑,我被软禁在了极乐神宫,既期待楼游前来救我,又担心他会自投罗网。可谁知一连半月,楼游竟都不曾现身,我咬牙切齿,将他暗骂了千万遍“不讲义气”。
这天我正睡得昏沉,恍惚间瞧见门被推开,涌进的明亮曦光晃花人眼。
一群婢女将浑身虚软的我从被窝里拖起,强行为我绾发梳妆,换上精美的雪白嫁衣,盖上白色盖头,最后将我推入一顶白色轿辇中,仪仗队浩浩荡荡地开路下山。
这一幕似曾相识,我浑身一个激灵——这群疯子,竟然要用我举办冥婚!原来他们的真实目的,是想让我代替弦月圣女,完成天元圣君的遗愿,与其完婚。
我怕得浑身发颤,勉力挣扎起来,可我此时内虚无力,一举一动都十分艰难。
轿辇的轻纱幔帐随风飘扬,而我内心十分凄惨,忽而前方传来喜庆的乐声,一支红衣送嫁队声势浩大地迎面行来。
开路仪仗高举的牌匾上,用朱笔写着大大的“丧”字!棺木贴着鲜艳的红双喜,画面十分诡异。而那身着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竟是楼游!
这个仪式叫作“尸姻”,在东夷,贵族若有早丧女,则命活人娶之。此仪式恰巧与冥婚相冲,若半途撞见,则为大凶之相。
神宫诸人极其迷信,对天元圣君又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经此打搅,十分恼怒,双方隐隐有了掐架之势。
接着,楼游挑衅地说了些大不敬之语,成功激起群愤,那些信徒个个怒发冲冠,眼睛与指甲竟然变成了深紫色。
仿佛有什么猜测得到了验证,楼游满意地冷哼道:“动怒果然会变色!”
语罢,激战一触而发。周遭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在我即将陷入无边的黑暗前,瞧见一只修长的手挑开纱帘,将我拥进他温暖宽厚的懷抱中——
“宋宋。”
当我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在归往中原的船上了。
这时我才知道,这一代的东夷天皇是位明君,早已有剿灭极乐神宫之心,奈何极乐神宫信徒无数,且都中了七仙丹。中此毒者,内力尽失,心智也会被渐渐蛊惑。
而楼游冒险潜入密室,就是为了替天皇寻找解药。我暗自运了运内力,发现气流畅通无阻,想来他定是成功了。至于东夷天皇要如何对付极乐神宫,那都是与我们无关的后话了。
此刻的我满腹疑问,不明白楼游为何要卷进这浑水,他的许多行为都证明了此行部署已久,甚至是我,也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这些疑问很快就有了结论,当我瞧见那依偎在他怀中的女子时,思路瞬间明朗起来——那女子,便是当日在松本府邸中,与楼游私会的那位。
松本是神宫信徒,想必整个王府都深受七仙丹毒害。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强行将他俩分开,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楼游!你来东夷就是为了救她?”
他沉默地移开眼,神色漠然:“对不起,宋姑娘。”
我心一痛,委屈瞬间盖过了愤怒。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母亲是弦月圣女,也知道天元圣君对于冥婚的执念,便以生意为由将我哄来东夷。那日在登仙楼内,突然响动的铃铛出自他的手笔,就是为了引起松本怀疑,将此怪事上报。极乐神宫听闻事情蹊跷,必会命松本将我带入宫中查看,如此一来,他便能搭顺风车,毫不费力地进入神宫。而他之所以会突然消失于地宫,就是为了去盗取解药。
他步步为营,环环算计,一心只为解救别的姑娘,所以他不在乎,被抓去冥婚的我会有多惶恐;他也不在乎,多年情谊被辜负的我会有多难过。
船只甫一靠岸,我便策马回了万宜宫,一路心思郁结,奔至宫门前仍不解气,“哗”的一声,剑气劈断桃树——十岁那年,楼游与我亲手种下的那一株。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茶不思饭不想,每日都捧着楼游给我的补偿——十万两银票发呆。明明金钱可以买来宝马香车、良田豪宅,可是为何,我一点儿也不开心呢?
夜里,母亲大人来探望我,彼时我正坐在窗台上,望着院子里的荷塘发呆。犹记年少之时,盛夏的日光铺满整个荷塘,我折了一枝莲藕赠给楼游,想告诉他,莲藕在南方又称莲菜,谐音“敛财”,祝愿他的妙春坊生意红火,连带着万宜宫一道发家致富。
谁知楼游俊秀的面容竟泛起一丝红晕,双眸晶亮如星辰:“佳偶天成,宋宋,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我脸皮薄,被他这么误解,娇嗔之下要将莲藕夺回,却被他轻巧避开,眉开眼笑地将我划入“追求者”之列,我气得不行,用武力强行以莲藕塞住他的嘴巴。
思及此,心里的闷痛又深了几分,不由地抬头问母亲:“娘,你说钱是万能的吗?”
母亲慈爱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傻孩子,钱怎么会是万能的呢?钱都是咱万宜的呀!”
我哑口无言。
那一晚,我听母亲讲起了许多往事,包括她为父亲叛出神宫,远遁江湖。母亲还告诉我,七仙丹充分利用了人性的矛盾与贪婪,中此毒者会被封锁内力,可若以人的鲜血修炼邪术,不仅不会受影响,还能使功力成倍提升。
邪术宛若罂粟,是一种瘾,一旦尝到了功力大增的甜头,即便解药就在眼前,也不愿去戒除了。当年中原盛极一时的渡雨山庄,便是染上这种瘾,才会使昔日正气凛然的泱泱大派,落了一个被群起而攻之的下场。
翌日,江湖上传开了一桩盛事,江南第一大歌舞乐坊——妙春坊,将于本月初十举行论剑雅会,邀请一众名门望族,武林顿时热闹起来。
母亲听闻后,欣慰地点点头:“楼游这孩子是个能人,当年的妙春坊只是颇有美名,自从他接手后,迅速将产业翻了几番,如今,更是在江湖上牢牢占据一席之地。”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楼游的父亲是边关大将,由于生死安危不定,不得外公认可,其母便为爱情离家出走。直到楼游七岁那年,父母双双殉国,他流离失所时,被渡雨山庄所救,才捡回一条命。
年迈的外公追悔莫及,连忙将楼游迎回家,而楼游也十分争气,成为子孙辈中之佼佼者,最后成功继任妙春坊。
一连串事件拼凑在一起,我脑海中灵光闪现,心中猛然一震。
我连忙策马夺门而去,浑身血液仿佛都在沸腾——我想,我知道楼游的真实目的了。
楼游似乎铁了心不让我参与此事,专门派人盯梢防我进门。
当我费了好大劲儿终于混入论剑雅会的现场时,气氛正好燃至高潮。我趴在屋檐上,仔细观察着底下的一举一动。此时,场内诸人都中了七仙丹之毒,内力尽失,浑身绵软。想来当日在神宫中,楼游将解药毒药一并偷了。
断水门门主率先怒骂道:“姓楼的!没想到你竟是渡雨山庄的余孽!今日此局,是要向我等复仇吗?”
楼游冷冷一声嗤笑:“楼某幼时落难,承蒙渡雨山庄秦庄主所救,对其为人再熟悉不过。今日邀各位武林同道前来,便是想请诸位擦亮双眼,瞧瞧谁才是真正的邪宫鹰犬!”
说着,他抬手示意,门外进来一位青衣女子,也就是楼游从东夷救回来的那位。从她的自述中得知,她竟是当年出面指证秦庄主之人。
十几年前,她跪在武林盟里求助,言说秦庄主抓她取血练功,幸得断水门岳门主所救,方才保全性命。这是事情的起源,武林盟接到检举,便在岳门主的带领下,于渡雨山庄山脚挖出了许多人体残肢。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阴谋已无从得知,重重误会与伪证之下,秦庄主被血洗满门,渡雨山庄一夜覆灭。
如今,那青衣女子却哭着说:“当年岳门主以我全家性命相胁,逼我污蔑秦庄主,我昧着良心犯下大错,他却为封口而屠我全家!幸得我命大掉下海涯,被东夷商人所救,如今才能站在此处揭发贼人!”
而坐于主位之上的楼游一直面无表情,此时淡淡开口补充道:“岳门主修习邪术,被秦庄主察觉,索性先下手為强,栽赃嫁祸。”
他运筹帷幄地笑了笑:“岳门主可是动怒了?瞧瞧你的指甲,已经变成紫色的了!”
岳门主闻言大惊。我猜,楼游大抵在他的茶杯上做了手脚,才会使其指甲变色,以此乱他阵脚,让他露出破绽。
果然,岳门主渐渐不那么淡定了,平静的瞳仁开始出现波澜。
记得母亲说过,七仙丹之毒会使人内力尽失,唯有修炼邪术者不受影响,此时此刻,只要岳门主展现出一丝丝内力,便坐实了他修炼邪术一事。所以,楼游给他下了最后一剂猛药。
只见一名小厮从门外奔入,举起一份盖有东夷国章的烫金帖道:“启禀主上,巫陵怪案已破获,人证物证等候提审。东夷天皇发来喜报,称已剿灭极乐神宫,并附上鹰犬名单,请主上过目。”
楼游点点头:“给武林盟主看看吧。”
他的神情始终云淡风轻,可我知道,他正在极力隐忍,重新掀开那血淋淋的真相,没有人会比他更痛。这么想着,我也愈发心疼起来。
当武林盟主瞧完那些罪证,大为震惊,岳门主也终于不再淡定,浓郁的紫色刹那弥漫整颗瞳仁。只见他高高跃起,携带着凌厉的掌风朝楼游袭去:“我杀了你!”
七仙丹之毒散在空中,以香气渗入人体,楼游当时为了下毒,自然也跟着中招,是以此时没有丝毫内力。
在场诸人神色骤变,我连忙飞身上前,挡下岳门主的攻击,招式凶狠地将其逼退数步。
楼游瞧见是我,漂亮的双眸微微睁大:“千城……”
我邀功似的握住他的双手:“怎么样,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岳门主并未给我们多少嬉笑时间,再次挥刀袭来。我出招将其牵制,山庄下人也连忙拿出解药,给各位武林同道解毒。
楼游歉疚地朝众人行了一礼:“情非得已,晚辈才出此下策,还望各位前辈海涵。”
武林盟主怅然地仰头望天,想起曾经威名赫赫的渡雨山庄,又想起围攻山庄的那一夜,心中悲痛万分。无数条冤魂,就这样葬送在断水门的重重阴谋之下,若不是楼游心中感念少时恩情,只怕这起惨烈冤案,永远也无法昭雪。
那日我心中愤然,将断水门主揍得半身不遂。一系列的调查之后,断水门满门被擒,渡雨山庄得以恢复清明,如此一番忙碌下来,我已许久未曾见到楼游了。
这天夜里,我躺在万宜宫的后山坡上纳凉,一个大西瓜骨碌碌地滚至脚边,一抬头,那白衣公子披着一身月光,款款踱步而来。
良久的对视之后,他轻轻一声叹息:“对不起,千城。”
我垂下眸,淡淡地道:“其实你不是楼游吧,秦公子。”
他微微一愣,随即苦笑:“你猜到了?”
起初,我的确是怨他的,怨他利用我,算计我,可当我猜出他不是楼游,而是死里逃生的渡雨山庄少庄主时,顿时就释怀了。如此的血海深仇,如此的惊天惨案,他别无选择,他无路可退。
真正的楼游与他年龄相仿,早已在那场屠杀中被当成少庄主误杀,他则侥幸逃过一劫。
所幸妙春坊老主人未曾见过楼游的模样,阴差阳错地将他接了回来。而他为了报恩,把妙春坊做红做大,并且在三日前,以身体不适为由,将当家主权交还给了真正的楼氏子孙。
“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声音在仲夏的流萤中显得很轻很远,目光似水温柔,“虽然我交还了妙春坊,但我确信你不是重利爱财的肤浅俗人。”
我挑挑眉:“你就这么确信?”
不待他反应,我已猛然扑入他的怀中:“我看上你,才不是因为你的钱呢。”
他轻笑,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我知道,像我这般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男子,很少能有人不动心。”
“臭美。”我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美美地乐开了花。
夜色清朗,天风环带,所有阴暗晦涩的过往终于得以消弭。从今往后,我们会用力相亲相爱,阅遍世间的欢喜与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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