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的圣旨到府里,太监扯着嗓子宣读完毕,父亲母亲的面色早已如死灰,却不得不强颜欢笑谢恩领旨。门一关上,母亲的眼圈就红了。
我静静地站着,安慰她说:“太子是个不靠谱的,可架不住皇帝喜欢他,皇帝在一天,他的地位便无比稳固,女儿努力为他争个好前程便是了。到时,咱们华家也算个正经的皇亲国戚,母亲不必过于忧虑了。”
母亲听了,眼泪掉得更厉害。
我知道父母一直属意将我嫁给少年有为的丞相之子莫少风,加上我与他从小在碧翠山练武修行,算得上青梅竹马,连京城的贵族圈里也认为我与他最为般配。可皇帝近两年身体有恙,要我做赵翙的太子妃,明显是在为他登基铺路了。
婚礼如火如荼地筹办起来,我入宫请安谢恩时,太后与皇后都对我和颜悦色,送了成色上佳的金镯与玉簪。唯独赵翙冷着一张脸,仿佛我欠他八百万两银子一般。
请安出来,皇后命他送我一段。长长的宫道上,朱墙里不时探出几枝桃花,蜂蝶飞舞,意趣盎然。
我噙着笑,出神地赏花,一步一步迈得不疾不徐。赵翙却大步流星地走一段,站住等我一段,极为不耐烦。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若是你识相,就向父皇自请废去太子妃之位。”
我故意诧异地说:“太子妃是皇上封的,你若不想要我,自当去和皇上明说,我请辞便是抗旨不遵,这份罪责可担当不起。”
赵翙冷哼一声,狠狠地瞪了不识相的我一眼,将丫鬟手中的一个锦盒夺过去,猛力往地上一掷。清脆的玉碎声响起,他竟将赏赐摔碎了。
我停住脚步,沉静如水,静静地望着他。
我知道他为何不去自己说,他真正想娶的是礼部主事庶女蓝沐儿,但皇帝一定要立我为太子妃,才允许蓝沐儿进门为太子侧妃,赵翙不娶我,就不能娶蓝沐儿。他表现得如此冷漠与蛮不讲理,就是想要我自己知难而退,好让蓝沐儿做正妃,毕竟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嫁给讨厌自己的丈夫。
然而他算错了,皇帝曾说我有经天纬地之才,赞誉我为“女中丞相”,言道若华清雨是男儿身,必封侯拜相。便是看在皇帝如此看重我的分儿上,我也不可能去违逆他的意思要求退婚。
“殿下,愤怒是弱者无能的表现,怒火伤肝,望多加保重。”我微笑着抬头望他,慢慢说道。
不再去管他脸上一陣青一阵白的变化,我让丫鬟收拾了碎玉。赏赐的东西破损了已是不敬之罪,不好扔到路上叫人踩踏。
回到家,母亲听说此事又是泪湿绢帕,她希望我能嫁一个爱我护我的男人。她一直认为,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事,就是遇到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我笑道:“娘亲,喜欢与不喜欢只是一念之间,这天下,什么都不如大权在握来得牢靠。”
六个月后,金秋气爽,凤冠霞帔的我,坐着喜轿从正阳门进入,喜庆的长队从东宫一直延伸到宫外,鼓乐和鸣、彩幡飞扬,隆重至极。
当夜,红烛高照,赵翙挑开了盖头,与我潦草地喝了合卺酒。人都散去了,屋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灯花爆响。
“华清雨,你如愿了,但你记好了,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最好老老实实,不要玩手段耍心眼。” 赵翙坐在圈椅里,一脸严肃地警告我。
我挑了挑远山眉,说:“我不懂你的意思。”赵翙站起身,凑到我面前,说:“你什么都懂,别装糊涂。”
我知道他是让我不要对他的兄长动手。他的性格本不适合统御天下,如果要选一个人继承大宝,大皇子赵鸿无疑更适合,但从来成王败寇,输了就是一败涂地。是以我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他冷笑一声,袍裾一掀大步离开。
所有人都看到新婚之夜,太子离开了太子妃的房间,明早我就会成为阖宫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我并不在意这些事。我起身自己更衣卸钗,换了软和的睡袍。早些睡下,明日还要去给两宫请安。
赵翙在皇帝、皇后面前向来言听计从,表现出亲慈子孝的好儿子模样。是以他虽不愿见我,请安还是要与我一同前往的。
皇后甫一见他便责问昨夜的事,他支吾着答不出。我笑道,是我身体不适,不便留他。皇后有些许微词,但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就罢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赵翙除了初一、十五,从不来我宫里。我每日都收到有关大皇子的线报,知晓他在西北的一切动向,与皇帝说起时,他总是叹息对不住大皇子赵鸿。
因为赵鸿的生母是先皇后林氏,是他曾经最爱的女人,林皇后逝去后,才有赵翙的母亲王氏为后。皇帝是个多情的人,对王氏也爱护有加,不免冷落了赵鸿,父子间逐渐生出罅隙。
皇帝对他有愧疚,所以他自请去西北带兵的时候一口便答应了。这导致这些年来大皇子势力逐渐坐大,隐隐威胁到赵翙的太子之位。
“是朕对不住他。”皇帝边咳边说。
我不置可否,只是漫不经心地说:“皇上雨露君恩,大皇子想必不会真的怨恨于您。只盼皇上着眼眼前人,莫要重蹈覆辙。”
皇帝说:“朕不会。”
我没再说话,我知道皇帝是个心软的人,若是个冷硬些的帝王,早就一道诏书夺了大皇子的兵权,哪能放任至此?不过也恰是他这样的皇帝,才能如此宠爱赵翙,保证他的太子之位不动摇。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问赵翙对我好不好。
我带着些许心酸,自嘲:“相安无事罢了。”
窗外风骤然猛烈起来,夹杂着雪粒抽打在窗纸上。我与赵翙成亲已有三个月,再过几天,便是蓝沐儿进门的日子,我知道这相安无事的平静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大雪下了整整一天,之后便是接连的放晴。我坐在窗下看到赵翙来来往往,脚步轻快,眼角眉稍总是带着笑意。那才是娶亲时应该有的神态。相比我入宫时的大张旗鼓,蓝沐儿的阵仗要小了许多,安安静静地便住进了偏殿。
我倚着榻看书,瞧见偏殿的灯火很早便歇了。我扯了扯嘴角,沐浴更衣了躺在床上,竟一夜没有合眼。
倒也奇怪,大婚之日他走了我丝毫都不伤心,今夜倒是心绪烦乱辗转无眠。
我暗暗问自己为什么,想起小时候我想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便是扔了,也不愿让给别人,更遑论结发夫君。何况我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总归抱着一丝他能对我好的希冀的。
一天,赵翙突然怒气冲冲地来问我是不是一直在监视赵鸿。我反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他說:“沐儿告诉我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这点儿伎俩趁早收了的好!”
后来赵翙夜夜宿在偏殿,连初一都没有到我这里来。夫妻之间,不能相濡以沫,总要相敬如宾,我瞧着有蓝氏在,我与赵翙恐怕要不了几天就要怒目而对了。
内宅的这些手段,我是不愿用,而不是不会用。
几天后的家宴上,内宫女眷一桌,外堂是皇帝并皇子王爷们。席间我不小心干呕了几下,急忙以帕掩面回避了,皇后却眼尖,随即过来问询。
“该不是有了?”她惊喜地问。
说着急忙宣太医。太医还没到,赵翙先风风火火地进来了,扯着我的手腕急急地说:“你又在搞什么诡计?我从来没碰过你,怎么会有了的?”他就是这样,轻而易举便会踏进别人的陷阱,怪不得皇帝硬要封我做他的太子妃。
皇后的眉头皱了起来。太医进来了,请脉后诊断只是吃坏了东西,并未有喜。皇后登时震怒,向来温言软语的她让赵翙跪在地上,狠狠地责备了一通后,让太子一个月内必须日日去我宫里休息。另外,她早看蓝氏不顺眼,便趁此禁了她一个月的足。
于是当晚我宫里一件珍贵的粉瓷花瓶被砸得粉碎,赵翙犹不解气,对着我扬起巴掌。
我迎着他的怒火,又浇了勺油。
“你打我有什么用?你就算打死我,蓝氏的出身也永远成不了太子妃。你那样爱她,却连个正经名分都给不了,是不是很难过?”
他的巴掌久久没有落下来,我上前去轻柔地解开他的衣裳,拉下他的手臂,笑道:“殿下,愤怒是弱者无能的表现。您想,若是您日后顺利登基,大可废了我,封蓝氏做您的皇后,到时谁也管不着了。可眼下就是得忍,忍一时,方有日后的快意。”
赵翙许是听进去了,不再那么排斥我,日日请安时跟在我身后不远处亦步亦趋。一日早上,说着闲话,皇后突然问我为何从未见我戴过头回赏赐的玉簪。
赵翙面色一紧,刚要说什么,我抢着说:“儿臣平日多忙碌,也用不着戴那样贵重的簪子,万一磕了碰了岂不是辜负了母后的美意,是以都叫人好好收起来了。”
皇后点点头,没再追问,反倒又赏了不少东西。
出了中宫,走在宫道上,他突然开口:“我不该摔了你的簪子。”
他头一回送我,便是在这条路上。我笑了,心中一热:“摔坏了是要赔的,你可愿赔我一支?”他怔了怔,眼神斜开。
“再……再说吧。”之后他几步越到我前面,变成了我在后面跟着。薄薄的雪地上,他的脚印很清晰,我试着踩着他的脚印走,无奈他步伐太大,我不好迈,便喊他:“喂,你步子小点儿。”
他没有答应,也没回头。几步之后,我发现可以轻松地踩着他的脚印行走了,不由展颜莞尔。
赵翙不是坏到骨子里的人,他只是敢爱敢恨,直率纯真。他的身上,有我向往的却失去了的东西,让我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像扑火的飞蛾,明知可能是无望的结局,仍旧奋不顾身。
我有些迷茫地想,为何我的心跳得如此飞快并且甜蜜?
这条路走着走着,便又是一个春天。
萧条的枝丫上鼓出了新的花苞,我正盘算着折下几枝回去装饰屋子,便有宫人来报信,说蓝氏已有孕月余。
赵翙连招呼都没跟我打,脚不沾地地飞奔回去。我到宫里时,便见他正扶着蓝沐儿,小心翼翼地下台阶。蓝沐儿双眼惬意地眯着。
我站在宫门口,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原来我也会吃醋,原来他也不是一直骄纵易怒,也有温柔的时候,只不过从不对我流露罢了。
我这样的人,若让他形容,必定是阴险狡诈、狼子野心、诡计多端等词汇。这样的我,怎么值得他对我好呢?
这段日子的平和,大约是他对我最大限度的忍让了。
蓝氏有孕后,简直如开了屏的孔雀,连假意逢迎都省了,整日在我面前炫耀。我将手里的信揣好,便要去见皇帝,临走对她说:“得意也要有个限度,乐极生悲有听说过吗?”
我直接去了天极殿,皇帝看完信,沉吟许久。
信上是大皇子的党羽名单,是我的人调查几个月整理出来的,绝对可靠,不仅包括位高权重的几位大臣,也有蓝沐儿父亲那样的小虾米。
皇帝的身体已不太好了,我期望他在位期间能处理掉这件事,尽可能剪除赵鸿的羽翼,让我今后遇到的风浪小些。
动作很快开始了,蓝主事被随便安了个贪污的罪名,抄家下狱。蓝沐儿慌不择路来求我,痛哭流涕地承认她的阴暗心思,让我放她父亲一条生路。
我赶忙虚情假意地扶起她,说她是有着身孕的人,可禁不住这么跪,然后好生遣她回去休养,莫要为家里的事担心。
晚膳时分,我估摸着赵翙快回来了,让人布好饭菜等着。果然,不久他的身影就出现了,只听偏殿一声高喊:“蓝侧妃自缢啦!快来人啊!”
我心中一跳,急忙赶去,正巧看见赵翙将她从凳子上抱下来。而她的脖颈光滑白皙,哪有半点儿痕迹。
她见我来了,赶忙泪眼汪汪地说:“妾愿以命来换父亲,求娘娘开恩。”我冷笑一声,根本不理她,径自回屋。
过不多时,赵翙过来了,出乎我意料地,他并没有朝我大喊大叫,而是坐在桌前,邀我用膳。
我没胃口,捏着小金丝卷慢慢地嚼。赵翙吃了几口,放下筷子,说:“放了蓝主事吧,水至清则无鱼,算不得什么的。”
我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心中一阵气闷,索性也使一回脾气,连珠炮似的说:“殿下的意思,是我无事生非了?什么水至清则无鱼,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留着他保不准以后闹出什么幺蛾子。这江山以后都是您的,我这不是为了您好吗?您能不能站在我的立场考虑考虑?她蓝沐儿被您捧在手心里,我就该被您冷言冷语吗?您满华府问问,我华清雨在家里可曾受过半点儿委屈。同样是爹生娘养的姑娘,您怎么就忍心如此对我?”
说着说着,一直以来的委屈化作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赵翙从未见过我哭泣的样子,惊得呆住了。
他手足无措,说:“华清雨,你别哭了……哎呀你哭什么?”
“我哭您胳膊肘往外拐!”
“我哪有……哎呀……”他扯过绢帕,给我擦拭眼泪,指尖触到我脸颊的时刻,两个人都顿住了。
“殿下。”我抽噎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夫妻一体,咱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呀,清雨一切都只为殿下着想,您说是不是?”
赵翙许久不言语,半晌才说:“对不起。”然后离开去了偏殿。我靠在椅背上,沉重的头饰压得我脑袋疼,收了眼泪,唤人取冰来敷肿痛的双眼。
黑暗里,我默默地想,一哭二闹三上吊,怎么到我这里就不好用了,蓝氏到底哪里好,能让他那样喜欢?
我好累。想起娘亲说的话,姑娘家是朵花,此生若是没有托付到爱花惜花之人手中,便会受尽风吹雨打苦痛折磨。娘亲说的或许真的是对的,至少现在,他对蓝氏愈好,我心里愈加像垒了石头般闷堵。
昏昏沉沉的,好像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海上漂浮,上摸不到天,下触不到地,黑暗里只有我一人孤独到天荒地老。风浪起了,我突然好害怕,卻抓不到任何东西,我不由自主地喊起赵翙的名字,好像那是我唯一的依靠。
“华清雨!华清雨!”我听见赵翙在回应我,我猛然睁开眼睛,面前是他焦急的脸。
“父皇不好了,快走!”皇帝是突然病发的,来势凶猛,不过一个时辰就已是弥留之际。
殿外冷清清的没有人。黑夜里远远传来隆隆的雷声,空气压抑得可怕。赵翙听宣进去,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出来了,面色悲郁,说:“父皇宣你觐见。”
我与他错身走进屋内,浓重的龙涎香也掩不住那股行将就木的气息。苍老的皇帝躺在床上,见我来了,竟笑了笑。时光在这间屋子里仿佛变得缓慢,皇帝沉沉地说:“清雨丫头,朕把翙儿交给你了。”
我直直地跪着,望着他浑浊的眼,低声说:“您就这么放心?不怕我篡了他的权?”
皇帝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似笑非笑的,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你不会。因为你爱他。”
仿佛炽烈的阳光照破积雪,露出鲜嫩的芽,又仿佛黄钟大吕骤然震响,了悟世间的道。那一瞬间我既迷茫又清晰,我清楚地知道我有多爱他,我也清楚地知道他不爱我,可我该怎么办?
“他知道了?”我轻声问。
“朕想你应是不愿让他知晓这件事,所以没有告诉他。”皇帝慈爱地看着我。
是了,骄傲如我,深沉如我,怎么会想要他知晓埋藏在心底最深最柔软的感情,那是我从不轻易示人的软肋,是我的命门与死穴。而我华清雨,须得身着铠甲,手执利剑,方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皇帝驾崩了,我退出来,站在高阶上,一滴泪也没有流,赵翙已泪流满面,悲恸不已。这世间最宠爱他的父皇去了,从此音容宛然。
他咬着牙问我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竟然如此无动于衷。我扯了扯唇角,没有说话。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华清雨。”他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晨曦微光,广阔的天穹露出一线青白,风穿过我心里巨大的空旷,却无法撼动稳如磐石的寂寥。
那真是太不巧了,我刚好相反呢。我在心里说。
皇帝驾崩,秘不发丧。我在勤政殿里处理一切事务,风云未定,不容有失。
夜深了,我批完折子绕去后堂,看见脸庞通红的赵翙。他整日地喝酒,由着我独揽大权,还讥讽我说这下该称心如意了。我不想和他理论什么,他才十七岁,尤其刚失去了父亲。
我摆正他的脸,仔细端详他俊秀的眉眼。平日他是不会让我这样碰他的,只有趁他醉得不清醒的时候,我才能如此贪婪而放肆地看他。
他双眼迷茫,对着我喊“沐儿”。我的心仿佛被揪紧,轻轻地问他:“沐儿好不好?”
他傻笑,说好,我又问哪里好,他怔了一会儿,说:“沐儿救我,对我好。”
我慢慢皱起眉,又引导他说了许多。原来他小时候被带出宫去狩猎,不小心跌入水潭,被救上来后,醒来便见到蓝沐儿,而她也承认是她出手相救。那个水潭,是碧翠山落雁潭,我小时候练武的地方。
而我的噩梦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正是由于当年不会水的我,为了救一个男孩跳下深潭,将他推上岸,自己却沉了下去。那种溺水时的孤独感和即将到来的死亡黑暗,时时侵扰着我。
后来我被莫少风救上来,却恐惧得再也不想回忆当时的情景,再也想不起那个男孩的模样。原来,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原来,我早在那时便与他相遇。只是天意弄人,缘分擦肩,这一错过,便再也回不了头。
我的泪无声而落。
密探轻手轻脚进来,见我神色有异,便要退出去。我挥挥手道无妨,擦干眼泪听她禀报。
“蓝侧妃有异动,用信鸽向外传递消息,现下已经被看管起来了。”
“消息呢?”我问。这个节骨眼,她到底添什么乱?
“属下失职,未能成功拦截。”她跪地请罪。
我倏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猛地站起身疾走几步,又折回来,弯下腰,轻轻吻了吻赵翙热烫的额头。而他安静地伏在桌上,睫毛颤动,一无所知。
深夜,我亲自提审蓝沐儿。
“你是赵鸿的人。”我开门见山道。这个局,应是许久之前就开始布置,从赵翙落水算起,断断续续约有十年。就算没有我救他,也会有别人,然后蓝沐儿适时出现在赵翙的生命里,迎合他一切的喜好,成为他最爱的女人。
而赵翙十年懵懂身处局中,丝毫不察。他一直以为,赵鸿是他的好哥哥,像小时候一样带他玩耍,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让着他,他是那样执着而长久的人,不觉得时光易老人心易变。
“赵鸿需要一个极度信任的人来做这件事,我死心塌地喜欢了他那么多年,明知道他是在利用我,但我心甘情愿。如果我是一只蝼蚁,哪怕爬上他的脚面,也是幸福的。”蓝氏凄惨地笑,“所以,我又怎么会替赵翙生孩子?”
说罢,她饮下了桌上早已准备好的黑漆漆的药。
我没有阻止她,反而问:“是你将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去的?”
她含着药默认了,眼中满是压了我一筹的得意与傲然。但大皇子远在西北,便是要赶回,也需至少三天,我还有时间布置一切。
我转身离开,走到高台之上,摸出一枚烟火。然而还未引燃,皇城西北角就有一发赤红的烟火升到高空, “嘭”的一声炸开,映亮了我的双眸。
我心下大惊。一名密探背上插着羽箭,用尽最后的力气跑到我面前,说大皇子早已秘密进京。兵马司刘司长也跟着反了,现下大军集结准备攻打皇宫。
我听完,镇定下来,放出手中的烟火。沉睡的皇宫被唤醒,皇帝经营了几十年的力量如同苏醒的巨兽,显出雏形。
我回殿换上盔甲,铿锵的声音吵醒了赵翙。
“怎么了?”他睡眼蒙眬。
我摇摇头,笑着抚了抚他乌黑的长发,说:“没事儿,继续睡吧,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他意識还不清楚,皱着眉,好像一只生气的小动物,纯真无邪。我深深地看着他,将他的模样铭刻在心里。
各宫灯火依次亮起,光明耀天,御林军紧张有序地守卫、集结。
高台下很快聚集了上万的兵马,井然无声,所有的眼睛都在望着我,等待着。
我宣读了赵鸿谋反的十八条罪状,然后兵分五路坚守城门,我亲自带兵守正阳门。
宫墙外是一片火把的海洋,赵鸿在人群中央骑在马上,见我出现,朗声问:“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怎么没出来,反倒叫女人领兵?”
我扬了扬眉,冷声道:“赵鸿谋反,除名皇族族谱,何敢称太子为弟弟?”
赵鸿哂然一笑,道:“不是弟弟,马上就是阶下囚了。”说罢他一挥手,不知何处的战鼓敲响,大军推进,巨盾顶前,攻城车跟后。
御林军只能处于被动守势,无法开门迎战,局面很快僵持住了。我没料到的是宫内箭矢储量不够,又消耗得太猛,很快我们便失去了远程作战的手段,被赵鸿攻破了城门。
赵鸿直接提剑朝着我而来,我拔剑挡在他的面前。我的武艺许久未练,已有些生疏,用尽全力与他缠斗,十几招过去,我便觉得小腹一阵绞痛。
我倒在地上痛得神志不清,但还是能依稀想到,我应是有孕了,只是近来事务极度繁忙,没有多加注意。
我艰难地把手放在小腹上,那里曾有我和赵翙的孩子,但现在没有了。
昏过去之前,我想,若是我还能见赵翙一面,一定要和他说,你最讨厌的人是我,最喜欢的人也应该是我才对。
水声滴答,一滴一滴,不知从何而来。
“华清雨……华清雨……”我听见赵翙的声音在唤我。我没死,赵翙也没死,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他鲜活的脸,明白了原来活着才是一切念想的凭靠。劫后余生的重逢,让我感觉到以前真是大错特错,这世间最值得追求的,是白头永偕的那个人,而不是如过眼云烟般的权力。
他见我醒了,哭得像个花猫,抽噎着说赵鸿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紧紧抱着我不愿放手:“华清雨,是我认错了人,我真是天下最大的大笨蛋,你打我骂我吧!”
我的大脑仿佛生了锈,费了好大力气才转动起来。我抚上他的脸颊,轻声说:“我不打你,也不骂你,我只要那支凤凰祥云簪,你可赔我?”
因为赵翙的名字,取凤凰于飞翙其羽之意。而我嫁给他,自然希望我们比翼齐飞。
“我赔,我赔你,一百支,一千支!”我笑了,转而又想到如今的困局,赵鸿留我一命,自然是我还有用处,这就是我保下我和赵翙性命的关键。
在我的要求下,我见到了赵鸿。他一身玄色衣袍,坐在先皇曾经坐的位置上。
我坐在下首,慢慢地说:“先皇说过,他是顾念着你的。手足之情不可废,若是赵翙登基,必要留你一条性命。”
赵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知道,先皇驾崩前只留我在近前。”我顿了顿,看到他瞳仁缩了缩,心下一定,“若是你愿意放我和赵翙离开,我愿传先皇遗命口谕,立你为新皇。”
赵鸿明显意动了,他是篡位夺权,最忌被说皇位来路不正,而只要我一句话,他就变成了名正言顺。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我那弟弟的意思?”他放缓了声调,问。
我知道他是怕斩草不除根,日后赵翙会卷土重来,便道:“赵翙并不眷恋权力,否则他也不会将一切都交给我打理。你也知道,他就像个孩子,没有心机和谋算,偏安一隅才是最好的选择。”
赵鸿笑了,说:“华清雨,他或许如你所说的那样,可你呢?你天生为权谋所生,怎么甘心放弃,留着你,我始终是不放心的。”
他掏出一颗药丸,一室静寂,我没有犹豫,取过药丸,一口吞下。
“每年都需要一颗解药,若你安稳温顺,我自会派人送去给你。”
赵鸿登基那日,一并封蓝沐儿为妃。而我和赵翙坐着马车,听着礼乐声愈来愈远,车轮粼粼,从偏门离开了这座辉煌雄伟的宫廷。
赵翙拉着我的手,兴致勃勃地说:“清雨,我们先往北走,看辽阔的草原,再一路南下,看遍大好山水,做一对快活的神仙眷侣如何?”
我轻松地倚在他的身上,噙着笑说:“好。”
凤凰于飞,翙其羽,从此山水画卷里,都有你。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