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蒙

　　两意第一次见陆浮生，是在太守府的厢房里。

　　彼时，咸阳城的时疫已经持续了半个月。她初来不过三日，便凭着几根金针几付汤药，硬是把一位濒死的病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之后更是将控制疫病的方子拱手送给了全城的大夫，解了咸阳城的燃眉之急。身为咸阳太守的陆浮生闻之大喜，在太守府里设了宴要招待她。

　　太守府的厢房里，两意一袭素雅青衣，清丽的眉眼间皆是淡漠。陆浮生进来的时候，她正盯着茶盏发呆。

　　“两意姑娘在想什么？”陆浮生一身青色官袍，淡笑着同她寒暄。因着连日的劳累，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然而一双眼睛却是亮得出奇。两意险些失了神，而后抿了抿嘴唇，开口便是惊天霹雳：“我在想如何才能根除疫病。”

　　陆浮生心头一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两意抬起頭，神色肃穆：“眼下这疫病不过是暂时被控制，可要根除，还需要研究。”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陆浮生仍旧忍不住失望。许是他的表情太过落寞，两意踌躇了片刻，试探着开口：“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陆浮生闻言猛地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眸子满含希望地望着她。两意忍不住红了脸，接着道：“我调查过，疫病的源头来自城外的青石山，一般来说，有毒的地方就会有解药。”

　　陆浮生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仔仔细细地扫了两个来回，然后一拍桌子，有了决断：“虽说青石山是禁山，但律例事小，百姓事大，只要能够根除疫病，本官这就给你进山的令牌。”

　　出了太守府，两意掂了掂手中的令牌，轻笑，这陆太守当真好骗，这么三言两语，就被她骗来了进山的令牌。是夜，更深露重。月上中天之时，两意揣着令牌，独自一人上了青石山。

　　山路陡峭，越是往上越是难行，眼看就要到达山顶，两意突然一步踏空，摔进了旁边的坑里。伴随着凄厉的风啸声，她以为这次多少会受点儿小伤，冷不防身下凭空多出个人来。

　　“扑通”一声，两意死死地将人压在地上，却惊讶地发现此人竟然是陆浮生。

　　“陆太守？你怎么会在这里？”两意扶起对方，疑惑地发问。陆浮生干笑了两声：“我不放心，就跟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陆浮生不是傻子，这姑娘甫一开口，便要入青石山，谁知道她是不是别有居心呢？

　　“你怀疑我？既然如此，你就先想想怎么帮我爬出这个坑吧。”两意没好气地努努嘴。

　　青石山之所以被列为禁山，自然不是没有理由的。据说青石山上有妖兽，人首蛇身，喜食人畜。两意此来，就是为了寻找这只妖兽，顺便探查一下疫病的源头。按理说，这样一座住着妖兽的禁山，无论如何也不该是疫病的起源，陆浮生的心头起了疑虑：“你确定疫病的源头在这青石山上？”

　　两意没说话，她取出随身携带的水壶，洒了几滴水在旁边的藤蔓上，只见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下去，陆浮生大惊。待要再问，两意突然一把将他扯到身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浓厚的雾气自四面八方重重包裹而来，层层叠叠的瘴气之中隐约传来“滴答”的声响。忽然，一阵寒意袭来，两意突然惊呼一声“小心”，便扑倒了陆浮生。他只来得及回头看见一条三丈长的大蛇正对着自己，口中“吧嗒吧嗒”地流着口水，接着后颈处一痛，便晕了过去。

　　两意收回打晕了陆浮生的手，冲着大蛇嫣然一笑，道：“既然现身了，就把神农鼎交出来，我便饶你一命！”

　　都说青石山上有蛇妖，其实鲜有人知，这蛇妖并不是妖兽，而是一只看守神农鼎的神兽。两意寻它，便是为了得到天族圣器神农鼎。两意话音刚落，那大蛇便好似听懂了似的，甩甩尾巴，一阵青烟过后，化作一个女子，对着两意怒斥道：“无耻小人，竟敢觊觎神器！”说完再度化作大蛇对着两意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两意漫不经心地一笑，并不将大蛇的话放在心上，手下却是一刻不停。她冷笑两声，手中寒光一闪，几根金针射出，大蛇的尾巴便被钉在了地上。她走上前去，想要威胁蛇妖交出神器，冷不防那蛇妖口中喷出毒烟，紧接着两意眼前金光一闪，下一刻，一阵刺眼的光芒没入不远处昏迷的陆浮生口中。

　　两意大惊，那蛇妖却十分得意：“如今神器被我放进了这个凡人的魂魄中，你有本事的话就去取吧。”

　　天族有律例，凡我天族，无故不得伤凡人性命。两意非妖，乃是仙，那蛇妖既为神兽，自然是看穿了两意的身份。眼看即将到手的神器又没了，两意恼怒至极，面上却不动声色。她长袖一挥，收了金针，却在蛇妖逃跑之际将一枚毒丹涂在了大蛇身上。

　　陆浮生醒来的时候，已然身处太守府的官邸里。见他苏醒，太守府上下一扫之前的惨淡。据府里的下人说，他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天前，是两意姑娘将他送回来的。陆浮生这才想起他昏迷前见到的那条大蛇，继而想起同自己一道上山的两意。可四下里都找不见两意，他忍不住有些忧心。那日自己一个男子都被吓晕了，不知道两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如何带着他逃出来的，又是否受了重伤？

　　是以，等他再次见到毫发无损的两意时，不免情绪有些激动。他上前一把抓住两意，上上下下地打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关切：“你没事儿吧？”

　　两意皱了皱眉，她活了数万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抓着，脸上不免生出了不悦。只是心里却隐隐有些开心，除了君上，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关心自己。见到两意平安，陆浮生由衷地松了口气，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过几面之缘的女大夫，却仿佛在他心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只是，他尚未来得及庆幸，咸阳城便有了变故。

　　前来汇报的衙役说，青石山上关着的那只妖兽逃跑了。

　　身为咸阳太守，竟然让禁山上的妖兽跑了出来，是为失职。陆浮生被秦王下了大狱，择日问斩。陆浮生行刑的前一天，两意前去探视。

　　不过短短几日，陆浮生的眉眼便憔悴了许多，但对于自己的处境他却毫不关心，只一个劲儿地拜托两意：“若是有了那蛇妖的线索，一定要及时报官，万不可让那蛇妖害了更多的人。”

　　两意活了数万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关心别人的性命多过自己的人。她皱了皱眉，不管是为了君上，或者是为了神农鼎，她都不允许陆浮生去死。所以当天夜里，她悄悄施了个法术，将陆浮生无声无息地偷了出来。

　　陆浮生虽然正直，但并不迂腐，既然两意救了他，那么他便不会再回去受死。只是他忧心的是，那只逃跑的蛇妖会不会祸害咸阳城的百姓。所以他决定亲自去找那只妖兽。两意对此并不阻拦，只是她提出要一同前往。陆浮生不知道，她之所以如此，并不是真的为了捉妖。那日蛇妖中了她的毒，自然不会做乱，她执意跟去，不过是为了陆浮生魂魄中的神农鼎。只有找到神农鼎，才能救君上。

　　数万年前，她不过是君上神殿里的一名小婢女，因为一时不慎，揭开了神农鼎的封印，鼎中积聚多年的灵气瞬间消散一空，神农鼎也由此流落人间。而君上为了保护她，一力承担下天帝的责罚，被困在天之极思过数万年。

　　两意始终记得，天帝说过，除非找回神农鼎，重聚千年灵气，否则君上休想踏出天之极一步。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为了君上，她毅然下凡，一边除魔卫道，一边担负起寻找神农鼎的责任。数万年来，她走过一座座城池，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如今终于在咸阳寻到了神农鼎的踪迹。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

　　她相信，自己一定有办法，在不伤陆浮生性命的情况下，取出神农鼎。陆浮生说，他之前已经打听过了，有人曾在苍翠山附近看到过怪兽留下的痕迹，说不定就是那蛇妖，他想去苍翠山附近碰碰运气。

　　两意不置可否地点头，这一路上她都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取鼎，那蛇妖毕竟是神农鼎的守护兽，兴许它有能够控制神农鼎的法门。

　　陆浮生的运气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他们竟然真的在苍翠山上遇到了那蛇妖。两意扯着陆浮生在山道上狂奔，身后是试图向他们发起攻击的巨蛇。两意皱了皱眉，有些疑惑，这只蛇妖分明中了她的毒丹，此刻的攻击力却依舊旺盛，再看它周身隐隐泛出的紫色雾气，两意顿时了然，这只神兽恐怕是魔化了。

　　之前碍于对方神兽的身份，两意不便下狠手。如今既然这蛇妖自甘堕落做了魔物，那么她也不用客气了。两意松开扯着陆浮生的手，对着蛇妖摆出了进攻的姿势。陆浮生到底是凡人，两意一放手，他就吓得脸色苍白，跌坐在地上，只是两意却顾不得他了。

　　和那蛇妖一番缠斗过后，两意终是制伏了它，正要逼它说出控制神农鼎的咒语，忽然间脑后一阵寒意袭来，她心知不好，却来不及闪避。然而下一刻，陆浮生惊呼一声，一恍眼便挡到了她的身后，也恰好挡住了那蛇妖尾部扫来的毒烟。

　　顾不上查看陆浮生的伤势，两意大喝一声，身上的灵力凝聚到两指上，“咔嚓”一声，便掐断了大蛇的脖子。妖兽已除，两意这才走过去查看陆浮生。可是一看之下，却是大惊失色。只见陆浮生面上黑气萦绕，眉心处一块红色的印记有说不出的诡异。

　　两意给他把完脉，心下叫苦。陆浮生这是中了那蛇妖的寄生蛊，若不是他的魂魄中有神农鼎，恐怕中蛊的时候，他就一命呜呼了。只是，眼下却愁坏了两意，若是要保住陆浮生的命，就不能取出神农鼎，可若是不取，那么君上将永远被困在天之极。

　　两意心下百味杂陈，刚刚若不是陆浮生替她挡了那一下，那么现在中蛊的人就是自己了，不论如何，她都不能弃他于不顾。一定会有办法的，两意在心里说。

　　陆浮生是越狱出来的，就算除掉了蛇妖，咸阳城也回不去了。两意找了个客栈，将他小心地安顿好。

　　陆浮生昏迷了整整三日，他醒来的时候，两意正在客栈的厨房里熬药，老远便听到陆浮生大声地唤着她的名字，她没好气地应了一声。不多时，陆浮生便寻了过来，倚在门边笑嘻嘻地看着她。

　　两意不说话，只是将熬好的药递过去：“喝光。”

　　陆浮生闻了闻，苦着一张脸接过喝完，他知道自己中了毒，却浑然不放在心上。他甚至暗暗庆幸，幸好去挡了那一下，不然中毒的就是两意了。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每日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两意几乎一头扎在医馆里研究。看着她日渐憔悴的眉眼，陆浮生逐渐意识到自己中的必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蛊毒。这一日两意照例送来汤药，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劝道：“两意姑娘，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我真的治不好，就别太勉强了……”

　　两意不理他，只是在他喝完药后，塞了个蜜饯给他。真是不知好歹，若不是为了保住他的命，自己何苦如此煞费苦心。两意愤愤地想着，脸上就生出了不悦的表情。见她不说话，陆浮生干咳了一声，接着道：“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想救我，只是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其实你也没有办法吧，要不然也不会每天都皱着眉头了。”他说着，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起来，我好像都没见你笑过，姑娘家不要整天愁容满面的，你能笑一笑吗？”

　　两意闻言愣了，陆浮生怕她生气，急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怕……说不准哪一次就再也醒不过来，再也没机会看你的笑容……”

　　明明说的是事实，却让两意的心狠狠揪了一下。半晌，她抿了抿嘴，神情严肃：“我会救你的！”

　　一定！她在心里补充。许是实在太过劳累，这一日两意竟然趴在医馆里睡着了。恍惚中，她好像做了个梦。梦里九重天阙巍峨壮观，仙气朦胧，云霞缭绕。有一青衫男子手持一小鼎模样的物什坐在殿内喃喃自语：“你既然这么贪玩，不如等化形之后取个名字叫‘两意吧。”

　　一阵青烟过后，那小小的药鼎竟然真的化作了个娇俏的女子，冲着青衫男子噘起嘴巴撒娇道：“我才不要叫这个名字。”说着一张俏丽的脸蛋转过来，穿过层层叠叠的雾气，无比准确地对上了梦境中两意的眼睛。

　　梦境到此时戛然而止，两意醒来时一阵心悸。梦境中那女子的脸居然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甚至就连名字都一样。她惊出一身冷汗，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似是明了了什么。后来两意当真想出了办法，陆浮生中毒的是肉身，那么只要将他的神魂提取出来，重新找个合适的肉身，等到神魂和肉身温养得服帖了，便可想办法取鼎了。

　　陆浮生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经过仔细挑选之后，两意将陆浮生的魂魄放到了刚死的秦国小公子身上。他动手的时候，发现陆浮生的神魂与一般人不同。按理说，普通人身上都有三魂七魄，主宰人的喜怒哀乐等不同的情绪和感情，然而陆浮生却只有一魂一魄。两意略有些诧异，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想也许是因为神农鼎藏在他的神魂里，所以她才看不见其他的魂魄。

　　陆浮生从小公子身上苏醒的时候，已经入宫许久了。直到半个多月后，他才从肉身死亡的打击中缓过神来，接受了自己“秦国小公子”的身份。这期间两意不知使了什么法术，竟让整个秦国王室都认为是她救了小公子，陆浮生虽然有心说出真相，却担心因此害了两意，最终只是保持缄默，绝口不提死而复生之事。

　　自打小公子死而复生之后，宫里的人都觉得他变了许多。从前的小公子凶狠暴虐、喜怒无常，动不动就打骂侍卫和宫女。而如今的小公子不仅风度翩翩、谦和有礼，甚至还会关心民间疾苦。除了秦王世子外，宫里人人都对小公子赞不绝口。秦王更是对此大感欣慰，称小公子是浪子回头，甚至还要对救了小公子的两意大加封赏，奉为神医。

　　至于小公子，更是一刻都离不开两意，只要一时半会儿不见，便吵闹个不停。

　　“两意，两意，你在哪里……”

　　这一日两意正在书房里看书，老远就听陆浮生唤她。她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连忙从书房里出来，却见他折了桃花，献宝似的递过来：“你瞧，这花开得这么好，不如我们出去踏青吧？”

　　两意瞪了他一眼：“病还没好全，你倒是有闲情雅致。”两意说的倒是实话，陆浮生的神魂跟小公子的肉身契合度只有七成，剩下的三成还需要慢慢想办法辅以汤药磨合，是以她才会成天泡在书房里钻研。

　　见她不悦，陆浮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咳嗽了一声，道：“这几日你不眠不休地泡在书房里钻研，实在劳累，我想让你放松一下。”

　　“你的命重要还是放松重要？”两意头也不抬。

　　“那又怎样？”陆浮生笑了起来，“你说过会救我，我就信你！现在，我们一起去踏青！”说完不由分说地扯着她的袖子便往外走。两意愣愣地盯着陆浮生的手，道：“你这是关心我？”

　　陆浮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复又将那桃花递了过来。桃花灼灼，两意忽然就红了眼眶。数万年来，她不知救了多少城池多少人，却没有人关心她过得累不累、好不好，他们只在乎她能不能救活他们。

　　安稳的日子过了没多久，番邦的使臣带着公主和礼品来和亲了。面对属国的善意，秦王选择了照单全收，并且将和亲的公主赐婚给了小公子。两意得了消息，心没来由地一抽，竟然有些钝钝的痛。她暗自告诫自己，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为了神农鼎而来，万不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只是，令她意外的是，陆浮生不顾秦王的旨意，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赐婚。惹得秦王大怒，将他关在宫殿里闭门思过。

　　“我看那公主挺好的，你怎么给拒绝了？”四下无人的夜里，两意隐了身形从窗口跳进来，目光落在陆浮生的脸上。陆浮生沉默半晌，就在两意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的手却缓缓地扶住了她的肩，他说：“因为你！两意，我喜欢你！”

　　一向清醒的两意第一次手足无措地落跑了。她的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茧而出，她知道，那是一种名为喜悦的情感。可是，仙凡有别，天庭的法规不会允许她同一个凡人在一起。更何况，她还要拿神农鼎去救君上。所以，面对陆浮生的感情，她只能选择逃避。

　　两意离开了皇宫之后，便去佛界借了离魄灯。她打听到，只要将离魄灯置于陆浮生的床头三日，被融进神魂里的神农鼎便会自动剥落出来。只不过陆浮生一介凡人，贸然使用离魄灯势必会对他造成伤害。是以两意打算等到陆浮生生命完结的时候，再来取回神农鼎。凡人的寿命不过区区几十年，她等得起，君上自然也等得起。

　　只是后来，宫里却出了变故。那一日，两意正靠在离皇宫不远的树墩上打瞌睡，远远地便听到宫里的下人们断断续续地奔走呼喊：“救命啊，小公子是妖怪……”

　　两意心下一惊，连忙掐个诀隐匿了身形赶去皇宫。循着陆浮生身上的神魂波动，两意很快在大殿找到了他。只是，陆浮生眼下的造型实在是称不上好。那秦王世子帶着几个捉妖师模样的人将他团团围住，陆浮生的身上被淋了狗血，一张大网将他兜头罩住，神魂几乎要被逼出了肉身。

　　两意见状大怒，那几个捉妖师模样的人分明自己就是妖怪，针对陆浮生多半是闻到了他身上至宝的气息罢了。三下五除二收拾了那几个妖怪，两意长袖一挥，卷着陆浮生的肉身和魂魄到了安全的地方。

　　此时，陆浮生的气息已经混乱到了极点，魂魄似乎随时都会离体而出。不能再等了，两意咬了咬牙，干脆祭出了离魄灯。

　　三日期满的时候，陆浮生的魂魄同神农鼎彻底分离了出来。两意收好神农鼎，望着陆浮生的神魂，别过头去，叹息一声，想要将陆浮生的神魂小心地收起。仙凡有别，也到了该分离的时候了。她掐了诀，准备用法术让他的神魂投个好胎，却忽然惊讶地发现陆浮生的神魂仍旧只有一魂一魄。

　　她惊讶地望着他的魂魄，只见陆浮生的面容渐渐融化，复又凝聚出另一个人的样子。“两意，好久不见了。”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凌冽的寒风灌入耳中，两意浑身一颤。

　　“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吗？”对方声音醇厚，语气中却带了一丝不悦。两意心下一惊，终是抬起头来，行了一礼，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两意拜见君上。”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尊神——东华帝君，也正是应该被困在天之极的她的君上。两意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东华，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她想不明白，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东华帝君微微一笑，神情平淡：“两意，可还记得当初你为何下凡吗？”

　　两意当然记得，当初自己不过是君上寝殿里的婢女，却因一时不慎打碎了神农鼎而闯下大祸。天帝按律要诛杀她，是帝君替她承担了责罚，因此被困在了天之极，无诏不得外出。

　　可是如今，帝君出现在了这里，而陆浮生却消失不见了。两意惶惶不安地低着头，嗫嚅着问：“君上怎么来了？”

　　“我是来找你的。”帝君说完，紫衣的广袖一挥，天地色变。两意睁开眼，发现自己已身处咸阳城的太守府里。

　　帝君神色温柔，微微一笑：“这是我的一魂一魄第一次和你见面的地方。”顿了顿，又说，“陆浮生就是我的一魂一魄。”

　　两意心头大惊，难怪那陆浮生与常人不同。只是，她仍然不解：“为何君上的一魂一魄会化作凡人？”

　　“你真的毫无印象了吗？”东华帝君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无奈，顿了顿，又道，“既然如此，那本尊便帮你回忆一下吧。”东华帝君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黯然。广袖挥动间，四周风云变幻，两意迷糊间似做了个梦。

　　梦里，她根本不是什么天之极的婢女，而是那个赫赫有名的神器——神农鼎的鼎灵。她因思慕帝君而表白却被拒绝，后来，在一次神魔大战中受伤，本体受损，甚至还失去了记忆。帝君为了救她，取了颗星辰为她重塑仙身，她却因失忆而误以为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婢女。

　　后来，更是因为不小心打碎了自己的本体而差点儿受刑。帝君为了保全她，不得已用自己的一魂一魄封印了神农鼎，对外却宣称是被天帝责罚困在了天之极。原本帝君只需用自己的神魂温养神农鼎十万年，便能够让两意恢复鼎灵的身份，可是他却没有料到，两意自知罪孽深重，心怀愧疚，干脆下凡来寻神农鼎了。

　　更重要的是，她不但寻到了神农鼎，还为了帝君那一魂一魄所化的陆浮生，乱了凡间帝王的命数。因为两意的干预，秦朝的龙脉已断，气数也已到了尽头。身为天族，妄自干预凡间朝代的更替，是要遭受天谴，永世不得超生的。东华帝君此来，正是为了救她。

　　“君上要救我？如何救？”两意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帝君不答话，只是露出了个令她安心的笑容，然后对着她怀里的神农鼎招了招手，道：“来。”

　　两意正疑惑间，却忽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然后她便看见帝君化作万丈金光，从四面八方没入到神农鼎中。帝君这是要……以己身祭鼎？随着帝君的消失，两意的记忆逐渐恢复。她顿时明白，想要扭转乾坤、修复龙脉，只有完整的神农鼎才可以做到，帝君这是在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祭鼎，好让神农鼎完整。

　　“不！”两意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点点荧光之中，帝君的手指抬起，道：“以后不能陪你了，那么，就让你代替我来做这天之极的主人吧。”有绚烂的光芒从他指间流淌，向着兩意所在的方向欢呼雀跃，像是在恭贺新主人的诞生。

　　两意苏醒后，摸了摸额头，她继承了东华帝君的神力，同样也看到了他的记忆。

　　那是亿万年前的事情了，彼时，她不过是天地初开之时，星空中唯一一颗有灵智的星辰。那时的东华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却在物竞天择的时代勇猛无敌，所向披靡。无论面对的是多么强大的敌人，受了多么严重的伤势，他都毫不在意，只因他知道，只有强者才有资格生存下去。

　　或许就是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打动了星空中的她，她身躯一动，飞到他身前，口吐人言：“喂，你不痛吗？”

　　少年东华被吓了一跳，半晌反应过来，笑嘻嘻地回答：“痛啊，要是有个能治百病的药鼎就好了。”

　　两意咧嘴一笑：“那等你长大了，我给你做药鼎好不好？”

　　少年东华目露激动，连连点头：“好啊好啊，等我长大了，你来做我的药鼎。”顿了顿，又有些不放心地道，“你记好了，我叫东华，你叫什么？”

　　两意撇了撇嘴道：“我没有名字，要不你帮我取一个吧？”

　　少年摸了摸后脑勺，应道：“好啊。”说完沉思了半晌，忽然笑了，“既然你以后要做我的药鼎，不如就叫神农鼎吧？”

　　神农鼎？好名字！两意在心底默念，然后咧嘴一笑，冲着东华摆了摆手，欢喜地飞走了。

　　后来，再次遇到东华的时候，她便不顾自己的万年道行，毅然跟着东华做了他的药鼎，从此，从一片浩瀚星空踏入这万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