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凉凉地吹着,卷起月夜的暗香涌动,雕廊木窗外有一轮巨大的月,斜斜地爬过五亭桥上空。五亭桥边有垂柳的阴影在长湖边拂动,一个白衣少年跟一个中年男子越过垂柳,停在了“古月小斋”前。
男子递给少年一把旧伞,那伞斑斑驳驳,满是岁月的泪痕。少年接下,握在手中,男子似有不舍,伸手抚了抚伞身,神思不知飘向了何处。终于,男子好像做了什么决定,转身离开,消失在了夜色中。
少年抬起手,轻轻叩响了木门。古青檬刚收拾完客栈,关上木窗准备复习功课,就被敲门声惊动。她合上书本,有些不满,谁这么晚了还来住宿啊?打开门的瞬间,她愣了一下:眼前的少年一袭白衣,又长了一张皎洁皓白的脸庞,好似湖面上的月色幻化来的精灵。
“你好,我想住宿。”少年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慌乱地别过头去。古青檬依稀看到他红了的耳根,不禁觉得好笑,居然还是个害羞的少年。少年说他叫宁默宇,要住宿。古青檬给他安排了二楼中心的房间,打开廊木窗便可见到一池的秋水。送少年进房间的时候,古青檬不经意间看到少年手中的伞,那是柄泛黄的油纸伞,伞上刻满了岁月辗转的痕迹,伞柄和伞面零星地点缀着几枝红色的花朵。
古青檬只消一眼便认出,这些红色的小花是海棠花。不知為何,她总觉得这伞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她嘱咐了一下这位好看的住户不能随意进走廊尽头的小阁楼,便打算离开。
“小妹妹。”宁默宇叫住她,“请问,这里有一个叫顾海棠的人吗?四十多岁。”
顾海棠?古青檬歪头想了想,这条古街上有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还真没有姓顾的。她摇摇头,肯定地给了否定答案。宁默宇紧蹙起秀致修长的眉,陷入沉思。那人明明让他来这里,把伞交给那个叫顾海棠的女人就行了,怎么会没有这个人呢?难道,是那人把门牌号搞错了?
“青檬,快下来睡觉了。”苍老的声音在楼下响起。古青檬朝宁默宇眨了眨眼,道:“抱歉啊,我奶奶找我了,我先下去了。这里只有我跟我奶奶,她六十,我十六,你看我们哪个像四十的啊?”
古青檬背着包准备出门上课,看到从楼上下来的宁默宇,调皮地朝他吐了吐舌头,然后风一样地出了大门。宁默宇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他故作镇定地别开头,目光正好与古奶奶不期而遇。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口跟古奶奶打听起顾海棠来。
古奶奶默默地听他说完,擦桌子的手顿了顿,半晌,摇摇头,道:“没听说过。”
宁默宇弯腰道了声谢,出了“古月小斋”的门。他一个人在古扬州城里边逛边寻找那户姓顾的人家,一直到中午都没听说有这号人。就在他垂头丧气地准备放弃的时候,身后有清脆的声音叫响了他的名字。
宁默宇转身,一身水绿连衣裙的古青檬正俏生生地站在身后朝他笑。这一刻,太阳发出光亮,鸟儿开始鸣叫,连萧瑟的秋叶好像也开始跳起舞来。古青檬从身后掏出个果子,趁宁默宇不备就往他嘴里塞。宁默宇没反应过来,嚼都没嚼,便“咕咚”一声咽进了肚子里。
古青檬吓傻了眼,赶紧掐着宁默宇的脖子让他吐出来。这下,宁默宇没噎死也快要被她掐死了,咳了半天才顺过气来。古青檬张嘴瞪眼,一副受惊的模样。宁默宇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这丫头不会给他喂有毒的野果子吧?他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完了完了,东西还没送到啊,大学还没毕业啊,怎么能客死异乡呢?
发现宁默宇成功地被吓到了,古青檬脸上的表情瞬间鲜活起来。她捧着肚子笑了半天,道:“瞧你吓的,胆小鬼。这是海棠果,我本来想酸酸你的,哪知你直接咽了下去。”
宁默宇又好气又好笑,借口要精神损失费让古青檬请他吃午饭。当然,钱还是他付。两人在一间雅致的小饭店里坐下,古青檬东道主般地介绍着面前的饭菜。
“这是鱼汤面,这是蟹壳黄,这是煮干丝……你们北京人肯定都没吃过。”
宁默宇含笑看着她,道:“青檬,你大学去北京念吧,我带你去吃烤鸭跟果脯,我知道哪里的果脯最地道,尤其是海棠脯。”
古青檬低头啃了一只虾,嘟囔道:“谁要你带。”
宁默宇还想说什么,老板笑呵呵地走了过来,指着宁默宇让古青檬介绍。古青檬抹了把嘴边的油,照实说了,临了还不忘顺口问老板知不知道这一带有哪户人家姓顾。
老板一脸狐疑地看了一眼古青檬,道:“姓古?你家不就姓古吗?”
古青檬跟宁默宇愣了下,对视了一眼,双方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这个老板耳朵不好使”的吐槽,而后大笑起来。这之后,两人就成了好饭友,古青檬一有时间就带着宁默宇逛古城。
一天傍晚,宁默宇去接放学的古青檬,两人路过一丛巨大的苍木,苍木上点缀着嫣红的果实,古青檬蹦了半天都没够到。宁默宇踮起脚尖,轻而易举地摘下一颗递给古青檬。古青檬气鼓鼓地接过,径直就往宁默宇嘴里塞。宁默宇不躲不闪,张嘴含住,一不小心,唇碰到了古青檬的手指尖。古青檬愣了下,触电般地收回手,脸霎时红了。宁默宇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又摘了一颗果子,感叹道:“真美啊。”
“美什么?海棠花才美呢。”古青檬没好气道。为什么她这么慌张,他却这么淡定呢?宁默宇别过的侧脸在夕阳下闪着如玉的光泽,耳垂处有红晕点点散开。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慌张啊。
古青檬突然开心起来,耐心地科普:“海棠花又叫‘解语花,古人称其为‘断肠花,喻为有情之人两地相别之意,又因无香,被认为是隐去心事的暗恋之花。”
脑海中有什么一晃而过,她一拍脑门,怪不得觉得这伞眼熟,自己年幼时在家里好像也见过这么一把伞,后来,那伞不知被奶奶收到哪里去了。
“哎,你干吗?”宁默宇还沉浸在刚才的小尴尬中,就被古青檬拉着往前跑开了。耳畔有十月的秋风穿透海棠的叶梢,眼前有傍晚的余阳映下厚厚的云影。光影错流年,时光若不去,该有多好。
古青檬一路踏上楼梯,奶奶坐在楼梯口摇着蒲扇,藤椅的“吱呀”声有节奏地传来。古青檬没顾得上跟奶奶打招呼便拉着宁默宇上了楼梯,二人一路朝着走廊尽头的小阁楼走去。古青檬年少时曾因为顽皮钻进去过,后来钻不出来,被困在里面很久才被奶奶发现。再后来,她就对这小阁楼产生了恐惧。
古青檬看了看阁楼,比画了一下,转身命令宁默宇爬。宁默宇正傻笑地看着那只被古青檬拉过的手,看到古青檬回过头来,飞快地将手缩回,二话不说就卷起袖子往里爬。他进去后,看了一圈,转身示意古青檬也进来。古青檬咬咬牙,爬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阁楼里居然很干净。墙壁上挂满了水墨画,每一幅画的场景都不太一样,有在古树边,有在夕阳下,有在断桥旁,但无一例外的,每幅画上都有个女子聘聘婷婷的背影和一丛鲜红欲滴的海棠。
古青檬看了看画下角的题字:齐修。宁默宇也看到了,他俯身上前细细看去,题字是用方方正正的小楷写成,娟秀而认真,像是对情人郑重的告白。
“我果然没记错,我见过一把一样的伞。”古青檬从拐角掏出一柄泛黄的油纸伞,那伞跟宁默宇的那把别无二致:油木伞柄,纤白伞把,以及画着海棠的伞面。
古青檬打开伞,兴奋地问宁默宇,这伞跟他的那把像不像。宁默宇回头的时候,恰有一缕夕阳从天窗射进这狭小的阁楼,映照在古青檬身上。他有瞬间的失神,时光仿若在某个瞬间交叉错落,他成了执笔的齐修,而她,是伞下的顾海棠。
在那间小阁楼的油纸伞边,他给古青檬讲了齐修跟顾海棠的故事。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故事,普通到任何一个年代任何一片时空都不时地有这样的故事上演。齐修跟顾海棠的惊心动魄,在于未及绽放便两地相别的遗憾,在于纵然时光深深却依旧勿失勿忘的默默坚守。
上世纪九十年代,北京城的齐修来到这处江南水乡调研。他是学国画的,这处水乡是著名的古城,城中有不少手艺人,他希望能够将自己学到的东西跟这些手艺结合,使中国的古老文化在世界舞台上焕发出新的光芒。由此,他认识了那位名唤顾海棠的女子。
顾海棠是个孤儿,当年在“古月小斋”的所在地开了一家叫作“海棠春”的油纸伞店。她做伞的手艺很好,齐修想把国画跟油伞结合,便跟顾海棠多有接触。一来二去,齐修喜欢上了顾海棠。齐修觉得,顾海棠对他也是有情意的。
世事难料,在齐修因为一些私人事务暂回北京之时,他并未意识到,经此一别,便是永生不见。他急匆匆地离开了扬州,打算处理好私人事务再带上诚意来表白。后来,他的“海棠伞”夺得了一项国际性文化大奖。他带着奖杯重新回到扬州古城的时候,顾海棠却莫名地消失了。他疯了一般四处打听,周围的人都告诉他,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姓顾的。
齐修找了很长时间,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他来过扬州无数次。他看着那间小店几经易主,看着五亭桥旁的海棠数度开谢,可顾海棠再也没有出现过。最后,迫于无奈的齐修接受了家里介绍的女孩子结了婚,那段未及开放的恋情便这般相忘于江湖了。
听完宁默宇的叙述,古青檬沉浸在二十六年前的那段苦恋中,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她摸了摸伞上的海棠,问道:“是齐修托你来的吗?”
宁默宇点点头,垂下眼帘,不着痕迹地敛去眼中的痕迹:“嗯,他是我大学的教授,现下病入膏肓,已经时日无多了。”
古青檬有些难受,没再说什么。她想,她一定要帮齐修找到顾海棠。对了,这些画跟伞肯定都是顾海棠藏在这里的。兴许,奶奶认识她。她兴奋地拉起宁默宇的手,刚想带他去找奶奶,宁默宇的手机响了。宁默宇本来因为古青檬的牵手惹出了一脸红霞,可这红霞却在接通电话后顷刻间散去。他身形轻轻晃了晃,差点儿就要摔倒。古青檬一把扶住他,還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他就已经飞快地下了楼梯。
古青檬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那上面还有他的温度。她的视线被楼梯边静静放着的伞吸引住了,那是宁默宇带来的那把伞。他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古青檬的高三生涯过得极快,她一边照顾病来如山倒的奶奶,一边埋首在课本中。原本中规中矩的成绩竟然突飞猛进,一下挤进全校前几名。最后,她以较高的分数考进了全国知名的大学,成为了宁默宇的校友。
高三暑假,她来不及幻想大学生活,便沉浸在了失去奶奶的噩耗中。说来奇怪,奶奶虽然年岁已大,但身体向来不错,此次突然病重,就再也没好起来。祖孙二人的缘分,在一个初秋的午后走到了尽头。
奶奶去世那天,拿着宁默宇留下的那把伞。伞上有一首诗:风雨数几更,心事总不成。从来无两意,海棠又一春。
古青檬收拾遗物的时候,终于知道了顾海棠的秘密,也算是她的秘密。那时,她才知晓,为何顾海棠会突然消失,为何她从小便没有妈妈。
忙完身后事,古青檬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古月小斋”,而后拖着行李箱,消失在了五亭桥上。有的人来,有的人走,人间匆匆,海棠依旧。
大学伊始,她虽然知道宁默宇是她的学长,却始终没去见宁默宇。因为没有手机,她其实已经跟宁默宇失联一年了。想来,即便身处一个学校,也是可以相忘于江湖的。至少,她是这样想的。
军训结束,她正拿着报纸找兼职,一双白球鞋出现在她面前。她沿着那双长腿抬头,看到了一张皎洁皓白如明月的脸。
“小丫头,我忙完家里的事去找你,却扑了个空。听你邻居说,你考到我们学校了。我又去校务处找了你的资料,才知道你在中文系。”
没有料想中喜悦的重逢场景,古青檬只是淡淡地扫了宁默宇一眼,就收起手中的兼职信息,与叫她一起吃饭的男生并肩离开了。男生叫杜宇,是她的同班同学,名字里有个字与他一样,因此令她多看了两眼,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杜宇看了眼这个之前从不理他的女孩子,又回头看了看身后一脸失落的宁默宇,虽有好奇,却仍是被欣喜占了上风。杜宇一开学便开始追求古青檬,古青檬从来不理他,现在竟然为了躲宁学长来跟他亲近,这怎能不让他高兴?毕竟,宁学长可是学校的知名人物啊。
古青檬跟着杜宇渐渐走远,宁默宇看着两人的背影,握紧的拳松开又握紧。
宁默宇看似阳光,其实是个很害羞的人。之后的很多次,他都尝试着接近古青檬,他给她打热水,给她占座,参加她的社团帮她增加人气……可古青檬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从来不与他讲话。
大一快结束的时候,全校都知道计算机系的系草在知道古青檬有男朋友的情况下还在追她。当然,男朋友只是障眼法,杜宇心甘情愿地陪她装,他总觉得时间长了,他们就能甩掉宁默宇这个狗皮膏药,然后古青檬就真的能当他女朋友了。可时间长了,他发现不是这样的。
某一天,他们在图书馆看到宁默宇。彼时的宁默宇因为吃瘪太多,已经不怎么往枪口上撞了,但偶尔碰到还会打个招呼。宁默宇捧着一本《印象派画家的光影彩色世界》朝古青檬笑,一身黑色运动服显得他白皙又修长。古青檬只看了他一眼,便别开眼。她垂下手,朝宁默宇点了个头,拉着杜宇的袖口转身准备走。
宁默宇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古青檬有些愕然,回头直直地落入他纯澈似泉又深若瀚海的眸子里。宁默宇怕她又要挣脱,着急地开了口:“青檬,我要走了。”
古青檬眼神中佯装的冷漠有一瞬的松动,但这丝松动在土崩瓦解的前夕又被她重新砌好。
“青檬,我要出国留学了,艺术类的,为了完成他的遗愿。”他眼中的悲伤在碰上她冰山般的冷漠后如青烟般散去,最后,成了一句轻声喟叹,“青檬,你一定要幸福啊。”
宁默宇捧着书离开,他挺直的背影如松似竹。当年的朗朗皓月,终于越过五亭桥,离她的人生越来越远了。
“宁学长居然真的要去留学了。”杜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古青檬,“我听说宁学长的父亲叫齐修,是我们学校艺术系教授,宁学长因为一些家事跟父亲赌气考了计算机系。后来,齐教授病逝,宁学长硬是修了两个专业,只为完成父亲的遗愿……青檬,你怎么了?”
古青檬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很大,而后,一大颗泪珠直生生地滴落在她的手背上。齐修居然是宁默宇的父亲,而宁默宇,居然要走了。
齐修是宁默宇的父亲,宁默宇的妈妈自打嫁给齐修就知道他心里有另一个人,而宁默宇也对父亲的不负责很是失望。后来,宁妈妈跟齐修离婚了,宁默宇就跟了妈妈姓。再后来,齐修病重,宁默宇便边念书边照顾生病的父亲。大概,也是在那个时候,齐修请求宁默宇帮忙去找顾海棠的。而宁默宇没对古青檬说齐修是自己的父亲,可能是因为还在怪齐修吧。
杜宇将这些打听来的事一一告诉了古青檬,古青檬默默地听着,看着教室外的杨柳依依,突然好像回到了那年的初秋。北京,好像没有海棠果,也从来没人带她去吃过烤鸭。
“青檬,你要去见他一面吗?他今天要走了。”杜宇试探地问。
古青檬死死地握着手中的笔,没点头,也没摇头。教室里的时钟转了一圈又一圈,她呆呆地看着时间在指针的交叠中一点一滴地流逝。终于,在时钟指向他登机时间的那一刻,她的心骤然就空了。
那时候,她才知道,长大是一瞬间的事情,是你即便再喜欢一个人,也要放手让他离开的隐忍和牺牲。因为,她压根配不上他。奶奶,不,应该说是她妈妈,在妈妈去世的那一天,她知道了她的秘密,也知道了她的不得已。
她不叫顾海棠,她叫古月。古月长得美,手艺也好,唯一不好的,是自小便有早衰症。她的母亲生下她以后以极快的速度衰老了下去,三十多岁的年纪便有了一张六十岁的脸,然后身体各项机能衰退而自然死亡。从那一刻起,古月就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可能有爱情。
后来,她遇到了齐修,那个风光霁月的男子。齐修的爱慕,她不是看不透,只是她不能答应,也不便表露。所有的深情,在未怒放前枯败,在沉默中消失,于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因此,她默认了他叫她“海棠”,也默认了他把她的姓听成了“顾”。如果结局注定要别离,那么,她愿意留下一个美丽的“顾海棠”,而非一个苍老的“古月”在他的记忆中。
在二人的感情难以克制之时,他恰好回了北京,她也得以利用这个时间躲了起来。后来,他找了她无数次,她无数次躲在五亭桥后看他失落地离开的身影。再后来,他不来了,她便又盘下那家店,开了“古月小斋”。
古青檬在妈妈的遗物里发现了她的日记,一页一页,全是少女时代的情愁,日记在盘下“古月小斋”后戛然而止。所以,她不知道之后的事情。之后,妈妈是结了婚,又生了她吗?如此说来,她是不是也有早衰症呢?
她终于懂了妈妈的坚持,懂了她的莫名消失。换成她,她也不想耽误他一生一世,她更不想让他年少青葱之时便看到她垂垂老去的脸庞。她那么喜欢他,她想在他心中永远是美好的样子。
古青檬趴在课桌上哭到夜色深深才回了宿舍。到宿舍的时候,室友眼神异样地交给她一封信:“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冷漠,宁默宇今天在宿舍门口等了你一天,你都没出现。后来他是被他妈妈拉走的,走之前,他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古青檬呆呆地接过那封信,信封上好看的小楷端端正正地写着“古青檬亲启”五个字。她一点一点地拆开那封信,一点一点地拆开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拆开尘封在两个时代里的错过。
三年前,齐修发现自己得了癌症。
他跟妻子郑重地提了离婚,妻子答应了。离婚之后,齐修再次去了扬州,还见到了白发苍苍的“顾海棠”。虽然她韶华不再,可他一眼就认出了他。极度震惊的齐修调查了顾海棠这些年的经历,终于知道了属于她的秘密。
齐修温吞内敛,即便是最芳华正茂的那些年,也并非鲜衣怒马的不羁少年。他羞涩,话总不大好意思说得太明白。在发现自己喜欢上顾海棠之后,便在油纸伞上画了一株海棠花送给她。因为,他始终记得她对他说过,海棠花的花语是无声的爱恋。可是,送出手之后,他没有等到任何回复。
这些年来,齐修对那把伞一直耿耿于怀。在他得知顾海棠终生未婚,一辈子都守在五亭桥边之后,他就知道她的心里是有他的。他也知道,顾海棠绝不愿意他见到她现如今这副模样。因此,他画了一把一样的伞,并在伞上添了一首诗,让宁默宇交给顾海棠。
宁默宇早在来的第三天就被告知顧海棠是古月,他迟迟不愿离去是因为古青檬,而他不得已离去是因为接到齐修病重昏迷的消息。宁默宇照顾了他大半年,大半年后,齐修死在了一个落英缤纷的日子里,跟顾海棠的死期只差两天。
再后来,古青檬考上了宁默宇的学校。她因为觉得自己也有早衰症而远离宁默宇,这一切让不知真相的宁默宇以为古青檬不喜欢他,而他为了不成为古青檬的困扰,最终选择离开。
一切都已明了,一切都是误会。古青檬捏着信的指尖渐渐泛出些微的白,泪珠一颗颗地滴落在信封上,字迹很快模糊成一片。原来她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原来“妈妈”一生未婚,原来她根本就不会得那个该死的早衰症。她像个傻子一样,在愚蠢的自以为是中,错过了他。
古青檬的泪水从涓涓细流变成了滔天巨浪,那些年来不及说出口的话,那些年一起错过的海棠花,那一刻悉数混着泪水落下。人生如逆旅,拨开年华,终是摘不到那一年的那朵红花。
古青檬一直记得,她认识宁默宇两年一个月零三天。认识他的那个夜晚,有皎洁的月,有阑珊的灯,他穿着白色的衬衫,一笑,像极了湖面升起的月之精灵。她是多么喜欢他啊。
很多天之后,古青檬回了一趟“古月小斋”。她在小阁楼里发现了一封泛黄的信,那是古月写给齐修的未寄出的情书。她还在床头的夹缝中翻到一张画着海棠的白纸,海棠下有一句话:青檬,你说海棠花语是暗恋,我画朵海棠给你。
古青檬一个人拿着两张纸静静地站在五亭桥上,眼前垂柳依依,又是一年春华。时光流转,从不曾停歇,花开花谢,生命中总有人走了又来。人生之中,很多事本该看淡,可却有个人让她知道,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在生命中出现过,别的都将变得了无意义。
宁默宇,海棠是暗恋,也是别离,但我希望,别离过后,我们依旧能守在一处,静等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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