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世界婚纱庆典在水城威尼斯举行,会场里的人窃窃私语,都说这次魁首肯定还是从嘉莉婚纱和叶氏婚纱中产生。
夏以诺便是嘉莉婚纱的继承人,这次她设计的婚纱融合了中国盘扣的元素,每一个褶皱的处理都堪称精心,可以说是势在必得。
她正想着,突然看见隔着一张桌子,叶少祺正和姑娘们相谈甚欢。
他穿着范思哲的定制西服,笑起来整个角落都亮了。夏以诺往那个方向看,想他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会讨女孩子的欢心。
身后有个服务生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束白玫瑰,指了指叶少祺,说:“是那个角落的先生送的。”
夏以诺双手接过,低头深深一嗅,说:“你去跟他说,要送花,自己来送。”
她看到叶少祺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附在服务生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似笑非笑地往这儿看了一眼。眼神深邃,藏着难以捉摸的情愫。
“那位先生说……”服务生难掩脸上的好奇,“他说,不敢见。”
不敢见?夏以诺的心咯噔一声,她微微苦笑,拾起花束上空白的卡片,用签字笔草草写了一行字,接着说:“麻烦帮我把这束花还给那位先生。”
服务生更讶然了,送出来的花,哪有还回去的道理?更何况在这样一个公开场合。
从没有人拒绝叶少祺的玫瑰花,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统统安静下来,她们等着他讲个冷笑话掩饰尴尬或者当场发怒。
但叶少祺只是拾起花间那枚烫金的名片微微一笑。那上面用漂亮的英文花体字写着:谨以此,纪念我们曾在这儿共度一段愉快时光。
夏以诺是被逼着来威尼斯找亚瑟学艺的,因为近来香港的叶氏婚纱在市场占有额越来越大,恰好亚瑟家祖祖辈辈都在为宫廷皇室定制婚纱,正中了夏老爷下怀。
他中气十足地朝空中挥了挥拳头,道:“女儿加油,一定狠狠踩扁那些老港仔的脸。”
多大仇多大怨,叶氏婚纱吃我们家大米了?夏以诺多次反抗無果,最终只好往行李箱塞了满满一箱颜料,往威尼斯进发。
她讨厌这座城市,铺天盖地全是水,她来的那天正好赶上下雨,让她觉得这是一座快被淹没的城市。
夏以诺躲在机场门口,一瞥身边的华人男生,他穿着白色衬衫,袖子挽起来,懒洋洋的,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族气质。
“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她抬头问。
“不好意思,我等车。”他仍然懒洋洋地回答。
这个拒绝够干净利落,夏以诺吃了闭门羹,只得重新缩回屋檐下。
雨中一辆迈巴赫干净利落地甩尾,司机摇下车窗喊了句“少爷”。
“喂,要不要我送你一程?”那个被称为少爷的男生打量着她两个硕大的行李箱,说,“我帮你撑伞好了。”
一个大男生放着行李箱不搬,说什么撑伞,真是懒到家了。夏以诺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他这才忍着笑把雨伞往她怀里塞,然后拎着她的两个旅行箱朝迈巴赫走去。
第一次见面,夏以诺给他贴的标签就是名门阔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那种。
夏以诺将写着地址的纸条递给司机,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去的目的地竟然是一样的。
“哦?”少爷一扬眉,道,“亚瑟该不会在家里开了一个补习班吧?”
夏以诺“扑哧”一笑,朝他伸出一只手:“夏以诺,很高兴认识你。”
那位少爷却皱起了眉,他的目光有些许迟疑:“Kevin,中文名是凯文。”
“神经病。”这个冷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但夏以诺就是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迫不及待地将怀里的礼物盒展示给他看。
凯文揭开盖子,一只戴着彩色帽子的弹簧小丑从盒子里蹦出来。“吓你一跳!吓你一跳!”小丑的尖叫在车里立体声环绕。
他被吓得往后仰,然后扶着额头笑了起来。那一刻,夏以诺觉得他的笑就像来自西伯利亚的阳光,把阴冷的雨天都照亮了。
于是她凑在他耳边说:“这是我为亚瑟准备的拜师礼,以此表示我不愿意学做婚纱的决心。”
“可以的。”凯文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箱子里还有呢。”夏以诺不无得意地说,两个人头凑在一起,就像两个筹划恶作剧的坏孩子。
可鬼知道亚瑟竟然是一个七十来岁的老爷爷。他戴着金丝边眼镜,连走路都很迟缓,他很开心地打开桌上的礼物盒。
“别别别……”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但实在是来不及了,夏以诺捂着脸,房间里只剩下“吓你一跳!吓你一跳”的惊叫。
夏以诺下定决心,不管对方是老是少,坚决不学好的态度是不能变的。她的房间里堆满了颜料和调色板,一心扑在油画上,任外面狂风暴雨她自岿然不动。
凯文倒是服服帖帖,他学东西很快,再难的技巧都不在话下。亚瑟老在夏以诺面前夸他,夸得她耳朵都生出了茧子。
那天夏以诺又搞砸了婚纱的样板,被关在工作室里自我反省。她提笔在设计图上画小人,隐隐约约听见外头有人在喊她。
夏以诺困惑地推开窗子,发现凯文正站在一艘贡多拉上,船头尖尖上翘,他一手撑着桨,另一手行了个华丽的宫廷礼:“小姐,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Hy pleasure(我的荣幸)!”夏以诺扶着他的手从窗子跳到船上。
她第一次觉得这座水道蜿蜒的城市是如此美丽,他们跟随流水穿梭在建筑群里,如血的夕阳照在他侧脸上,像极了十九世纪的印象派画作。
夏以诺好像听见自己的心被敲开了一道缝,写下宁静而久远的梦。
直到夜色阑珊,他们才把船停在岸边,并肩坐在石阶上看星星。
夏以诺把脚浸在冰凉的河水里,轻轻晃动拍打起小水花,忽然问:“你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吧?”她扭头,接着说,“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却什么都不肯学。”
“因为我真的不喜欢设计婚纱啊,我喜欢画画,从小立志成为一个画家。我现在一旦妥协了,走上别人给我安排的路,可能就再也不能完成这个梦了。”endprint
凯文突然安静下来,低着头一言不发。也是,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么懂得理想为何物呢?
“其实我也不喜欢婚纱。”他突然开口道,“我很笨的,每一个技巧都要学好几遍才懂,可生在这个家族,享受他的荣耀,就一定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夏以诺想不到这个成日说着白烂话的少爷竟然也能如此严肃。他叹道:“画画和做婚纱一点儿也不矛盾,夏以诺,你一定要先成为一个优秀的婚纱设计师,才能成为一个画家。”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想起工作室深夜亮着的灯,原来全是他一个人在裁剪打样。人们只看到他表面上的光环,却不知他背地里做了多少努力,才能换回这一句夸奖。
她好像重新认识了一次凯文:“我答应你我会学好的,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陪我去吉維尼吧,在巴黎的塞纳河边,那里有草场,有农舍,有红皮的小火车,是莫奈曾经作画的地方。”她仰望着星空,眼神里满是向往。
“我答应你。”夏日的和风吹皱了一池涟漪,凯文摇着桨,摇碎了整条河的星光。
爱情是不是瞬间的事儿?当窄窄的船身从叹息桥下驶过,夏以诺突然想起这座桥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据说经过这座桥时拥吻的恋人都会白头到老。
初夏的和风渐渐被冰冷的霜冻所取代,这半年里她看过无数个凯文,搞怪的他,认真的他,卖萌的他,绅士的他,她讶异于有人能把这些品质都融合在一起,她每认识他多一面,就更爱他一些。
圣诞节在亚瑟家里过,年迈的老人戴着红色圣诞帽,对着镜头拍手唱圣诞歌,凯文烤煳了的蛋糕竟格外有市场,被抢得一块不剩。
当晚要守夜,夏以诺就和凯文一起看老版的《罗密欧与茱丽叶》,罗密欧在阳台上一睹茱丽叶的芳容,高声赞扬着“你就是光明的天使”。
茱丽叶却回答:“你的名字就是我的仇敌,你不是罗密欧·蒙太古家里的人吗?要是我的家人瞧见你在这儿,一定会把你杀死的。”
“蠢死了。”夏以诺越看越气,一把掀开毛毯,说,“家族世仇难道比爱情还重要吗?”
见凯文直愣愣地盯着屏幕发怔,她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肩膀:“问你话呢。”
他这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说:“我先回去睡觉了。”
“你不等新年啦?”他不等她说完就反手带上了房门,身心俱疲地靠在门板上发呆。
威尼斯的学习进入最后阶段,亚瑟说他们自己单独设计好一套婚纱就能够出师,夏以诺作为别墅里唯一的女孩,自然充当起了模特的角色。
凯文拿着卷尺测量她的肩宽和臂长,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凯文匆匆在本子上记下几个数字。
“诺诺,起来。”他很客气地说。
夏以诺平复自己的心跳,从桃木椅上站起来,额头蹭到他的胸口,于是更加心慌意乱。
她小心地抬眼看他,他却完全没有反应,拿着卷尺从身后绕过她的腰,目光很认真地定格在卷尺的刻度上,轻轻报出几个数字。
夏以诺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一把按住他环过他腰间的手,认真地问:“凯文,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他触电一般缩回自己的手,嘴唇颤抖着:“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好久了,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他捂着肚子夸张地笑了笑,戏演得过头了反而有几分不自然:“夏以诺,我们这么熟了还开什么玩笑?有意思吗?”
“我很认真的。”她前进了几步,想拉他的手,却被他轻轻抽开了。
凯文的伪装再也持续不下去,他一步步往后退,差点儿被椅子腿绊倒,他说:“诺诺,我可以假装没听见。”
那一句话,好像悬在心头的一块巨石轰然砸落,宣布了她的死期。
夏以诺不停地摇头:“不可能的,你的眼睛从来就不会说谎,你明明喜欢我,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呢?”
凯文露出他招牌式的微笑,说:“对不起,那我一定是不小心,让你会错意了。”
夏以诺扭头看着窗外,在下一秒就泪落如雨前,推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之后的婚纱是怎么制作的都不重要,夏以诺把工作室搬到了自己房间,她的设计图毁了一张又一张,版式错了一次又一次,银针屡屡扎到她的手。
她含着指尖的鲜血,一想到他的话,泪水就又不可遏止地掉下来。
交婚纱成品的那天,别墅来了个很漂亮的客人,自称是凯文的姐姐,她热切地和亚瑟贴面拥抱,听到夏以诺这个名字时脸色阴沉得可怕。
夏以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自然没注意到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敌意。
比起凯文设计的婚纱,她的作品简直是一堆破布。凯文采用的是简单复古的欧式,却在袖口和裙裾缀满软缎织就的玫瑰,不眠不休几个晚上才制成。
亚瑟绕着婚纱赞不绝口,催促夏以诺赶快上楼换上。
她看着镜子里一袭白纱的自己,用手指抚平每一个褶皱。这一针一线都由凯文手工定制,让夏以诺升起一种恍惚的错觉,好像真的成为他的新娘了。
夏以诺突然听到楼下有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心一惊,冲到窗口却看见凯文提着一个行李箱,正快步往那辆迈巴赫走去。
他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呢?他甚至都没看到她穿婚纱的样子。
“凯文!”她在窗口大声叫他,他顿住了身形。
那天威尼斯下了一场罕见的雪,细小的雪花从天空中飘下来,凯文长长的风衣上下起伏着,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他到底还是回头了,夏以诺站在窗前泪流满面道:“我现在跑下去,你会等我吗?”
凯文抬头对着天空憋回了眼眶的泪水,然后笑着用口型对她轻声说:“诺诺,别这样……”
发现窗口那个人影突然不见了,凯文转身一脚跨进迈巴赫,停顿片刻,用力关上车门。
夏以诺跑到院子里,跑车卷起雪花绝尘而去,她提着裙裾拼命追,最后被绊倒在雪地里。endprint
那一年的威尼斯好冷,亚瑟撑了把伞费劲地追出来。夏以诺爬起身,拍落了裙上的雪花,她笑着问亚瑟:“婚纱好看吗?”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夏以诺冷静下来才发现,凯文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他就像凭空出现的一个人,像一场梦,她自以为很了解他,但其实对他一无所知。
后来没多久,她也辞别亚瑟回国了。亚瑟将那条欧式的婚纱包装好,说那是凯文送她的礼物。
夏以诺抱着盒子说不出话来,真可笑,他难道还指望她穿着这件婚纱嫁给别人吗?
亚瑟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叹道:“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还很讨厌我,送我一个小丑盒子,大喊着——”他捏起嗓子学道,“吓你一跳,吓你一跳!”
夏以诺也笑了出来,她擦干眼角的泪水,看见老人眼底泛着泪花,他说:“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愿上帝保佑你们。”
她回到了上海,继续当嘉莉婚纱的千金,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可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整整一年,她都没有再听过凯文这个名字,直到年底在香港参加了一场为年度婚纱大赛热场的舞会。
她坐在落地窗前,看见一辆迈巴赫缓缓驶入会场,凯文走下车,他穿着休闲西装,笑容依旧温暖。
那个瞬间,夏以诺感到自己的血液倒流了一样。“他是谁?”她问旁边的女孩。
“叶少祺你都不认识?叶董事病重,他就是叶氏婚纱的继承人,听说还和你们嘉莉是死对头呢。”那个女孩自觉失言,赶紧为她找台阶下,“不过你们内地那边,不太了解他的事儿也正常。”
真相倏然出现,夏以诺内心无比震惊。
两年前,当她报出自己的名字时,他的神情就不对劲儿,所以他说:“我叫Kevin,中文名是凯文。”
她以为是一个玩笑,也没有深究,在威尼斯更一直以英文名相称,她怎么会这么笨?原来从刚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欺骗她了。
夏以诺走上前去,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我到底该叫你什么?Kevin?凯文?还是叶少祺?”
乐队管风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叶少祺拉着她的手走到阳台,却被夏以诺用力甩开了:“你骗了我两年,如果我没来参加这场舞会,如果我没来香港,你是不是打算骗我一辈子?”
“我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可是……”他急于向她解释,最终却只是失去力气般靠在阳台上。
“可是什么?”
他的眼神恳切,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嘉莉过去对叶氏做了什么,你忘了吗?要我提醒吗?”
夏以诺差点儿站不稳。
没错,当年叶氏婚纱向内地扩展市场,却遭到嘉莉的多重打压。迫于融资困难,叶少祺的伯伯患上了抑郁症,最终在叶氏婚纱最不景气的时候跳楼自杀了。
这就是所谓的世仇,上一代人的恩怨下一代人偿还,愈演愈烈。只要叶氏和嘉莉存在的一天,它就会一直在,延续很多很多年。
“你对我动过心的。”夏以诺小声说。
“可那又怎样呢?”
夏以诺深吸一口气,说:“我说过世仇是很愚蠢的东西,我们自己的爱情,凭什么让身份家族去决定?”她读了一句莎翁的经典台词,“你即使不姓蒙太古,仍然是这样一个你,姓不姓蒙太古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长久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夏以诺觉得自己已经打动他了。可最终凯文只是低头笑了笑,带了几分苦涩的意味,道:“对不起,你也许是茱丽叶,可我不是罗密欧。”
司机识趣地凑上来提醒:“少爷,待会儿还有一个局。”
他微微欠身:“失陪了。”
夏以诺站在阳台目送那辆迈巴赫远去。两次了,他说拒绝就真的能一刀两断,一点不拖泥带水。可是她不行,他就像阳光一样种在她的眼里,就算明知是飞蛾扑火,她也一定要接近他。
婚纱大赛还没开始,整个香港就流传着关于夺冠热门的桃色新闻。人们都说嘉莉的千金在倒追叶氏的少总。
这事儿在圈子里闹得很大,远在上海的夏老爷打电话把夏以诺骂得狗血淋头。夏以诺唯唯诺诺地应着,却依旧我行我素。
叶少祺每天都会收到精心准备的礼物,有时是带露的白玫瑰,有时是威尼斯特产的红柿酱。
他在每天清晨收到封情书,就着阳光读下去,让人觉得很温暖。
姐姐漫不经心地问:“你不会被她感动了吧?”
“不会。”他虽然笑着,神色却有几分黯然,接着道,“从你把我从威尼斯带回来的那刻起,我就下定决心了。”
他在那
刻突然长大,在呼嘯而过的寒风中听到一声轻微的“咔嚓”,如同珍贵的东西破碎的声音。
姐姐叹了口气,说:“其实她是个好女孩。”她瞥信纸上约见的地点,有些八卦地问,“你会去见她吗?”
叶少祺将信纸折起来,淡淡地道:“明晚就比赛了,我不应该去的。”他像是在对自己说。
夏以诺在浅水湾等了
天。下了雨,她就托腮看着她忙了一天在沙滩上藏好的烟花都被打湿,跟她的心一样湿淋淋的。
她一按遥控器按钮,精心准备的烟花在雨中挣扎着,绽出细小的花火,最后还是被浇灭了。
那一刻,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之后在沙滩边的大排档拼命灌酒,然后淋着雨往回走,一路用手抹着哭花了的妆容。
叶少祺赴一场饭局回来,看到夏以诺抱膝坐在他门口的石阶上,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像一只无人认领的流浪猫。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他快步走过去,压低了声音,不知道是在对夏以诺发火,还是在对自己发火。
夏以诺抬头看他,抽了抽鼻子,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我等不到你。”她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说,“喝醉了也等不到你啊。”
叶少祺用力抱住她,一瞬间,好像有一种巨大的悲伤贯穿他的身体。好难过,他觉得自己难过得快死掉了。endprint
“先进去再说。”叶少祺将她横抱进客厅,放在沙发上,他要去帮她拿毛巾,却被她拉住了胳膊。
夏以诺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要陪我去吉维尼,在巴黎的塞纳河边,那里有草场,有农舍,有红皮的小火车,是莫奈曾经作画的地方。”
威尼斯星光璀璨的夜晚在今夜重临于他们心间。她赢了。
叶少祺揉了揉她湿答答的头发说:“去,明天就出发。”
“比赛呢?”夏以诺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参加了,我们两家都弃权。”叶少祺坚定地看着夏以诺。他知道,这只是他们挑战权威的第一步,挡在前面的还有无数艰难险阻,可他愿意去试一试。
这是他人生中最疯狂的一个决定,也是唯一让他抱憾终身的决定。
夏以诺没能等到叶少祺。她在候机厅捏着那张已经过点的机票,有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她打开客户端看今晚比赛的直播,正好看到电子闪光灯打在叶少祺脸上。他神采奕奕,幽默风趣,在婚纱上指指点点,就像聚光灯下侃侃而谈的明星。
夏以诺的手指轻轻触碰屏幕,想要抚摸他的身影,最终却只是擦去了屏幕上的一滴泪水。
他又说谎了。你看他生就一双桃花眼,那么会骗人。
夏以诺透过玻璃窗看飞机一艘艘起航,好像一滴滴金色的眼泪划过天际。
她不知道,其实叶少祺去找过她的,他怀里抱了一束白玫瑰,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了夏以诺。
可这时他接到一个电话,姐姐泣不成声地告诉他,他们病重的父亲刚刚过世了。
他的脚步被命运的钢索绊住,是老天爷派来惩罚他的吗?在他最接近幸福的时候告诉他,你只可到此,不可逾越。
父亲的去世肯定会震荡整个婚纱界,无数人对叶氏婚纱这块羊肉虎视眈眈,他必须要承担起家族的责任。
“对不起。”他将玫瑰花放在服务台上,最后深情地望了她一眼。
夏以诺,我终于还是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又一次失去了你。
他决定将大赛照常进行,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让大家看到叶氏婚纱的风采,即使没有叶总,也没有谁可以随随便便欺负这个家族。
姐姐为他整了整领带,看着他坐在那儿黯然无神的样子,有些心疼地说:“你知道父亲在临终前跟我说了句什么吗?”
见他不回话,她就自顾自地说下去:“他说,公司交给阿祺,我很放心。”
叶少祺的脸埋在阴影里,许久,他才抬头朝她露出一个令人心碎的微笑:“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掀开幕后的帘子,灯光将影子拉长,好像动一动就会掐断似的。
叶少祺上台后又是另外一副样子了,风度翩翩,直逗得台下的国外评审们笑个不停,交口称赞。
当晚由于嘉莉婚纱的弃权,冠军毫无悬念地被叶氏婚纱收入囊中。夏以诺在第二天的庆典舞会上叫住了叶少祺,他穿着肃穆的黑色西服,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岁。
夏以诺当然知道叶老爷子过世的消息,所以她原先准备的质问都冻结在唇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叶少祺先开了口:“现在嘉莉应该在庆祝吧。”他说,“记得我在威尼斯对你说过,生在这个家族,享受他的荣耀,就一定要承担其相应的责任。现在,是我履行责任的时候了。”
夏以诺听见心底极轻的叹息,她爱上他的契机,不恰好是这一点吗?
“可我还是不甘心。”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是多荒唐的笑话,因为我姓夏你姓叶,我们就不能在一起吗?”
“你还不明白。”叶少祺闭上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娶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孩,唯有你,不行。”
挡在他们之间的不是不相爱,而是两个世代敌对的家族,其中又牵涉了许多利益关系,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化解。他当初答应夏以诺是因为觉得还有机会去努力,可现在他没有时间了。
“诺诺,我最后叫你一声诺诺。”叶少祺认真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像是要把她的面容牢牢刻在心头,他说,“我们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也许就是敌人了。”
他和她擦肩而过,夏以诺转身看他,他没有再回头。
后来夏以诺的生活还算理想,她成为业界首屈一指的婚纱设计师,和叶少祺并称为中国婚纱界的“双子星”,可他们再也没碰过面。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亚瑟的葬礼上,这个陪着他们唱圣诞歌,罚过他们,取笑他们,见证他们每一次成长的老人也离开了。叶少祺胸口别着一朵白玫瑰,在旋转楼梯上和夏以诺相遇。
“你好吗?”他问道。
“我很好。”夏以诺赌气似的说。他轻轻点头,眼里藏着许多复杂的情愫,终究还是迈开步子与她擦肩而过。
夏以诺突然觉得很难过,维持着表面的熟悉,客套又陌生,只等到一场红白仪式偶遇才相见。他们究竟是怎样一步步走到现在这种关系的呢?
于是她从楼梯上快步追下去:“Kevin,这里没有别人,让我们像以前那样在威尼斯走一走好吗?就当作是最后的告别。”
她以为他会拒绝,但他却微微一笑,像个绅士一样做了个邀约的动作。
他们走过石桥,走过圣马可大教堂,大口咬着冰淇凌,戴着面具在街边跳舞。涨潮时海水一层层漫过石阶,将半个圣马可广场映得恍如明镜。多好啊,这是一座自由的城市,是他们相爱的城市。
他们最后停在了叹息桥下,夏以诺又想起那个美丽的传说。第一次她错过了,第二次也一样。
“你最后去吉维尼了吗?”叶少祺将她额边的乱发勾到耳后。
夏以诺摇摇头说:“不敢去。”她顿了顿,“怕会想起你。”
他们在桥下并肩站了很久,最后还是夏以诺轻声开口道:“你太美好了,清清朗朗,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希望你往后的路能有很温暖的人相伴,我曾经多希望这个人是我……”
“但如果不是,也没有关系。”她低垂着眼帘理了理叶少祺的衣领,“我们就在这儿再见吧。”
“别再见了。”他凝望着她,用食指擦去她嘴角一点点儿冰淇凌渍,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敢见你。”
叶少祺朝她行了个华丽的宫廷礼,跟邀请她上贡多拉时一样,只可,惜那次是开场,而这次是谢幕。
身后一群鸽子展翅飞过,夏以诺看着他的背影和暖黄色的夕阳融在一起,叹息桥下只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今晚威尼斯婚纱庆典的获胜者是——夏以诺小姐!”主持人带头鼓掌,“夏以诺小姐,请发表一下你的获奖感言。”
夏以诺握着话筒朝台下的人微笑,道:“这件婚纱的灵感来自于一个故事。”
“哦?夏小姐能不能跟大家分享一下呢?”
“在水城威尼斯,曾经有过一对恋人,他们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因为他们是世仇。就像你隔着冰面看到一条鱼,你很喜欢那条鱼,可它探出头换了口气就走了。”
叶少祺的笑容凝固在一半,但夏以诺知道他正侧耳倾听。她眯着眼睛笑了笑,编造了这个故事里她最想得到的结局:“后来他们结婚了,去了巴黎一个叫作吉维尼的小镇定居,听说那里阳光很漂亮。”
主持人点點头:“祝福他们,也谢谢夏小姐向我们分享这个故事。”
台下又一次掌声雷动,她退回自己的座位,发现叶少祺已经离席了,灯光照在他空落落的座位上。她心里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其实是感谢,感谢那段曾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
第二周,叶少祺收到夏以诺从吉维尼寄来的一束鸢尾花,烫金的名牌上写着:
愿你眼底总有光芒,活成你想要的模样。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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