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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兵谱之凰羽挽弓

时间:2023/11/9 作者: 故事家 热度: 17240
木子狸

  凤临是飞禽的天下,穹渊一路走来皆听此传闻。如今眼见无数鸟雀成群结队地飞舞,穹渊神情有些怔忪,他脚尖轻踮,身子化作清枫鸟急掠向前。凤临接近蛮荒,常有寻求庇佑的飞禽前来避难。而穹渊此行,却是为着一个姑娘,令他一眼惊鸿,自此萦绕心间的姑娘。

  他在落日前赶到了凰谷,在梧桐林围绕下,凰谷显得神秘又威严。这是整个凤临的核心,居住着尊贵无比的凤凰一族。

  穹渊偷偷地进入梧桐林,谨慎地张望着,视线中却蓦然闯进一抹血色。斜倚在梧桐树上的姑娘,碧色衣衫,肌肤胜雪,而刺入他眼的便是她垂至腿弯的火红长发。穹渊心脏骤停,这孤傲绝美且高不可攀的身影,便是他这段时日以来苦苦追寻的人。

  而关于她的身份,穹渊早已了然于胸——凤凰族族长,夙流滢。

  整个凰谷最尊贵的人,如今就在他的面前。穹渊定定地望着她,一时间失了分寸,而那姑娘却在此时转过头来,眸光淡漠疏离,懒懒地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作甚?”

  穹渊一时愣怔,一句“找你”几欲脱口而出,然而他定了定神,沉默不语。夙流滢似乎没什么兴趣再问他,只将头靠在树枝上,极目远眺,目光苍凉悠远。

  过了半晌,天已完全黑透,穹渊神色一凛,心中已有定夺。他快步走近夙流滢,在她身处的大树下跪倒:“我想追随您。”

  夙流滢略微挑眉,突然觉得这人甚是有趣,又见他修为低微,料想也生不了怪,便端详着他。穹渊额上渐渐沁出汗来,他恭顺地低着头,听见头顶枝丫微动,心下略沉,然而转瞬又有清浅的声音入耳:“想来便跟着我吧。”

  他心下狂喜,猛地抬头,跟上那个缓慢飞行的倩影。

  入夜的凰谷有些冷清,穹渊紧跟着夙流滢。他不敢多言,便一直保持沉默,思绪不由得飘向远方——扶桑州,他出生的地方。

  清枫鸟不过是扶桑的一支弱小种族,族人通体青色细羽,唯他出生时便一身金羽,于是便被当做异类,处处遭受排挤。待长大些,族长又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因担心他的异色对族中不利,便下令追杀他。

  无奈之下穹渊只得逃离扶桑,彼时他刚刚成年,稀里糊涂地进了蛮荒。蛮荒中弱肉强食,遍地杀戮,他生存得举步维艰,然而终有躲不过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夙流滢,在他最狼狈无助的时候。

  那时穹渊正被一只魅缠住,久久不能脱身,而一旁又赶来数只魅,他心生绝望之际,眼中倏而瞥见一抹红光,不过转瞬便至眼前。他愣神间,听得身旁的魅一声惨叫,消失于眼前。而飞掠过去的身影,周身流光溢彩,绚丽至极。在她身边跟了几只凤凰,却通通被她掩去光华。直至那迤逦的金色尾羽消失,他才听到有人议论,方才路过的凤凰,乃是凤凰族族长。

  凤凰神火可破邪妄,燃阴霾。夙流滢的到来,恰巧救了他一命,而这一刻,一个隐秘的愿望已在他心中酝酿。他想着,这样骄傲矜贵的人,他需得努力万倍,才能配得上她。

  自那日跟随夙流滢进凰谷,已过去数天,穹渊开始照顾夙流滢的起居后,那些原本的侍女便不再来了。他虽心中疑惑,但看夙流滢不甚在意,便没有多问。

  近些日子,他逐渐摸清了夙流滢的生活规律,简直是无聊之极——每日除了在她居住的山头看炙阳花,便是飞去梧桐林看日出日落。

  几乎整天无人同她讲话,这样的情景他异常熟悉,因着他从前便是如此,只是他模糊地认为有些不同。他是被排挤受冷落,而夙流滢,当是所谓的高处不胜寒吧。

  时日久了,他发现夙流滢喜欢炙阳花,便每日在醴泉水中放进炙阳花瓣。初始时夙流滢略带兴趣地挑眉,赞了句“好”,叫他欢欣许久。

  能日日陪伴心爱的姑娘左右,偶尔博她一笑,穹渊已觉得满足至极,直到青浩的到来,穹渊才蓦地察觉出危机。他的神高高在上,仰慕者自是甚多,且比他优秀者比比皆是,他失落之余又不禁不甘。即便是看到青浩并不受夙流滢待见,也不能缓解分毫。

  总有更好的,能配得上她的男子,届时他又该如何?

  青浩又被赶了出来,穹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中尚捧着的牡丹花,不由冷笑。凰配牡丹,这是青浩的想法,可他却不知夙流滢压根不喜牡丹,既是不喜,再多亦无用。

  穹渊听到夙流滢唤他,进了寝殿,便见她慵懒地倚在榻上闭目养神,语气淡淡:“日后青浩再来找我,你便直接给我回绝了。”

  没有厌恶,也没有一丝情绪,真是丝毫不在意。穹渊应“是”,却并不离去,只静静地凝视着她。他很是庆幸,只因夙流滢对他的疏离在渐渐瓦解。

  之后青浩仍然会来,依旧怀抱牡丹,皆被穹渊拦下。他又不敢硬闯,只好憤然离开。如此几次过后,便不再来了。

  穹渊原以为此事便算是告一段落,却不想青浩却四处造谣说夙流滢瞧不起他青鸾一脉,激得部分青鸾义愤填膺。更有甚者竟找上门来,口中冷嘲暗讽,实在难听。穹渊听不下去想要去理论,夙流滢却心平气和地说道:“更难听的话我都听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夙流滢忍得下来,他却无法再忍耐,当夜便悄悄下了山,摸进青浩的住所准备袭击他。穹渊在蛮荒能生存下来,不光是因懂得藏匿与速度,关键是他还有一手好箭法。他准备好削尖的梧桐木,隐在青浩的必经之路,趁其不备之际持弓挽弦,将注入灵力的梧桐木射进青浩体内。

  一击即中,穹渊眸中尽是冷静。他此番本就是教训教训他罢了。

  青浩重伤,很快被人发现,继而引起诸多猜忌,但由于没有证据,并无人敢去找夙流滢的麻烦,且他们并不认为穹渊能做到如此地步。而素来自视极高的凤凰族,本便不会懂得:体弱者百步穿杨,亦能出奇制胜。

  穹渊刚回了夙流滢的寝宫,便见她似笑非笑地将他望着。穹渊心中打鼓,方才的冷静全都不见,只余下惶然。他怕这个聪慧的姑娘看出什么,继而疏远他。

  “族长怎么还未安歇?”穹渊收敛心神,恭敬地问道。

  夙流滢打了个呵欠,神情慵懒倦怠:“你身在凤凰殿,我自会护你周全,只是望你能自我约束,莫要令我为难。”她说着又望了穹渊一眼,眸光意味深长。穹渊默然不语,脊背挺得笔直。半晌,才听夙流滢道:“天色晚了,你也回去睡吧。”

  穹渊应“是”,出了寝殿,冷风吹来,他猛地瑟缩,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已汗湿。

  翌日晨间,所有风浪都已平息,穹渊却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儿——凰谷族人似乎对夙流滢不甚恭敬。

  分明她是最有权力的族长……

  穹渊想着,便开始着手调查,他四处打探消息,终于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原因,这在凰谷已经不算秘密了。

  如今的族长夙流滢,原本是青鸾。这若是说出去必然会引起不小的议论,以凤凰之高傲,自然只在谷内流传。传言夙流滢在身为青鸾时便是独身一人,她在老族长退任选贤之际,无意间闯入传承殿,从而浴火成凰。

  这一说法在当时皆被认定是夙流滢寻找的借口,并被认为她城府深、心机重,几乎所有族人都抵制她继任族长。所幸老族长认为应顺应天命,一力将此事压下,扶她上位。而骄傲的凤凰族人却不愿被曾经的旁支族人所统领,渐渐地将她在族中的权利架空。

  了解了事情的真相,穹渊突然有些心疼那个淡漠的姑娘。她拥有至高无上的身份,却这样孤独寂寥,怪不得那日她说还听过更难听的话。她竟然默默承受了如此多的无端谩骂。

  再之后,他便更加细心地照顾夙流滢,变着法儿地哄她开心。而夙流滢享受着他待她的好,想着兴许那时是她太孤单了,实在需要一人相陪,又也许是压力太大,濒临崩溃的边缘,需要一人分散思维,不至于她总是胡思乱想。总之……无论如何,当初鬼使神差地将穹渊带回凰谷的决定,的确没错。

  可凰谷的凤凰依旧不叫人省心,没了青浩,又出来个绮萝。她本是备受追捧的族长继承人,凤凰原身,神力高强,且貌美尚在夙流滢之上。她一向看不惯夙流滢,不愿屈居她之下,而这些年夙流滢不思进取,对凰谷之事不甚上心,如今又出了青浩被刺杀一事,此番更是来势汹汹。

  她独自上山,甫一见到夙流滢,便讽道:“族长这天天的可真清闲。”

  夙流滢随口应道:“是啊。”

  绮萝更气,说的话一句比一句冲,皆被夙流滢不冷不热地敷衍过去,然而穹渊却听不下去,冷冷地说了句“真猖狂”。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能叫绮萝听到。

  绮萝斜睨了他一眼,没有丝毫预兆地发起攻击,出手如电,快得令人来不及抵挡。穹渊瞬间被一掌拍飞,狠狠地撞到柱子上,吐出一口血。

  夙流滢终于变了脸色,她站起身看向绮萝,眸光冷冽如刀。绮萝却拍拍手掌,不屑地道:“族长,我帮你教训下手下人,教教他尊卑有别。”

  “是吗?那可真是麻烦你了。”夙流滢瞥向穹渊,见他正吃力地爬起来,脸上的阴沉渐渐收回。她看着绮萝,不怒反笑道,“那……就让我也教教你什么是尊卑有别!”

  话音未落,她遽然向绮萝掠去,一脚踹向她腰间,随后她跟着倒飞出去的绮萝一起出殿。眼见她摔在地下,夙流滢浮于上空,冷然道:“凰女绮萝,不分尊卑,现罚你禁足三月,未得我召,不得擅入凤凰谷!”

  她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进每个族人耳中,族长素来不理会族中事务,如今竟拿最有权力的绮萝开刀,全谷哗然。

  震慑一番族人,夙流滢回了寝宫,见穹渊已拭净嘴角的血,略微低头迎在门边。她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瓷瓶递给他,淡声道:“凤凰殿只你我二人居住,此番之后,再不会有他人敢欺辱你。”说完,兀自绕过他向后殿走去。

  穹渊回头看着她的背影,薄唇紧抿。今日是他不知分寸了,害得夙流滢同族人的嫌隙更深。从一开始便是这样,他一直追逐着她的背影,他不够强,无法与她并肩而立,也无法护她周全。

  穹渊守在宫殿门口想了一夜,直至黎明的光芒洒向大地,才愣怔着准备起身。夙流滢却已站在他的身边,他刚要问好,却见夙流滢摆了摆手,道:“今日你陪我去取冰峰水。”

  她率先出门,穹渊反应过来,立刻紧跟着她出了凰谷,并未带任何族人。穹渊算着行进的路线,发现要去的地方竟是蛮荒,上次见到夙流滢时她是凤凰原身,今日却不见她有变化的意图。只有神力弥漫在二人周围,令其他生物不敢靠近。

  进了蛮荒,地势便难行许多,夙流滢直接以神力裹着穹渊飞行。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发现有人相陪的确不错,又想起穹渊不知来此的目的,便解释道:“凰谷以落日弓镇守着三足金乌,需辅以蛮荒最冷寒之地的冰峰水冻结它的火焰,但近年来封印略有松动,取水的间隔便越发紧凑了。只怕要不了几百年,凰谷便会迎来最大的浩劫。”

  她说着这样骇人听闻的事,面色却依旧冷淡。穹渊犹豫片刻,问道:“取冰峰水之事,只带我一人没事儿吗?”

  “無碍。”夙流滢答,眉间罕见地堆了丝嘲讽,“往日凤凰齐飞,不过排场罢了。”

  穹渊识趣地不再问下去。蛮荒以北终年飞雪不断,冰川不融,两人很快到了边界,再往里的寒气便不是穹渊能受得了的,于是他留下,夙流滢进入取水。

  这一来一回用了两日时间,待回到谷内,穹渊独自一人行在竹林,一边为夙流滢采摘练食,一边想着她只怕身心俱疲——既要应对族内风言冷语,又要为三足金乌之事烦心。穹渊正想得出神,却突然被窜出的几人围住,他心下微沉。

  青鸾一族乃凤凰分支,战斗力自是比他强上数倍。当穹渊被绑住带到青浩面前时,他本以为是当初偷袭青浩一事败露,可谁知青浩却取来一面铜镜照在他的脸上:“你算什么东西?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妖类也配同族长一道出谷?你暗怀鬼胎,魅惑族长,今日我倒要瞧瞧你的底细!”

  他倾慕夙流滢许久,几乎人尽皆知,可追求至今都没得过好脸色,这穹渊才来不久,便被她这般看重,这如何能不叫他恼怒?

  穹渊略微有些慌乱,却被死死地钳制住,镜中开始掠过几幅画面,顿时他只觉头痛欲裂,便昏死过去。待再醒来时,已身处凤凰宫殿,夙流滢坐在高位,面容隐在暗影里,令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此事我已知晓,定会惩罚他,给你个公道。”夙流滢淡淡地道,“但青浩,你四处造谣中伤我,又当如何?”

  青浩浑身一颤,嚣张气焰不由灭了大半。夙流滢也并没有追究到底的意思,只叫他离开,不准再生事。

  “族长,可这小子不光伤我,更是对您有亵渎之意。明明不过卑贱灵兽,却胆敢对您有非分之想,实在该死!”青浩本是要退出殿内,可看见穹渊,又着实不甘,于是停下脚步厉声说道。

  夙流滢沉了脸色:“那你妄加议论便妥当了吗?出去!”

  青浩哼了一声,转身离去。穹渊此时却有些解脱的感觉,他的爱慕,终于不用再隐藏了。

  身上绳索骤然断裂,接着他便看到高台上的身影一步步地向他走来,居高临下地在他面前站定:“你喜欢我?”

  穹渊瞬间全身紧绷,应了句“是”,半晌,才听夙流滢继续道:“你看到的只是你理想中的我,其實我并不完美,非梧桐也能栖,非练实也能食,非醴泉也能饮,不高贵不骄矜,只是个普通的凤凰罢了。你知晓了这些,还喜欢我吗?”

  穹渊身子微直,单膝跪地,他大着胆子执起夙流滢的右手,语气犹如叹息般缱绻:“吾之所愿,唯卿尔。”

  夙流滢拒绝了穹渊。

  诚然,她对穹渊与对他人态度不同,她感动他的痴情,也贪恋他的照顾。这样温柔且不顾一切的维护,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可她肩负凰谷使命,又是族长,当以族人为重,这份感情,她不能回应。

  青浩回了住所,恼羞成怒地同交好的青鸾说夙流滢徇私舞弊,太过维护穹渊,而穹渊又对族长有非分之想,可夙流滢却并不加以惩罚,实在难以服众。

  关于二人有私情的事情很快便人尽皆知,大多数族人都认为穹渊身份卑微,夙流滢对他青睐有加,其实是因为骨子里便低贱,不配为凰,更不配成为统领凰谷的族长。

  传言愈演愈烈,走在路上都能听到议论纷纷。穹渊不过下了趟山,便被这闲话气得脸色发白。若是舆论都夹枪带棒地戳向他倒也罢了,可妄加议论羞辱夙流滢,便不可饶恕。

  穹渊沉着脸色去找青浩,眸中泛着阴冷杀意,这流言是自谁口中传出他心知肚明。走了片刻,终于看到了青浩,他正在桑林中的石亭中小憩。当箭矢贯穿心脏之时,青浩惊诧地睁开双眼,眼底最后一幕是远处的穹渊。

  穹渊得手之时已知闯了大祸,他知道可能会给夙流滢带来很大的麻烦,但并不后悔,直到被抓进炼火狱仍觉得青浩该死。凤凰殿内,夙流滢有些疲惫地倚在凤座上,而下方以绮萝为首的众人已向她施压许久,让她立刻下令裁决穹渊。

  夙流滢无奈之下只得先将穹渊关进炼火狱,再做周旋,如今两方对峙,越发显得她势单力薄。

  “穹渊是我的人,他犯了错,理应由我替他受罚。”她此话一出,殿下人皆惊。绮萝脸色凝重,见夙流滢已越过她们向殿外走去,心中已有定论。

  诛凤台上,夙流滢站在受刑的八卦阵上,阵法微亮,无数篆体小字快速旋转,牵引天雷地火浩荡袭来。夙流滢不闪不避,瞬间肉身湮灭。

  凤凰涅槃,可获重生。

  夙流滢本想将这唯一的机会留给凰谷灾难之时,却无奈如今只能先救穹渊。她受罚之后,便去炼火狱放了穹渊,并命他离开,永世不准再踏入凰谷半步。

  穹渊踏出凰谷之时,恍惚间觉得若是夙流滢肯跟他一同离开该有多好,九州之大,何处不可去?她本该在天地间自由翱翔,却因族长的身份被束缚在凰谷。

  夙流滢回了凤凰殿便发出召集令,她让穹渊离开不仅是为了避过风头,更是因为她在涅槃之时看到的情景——无数三足乌袭击凰谷,三足金乌冲破封印逃出。

  凰谷的凤凰强者皆赶来,夙流滢命族人进入警戒状态,待说明原因,绮萝却不屑一顾,道:“族长为平息流言,竟不惜传出谣言吗?”

  “你做族长这些年,可曾关心过族人?如今又为了一个异类危言耸听,实在不配为族长!”绮萝此言一出,便立即得到大家的支持。夙流滢心下略沉,将她们一一看过,随后道:“待三足金乌之祸一过,我便退位如何?”

  绮萝更加不屑:“用这种借口来拖延时间,当真幼稚。你不愿退位,我等自可以去昆仑请西王母来裁定!”

  夙流滢眉心微蹙,绮萝一人离开倒不打紧,可如今全族上下皆听她的命令,此番远去昆仑,绮萝带的都是族中强者,劫难将近,她却一意孤行。若无法劝阻绮萝,三足金乌之祸,便让她用生命来阻挡吧。

  凰谷谷口,穹渊并未离开,他甫一出谷便觉不祥,仿若有千斤重物压在心间。他走了一半,又转身原路返回,正巧看见绮萝带着一批人气势汹汹地离开了凰谷。

  在她们身后,十丈之远的地方,夙流滢安静地站着,赤色长发柔顺地搭在水碧衣衫上,越发显得她孤单寂寥。

  穹渊心中一疼,无视绮萝瞪着他的凶狠眼神,快步越过她们向夙流滢奔去。

  “不是叫你走吗?回来做什么?”夙流滢眼睑微垂,轻声道。

  穹渊仔细地看着她,其实她并没有他高,此时站在他的面前,身体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这样削薄的双肩,究竟被压了多少责任?穹渊再抑制不住心中的感情,猛地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夙流滢愣住,却没有推拒,反而将脸埋进他的胸膛,这样的怀抱果然如她所想,能令人安心。她的确很累了,做族长实非她所愿,只是既已挑起担子,便不能随意抛下。

  “当初先祖将三足金乌镇压在凰谷,是为了令族人修炼加快,待到落日弓镇压不住三足金乌时,再将它击杀。而这段时日必定凶险,凰谷若太过锋芒毕露,只怕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而我原是青鸾,浴火可成凰,前族长有意让我为族长,继而激起族内矛盾,省得凤凰在外生事。”

  她将这隐秘之事和盘说出,心中重担仿佛卸去不少。穹渊正犹豫如何安慰她时,夙流滢已推开他,脸上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情。片刻的软弱过后,她依旧是骄傲的凤凰,以守护凰谷为己任。

  昆仑路远,尚不知绮萝何时能归,夙流滢命余下的族人保持警惕,并开启了护谷法阵。几日过去,仍不见危险降临,许多族人便渐渐松懈下来。一日夜晚,成群的三足乌突然开始袭击,铺天盖地地将凰谷团团围住,恍惚间犹如末世降临。

  夙流滢紧急地将所有族人召唤到一起,共同抵抗三足乌。然而三足乌的数量太过庞大,即便有护谷法阵抵御,却终究挡不住无数三足乌前赴后继地冲撞,终于在过了数个时辰后,阵破乌进。

  此时谷内已到处都是三足乌的尸体,然而上空的三足乌却依旧看不出有丝毫减少,它们尖声鸣叫着俯冲下来。落地之际倏而分成两拨,一方攻击着谷内众人,一方却向凤凰山飞去。夙流滢脸色骤变,她眸中冷光乍现,一扫从前的淡漠闲散,厉声道:“所有族人,听我号令,死守凤凰殿!”

  凤凰殿下镇守着三足金乌,这些三足乌攻击凤凰山的目的便昭然若揭,它们想将落日弓的封印打破,释放三足金乌。

  所有族人皆向凤凰山横挪,混战中不断有族人倒下,更多的是三足乌被击杀,重叠堆积,更令人寸步难行。待到了凤凰山,举目望去,鳳凰殿已被毁坏得不堪入目,而那些三足乌仍在疯狂地攻击,企图将地下基石破坏。

  夙流滢眉目如霜,猛地跃起,霎时间化作巨大凤凰,浑身燃着熊熊烈火,双翅伸展,遮天蔽日地将整个凤凰殿笼罩于身下。

  穹渊仰头望着她,心中禁不住震惊,眼前的凤凰,赤羽金眸,额间一片七色羽毛大放异彩,竟把全身翎羽都晕染得璀璨生辉。

  凤翱翔天!夙流滢飞向空中,仰头一声长鸣,这是族长燃烧神力才能使出的禁术。漫天神火瞬间笼罩了整个凰谷,烧得天际连绵通红。

  须臾之间,无数三足乌被神火瞬间湮灭,夙流滢此时也化为人形坠落下来。穹渊赶紧飞身接住她,让她倚靠在断壁残垣旁暂避锋芒,三足乌已被灭去大半,剩下的便不足为惧。穹渊眼角瞥过夙流滢,见她面色惨白,呼吸微浅,不由怒从心来。

  穹渊持弓搭箭,蓄力射出。他守护在夙流滢身边,箭无虚发,背后竟隐隐显出一柄巨弓轮廓,夙流滢扶着断壁缓缓起身,看到穹渊身上的异象吃了一惊,突然想起凰谷族长世代相传的一句话:落日弓唯身负弓魂者方可持。想必穹渊便是那身负弓魂者,如此一来,凰谷危难可平。

  此时,远处的绮萝已然自昆仑归来,还未看清眼前场景,便听得凤鸣响彻凰谷,红霞漫天际。她骤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即便再悔恨已然无用,只能率领着一众强者冲进战场。

  而余下的三足乌见已无胜算,纷纷拼了命地向凤凰殿撞去。就在最后一只三足乌被射杀之际,封印终于破裂。

  一道嘶鸣自封印下传来,接着便见金光骤现,三足金乌终于重见天日。

  夙流滢看着三足金乌,面色凝重至极。如今她已无战斗之力,剩下的人只怕降伏不了它。

  夙流滢看向挡在身前的穹渊,暗下决定,她脚步不稳地走上前,拽住穹渊的衣袖,以眼神示意他跟来。

  基石已破,夙流滢引着穹渊向洞窟下行走。她曾听前族长说过,落日有弓魂,在镇守凰谷万年后便会离开,而落日弓只有身负弓魂之人才能拔出,届时魂弓合一,才可发挥最大威力。

  洞窟越向下行便愈加炎热,夙流滢见穹渊已汗湿衣衫,连忙自乾坤袋中取出吉光裘给他穿上。两人下到最底部,便见一柄巨弓伫立,穹渊下意识地走上前去,不由自主地将巨弓握住,霎时间地动山摇。

  穹渊回过神来,巨弓已变作正常大小落在了他的手中,而外面三足金乌仿佛察觉到了威胁,不断攻击着洞窟,两人只好急忙躲避着乱石冲了出来。

  一旁正攻击三足金乌的绮萝见到落日弓,眸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后却听穹渊沉声道:“弓弦……断了。”

  绮萝忙赶过来,踌躇道:“我知道一种续弦法子——煮凤喙及额羽,合成作膏,名之为续弦胶。此胶能续弓弩已断之弦、刀剑断折之金。”

  她顿了顿,眸中满是坚毅:“只要你能杀了三足金乌,我来给你做胶!”

  凤凰若失了凤喙,便同死了无异,夙流滢瞧了绮萝一眼,将穹渊向三足金乌的攻击外拉了拉。她凝视着穹渊,轻声说道:“我自出生便是孤单一人,后来更是因成为族长得罪了全族。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可却毫无他法。”

  她慢慢地靠近穹渊,双臂环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胸口,道:“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陪着我。我很开心,本来你做的那些事,于公我该惩罚你,却总是下不去手,你的感情我都知晓,但我肩负重任,无法给你任何承诺。绮萝虽高傲,却心系凰谷,也能舍生取义,我死之后,她可担大任……”

  自她靠近,穹渊便觉得不对劲儿,此时更是感到不祥。他刚要出声询问,夙流滢便一把夺了落日弓,瞬间化作凤凰飞起,团团烈火将她的身形遮住,不过片刻便已燃烧殆尽……

  “不要!”穹渊绝望地发出一声怒吼,猛地向空中跃去,然而抓住的却只有一把落日弓,和一声轻飘飘的叹息:“穹渊,对不起……”

  炽烈的金色光芒瞬间笼罩穹渊,落日弓这样的神兵,只有她的七彩额羽才能续弦,而她所有的神力与精元,都凝聚在一起,全部融入穹渊的身体。

  弓魂合一的落日弓,弓身赤焰环绕,有紫青之色盘桓,弯角墨黑冷硬,箭带玫金翎羽,弦丝银线紧绷。

  穹渊握紧落日弓,眼神冷冽悲凉。他挽弓至满月,骤然放手,金色箭矢以破空之势刺进三足金乌的胸膛,瞬间绞碎其心脏,而落日弓也渐渐透明,直至消失。

  落日弓乃上古神器,射杀三足金乌自是不在话下,只是这场几欲毁灭凰谷的劫难就此平息,竟令人感觉不真实。

  绮萝愣怔片刻,转头看向悲痛欲绝的穹渊。无论何族,只要继任族长,皆可浴火成凤,而凰谷不可无族长,穹渊于凰谷有莫大恩德,绮萝举荐穹渊继任,族人皆信服。然而穹渊却突然仰天长啸,他猛地吐出口血,眸中的泪再也无法强忍,落了下来:“我所倾心相护之人已逝,她的要求也已做到,凰谷今后与我何干?”

  “她说……她死之后,绮萝可当大任。”穹渊顿了下,轻声说道。他脚步踉跄地离开凰谷,在他身后,是满眼诧异的绮萝。

  他突然想起那时自己微小而隐秘的愿望: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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